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5章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第1405章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吳曦此人舉足輕重,林阡如何可能不顧?離開靜寧之時,林阡對寒澤葉和曹玄囑咐最多的便是他。

畢竟柏輕舟竹廬夜話天下大勢:「盟軍以蜀川為據,已佔隴右、關中、山東,這四處保障則強,動蕩則弱。開禧北伐期間,這四處須自我鞏固。它們是盟軍的根本。」蜀川,是根本的根本,離得再遠都要顧!

「吳曦若無異動,汝等繼續輔助。但若被金軍蠱惑,眾將應壓製為上,並儘力將他挽回。」臨走前林阡對曹玄如是說,對寒澤葉則刻意加了一句:「切記不可傷他性命。」寒澤葉聞言時一怔,清冷卻服帖地哦了一聲。

林阡最擔心的「蠱惑」,終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八月底自吟兒身世揭穿開始,金宋邊境,川軍從上到下動蕩。王鉞說,吳曦聽聞后的那幾日「叱吒四顧,或終夕不得寢」,很明顯就是在猜忌林阡和完顏永璉勾結篡宋自立;同一時間,莫非在金軍中打探到,完顏綱已經委託吳端轉交給了吳曦一封類似詔書的信件,那個名叫吳端的宵小也正是第二次靜寧會戰中、宋軍在水洛大敗的元兇;不久后,華一方的門生在吳曦身旁聽見了,吳晛在吳曦耳邊慫恿說:「是謂騎虎,顧可中道下耶?」大抵就能猜到那詔書寫了什麼。好一個吳晛啊,對林阡在隴干之戰對他的處罰耿耿於懷、公報私仇。

吳晛既已經知道詔書內容,吳曦又怎可能沒展信讀?誠然曹玄早就代林阡去按過吳曦的脈搏、吳曦自己也出身忠孝門戶、三代是抗金世家……但曹玄不可能一直在後方、吳曦此人又胸懷大志不安於現狀,因此無可避免地出現了完顏永璉所說的「顧不上」——吳曦,正是在金軍和叛徒們不遺餘力的旁敲側擊下,時間一長沒有忍住,猶豫、好奇、痛苦地展開了那封來自完顏璟的詔書,偷偷摸摸地讀了一二。

「宋自仁佶、桓失守,構竄嶺表,僎位號稱,偷生吳會,時則乃祖武安公玠扞禦兩川,洎武順王璘嗣有大勛,固宜世祚大帥,遂荒西土,長為藩輔,誓以河山,後裔縱有欒之汰,猶當十世宥之……」吳曦才讀一句就慌亂合上,雖然早知道對方要說什麼,可眼見為實的時候還是心驚肉跳。

秋日狩獵夜歸,聞聽笳鼓競奏,吳曦垂鞭四視,仰見天宇澄霽,月中剛好也有一人策馬垂鞭,竟好像與他長得一模一樣,奇問部下:「眾位可見到了?那月中是否有人?」「見到了。」「真有一人。」「渾似都統!」眾人所見皆同。吳曦又驚又駭,狂笑三聲,忽跌落馬下。

翌日,聞知都統發狂惑之症而病倒,正在附近養傷的薛九齡匆忙趕來探望,那時吳曦神智還不甚清晰,手中僅僅攥著一個金印,不時念著:「我當貴……月中人其我也!」

「都統這是……」薛九齡大驚失色,因為看到那金印上依稀刻着「蜀王」……宋廷卻顯然沒有封吳曦蜀王!一個踉蹌,薛九齡險些栽倒。

「薛大人,都統還在猶豫……」吳晛一向把薛九齡當自己人,薛九齡也從來都是吳曦親信。興州婚宴前夕,那句「這秦向朝通敵賣國證據確鑿,林阡和徐轅得知此事,不知臉還朝哪裏擱。」正是薛九齡私下說的,他向來都不喜歡草莽。

