第1404章 魁星峁飛騎,玉皇山論劍(7)罪業

第1404章 魁星峁飛騎,玉皇山論劍(7)罪業

林阡的這個七十的「十」,真可惜沒能說出聲。

要不怎麼說好事多磨?每次圍剿淵聲,總要在最後出點岔子,今次也不例外,六十八招時突然有火燒上樓頂,一道緊接一道對着戰團瘋狂沖刷,和尚岳離、程凌霄徐轅、凌大傑石磐、暗衛胡弄玉、楚風流祝孟嘗等人,先後去擋也未能全部抵禦,被其中最強一道火龍衝垮防線直擊核心、張牙舞爪著好像要立馬將淵聲、王爺、肖逝三人吞噬。

四起紅光,汗流浹背,這恰好和近三十年前,完顏永璉在泰安率眾對淵聲火攻的場景,如出一轍,歷史重演!

淵聲怎能不被戳中心魔?當年他正是在那裏,被全大金最強的武將陣容,以及上萬兵馬,糾纏着激戰長達一月,佛山、大崮山、摩天嶺一整條線上,到處都是他的血和眼淚——先是被迷宮陣困了七天七夜,然後被高手堂合力打得虛脫,最終被圍堵火燒、萬幸下雨才逃脫,整個過程陪着他的,只有他的飲恨刀!

「又火攻,你們又火攻!還不夠嗎!說了他們不是我殺的啊!!」不白之冤,無從辯解。

可是,為什麼要辯解?強者需要向弱者辯解?不信我的那就殺了好啦,一了百了!既是亂麻,當然引刀成一快!你們這些雜碎,打不過我就亂誣我邪魔,你們,統統都要死!所以淵聲還沒開口辯解就眼神一厲:我的刀,逆天的刀,豈能在配不上它的弱兵手裏!

「起!」隔着幾十步遠,陡然間眼中佈滿血絲的淵聲,咆哮一聲隔空就把飲恨刀掠奪走!林阡明明攥緊了都沒能控制住,眼睜睜望着屬於自己的武器脫手而飛,不知是被淵聲內力還是意念吸去……

下一刻,是淵聲和飲恨刀的合二為一,如魚得水,相輔相成,一同掃空所有旁人的皇圖霸業,造就屬於他兩個邪魔的千秋萬代!

那怎麼行!林阡腦中一片空白,忘乎所以立即追前——能否滅世,唐門的寒火毒猶未可知,淵聲的戰鬥力毋庸置疑!

在這個瞬息萬變的第七十招,明明肖逝和王爺已即將制衡淵聲,孰料會出現這等驚天巨變!飲恨刀才被吸到局中,直接將靠得最近的封寒掀翻開去,肖逝在王爺幫助下的速度力量的井噴式上漲也因為淵聲的倒天逆地,而直接淪為斷崖式下滑!

一瞬而已,王爺和肖逝皆被推遠,誰料淵聲的對面換成了、只留下、林阡一個?那時他唯一的念頭,就是像向林陌搶吟兒的婚一樣,把飲恨刀從淵聲手裏,搶回來!

唯有干擾飲恨刀和淵聲的交流,唯有參悟、駕馭得比淵聲更好,才能拆分這兩個都足以滅世的災禍!

一個人打入了魔的淵聲?哪管現不現實,只問敢不敢試!

然而無可辯駁的是,再怎樣堅定決絕,林阡衝上去的第一刻都絕對是實力懸殊以卵擊石,儘管他打定主意用王者之刀揮斥「鏡謐」去截斷淵聲的刀,而且在他身後來得最快的薛煥和徐轅都心意相通地忽略敵我一起將內力借給他用,他倆怎麼可能會任由他一個人打……儘管如此還是被拆得分崩離析——

飲恨、楚狂、馮虛,堪稱金宋年輕一代的三大刀王,但淵聲對三人合力的這一曠世刀招,既沒中計也沒退避更非兼容並蓄,而是猛地自我壓制並隨即反彈出了一股巨力,強行把面前這如水意境從汪洋大海傾軋到只剩一滴!

