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4章 不求天憐,但求不枉

第1474章 不求天憐,但求不枉

十一月下旬,秦州。

連日來,北面靜寧,孫寄嘯、辜聽弦與完顏永璉、凌大傑犬牙交錯;西北定西,郭子建和高風雷鏖戰激烈;東北隴城,李好義、李貴亦同完顏君附、完顏君附不可開交。除了早先就屯駐在秦安對寒澤葉、宋恆虎視眈眈的楚風流、術虎高琪以外,各地金軍往西線的調遣日益增多,儼然醞釀着一場對川蜀的大規模進攻。

期間倒也不乏好消息,眾將士拿它們來苦中作樂,其一是和州之戰一度生死未卜的主公終於有了音訊,其二是天驕據說已幫趙淳將軍在襄陽站穩腳跟,其三,傷勢初愈的宋恆和陳采奕簡單地辦了一場喜事,有情人終成眷屬。

鑒於軍情緊迫,眾人都只是淺飲幾口,夜間寒澤葉獨去戍樓,聽着隱約傳來的隴上笛聲,正自感慨,忽然看到本該陪着新娘的宋恆原來沒睡,早於自己站在這裏遠眺星月與關城。

「怎麼不睡?」寒澤葉一愣。

「高興,釋然。」宋恆想了半天,微笑說,「所以睡不着……」回眼望他:「澤葉,怎麼也沒睡?」

「怕誤事,來醒酒……」原來澤葉是為了來吹風啊。

「幾滴而已?醉不了。」宋恆笑起來,正待隨他下去,忽然兩人全是一怔。

西北、正北、東北一切如常,陰雲藏壘,意料之中的暗流洶湧;反倒是西南方向,飛火照山,始料未及的狼煙滾滾……

「武山、臨潭、鹽川,分別是誰在守?」寒澤葉蹙眉,尚在思索。

「郝定、石矽、沈鈞曾嶸。」宋恆立刻回答。

這些人,單兵或配合,寒澤葉都很熟悉,理應不會有問題,然而,為何心裏總是有不祥預感?

很快便得知情報,原來是武山一帶,有金軍驍騎繞過宋軍防線、趁夜襲擾了南面岷州、給了當地南宋官軍一記下馬威。彼時郝定已與完顏璘纏鬥,為防止武山義軍被調虎離山,寒澤葉命家將輕騎去岷州救援,沿途恰好遇到踏白軍統制引兵逃遁,家將們便將這些殘兵敗將帶回了伏羌城安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翌日清早,晨霧未散,楚風流又一次率眾壓境,以萬餘兵力向北天水發起攻擊。

毫無疑問,西線決戰就此拉開帷幕,寒澤葉和曹玄卻在防禦重點產生分歧,曹玄認為:「金軍從兵到將全往北天水增補,必然想幫助楚風流突破皂郊,由北而南對我川蜀長驅直入。」

寒澤葉卻覺得:「岷州已被奇兵入侵,我軍應在左側的鹽川、臨潭、武山等地增加駐防,以免金軍從西到東向川蜀迂迴進攻。」

「岷州不過二三百騎襲擾,天水卻有過萬兵力壓境,此外,還有司馬隆、完顏力拔山這樣的高手助陣。」曹玄說,岷州不過是障眼法而已,「金軍若真想出奇制勝,不應該打草驚蛇。」

「岷州是實而實之,秦州是虛而實之。」寒澤葉搖頭,堅持己見,「司馬隆、完顏力拔山,旗號在此,人卻未必。」

宋恆等人旁聽,難以插嘴,是因為兩種可能性皆在。

雖然南宋有海上升明月為諜,但對方主帥畢竟是楚風流,這一戰她的實際意圖如何,「滅魂」一脈打探許久都無進展;好在,本就實力一般的金國細作「鸑鷟」,更加近不得寒澤葉和曹玄的身,所以宋方究竟怎麼防、楚風流也同樣眼盲,或許她也不得不做兩手準備。

最終曹寒決定,防禦重點「以北為主,以西為輔」:官軍人多勢眾,抵擋楚風流萬餘軍馬;盟軍精銳較少,策應臨潭鹽川等地。「宋恆,你與我靈活機動。」歸路上寒澤葉對宋恆說。司馬隆等高手到底何在,委實是不解之謎,他倆只能辛苦點,西面北面一起顧,哪邊需要去哪邊。