其實吳晛倒也不太喜歡薛九齡的性格,覺得他執拗、骨頭太硬、不懂權宜,隴干之戰他死活不肯投降金軍,後果是險些失去一個兒子,雖不死,也殘了……

下一刻,沒想到薛九齡臉色大變:「猶豫什麼?!」

「……」吳晛一愣回神,笑着與他心照不宣,「林阡圖謀不軌,堂兄不能坐以待斃。」

「就算盟王圖謀不軌,都統的做法也不應是效仿,更何況盟王他不可能存私!」薛九齡怒目而視。

「呃……」吳晛趕緊收起心照不宣的語氣,訕笑,「何意?」

「妄圖自立之人,怎會為了秦州的戰事順利,寧可將兵權都轉交他人?」薛九齡義正言辭,「沒見過他的,才會誤解他吧。」

「轉交他人?寒澤葉是他林阡的『他人』?」吳晛笑了。

「吳大人……您可知道,四月攻打來遠鎮的時候我輸了,盟王為了給我麾下的川軍造勢,甘心讓所有義軍打頭陣然後退居二線,由他勞而我獲功?」薛九齡回憶時難掩感動。

「原來,薛大人竟被林阡收買、對他死心塌地了呢。」吳晛看清楚。

「吳大人這是何意?六月末那場隴干之戰,薛某全家、麾下軍兵、城中百姓……所有人的性命都是盟王救的!包括您也是,您不記得了?他為了救我們,一個人一雙刀挑倒滿城金軍,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險您忘了!?」薛九齡虎目圓瞪,情真意切。

「我沒忘!然而他終究是草莽!我們雖被他扶持,卻處處都受他壓制!自然要除他后快!薛大人請分清楚陣營!」吳晛屏住呼吸,鼓足勇氣,憤怒還擊。

「薛某隻知要精忠報國,不知同在一陣還要分營!告辭!」話不投機半句多,薛九齡轉身旋走。

「你……」吳晛一邊轉身一邊正待破口大罵,陡然回頭髮現吳曦倚床而坐,不知何時已經醒了,「堂兄……」

吳曦滿臉鐵青,喘著粗氣,將手中金印擲出老遠:「休得再提那謀逆之事!」

「堂兄……」吳晛知道,即使寒澤葉很遠,即使曹玄不在場,但只要那個名叫林阡的男人活着,哪怕隔千萬里遠,吳曦眼前每一個人,甚至每一個死忠身上,都烙印着林阡的氣質,揮之不去,鑄就心魔!吳曦越想,就越不敢,越是不敢,偏偏越想!

想?想什麼?想的是開疆闢土、建功立業、彪炳千秋,那就必須先逾越林阡這道坎,可是,我吳曦怎能讓祖宗蒙羞!誰不知吳玠吳璘兄弟堪比那精忠岳飛!

「把那詔書,燒了!燒!」吳曦厲聲說罷,怒躺下身,手忙腳亂,蒙頭大睡。

吳晛不動聲色,悄然將詔書藏了起來:堂兄,就當我今日為你留個餘地,他日你一定會感謝我。怎可能燒?韓侂胄沒鳥用!唯有投靠金軍,才能除去林阡、由我吳氏獨霸蜀川!

可以說,完顏永功和完顏永璉雖然彼此政斗,但對完顏璟親自發動的「策反吳曦」一脈貫徹,從第二場靜寧會戰之後,便沒有停止過利用吳端穿針引線,針對姚淮源、吳晛、俆景望等人逐一攻克,期間,所幸莫非在金營尋出不少水洛之戰的幕後黑手、並通知孫寄嘯和寒澤葉將那些叛徒嚴懲不貸,才不至於前線宋軍也全被蠶食。

另一廂,完顏永功和完顏永璉的威信、戰鬥力,實在是各方面都差了十萬八千里。雖然卿旭瑭、司馬隆等人武功卓絕,術虎高琪、完顏綱等人久經沙場,但靜寧秦州金軍到底還是缺少一個能與寒澤葉匹敵的最高統帥,最初由於宋軍也發生內耗才維持一二,久矣卻因為宋軍團結而連番敗仗,待到九月中旬已出現了夾着尾巴的困窘。