林阡再怎樣腦熱、不認輸和不放棄,也斷然不可能不計後果地送死,當最強意境祭出,竟還被這麼快地打回頭,他猛然退後五步開外保命,落地之際卻委實難以站穩。不容喘息,淵聲翻手滅鏡謐,覆手斬乾坤,只一個交睫就持飲恨刀反襲林阡,雪光迸射,竄天瀉地。

危急關頭,幸有軒轅、松風、長空、殘情四劍破空而至,與此同時林阡極速揮刀以「神遊」護體,外表是神遊萬仞、心鶩八極,內在卻虎口發麻、氣息凌亂——虧得軒轅九燁、程凌霄、石磐、獨孤清絕,他們雖不在最佳狀態,卻幫他卸了淵聲這一刀的大半力道,否則此刻,焉有命在?可是,這才兩回合!

第三回合,見林阡又以「蜉蝣」和「上善若酒」重奪,九天劍、逆鱗槍,毫不遲疑,直接集結天尊地魔陣沖灌,但此刻再想反控、湮滅,對淵聲已是做夢,反而拖林阡後腿……

緩得一緩,肖逝和完顏永璉重新回頭,卻再也不可能對淵聲有所撼動,由於深知林阡善假於物,王爺提議肖逝,暫且由他倆將真氣全借給林阡,以供其把飲恨刀先從這混戰中取走;肖逝卻未同意,而是繼續發力直接打淵聲,可惜非但無解,對方愈發兇悍,肖逝這打了千軍萬馬都沒受傷的手,不知何時已血跡斑斑。

不同於肖逝主動繼續打、王爺被迫繼續打,林阡的目的純粹只有一個,搶刀,釜底抽薪!然而想法雖好,難於上青天,他真是在這三個劍聖、劍神和戰鬼的第四個角落好不容易才找到立錐之地。

吟兒惜音在手,苦於無從插入,心道,好在勝南擅長平局,先前的謝清發、岳天尊、父親,哪個不比他強?他誰都打不敗,卻誰都敗不了他,敢惹他的全都被他熬死了……所以淵聲這比武決定天下第二的說法,其實最有利於的人是勝南,正常狀態下的他能帶着淵聲神遊千里,直接給淵聲打到幾百招去。

可惜此刻狀態有異,一個入魔,一個虛弱,三十餘招,無不在逃,有那麼幾招林阡閃得無力至極,非得靠胡弄玉的攝魂斬見縫插針竭力幫他以攻代守,縱然如此林阡也很快戰成了血人。

四十招左右,隨着王爺的氣息漸漸不穩,肖逝也難免敗下陣來,深知與入魔淵聲比拼無望的他,不得不與眾人一起,將希望寄托在林阡奪回飲恨刀的可能性上:「林阡,我和完顏永璉將內力借你,不過,你必須在七十招內將他擊敗。」

又一個七十招,但這不是比武賭注,而是搏命的極限。七十招內輸,眾人全被淵聲屠戮;七十招若不能決出勝負,眾人很可能全部葬身大火;七十招也是王爺和肖逝體力的極限。

「全力以赴。」林阡艱難說出這四字。

熟悉林阡的都知道,他很少說這個詞形容他自己,一旦說的時候都代表他沒勝算,要硬拼。

不過,是赴戰不是赴死,因為勝算並非為零,可以拼!

林阡在靜寧西岩寺,瀕死多日、悄然思慮,嘗試把自己所有刀法推倒重來,推散重構,推陳出新,正是希冀能比包括淵聲在內的任何人都對飲恨刀參悟強、駕馭高,早已今非昔比的他,自然能在王爺和肖逝的幫助下,撼動淵聲對飲恨刀的操控。

所以四十到五十招之間,飲恨刀在淵聲手中,與林阡的王者之刀轟然對撞的每一瞬,似乎都有所反應,好像差一點就跟着林阡這刀回來了……卻一直沒分清敵我,轉眼便又被淵聲的戾氣裹挾走。