「明白。」作為此地最強高手,宋恆自然當仁不讓。

廿三,果然楚風流雙線開戰,一方面,她與術虎高琪、羅冽等人親自攻打北天水,可惜始終突破不了曹玄、寒澤葉、宋恆;一方面,完顏綱、石抹仲溫、完顏璘從武山、鹽川、臨潭三地出師合擊。這三路金軍,雖然石抹仲溫被沈鈞曾嶸拖纏,但完顏綱完顏璘皆有收穫,當夜金軍便成功佔領岷州東南,另有部分兵力果真朝伏羌城的宋軍打。

「我在北邊,你打西邊,去。」寒澤葉聽聞西面果然有金軍奔襲,遺憾連郝定石矽都沒能完全攔住,這些年來隴陝金軍到底是憋了一股氣。

「然而此地,完顏瞻來了,怎麼辦……」宋恆看出大王爺已經派十二元神來襄助楚風流,而此消彼長的是曹玄已經負傷退下二線。

「有我,抵得住。」寒澤葉一如既往,面不改色地玩命。

「好。」宋恆令行禁止,再無後顧之憂。

「楚風流,胃口太大。」寒澤葉意識到,楚風流更側重於「表面猛攻北天水,實際出三支奇兵,避實就虛,從西直插我軍後方,如此,便會形成巨大包圍圈,大縱深作戰。」不過,宋軍本就有備,只要宋恆增援得快,未必不能和郝定石矽對金軍兩面夾擊、反敗為勝。所以寒澤葉認為,楚風流胃口雖大,「痴心妄想。」

持寒楓鞭與完顏瞻兇刀激戰時,委實不知已經是今夜的第幾戰了,對方作為十二元神之一,是金軍里難得文武雙全的儒將。可惜,遇到這九分天下的歲寒楓友,再凶的刀都險些被凝固脫手,實力還是有不少差距。

完顏瞻與寒澤葉,一個清秀絕倫,殺氣騰幽朔、寒芒泣鬼神,一個邪冷狷狂,曠盪阻雲海、蕭條帶風雪。若非戰場非得拼個你死我活,真要在擂台上比武或許能惺惺相惜……惺惺相惜?寒澤葉從來就不是個惜才之人,對主公有威脅的全部都要死,所以完顏瞻很快被他抽得遍體鱗傷血流滿身,好在寒澤葉也不在最佳狀態,堪堪挨了完顏瞻為了保命揮砍出的一刀,霎時寒澤葉左肩上也是血流如注。

便在這將近子時,楚風流完顏瞻終於受挫而退,寒澤葉也收到滅魂的飛鴿傳書,那信上說楚風流的重心在西,與寒澤葉的想法不謀而合,他看完前幾行都並不擔憂,卻在最後大感意外,那信上說:岷州戰敗之後,踏白軍統制王喜,可能與金軍暗通款曲,也就是說……

「將軍,伏羌城據點,寨門不知被誰開了,有叛徒和金軍裏應外合……」四聖之一的聶梓嵐一臉塵灰來稟告,寒澤葉這才知道,北面包括天靖山、皂郊堡的這幾座營寨總算守住了,可是宋恆卻被他親自下令送進了西邊的險地!「叛徒,是那個王喜。」寒澤葉話音剛落就看到西面山谷、無數火龍捲集不知堵死了誰的生路,心中焦慮,忙不迭地要走。

「將軍您要做什麼!」聶梓嵐大驚,才給他包紮到一半。

「楚風流還是最想殺了宋恆!」寒澤葉明白司馬隆等人一定就在那裏,只得一邊上馬一邊囫圇止血。

萬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風,青海陣雲匝,黑雲兵氣沖。

果不其然,一邊西去,一邊敗報連連,途遇向東逃竄的散兵游勇,驚慌失措,魂不附體,寒澤葉見狀不得不恐嚇他們「若不擦了眼淚若無其事,天靖山和皂郊堡絕不收容你們」,他可不想這些人擾亂了天靖山和皂郊堡的軍心。

這打擊療法高超得很,敗兵們為了生存很快就面色如常,聽話乖乖地往安全地帶去。寒澤葉一路逆行,看山谷里的大火原來是郝定和石矽合起來給完顏璘放的,雖然金軍還有增援,他還是不由得鬆了口氣:「宋堡主何在?」

「據說宋堡主到場之前,完顏綱已經攻入伏羌城,此地不少將士都已死傷,宋堡主便說由他將高手們引開、給官軍的有序撤離爭取時間。」石矽對寒澤葉說,他身後多半都是紅襖寨精銳,旌旗遍草木,兵馬如雲屯。