莫非看在眼裏、喜在心上,身為細作的第一要訣就是要出賣身邊所有人,籌謀和保護「敵軍」的一切,所以身為郢王的貼身侍衛之一,近日他保護郢王敗逃不止一次,卻在途中屢屢泄露郢王行蹤,然而好事多磨,每次都被這樣那樣的金軍將領給拚死救了……

這一日逃到個荒郊野嶺,聽到破廟外殺聲四起,提劍正準備「抵禦」外敵,一出門忽見一道熟悉劍影,一驚之下險些忘記躲閃……為什麼要躲閃?那一把,是曾被他握著指點殺伐的斷絮劍,此刻,正攥緊在他英姿颯爽的夫人手上,一時失神,怎就差點喊出如兒?

也無需躲閃,因為莫如在與他照面的那一刻驀地也驚呆:「哥哥……」

若是在這裏跟她回去就好了,不回去說清楚也好……然而,很快就聽到屬於金軍的鳴鏑響起,他意識到是雨祈領的救兵將至,人數絕對不是莫如這支先鋒能擋,當機立斷,先將她打退再說。

「哥哥你不認識如兒了嗎!是失去記憶了?!哥哥,你叫莫非……」她乍驚乍喜,由於不知他當了細作,竟情不自禁要將他喚醒!他深知郢王清醒著、軒轅九燁的眼線遍佈、雨祈的救兵近在咫尺,故而大聲咆哮將她聲音壓住,並加緊速度,連挑無數劍浪將她向迴路傾軋,劍招卻無一屬於他的劍譜白氏長慶集。

「哥哥,我告訴你你是……」莫如有八成把握他是失憶,本性怯弱愛哭鼻子的她,人前堅強此刻哪還撐得住,劍法舞得凌亂不堪,被他無情推開時更加鬱悶絕望,而對於莫非來說,萬幸她因此抽泣起來、聲音也就愈發小了。

「莫女俠先走!」吳仕的侍衛因為受其之託前來保護莫如。在他們的印象里,莫如從來都是個保家衛國的女英雄。

「莫女俠」?如兒,你長大啦。莫非欣慰地聽着,在心裏笑,冷不防面前斜路同時兩劍來襲,莫非情急之下為求自保、揮劍不慎傷了其中之一。

兩軍交戰,免不了要殺自己人,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傷人。

她那時震驚原地一動不動,是因為她忘乎所以就近盯着他臉看、找到了他身上所有的能證明他是莫非的印記,他臉上幾顆痣、幾道傷、身上幾道疤,她比任何外人都清楚!所以,八成變十成!他真的是莫非!

「哥哥!你是宋人,與我回去……」她萬念俱燃,喜不自禁,想拉他走,他卻狠心冷漠,鐵青著臉,與她僵持。

她好不容易證明了他是丈夫,卻沒想到,換來的是戰友們接二連三的血濺三尺!

「敵軍來了,莫女俠……」眾將慌亂,她打起精神,主母說過,要做好主帥,必須殺伐決斷……權衡輕重,挺直腰桿:「撤!饒他狗命,來日方長!」

莫非聽得這中氣十足,被斷絮掠過鼻尖,遠望這披風飛揚,委實也心中一動,這,真的是我那懦弱怕事的如兒嗎……

莫如絕塵而去,難免噙淚回眸,那時,剛好看見一個女子,慌張領着金軍到此,一見莫非就笑逐顏開……那慌張,那笑容,令莫如在看見的時候心就一凜,她隱約明白,這小跟班,就是那日竹寮所見的姑娘,是從前的莫如自己,也是現在這莫非的新歡?