淵聲察覺到林阡已經開始握飲恨刀,也探出了他有洗髓經的加持,但林阡缺少佛門根基,刀與氣衝突到極致,路數極端不正,明顯有自己的影子,冷笑:「師父在此,還不拜見?」不再稱呼他弱兵,起碼眼裏有他了。

「淵施主,那是貧僧的徒弟,悟性比你高得多。」馬上就有人說,這徒弟是我的。

「哈哈哈,我會信?」淵聲笑時,飲恨刀遊刃有餘,一邊朝林阡排山倒海,一邊向四面任意轟擊,魁星峁和玉皇山這一夜發生過太多微勝、險勝,而淵聲手底下全是大勝、壓倒性勝利。

林阡因為聽到和尚師父的聲音而忽然更加定心,回憶起這些年難得遠離戰場的十天半月,師徒倆在西岩寺的聽松賞花參禪悟道……神飛意動,壯懷逸興,一邊以凡聖同歸之篇捋了一遍自己適才重建的飲恨刀法,一邊從此地慢慢踏上師父所說那需要四五十年的修鍊之路。

「這……」林阡還來不及給他這個神遊蜉蝣逍遙遊的同分異構起名,在場的高手堂都全然變色,這一刀……摩天嶺上淵聲用過!「天地為棺槨」!那一刀下去,摩天嶺成了多少人的棺槨?

怎麼會,這一刀,不應是莊子說送終的自然坦蕩?怎被淵聲直接斷章取義在最後兩個字上?是因為他在腦子不清楚的時候讀不懂洗髓經,急於速成,不求甚解,一蹴而就,終導致戾氣蓋過了一切,把本來的刀法全部打偏混亂不堪……

林阡比他命好,讀不懂的時候有人講解佛法,從歧路上拖回來繼續和飲恨刀融合——

「飲恨刀之心法,與佛經之氣力,淵施主融了幾十年,一打此招必入魔,但貧僧的徒弟卻不曾,難道不算高?」和尚笑問時,也看清楚了,洗髓經對於飲恨刀並不完全誤導,至少這一刀給了林阡氣力又沒有影響其本來面貌,既然內力能增加而戾氣被消化,那就算是達到了一定的融合了,當然如果能找到進一步歸一的方向就更好。

還沒說完臉頰生風,和尚急忙避閃,險些被判官筆打上嘴,同時淵聲冷笑:「動嘴皮子能比武?」

和尚沒有回應,而是一邊捻著佛珠一邊認真思考。素來林阡想要刀人合一,都必須沉澱身心、物我兩忘,反觀入了魔的淵聲,氣力雖強,心志不穩,為何卻也能刀人合一?因為他願意被刀奴役!第一刻就把魂魄交出去了,淵聲現在是一個聚集著飲恨刀從古到今所有兇惡能量的軀殼!

但飲恨刀中不僅有惡有血,還有情有念,不入魔,也能打!和尚不可能任由林阡被刀奴役,那就只能盡一切可能幫他馭刀,所以必須推他進入空前的「無我」之境……

那麼,洗髓經,能否不止從氣力,而更加從內源上補?它和飲恨刀之間明明有一個「無我」的共性……這一刻,和尚是林阡,林阡就是和尚,師徒倆一個戰鬥一個旁觀同時想到這一點。不過,林阡實在不知道從何入手……

「萬物非萬物,與我同一體。幻出諸形相,輔助成生意……」徒弟啊,這正是你本來心法的「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齊一」,磨合看看好了。

「一朝神氣散。油盡而燈滅,身屍埋壙野,驚魂一夢攝。」見林阡久久不入神,和尚立刻幫他回憶瀕死之境。

「此是心之靈,包羅天與地,能見不以目,能聽不以耳。」由於林阡出道前一直內力低下,摸打滾爬硬底子很強,所以外功方面的易筋經倒不難,難在洗髓經,即便無欲清修至少也要費上四五十年的修鍊才能瞭然……但是,漫漫長路再怎麼按部就班,遇到攔路石師父總要幫你跳上幾跳,「心若能清凈,不為嗜欲逼。自知原來處,歸向原來去。」

