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7章 會寧地宮,二次弒母

第1517章 會寧地宮,二次弒母

「請暮煙公主移步舊居,或救曹王於危難,或與他見最後一面。」吟兒之所以毫不猶豫相信,是因凌大人作為父親的死忠不可能拿父親的性命開玩笑。

舊居是哪裏,不用問也知道,是父親和母親相戀相許的地方,是父親和長大后的她初次見面的地方,也是襁褓里的她最後一次見到父親以及她出生的地方——會寧,地宮。

「曹王病重,神志不清、不肯服藥」也應該是真的,她在父親近身不是沒有熟悉的奴僕,去的路上便問過他們具體情況,據說父親這幾天不省人事總是胡言亂語:「日月相追周旋,萬里倏忽幾年,人皆冉冉西遷,盛時一往不還,慷慨乖念凄然……」

她了解,幾位兄嫂的死傷對父親的打擊太大,外加全部政敵一起借林阡之力欲將他推倒的重壓,疊在她在環慶婚宴寧死也不肯留在他身邊的創傷上……數病齊發,來勢洶洶,怎可能不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再了解不過,故舉步維艱。

可笑的是,當政敵慌了、倒了、噤聲了,時間也正磨平著兄嫂之死的傷痛,她和林阡卻還在不懈地不停地統帥宋軍圍攻會寧,要讓他的傷口崩裂給他的政敵便宜,還要置他曹王府所保護的家國天下於絕境……身為一個數典忘祖、恬不知恥的不孝女,吟兒這顆心越往地宮的方向去就跳得越慢,也越亂。

凌大人對她說的一切都沒有欺騙,唯獨「暮煙公主」的稱呼是假的,早在環慶他便已代父親與她恩斷義絕勢不兩立,他當然有這個資格,畢竟她現在能活着都是拜他昔年放血割肉所賜。

離開林阡以後的這一路上,凌大傑並沒有掩飾對吟兒的憎惡之情:「若非王爺總囈語着你的名字,我不可能無奈之下去找你。可是鳳簫吟,你不配叫『暮煙』,也絕對得不到家國的諒解……」

前次她和林阡是在陳鑄的將軍府花園裏尋到機關進地宮,今次卻是和凌大傑、戰狼、軒轅九燁一併從枯井入,蜿蜒而下,水霧迷離,當真有物是人非之感……人非?不對。無論過去還是如今,她都一樣背父棄國、是面前身後所有人的勁敵。說苦,也真苦……

一瞬之間她不能再忍這苦,怒極拔劍把正在說話的凌大傑逼停在板橋上,險些引得戰狼和軒轅九燁對她雙劍封鎖,然而她何曾懼:「廢話真多!若真不想見到今天這一幕,當初為何不練好武功保護妥我娘親,非得害得我流落到南宋大理一去二十五年!落到狼窩自然狼性,你們還好意思怪我!」

「你!」凌大傑瞬然就沒話好講,一腔憤恨差點化成痛悔。

不止凌大傑沒話講,戰狼也都被她的理說得咋舌,好在軒轅九燁不用對二十五年前的她負責,只是見怪不怪若有若無地睨了她一眼。

難以想像,她從適才的怒不可遏到此刻的粲然一笑竟然只花了轉瞬:「不過也不能全怪凌大人?畢竟再怎麼武功高強,也敵不了暗處宵小的算計……所以,不管你原不原諒我,總之我原諒你啦。」

「鳳簫吟……」凌大傑不知怎地,只兩句功夫就不那麼厭惡她,「歪理邪說總是能把事情糊弄過去,說得我好像真的對不起你似的?」趕緊搖頭否決,一臉沉痛地自我提示,「徒禪勇、尹若儒、薛晏、風流、鏡湖……曹王府萬千精銳,全都是你和林阡所殺,你不是我們的小牛犢,你是逃不了的要受天打雷劈的魔鬼!」

還沒等他罵完,吟兒便捂起耳朵跑一溜煙,不客氣地就像這裏是她家一樣。

「慢著……」軒轅九燁忽然意識到,橋頭的機關有箭……

好在鳳簫吟來過,話音未落,劍出血光四溢,雙箭斷作四截。刷一聲流暢無匹,他三人一時看呆。凌大傑想,這丫頭,竟到我之上,軒轅九燁想,這速力,可戰高風雷,戰狼想,我猜得沒錯,她還能提升。

「少啰嗦了,父親在哪裏?」她回眸的一個間隙,竟渾然帶着林阡的懾服感,這大概就是傳說中夫妻的神似?

「你……隨我來。」軒轅九燁克制着內心的震驚和不安,當先帶她往地下園林的楹聯群中走,從「何陋之有」一路穿行過去,直到那寫着「坐石可品泉,憑欄能賞花」的小園才停步——

遠眺深藍,近觀發翠,微風一拂,酴醾輕舞,是了,就是這裏,她太熟悉,詩情畫意卻遍佈陣法,小小的園子裏貫徹著母親的性情和作風。此外,假山旁的清泉下藏着更深一層的父母棲息地,上次她和林阡去歷險時還看到了父母沒下完的棋、沒用上的墨、沒彈盡的《戰八方》……

然而,這裏和地下河中「調素琴,閱金經」的生活不同,前後左右每間屋舍的內部構造都簡陋而重複——推開門去,只有單調的一桌、兩凳、一紡車,再配上個陳舊的碗櫥,男耕女織到近乎原始,返璞歸真得似極了父親的劍法……