回到宋營,清點人數,所幸損失較輕,饒是如此,眾兵將還是七嘴八舌,繼而口誅筆伐那個郢王的愛將黃明哲。

那段時間,隨着金宋戰鬥次數的頻繁,難免有莫非舊部與黃明哲交手,有不少兵將都知道郢王麾下有個長相酷似莫將軍的金將,但經過交手都確定他不是那個保家衛國的莫將軍,首先他的劍法不像莫將軍那樣激中穩進,其次他的氣質不如莫將軍那樣雄壯俊逸,最重要的一點是,縱連莫非舊部都有栽在他手上的……

如此試煉,金軍對黃明哲自然是越來越信任,儘管如此,控弦庄依然沒有降低對他的觀察力度。莫非為了藏匿身份,夜深人靜時不止一次回憶破廟前的偶遇有未留下破綻,不止一次構思,假若莫如再有下次,他該怎樣表現來自保……不,不能讓她有下次。

所以很快地,孫寄嘯和寒澤葉的人便去對莫如作心理疏導:莫夫人,那個人不是莫非。

孫寄嘯明白,莫非的目的,是要她作為妻子來徹底否定,才能更好地教目前由郢王帶領的金軍日漸消除對他的懷疑。要不要對莫如說出真相?是莫非自己不敢賭,他怕她知道后、她能裝、反而他忍不住。

孫寄嘯曾是莫非副將,自然遵循莫非自己的決定,何況他也清楚,多一個人不知道真相是對莫非的保護。而寒澤葉,不該問的事情絕對不問,所以「掩日」這個疏導莫如的要求,即使直指掩日就是黃明哲,他也裝作不知情。

而莫非卻怎知,一個女子,不用摸,不用觸碰,看都能看出自己丈夫的輪廓!

莫如明明想不通,又隱隱放不下:不對,那分明就是哥哥啊……

「哥哥,我想給你洗刷水洛的冤屈,想證明你我曾經來過,想完成你沒有完成的一切,所以堅強地活了下來……」在那討伐聲中,疏導聲中,她暗自下定了決心,「得知哥哥活着,我很高興,卻知道,這確實也不是哥哥……或許是失憶,或許是別的苦衷,無論如何,我都該先冷靜……」

初見他時她一時情急,靜下心時也難免後悔:畢竟哥哥身處金營,無論如何都不該公開場合大聲喧嘩的,那,只會對他造成危險……或許,我可以伺機同哥哥接近、私底下問……

為了哥哥,我能堅強,能隱忍,能周全,能擔負,也能機智。

閑暇在軍營踱步,忽然卻想起雨祈,想起那個鏡子裏的莫如自己,她心裏難免也有一絲痛楚:哥哥,你是真的失憶了嗎?如兒為了你改變成如今的獨立模樣,而你,潛意識是否還是喜歡當年那個柔弱的遇事只會纏着你的如兒?

後續幾日,莫非心裏並不怎麼暢快,成日活在對身份暴露的擔心裏,好在,完顏永功是個只看結果不問過程的傢伙,軒轅九燁的那幾個妻舅也實在不是靠譜的眼線,控弦庄一則職權所限二則沒有真憑實據是以舉步維艱,莫非在波雲詭譎和驚濤駭浪之間驚險地度過一次次危機,總算成為了那個同樣九死一生的郢王的中流砥柱、不可或缺。

不得不說郢王是個奇人,雖然用兵三流、警覺二流,淡定沉穩卻是一流。不到二十天的時間他和孫寄嘯、寒澤葉大小交鋒三百餘次,一半以上是棄甲曳兵而走,卻無一次不是親自坐鎮,為的,正是在隴右金軍中提高他的影響力,除此,更在邊境廣施恩德收買人心,不斷擴充屬於他的親信。那架勢清楚明白地告訴莫非,郢王覺得金宋輸贏還不如他以後和完顏永璉的較量重要;還有一點,郢王很有魄力,確信他死不了。

由於戰鬥不是兒戲,九月以來,雨祈、小豫王便甚少與莫非約定出遊。但雨祈絕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靠近他的時機,秋高氣爽的九月二十日,她在去給郢王招兵買馬的路上與他偶遇,繼而同行,他發現她開始挑起雪舞留下的為父分憂的擔子,然而她眉間還是本性難改的弔兒郎當。

這不,歸途上,她又不務正業在邊鎮停留要買什麼糖稀吃,莫非和她的貼身侍衛等候在側,卻遠遠見到她頑劣地又與人扭打,莫非等人大驚,衝過數重人群,只看到她面前躺着個胖男人直呼女王饒命,一旁跪着一對唯唯諾諾的母女,好像是契丹人?唉,莫非搖頭苦嘆,又有惡霸欺凌,又有種族歧視,可惡的女真權貴!