不得不說,有個師父就是好,眾人驚喜地看見,林阡磅礴卻雜揉的刀法,被這幾句隨風潛入夜,漸漸修繕得精湛。

五十招左右。飲恨刀漸漸被這樣的林阡干擾,使得淵聲的控制力難免有些鬆動。

但是和尚他忽略了,淵聲不是個聾子,他是個天才,和尚再多說幾句,淵聲即使瘋魔了也能跟着林阡一起進入狀態……

危不過一時,飲恨刀才剛被林阡搶又再被淵聲擄回,暴力打轉,血雨腥風,眾人不忍再看,再看都快忘了到底誰是刀主。

可惜了那些溫和的情和念,終究比不過激烈的惡和血。

林阡想不到,推倒重來了、佛經加持了竟還是拿不回!妙不可言、精益求精甚至脫胎換骨到這地步,幾乎把所有心力傾注、賦刀以命,竟還是鬥不過淵聲的以身祭刀!

搶刀不遂,從無我之境被淵聲擊飛數丈,摔在欄桿旁被硬生生打得清醒,忍不住又吐出一大口血。

這一瞬,和尚突然不再說洗髓經,而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不可得亦不可得。「確定入了魔的淵聲聽不懂。

林阡一怔,這不是說「無我」,是在說……「無刀?」

不是刀,是夢幻泡影,如霧如電,因緣而見,本質是空。

原來如此啊,難怪無我之境還不能順心,因為還有一念執著在刀,若把對這妖邪之物的渴求之心也放空成虛無!還有,建立在渴求之上的在意、執著、不舍、憤怒,也該摒棄!

好,那便平息胸中這一團火,這被淵聲說「這破刀要他何用」被他睥睨「弱兵」的在意和怒火,取而代之以清凈和慈悲,放空飲恨刀的價值,就當我和它都是去度你淵聲的虛無。

他微笑,與刀相視,如回到學走路時,初生之時,凝聚之時,上次碎裂之時,上次學走路時……往複循環,生生滅滅。

和尚也笑,孺子可教,淵聲他作為入侵外物,如何打碎得了這樣的一體?

那些溫和的情和念,當真比不過激烈的惡和血?不,惡血淺薄有形,情念深邃飄渺。

此刻,刀已不是刀,人也不是人。

六十招,飲恨刀基本已經聽話,便像個找到父母的孩子,還被歹人威懾不敢認。

那時林阡回過神來,不再放空一切,準備徹底奪走。

飲恨,奴役我或想奴役我,都是我的兩把刀而已。

「善於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在刀又成刀、人又變人的關鍵時刻,和尚立即提醒林阡,越是這樣的情況越要淡定。

烈火中浮氣如水。

好,這樣的酒一定更好喝!

林阡保持着最後那一絲理智,決意還是打一招上善若酒。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夫唯不爭,故無尤;酒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慾之感情,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完全相通!

過程中和尚一直低聲念咒,期望以慈悲佛法化解林阡自己可能產生的戾氣。

一邊教學,一邊領悟,

無我之境,佛門主張破執念,老莊守靜篤、同主客,本就可以兼并,

慈悲佛法善念如水,飲恨刀法上善若水,可以重疊,

內修心、外認世,可以歸一,

是個人還是眾生?和尚他也不得承認,佛門這洗髓經中,實在有不少道家的體系和世界觀了。

淵聲忽然記起來,眼前這少年,也和自己比過武。

黑山死地,淵聲問他,三局你可贏得了一局,

那少年回答的是,何須三局,命有幾場!

誰比誰可怕?就是這樣的刀,出道十年,馳騁金宋,縛寒冰,震碎步,懾雷霆,誅清發,斷九天,斬雕龍。

這樣的刀,對,已經去林阡手上的飲恨刀,此番是代獨孤、吟兒、澤葉、風行、越風、瀚抒,所有打不了或者來不了的年輕高手出征,豈能不勝?以滿腔熱血殺出這清冷一刀,一邊殺一邊把刀拿走了。

拿走?如何使得!