「我和石矽遲來了片刻,唯能在宋堡主引走大部分精銳的基礎上,利用此地地形對完顏璘設計瓮中捉鱉。」郝定回答的同時,下令對腳下金軍趕盡,連弩射箭不絕。與此同時,還得留意著對其餘金軍圍城打援。

「你倆怎會到此地才補救……」寒澤葉當然驚疑,郝定石矽,隴右、靜寧哪次不是他倆力挽狂瀾?怎麼連完顏綱和完顏璘都攔不住?明明到現在表現還這般優異,根本不像被眾志成城的金軍打懵,那又為何非得一路敗到這裏?寒澤葉還未來得及細問,便因為心繫宋恆而話鋒一轉,「給官軍撤離?哪裏來的官軍?此地不都是盟軍?難道是踏白軍王喜?!」

「是……」宋家堡的人也無暇告訴他,其實在宋恆來之前、負責抵禦金軍的盟軍主帥陳采奕,就已經不敵金軍被兵流捲走,到現在還下落不明。

「蠢貨,一次次拿我的話當耳邊風!」寒澤葉怒不可遏,宋恆你要心地純良到幾時,不是為了王喜那幫人你完全可以正面對抗直等石矽他們來,結果你為了他們的安危主動惹火燒身!可你對他們了解多少?你被他們賣了你都不知道!金軍此戰哪裏需要鸑鷟?宋軍內部的裂變才最可怕!

「寒將軍……」石矽和郝定誰也拉不住他,他也不是第一次冒險去屍體里把宋恆扒出來。

隴山高共鳥行齊,瞰險盤空甚躡梯。雲勢崩騰時向背,水聲嗚咽若東西。風兼雨氣吹人面,石帶冰棱礙馬蹄。

雖然被宋恆引開幾十高手,真正能追上他的並不多。宋恆將最後幾人引到荒僻處時,掂量著以一敵三並不吃虧:完顏乞哥、完顏綱、完顏力拔山,實際也就最後一個十二元神棘手,另外兩個還時不時地拖這個力拔山的後腿。偏偏力拔山膂力雖強、腦子簡單,宋恆雖然出了名的勇高於謀,倒是也能利用環境將他們仨戲耍一番。

如此一來,前一百回合,居然打得遊刃有餘,力拔山的錘數次為了救戰友差點打在他們身上。宋恆身手矯捷不愧雲霧山比武第三,圍攻陣中如泥鰍般自由來去行雲流水,懸崖邊上氣定神閑地輕靈騰挪見招拆招。

以精緻優雅著稱的玉龍劍,教完顏綱身為敵人還百看不厭,才剛沉浸在劍法的瑰麗濃郁里,冷不防就被他一劍鎖喉,哎呀一聲,往後就倒,所幸完顏乞哥持槍幫他招架,當一聲響差點武器被颶風擊飛,還沒反應過來,盔甲也險些被宋恆內力打開,雖然沒流血,卻被震得頭暈眼花。再這般驚險了十幾回合,完顏綱和完顏乞哥都還驚魂未定,就已經被完顏力拔山以單打獨鬥拋棄。

完顏綱還想上前,完顏力拔山一聲「走」,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保護他們,潛台詞卻是叫他倆滾。完顏綱臉都花了,完顏乞哥稍微鎮定些,扣著暗器兀自尋找角度。

那時起宋恆才有些吃力,震山錘幾番轟砸都精準無誤,費了他好大氣力輾轉,所幸玉龍劍凌厲無匹,連續十九劍刺擊,打得自身潑水不入、同時敵人潰不成軍,三十回合開外,完顏力拔山竟完全不是他對手,仗着完顏乞哥的暗器穿插方才與他持衡,然而那時完顏力拔山身已中劍、宋恆卻毫髮無損,不禁教他們幾個驚呼,這般的高手,戰力怕是直追林阡!

但宋恆畢竟兼顧兩戰,實際不在最高狀態,這般急攻正是為了速戰速決,然而不受控地打到六十招開外,氣力就快被力拔山這種猛漢消磨光了,計上心頭,集中優勢,「踏天割紫雲」「桃落如紅雨」一股腦兒全上,劍鋒不顧一切直掃完顏力拔山的要害,色彩最斑斕正是氣魄最追魂奪命!