雨祈吃完糖稀,說:「耶律姑娘腿受傷了走不動,你背她回去吧。」「是是是。」胖男人點頭如雞啄米。

人群漸漸散去了,她意外地沒有理會莫非,而是上前去對那個婦人噓寒問暖,似乎很有共鳴。

莫非見她走回來,剋制着心裏那團對金人的怒火,笑道:「你這小公主,刁蠻任性愛拔刀相助,卻怎好像知道人間疾苦?還跟那個婦人聊起了顛沛離亂?」

莫非對她沒怎麼用心,語氣自然帶了三分奚落,他知道雨祈不喜歡羌王青宜可,自然不可能是為了種族團結挺身而出,只不過是仗着自己有花拳繡腿,便裝模作樣遊戲人間罷了。

雨祈出乎意料地沒和他拌嘴,徑直上馬,蹙緊了眉,一種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感覺。

「唉……小黃,你怎能這樣說公主,公主她,是嘗過人間疾苦的啊。」郢王府排名第八的老侍衛跟他講。

「怎麼?」他一愣。

「郢王他……年輕時在隴右有個契丹的女人,可惜因為歧視沒娶進王府。」老侍衛悄然與他講述,「郢王很愛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沒法生孩子,他便將自己的雙胞胎女兒之一,交給她撫養長大。」

「啊……」莫非臉色大變,怪不得性格氣質迥異,怪不得雨祈跟個野丫頭一樣,這才是她打抱不平的緣由?!

「公主跟着那女子長到八歲,因為那女子過世才回到王爺身邊,可惜除了王爺之外,王府里的人對她都不甚親熱,包括王妃,總說她笑起來像那女人。」侍衛連連搖頭,「可能雙胞胎心靈相通吧,雪舞公主才覺得要把她失去的一切都給她,旁人對她怎樣差、雪舞對她怎樣好,外面的人不知道,還以為我們雨祈公主是怎樣養尊處優呢。」

「我大概懂了,是因為在郢王府里過的不如意,懷念從前在隴右生活的日子,去年她才少不更事離家出走,不顧危險跑到那隴右戰地去。人前,倒是完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莫非嘆了口氣。他確實對她誤會得很了,看不見那刁蠻任性後面的身世憂傷,那麼,她對羌王不喜歡也純粹是因為年紀吧,那麼,她和雪舞一樣是致力於種族致一的、甚至是她影響了雪舞?

「雨祈,我誤會你了。」趕緊策馬追前與她道歉,卻看她走馬觀花一臉輕鬆,好像方才的不愉快都忘光了。

「明哲,你說他們歧視來歧視去,仇恨來仇恨去,打來打去,除了給自己心裏添堵,到底還有何好處?」雨祈笑着,嘴還沒擦,「害我連跑了三個鎮子,才找到這一串糖稀。」

「女真、漢人、契丹,已經糾纏數百年。」莫非點頭,適才圍觀的人群里,實則有漢人。

「原先漢人非常仇視契丹,於是和大金一同夾擊遼國;一見到遼國覆滅,便沉浸在雪恥的狂喜里,沒想到,僅僅兩年就有了靖康之恥,自己也被大金侵佔了半壁河山?然後漢人又開始仇視女真,漸漸忘了和契丹的不快,卻不知他日還要同誰一起來夾擊大金?才能忘卻對女真的恨?如此,是否就存在着對女真放下仇恨的可能?」雨祈笑問。