強烈的自保以及保護欲,驅使著本就遠勝於林阡的淵聲,隨即動用了全部氣力和空前速度去斷林阡的路,不是奪刀,而是攻擊他這個人,便連旁邊虛脫的肖逝和王爺都不管了。

終究林阡不是那樣完美無缺,何況這傷痕纍纍可以說是迴光返照孤注一擲的狀態下,壓根就守不住自己的後背空虛,

更在堪堪格擋淵聲第六十九招之際,露出了那個先前被軒轅九燁找出、自己卻無能為力的破綻,硬傷,淵聲那樣的擅長破解,怎可能不會發覺?

但那時肖逝和王爺已不濟,林阡哪還有任何公平競爭的可能,唯一的方法也是立即調運全身氣力,護住自己這血肉之軀,奈何這太過倉促的轉變,完全違背了他先前的穩紮穩打,眼看這第六十九刀沒法補他只能強行打完,明明叫「時有落花至」居然暴力之至只着重了一個「落」字,竟冒着緊隨淵聲入魔的危險!

吟兒醍醐灌頂,原是這樣!林阡血洗陳倉的時候,她覺得林阡入魔很像淵聲、竟然以善心入了惡,掀天匿地陣打完的時候,她想到淵聲是因為飲恨刀才誤入邪道到了今天這地步,她當時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念頭……尚未想透的念頭,這一瞬全想透了,天下的罪業自然是歸那個結束一切罪惡的人,除盡了自己所認定的惡但自己也肯定成了十惡不赦,林阡,只要他成了魔打贏淵聲那之後他就會成為比淵聲更難纏的魔!

而也就是那時,靠戰局最近的王爺和肖逝首當其衝,其次就是和尚和吟兒,緊接着整座樓上的人都要死,是的,林阡若變成魔,恐怕會先於淵聲殺了他們!

不過,為什麼要林阡成為魔才能打贏淵聲?

那一刀叫「時有落花至」,空缺處,「遠逐流水香」立即就可以補,不需要林阡冒着入魔的風險,吟兒在黔西開始就和他共同合作過這一招,只不過當時還不知道,原來自己可以給林阡消除魔性,此刻也不清楚,為什麼偏偏只有自己能站到這一角……不管別人是叫自己悍婦惡婦瘋婦潑婦,她立刻不顧一切撲了過去,惜音劍拖着一道尖銳血光迅疾上前補位,這玉皇山的論劍怎能缺了她,林念昔,一身轉戰三千里,一劍曾當百萬師!

當是時,高樓內火勢更猛,部分地方已經塌陷,一邊鏖戰一邊下沉,碎焰殘垣橫飛縱竄,沒有靈性並不認人。

舊景重現,反覆震蕩,一塊玉,一滴淚水,一把劍,陡然間就把林阡從一個即將入魔的狀態下震醒,竟是猛然就剎住了自己的魔性卻保留了那分爆發力,七十招時以「潮平兩岸闊」和吟兒的「風正一帆懸」聯手反殺。

這夫妻二人的刀劍合璧,有「蜉蝣之羽」之輕靈,「游釣九淵」之風流,「朝游北越暮蒼梧」之氣魄,「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之意境。可惜已經不能再糾纏下去,僅僅這兩回合功夫,頂層大半的高手都感覺心臟不適,很可能是因為火勢已經燒得高樓搖搖欲倒,誰都不敢相信就在那一瞬之間,樓已被火佔據得僅剩個框架。

入魔的淵聲一邊流露出不適,一邊因為被火舌卷到而嗷嗷叫痛:「疼!不打了!我走也!」

於是正準備一番苦戰的吟兒,沒想到這惡魔嗖一聲就消失眼前,那感覺和色厲內荏的青龍白虎壓根沒什麼兩樣嘛,太不堪一擊了。

狂氣上來,大放厥詞:「你這個老的天下第一,還不是被本姑娘打跑了!?」

轉身看到林阡好像也不適,她很奇怪為何只有自己沒事,趕緊收斂了囂張到他身邊,看他一直閉目養神,滿身是血一動不動,大驚,噙淚:「勝南……還活着,是不是?」

「還在。」林阡緩了片刻,神才附體,微笑看她,「恭喜夫人喜獲第一。」她真是戰地女神,適才情境太詭異,發生得就像她打贏淵聲一樣,還沒人能反駁,畢竟君子善假於物也,林阡借了金宋群雄,她借了林阡,這段時間她什麼事都沒幹,一出手,兩招就把入了魔的淵聲給……