眼看致命劍氣就要打在力拔山身上,驀地斜路衝上萬縷劍光,迅雷不及掩耳入局,電光火石收容,兔起鶻落回擊,一氣呵成地幫助力拔山轉守為攻,宋恆大驚失色,未能及時應變,生生被他打在右胸舊傷口,同時認清楚來者何人:「司馬隆……」

因為猝不及防,宋恆險些被碎步劍的煞氣圈直接碾碎,虧得臨危之際身體本能應激出全力防守,才堪堪保住了這條命,然則胸口一麻,眼前忽明忽暗。

「司馬將軍,您終於來了!」宋恆耳鳴時,心知司馬隆是楚風流藏兵,刻意等自己落單時突襲的,正因為要藏,所以來得不及時,不由得哼了一聲:「偷偷摸摸,算什麼將軍,小人!」

「能送林阡臂膀下地獄,還管什麼將軍小人。」司馬隆一臉陰冷,與昔日判若兩人。自從中線傳來齊良臣的噩耗,他不止一次淚濕前襟怎麼可能心情好。

「我是主公臂膀啊……」宋恆聽見了,心裏竟還一喜,差點忘了這是生死關頭,片刻就被拉回現實——苦撐司馬隆十餘劍的他,勉強只能守在碎步劍的第二層上,進退兩難,筋疲力盡,餘光掃及完顏力拔山看樣子也快恢復氣力了,悲從中來,大吼一聲:「跟你們拼了!」

末路兇徒,總能爆發出超常戰力,「雲樓半開壁斜白」「銀浦流雲學水聲」「甲光向日金鱗開」,瑰麗無雙,世所罕見。

在司馬隆眼中,卻是強弩之末,等著被第三層碎步劍境吞沒的下場:「可惜得很,這般好的劍,終成廣陵散……」

「顧影自憐,委實凄涼。」斜路忽然響起個冰冷的聲音,與此同時一聲急劇的抽響,司馬隆的劍不由分說從宋恆胸口迴旋。

銀鎧白袍,藍發翩然,眼眸邪惡,和俊傲陽光的宋恆一對比,真正令人一看就覺得他壞到骨子裏。

並且同宋恆的劍法瑰麗截然相反,他一到場,一出鞭,一追擊,漫山遍野都是風飈慘烈、雪暗天地。原就是寒冬季節,完顏綱和完顏乞哥只覺手冷心冷,哪裏甘當看客啊,完全淪為了任人宰割的魚肉!就是這殺人無數的手,近年來指點着短刀谷大軍揮師北上,令隴陝境內遍佈宋旗,令徐轅可以心安理得地坐鎮川蜀,令林阡可以毫不費力地去環慶、河東、山東等地開疆闢土。

「寒澤葉……」完顏綱語帶顫抖,情不自禁地又往後縮,一恍惚險些直接掉下懸崖,還好完顏乞哥一把將他拉住:「穩住!」

寒澤葉先聲奪人橫鞭掃退司馬隆力拔山,撐起搖搖欲倒的宋恆:「挺住!」

「我……我還好……」宋恆喜不自禁,但見他手臂也血流不止,意識到此情此景兇險。伏羌城遠近都是敗戰或意欲扳平的伏擊,烽火連天即便誰能留意到他們的記號也沒那麼快來援,宋恆知道自己必須儘快恢復,可該死的內息怎樣都無法調整。

「少逞能了,你且看着,俘虜是我的!」寒澤葉冷肅一笑,衣袍推遠宋恆,再度出鞭抖擊。

對付等閑之輩可以用「凝固」之招,寒楓鞭,鞭初行,敵知歲寒,感歲寒;但對付完顏力拔山這種檔次,自然是「支離」之式,鞭出手,感松為楓,澤玉成褐;不過,給司馬隆看見的,必是「蔽目」之效,鞭掃天,夕沉暮林,葉葉蔽泰山。從容不迫,毒辣地針對對手各個擊破。

司馬隆雖然早已沒了「斥引一線」的破綻,卻因為齊良臣之死而難免退步,此戰中竟然被寒澤葉的鞭法蔽目蔽心險些再度遭到干擾,好在最後一刻終於醒悟、全力以赴消除破綻,硬生生地把寒澤葉連人帶鞭吸到劍上。

然而寒澤葉內力並不比司馬隆差多遠,何況他素來擅長劇烈轉折,早在涉險之前便另闢蹊徑,非但虛晃一招在另一側得手,並且及時回防、鞭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風。司馬隆攻勢受挫,身上鮮血汩汩,看寒澤葉好像也被煞氣傷及,才總算找到些慰藉。司馬隆接連幾劍追前,很快去到上風,正想着寒澤葉應是旗鼓相當、不該敗得如此之快,忽然發現寒澤葉好像正巧毒發,真正教司馬隆意外之喜。