莫非一愣,忽然答不上來,雖然期待着種族的公平和融合,但他就是那樣一個仇視女真的漢人。

「雨祈,你這個問題,很高深呀。」他半真半假地摸著後腦勺笑。

「我還考慮過,女真和契丹、漢人也是很奇妙的。女真人早期更排斥漢人,後來漸漸被他們的詩書同化,開始猜忌戰鬥力強的契丹人,所以就開始拔擢漢人、排擠契丹,這些女真人,反倒表現得像以前那些仇視契丹的漢人了。」雨祈說着她腦袋裏思考的,「所以還是那個老問題,打來打去怎樣呢,其實還是把自己打成了敵人、敵人打成了自己。那誰都別仇視誰了,最後終究都是一體。」

莫非表面陪笑,心中暗自驚異,人不可貌相,這小公主的見地原來這麼高深。

又想,原來郢王和曹王有一點是一樣的,都愛上過女真族之外的女子,都想過要藐視世俗,只不過,郢王投降了、曹王成功過又失敗了。

雨祈和他的這番對話,他當時沒功夫再細想,卻也是扎在了心底,覺得若有閑暇、有必要思考一番。

九月下旬,靜寧秦州,金軍每況愈下。

但即便一敗塗地,宋軍對郢王還是屢抓不到,郢王仍舊很確信他死不了。

莫非不得不對孫寄嘯說:「懷疑你們近身有控弦庄,每次都能準確救到郢王,趕緊找出那個細作,否則他會幫郢王找出我。」

「好。」那是一次很難得的一次近距接觸,雖然沒給正臉,孫寄嘯目送莫非背影忍不住目中噙淚:莫非,你放心,我必定保護你。

言出必行,比如下一刻,和孫寄嘯一先一後上前來、想對着莫非窮追猛打的先鋒宋恆,被孫寄嘯看着四下無人趕緊打暈在地……

「這宋堡主,精力旺盛很好,可缺乏戰鬥經驗,完全不知遇林莫入。」孫寄嘯對第二刻就趕到這裏的寒澤葉語重心長,為了保護莫非,孫寄嘯顧不得那麼多了,想騙寒澤葉說宋恆是被敵人伏擊的。

「孫將軍說的是。戰法之類,我還會慢慢教他。」寒澤葉點頭,宋恆現在歸他管,是他正在摸用處的副將,「可是孫將軍,為什麼要打暈我的副將?」果然是林阡的人,和林阡一樣愛護短,而且還是個人精,一眼就洞穿了孫寄嘯的做法。

孫寄嘯笑,知道瞞不住他的眼,所幸招供:「適才我正與海上升明月中人交流,誰想到他會竄出來?一時情急……」嘆道,「更沒想到,寒將軍這麼快也來了,否則我也不打他了。」

「下不為例。他本來就很笨,再暈幾次還得了?」寒澤葉搖頭,猜到孫寄嘯是為了莫非,便不追究、把宋恆扛着抱走了。

孫寄嘯看着寒澤葉的背影,心想宋恆最近這幾戰打得脫胎換骨,顯然多半是寒澤葉在幕後指點。

「主公讓宋堡主屈尊,是考驗他能否接受和勝任。宋堡主到也算爭氣,表現得還是能勝任的。」孫寄嘯想。

這幾個月,幾乎每個謀士也都在林阡耳邊這樣講,林阡自己更是這樣認為,宋恆就像一塊璞玉,即將被寒澤葉雕琢好了。

不過,這一晚聽見「謀士」與他說的時候,林阡還是有些尷尬:「樊大夫。對不起。」時過境遷,他知道玉皇山上當着金宋所有兵將的面,自己對樊井還是太過分了。

「哎,我是造的什麼孽遇上你們這群奇人喲!一輩子積澱的神醫名號就這麼……」樊井正準備順桿爬,回頭看柏輕舟正在整理著案上書信、似乎往這邊看了看,想到先前在西岩寺被抽了樓梯,不敢再對主公吹鬍子瞪眼,只能把話咽回去自認倒霉。