「哈哈,太好了,淵聲跑了,你未曾入魔,我……」吟兒嬉笑,話音未落,忽然臉色變得煞白,林阡驚見她在面前倒下、猝然之間竟形似氣絕。

「吟兒!」這一驚實在是非同小可,他慌忙將她攔腰托住,適才她雖只參與兩招輔助,奈何大病初癒,如何撐得住淵聲打擊?最終還是心口的舊傷迸裂,紅衣上全然被血浸透。

與此同時,無數烈火拔地衝天,眼看這高樓即將被燒倒,眾人急忙都從上撤下。

隨着火木枯裂之音,早已暗隱的高樓,最後一絲紅色亦灰飛煙滅,轟然一聲坍塌在前,宣告盛世不復存在。

林阡抱着吟兒衝到那安全境地,卻察覺她和這高樓一樣,好像當場殞命早已沒了脈搏,難堪承受,心口劇痛眼前一黑也是大口吐血帶着她癱坐在地,痛不欲生卻當然不想就此放棄,瘋了一樣立即給她就地按壓和以口渡氣,當着金宋所有兵將的面也是什麼都顧不得了。

久矣,她卻還是不醒,林阡生無可戀撕心裂肺,只伏在她身上喃喃自語:「為何、為何還沒氣息?!」那一刻,他哪裏是個主公,分明是個不能失去的孩子。那感覺,他在這世上,只剩吟兒一個。

「盟王……」「主公。」宋軍高手凡有餘力當即也以真氣相續,奈何吟兒雙目緊闔毫無反應,好像又一次在她大婚之夜死去了。

「主母她已經死了……」樊井說着實話,林阡固執,不肯信服,將他推開:「一派胡言!這些年你說我死了七八百遍我哪次死了!」樊井一愣,氣得鬍子都吹了起來,卻沒有和他計較。

天大亮,突然間的大雨傾盆,像是被火燒出來的,澆在他和他緊抱的吟兒身上,周圍淌著的都是從他倆身體里流出來的血,「吟兒……還活着,是不是?!」他輕聲地問這句他和她一生中經常無法相互感受的彼此的生死,期待着有再一次的奇迹。

「……」完顏永璉看到林阡這一副瘋魔的樣子,早已明白他和女兒之間是真心相待,然而此刻怎可能是感動,完全是悲慟、恐懼填滿,他又怎能接受小牛犢如此意外地死在眼前?適才她還在自己身邊服侍……心念一動,不能放棄,「林夫人她……適才打贏淵聲、救眾人於水火,中天封寒大傑,去給她續氣報恩。」

岳離封寒立即領命,凌大傑卻沒有動,救她?玉皇山上雖然金軍大勝,但魁星峁和慶陽的爛攤子,全都因她而起,還沒有收拾,解濤和萬演仍在林阡的手上。「末將立即着手交換俘虜。」不願救,不是冷血,而是因為不想王爺食言,金軍絕對不能讓鳳簫吟再以公主身份佔到任何便宜!

「大傑。」完顏永璉嘆了一聲,分明看見凌大傑神色里那一縱而逝的不忍,然而凌大傑不惜違令,徑直離場,頭也不回。

淵聲終於跑了,吟兒卻舊傷複發而昏迷不醒,所幸王爺和林阡各自的高手均在場,同心協力給她把氣吊住,說半絲氣都毫不為過。

這一夜她的傷勢大好本是裝的,後來又大費周章地奔波勞碌,當然是這樣的下場。

完顏永璉被凌大傑的言行舉止提醒,意識到出了這高樓便和林阡不改戰場是對手,因此在吟兒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的時候就對她狠心放開了手,放開她,所幸得到了盛世萬餘人口,得到了環慶宋軍的不得不服,得到了和尚憂吾思的歸來,倒也算是樁樁喜事。