宋恆看寒澤葉鞭風變緩情知不妙,一息之間瞥見完顏乞哥又發暗器,宋恆顧不上那麼多陡然躍起,一劍凌空奮力地挑開暗器,完顏乞哥和完顏綱皆被排開數步,見狀,同樣也在休憩的完顏力拔山上前來攔,宋恆當即與他欺身搏鬥,以二敵二很快便與寒澤葉並肩作戰。

血雖時斷時續,但流過筋脈,竟熱到爆沸,澤葉,你我同列九分天下,常說你鞭法川蜀無雙,可比得上我江西一劍封天下,宋恆豪氣一笑,應變雖不及,爆發卻強於他:「沒逞能,敵顱都歸我!」

寒澤葉不禁一愣,明明同輩,卻覺得他那樣年輕氣盛,縱使天昏地暗,眼神都是專屬於少年人的燦亮,這雙眼彷彿在說,澤葉,你終究搶不過我。緩得一緩,宋恆果真逞能地把司馬隆搶了過去,換了個垂死掙扎的完顏力拔山給寒澤葉。

「好,近來我記性不好,你記得怎麼打他。」寒澤葉稍加提醒,宋恆便記了起來,寒澤葉在營帳里給自己畫過圖,教過自己浪蕩子對司馬隆的破解方法:「記得!」上個月初四的天靖山上,他十招有八招能害得司馬隆第三層劍境出問題,可惜一場大雨司馬隆被齊良臣救走了,害得主公對這個俘虜失之交臂……宋恆臉一紅,寒澤葉心有靈犀:「雪恥!」「是!」宋恆一經提點,又提了一口氣來激斗司馬隆。

寒澤葉剛好可以調勻氣息緩過這一陣突如其來的毒發,一邊儘可能恢復正常,一邊對着完顏力拔山四兩撥千斤,血雨腥風中,寒楓鞭泰然自若,劈掃時雲龍突來,卷纏時狡兔忽去,不在他正對面都覺得周身發寒、眼花繚亂,在他攻擊下只知殺氣層疊暴漲、死亡氣息裹挾。同樣體力下降,完顏力拔山體力下降更快,震山錘光憑蠻力,愈發沒有還手餘地。

好一把寒楓鞭,亂世遼闊都在鞭側,再反觀玉龍劍,盛世繁華全在劍尖,司馬隆實際要對付一個以上,自然不敢對任何一個怠慢,沒有任何走神機會,劣勢下唯能化悲憤為力量,將他的碎步劍也施展到極致。四人混戰倏忽白熱,由於糾纏太緊加上地勢險峻,此刻再發暗器容易誤傷自己人,故而完顏綱二人只能緊張舉火把照亮。不過這裏根本用不着光,內力爆鳴也好,刀劍相擦也罷,經行處到處都被戰魂照亮。

四人戰力卻完全不平衡,三個絕頂高手縱橫交織的殺傷當中,實力稍遜的力拔山最早離場,這一刻恰逢寒澤葉宋恆互換了兩次對手給對方休息,力拔山也不知是被鞭打被劍擊還是他們合力打敗的,連退數步,不停吐血,口中還連連叫着「好」,這二人真是最佳拍檔,配合無懈可擊。

「那就放馬過來!」司馬隆畢竟狀態鼎盛、有備而來,此刻直接以少敵多,委實具備宗師風範。打定主意,發揮內力的絕對優勢,以碎步劍第三層劍境對寒宋二人同時進攻,希冀能將他們一起吸到劍鋒上撞,當是時,寒宋二人才發現司馬隆果然和主公說的一樣「經驗滾雪」,上個月還能十招有八招打敗他的玉龍劍法,宋恆已經試到五招都不成:「他果然進展神速,遇強則強……」

「這樣的人,不能留……」寒澤葉暗忖宋恆吃力,以寒楓鞭給他過渡了一式,仍然失敗,宋恆拼到第七招后再度折戟,傷痕纍纍,眼神忽然黯淡,臉上的倔強也少得多了……

「這就放棄了?」寒澤葉帶着一絲嘲諷的口吻無縫對接到他的站位上,第八招迅猛殺出不遺餘力,宋恆眼睛一亮,清楚地看見戰機,不該放棄,第八招依舊有用!