柏輕舟正是日前從靜寧趕到環慶協助林阡安頓「盛世」的。此外,由於靜寧、秦州、平涼、鳳翔等地的戰勢沒有先前緊張,故而人手都早就有調動,諸如柳聞因、楊妙真等人,原本是來環慶養傷或有其它事務,卻全都半道轉向,與胡弄玉一同負責起護送鳳簫吟前往河東的任務。

林阡望着樊井離開,眉間惆悵不減,雖然道歉,卻不希望樊井說的是對的。什麼主母去世?她怎能死!

又回到了川東之戰的夢魘嗎,又走進了那樣的一個鏡像里,吟兒身上唯一證明活着的是熱量,僅剩的那半絲氣或許只是火毒的生機。

也不知哪裏來的毒,竟比那時的還要兇猛,茵子和水赤練都無效果,他只怕她到河東之前便被燒死,卻註定比當年還要過分地沒有親自送她去。

當然比那時兇猛,天下間比那時多四倍的人要她死!

「吟兒……」好在環慶的事就快告一段落,他的心恨不得立即飛去河東看她。

玉皇山論劍過後,江湖中人便各奔西東,淵聲最先不見蹤影,好像說是買葯去救浣塵去了,不知真假;而肖逝立即回歸天山,據稱要繼續追求武道巔峰、悟出克制淵聲的劍法。獨孤清絕強撐著身體去送,肖逝終於沒捨得再對他蹙眉,說你養好傷再來天山受教。肖逝是那樣的薄情寡慾,所有的喜怒哀樂都來去自如,或許快意恩仇只是他追求武道進取的借口。

這樣的一個肖逝,卻是實打實的天下第一。

當晚,世人把魁星峁和玉皇山的各類武鬥羅列,為表現最精彩的幾個絕頂高手安排了這樣的一種合稱,剛好都來自老子的,分別是:

大方無隅,肖逝;大道至簡,完顏永璉;道隱無名,獨孤清絕;上善若水,林阡。

「不在多,貴在精。」徐轅微笑。

「再來一個,『大器晚成』,給吟兒吧。」林阡聽到時說,輿論很容易操縱。

「……」聽到的人都是一愣,繼而醒悟,「是。」他是要看見吟兒活到她大器晚成的年紀。

肖逝來去匆匆,因為對獨孤清絕打出了極力一掌,他依言不再追究對盟軍的仇,倒也是個言出必行的人物,見他回天山去,石磐一邊差人護送雲藍,一邊也來辭行準備回天山。石磐向林阡告別之前,卻給林阡留下了一對母女,說只要隨軍帶着就好。

那女孩約莫八歲年紀,生得十分白凈,可是仔細看似乎目光獃滯,母親雖有些憔悴,林阡卻是一眼就認了出來,驚異:「石磊……」

「我想見新嶼。」石磊噙淚說。

「好。」經此一戰,眾人從林思雪、唐小江等人的隻言片語中,知道小王爺竟將林思雪當成親生妹妹卻還是娶了她。這對原本還猶豫不決的石磊顯然是一種莫大的觸動,分手多年她儼然剋制不住對吳越與日俱增的思念,更何況還有這樣一個連林阡都不知道她已經這麼大的孩子的存在!不管世俗如何看法,林阡發自肺腑說好:「我會護送你們去山東,有什麼,比得上久別重逢?」

久別重逢,是的,重逢,他接下來的一戰,本就計劃在河東,因為想與吟兒重逢而更加要去。久別,搶婚之夜太倉促,他和她甚至沒有好好地互訴離殤,時間彷彿還停留在秦安那晚他在她包袱里塞畫像的時候。

不錯,本就是要去河東的。

誰會知道,圍繞着這搶婚之夜,完顏永璉就近設局在盛世、遠程操控林阡在大後方的吳曦;林阡則就近設局在慶陽、遠程卻動了完顏永璉身在河東的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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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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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5章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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