臨行前,卻聽宋軍的軍醫樊井說:「主母她,好像也中了些毒。」

「先前在獄中中過寒毒,但是應當已清除了。」完顏永璉微微駐足,意料之外。

「是火毒。」樊井說。「我來治。」胡弄玉說。

「可能是在樓頂上沾碰。」完顏永璉不再停留。今時今日的寒毒、火毒,因為宋金各自毒壇的復興,而不再像從前那般無藥可救。

「可是這火毒……」胡弄玉見金軍走了,方才對林阡面露難色,「見所未見……」

不是唐門的,不是這裏的。否則唐小江早用了。

林阡也漸漸地察覺,吟兒身上熱得難以控制,七年前川東之戰的夢魘竟又上演。

「為今之計,只有先找個寒處,鎮着她的火毒,待我配解藥送去。」胡弄玉說,「主公,給我時間,必能救她。」

「寒處……」黔西魔門距離環慶太遠,所幸還有個河東魔門,「呂梁。」

峰巒高而蔽日,山下幽晦多雨。

夜晚,完顏永璉在欄桿旁飲酒眺望環慶,聽凌大傑等人與他彙報著宋軍動向。

林阡,那確實是個和他很像的人,即使心愛之人命在旦夕被緊急送出環慶,該清醒的時候他還是清醒地留在了這裏坐鎮亂局。

畢竟盛世的局面不能耽誤,此刻,林阡正作為盟友幫着王冢虎,與金軍或攻防或談判,以期掙得最多的昔日兄弟和地盤,就算那已經少得可憐。

「倒是被他得了個王冢虎去。」薛煥恨恨地說,這幾個月來他們交鋒最多,清楚地知道王冢虎用兵一流。

「他與林阡並非同道,只能是情意相投,暫時依附罷了。王冢虎自己,卻已經很難再成事。」王爺嘆了一聲,卻不見得高興,不經意間轉起酒杯,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王爺。」凌大傑站在他身邊,與他一同看向百廢待興的盛世地盤,那之中的燈火併沒有熄滅,只是換了分佈。

「一夜功夫,我便失去了兩個孩子。」完顏永璉又何嘗願意打碎完顏君隱的理想。

以恩止殺,停在這裏,不戰而對戰爭雙方感化……年少時,完顏永璉也曾有過這樣的打算。

黃鶴去遠遠望着這一幕,怎覺得王爺和自己同病相憐?一時感傷,回憶起徐轅對自己策反的話,卻看到環慶仍然是王爺大勝林阡,但想起靜寧金軍在郢王的帶領下前途未明,黃鶴去心裏難免動搖不定,百轉千回……

「可有淵聲的消息了?」完顏永璉不忘問,這顯然也會是林阡所求。

「明顯還在環慶,哪裏亂往哪裏鑽。」和尚笑說。

「應該是林阡在哪裏,他就在哪裏。」岳離說,「被飲恨刀牽着跑。」

倏然有隻信鴿飛到王爺手上又飛離,依稀是來自控弦庄的情報,那是仆散安德先前留在河東的屬下之一,管轄範圍在山西太行。

完顏永璉接過那情報,比知道陳鑄是細作那件事稍淡定些,卻是一臉的不可思議,把消息遞給凌大傑看:「這件事,會否是林阡策謀?」

「……」凌大傑看完信,愕然當場,「這……算日子,恐怕在搶婚前就……」

「竟比我落子還快,原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王爺笑,語氣清淡,語帶鋒銳,「想不到,我也要被飲恨刀牽着跑了嗎。」

岳離這時才看完信,臉色劇變:「好一個林阡,他是想借聖上、把王爺一直壓在環慶?」

「倒要看看,他壓不壓得住了。」完顏永璉應了這場即將由林阡發起的戰,視線回到桌上那金宋棋盤,「林阡,局越做越大,竟有欲勝我之勢,然而你還顧得上吳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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