思及寒澤葉畢竟毒素髮作,這一招只有平素五成殺傷,宋恆雖然也殺成了血人,卻因為機不可失,毫不猶豫地往他鞭旁遞送氣力,劍鞭偕行,竟覺看見了疆場蔓延,感受到戰鼓錯落,神交起彼此的前半生,一瞬,漫天遍地不知是玉龍還是寒楓,無論在咆哮的還是在飄落的,色彩全都是如血如火……

司馬隆未想自己會毀在這意想不到的最後一招,眼看寒澤葉和宋恆都已被吸到他劍氣之內,只差毫釐,躲無可躲的卻竟是他自己……那兩個少年的臉上,竟都帶着和若干年前田若凝一樣的篤定,寧可一死,也要先將他滅!

當然是一樣的,都是短刀谷義軍!

須臾,那絲必勝的笑,從他臉上轉移到寒澤葉唇邊和宋恆眉眼,不,不,我司馬隆不能死,還要為大哥報仇!不能死在這裏!他哀吼一聲,哀兵必勝,殊死一搏,寒宋二人雖被他猝然沖開,卻雙雙帶着必死之心重新回頭,任憑臟腑被他內力震傷,亦要殞身不恤將他封死,默契之至,一個以鞭蔽目,一個以劍斬頸……

死在哪裏,豈是你說!

是勝者說!

風起雲湧,山崩地裂,屬於司馬隆的血從他斷裂的軀殼裏四面崩噴,寒宋二人只覺報復了主公從山東之戰以來最慘烈的仇與恥,這一刻齊聲大笑,完全藐視了其餘三個雜碎,甚至不知他們到底是何時、怎麼逃的。

他二人許久都持着差點打斷的寒楓鞭和卷了刃的玉龍劍站得筆挺,看着似乎還能再戰三百回合,所以才將那三個給嚇走了?然而不得不說殺司馬隆實在太難,他倆的戰力和他倆的武器同樣都被掏空。不消片刻,笑聲漸歇,兩個人一起倒在地上。

一個體力不支,一個氣若遊絲,神智卻都還算清醒,等了許久都沒見人來,不知石矽郝定戰得怎麼樣了,不知曹玄李好義何時增援伏羌城……

「怎麼,還沒人來,該不會敗了……」宋恆斷斷續續說,嘴唇發紫臉色慘白。

寒冬夜晚,重傷之下,誰經得起雨雪交加,寒澤葉看宋恆失血過多,苦於自己毒發,無力給他治傷,卻豈能任由着他生命漸漸消逝,想起宋恆生命力強,便強忍着喉間的血,跟他說鼓勵他的話:「宋恆,我從黔西跟隨主公的第一戰,心底就有了那樣的信念:任何一戰哪怕落下風,只要主公還在,就不會輸。」

「嗯……主公,我從夔州,就知道啦……」宋恆慘淡地笑起來,「他是個藐視兵法、臨場逆勢的奇人……可他,終究在東線啊。」

「活着回去,便一定有重逢他的時候。」寒澤葉見他還是眼皮耷拉着毫無鬥志,又想起當初天驕在他重傷的時候怎麼安慰,「我聽天驕說,他之所以抗金,是想要洗雪父親的恥辱,前輩大業未盡,後生壯志不改;我,原是想為弱者贏強權,後來,主公不計前嫌,我這鋒芒便指他所指,對他有害的我全除盡……你呢,你為什麼抗金?」

「我……」宋恆忽然哽咽,這一刻不像少年倒像個孩童,「我,我江西宋家堡,門口有一條小溪,很漂亮,溪上總是飄着輕煙,就跟仙境一般,我離開那裏以後總是想念它,就想,天下若是處處都有那樣的景象,該多好啊。」

寒澤葉心念一動,竟比我堅決,更貼近主公。

「我知道主公和我想的一樣,這一切,本不該只有他一個人扛,好端端的,早生華髮。主公需要臂膀,就像需要天驕,需要主母……」宋恆閉上眼微笑,悟性這麼好,居然立刻有了求生欲,寒澤葉笑容僵在嘴角,宋恆和我竟心疼的一樣:「對,就是這樣,活着,宋恆!」還未說完,喉嚨一甜,不知是毒發還是內傷,竟然頭暈目眩吐血不止。

渾噩間,不知宋恆是何時坐起,似是聚集了平生氣力來抱起他:「主公的臂膀,向來都是你,澤葉……」

寒澤葉一顫,哪料到他這般心善,只聽他真情流露:「若是再這般耗下去,敵人們醒悟了殺回來,我們一個都逃不出去,不如澤葉你活着走,秦州還能維持到他回來……」

註:章節名出自古風歌曲《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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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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