「……」她以為父親一定在水下洞窟、再怎麼也該躺在榻上,誰知他竟睡卧在紡車邊、人事不知地喃喃念著,「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爹!」她一見這景象便驚慌失措,匆忙撲上前將他抱起在懷,只是輕輕一觸便覺他身體火熱,分明也是中過火毒體內有所殘留。

「暮煙……」他眼中的光忽然從滅到亮,一恍惚,竟輕易流出一絲這一生幾乎不曾落的淚,虛弱、憔悴、蒼老地哪裏像那個叱吒風雲的曹王,但那絲淚水,不是因為難過、痛苦,而是因為憐憫、愛惜,「小冰塊,別怕,父王會醫好你……」

當年母親所中寒毒,雖有外泄卻也內侵,才害得她出生便體寒,然而她現在身上毒雖也偏寒、卻接近於無,之所以被他誤解成昔年的小冰塊,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發着高燒不退。即便如此,他還要呆在這充溢暖意的舊居不走。

「爹……先出去,吃藥。」她好不容易才扶他起身,卻察覺他氣息微弱,急忙先給他過氣,凌大傑等人一直沒進屋,或許是不想打擾他們獨處?還是他三個不忍看見王爺這副模樣?

「暮煙……讓為父好好看看你……這小辮子,可是娘親梳的?」他半昏半醒、仍憐惜地問她,那或許是他編造出來的,又一個時空裏發生的事?說上句的時候,他眼中的她還在襁褓、是個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可說這句的時候,他眼中的她大概已經五六歲了、母親也未死、幸福的一家三口;那下一句呢……二十五年的親情路,轉瞬之間便走完了?

吟兒心中一抖,咬牙忍住淚水,堅強而又狠心地面對:「是,爹快些好起來,看清楚暮煙。」

「你……你……你回來了?!」離開那略顯燥熱的環境,被吟兒撐住了按倒在屋外池邊、由她連哄帶騙一口口喂下凌大傑準備已久的葯,完顏永璉才漸漸恢復了些許意識,回來了?是月兒終於回來了嗎,煎藥的工具,喝水的器皿,都是昔年的,唯獨人……不是……她不是月兒……

雖然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卻不是希望而是絕望,那兩分殺伐意竟還來自於他……很久以後他才接受這殘忍的事實,從二十多年前無可奈何地回歸真實,一邊勉力站起、坐到池邊的石凳上,一邊胸腔碎裂般地痛、臟腑翻江倒海地攪動,適才的疼愛、驚喜全然換作愛恨交織的繁複。

他凝神望着這個他也不知該怎麼面對的本已斷絕關係的女兒,感覺就像先幫她擋了命途的一道天打雷劈:「是你……你怎會來?!」不經意間嘴角又滲出一絲血,身體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倒……「王爺!」凌大傑三人全然大驚,吟兒比他們離得更近,跪地伏在他身邊本能地給他支點。

「爹不要死!不要爹死!」她在林阡和凌大傑等人的面前都偽裝得不知自己是誰,只有在他面前,還能當個隨便哭、抱着他跪着哭、仰著頭咧著嘴哭的孩子。

「好,暮煙,為了你這句話,我也會活着,活下去。」他望着這滿眼清澈,不由地也熱淚盈眶,塞滿心頭的負面情緒也都一掃而空。

雖然早就說過楚風流才是我小牛犢,雖然早就哭過我再也沒有爹了,又怎樣呢,

再相遇,狠話說了都不算,他還是她立場對立卻血濃於水的父親,她還是他做錯任何事都能原諒的女兒。

縱然如此,這單純,這溫馨,也只能在會寧地宮裏,不見天日,就和那環慶的火樓一樣,稍縱即逝。

「如果過這種隱居日子未嘗不可,可你還是得隨着那林阡一起……」他心中的鬥志之火早已被完顏璟澆滅,縱然對家國有愛,業已對朝堂無望。

「爹的曹王府既然不被金帝信任,為何不能就此認可了林阡與我……」她抬起臉來,忽然希冀像燕落秋說服燕平生一樣地去幫林阡說服他,因此向他問出魁星峁上雲藍師父和她的夙願「存在即希望,遣禍亦銷戰」,那也是玉皇山上和尚說的「殊途必同歸,兩難亦兩全」以及金宋冰釋前嫌、形成共同體、合力戰淵聲的瞬間一縷火光。

「哼,你是策反來了。」他忽然將她推離,冷漠地不予剝蝕底線。

「為何就不能呢?!金即是宋,宋即是金!二十五年後已不只雲藍師父一個這樣認為!」她繼續抱上他的臂,軒轅九燁瞬然一驚,有雲開月明之感:難道這八個字,才是我主命格如此古怪的根由?愣愣地望着她對曹王認真懇求,「原都是同道!」軒轅九燁意識到戰狼在關注自己,遂蹙眉掩飾起所有聲色。

「卻在鏡兩端。」完顏永璉當然不可能接受吟兒的懇求,「這些年金宋的國讎家恨,哪可能說消除就消除?」遠的不說,開禧北伐和泰和南征便已經足夠教人被仇恨一葉障目!

「未來誰都說不準,不試又怎麼知道,暮煙願當這鏡面……」她既天真,又倔強,卻狠辣,戰狼看不下去,拉開她的同時冷笑:「要林阡背叛南宋投降大金,哪怕只是名義上權宜地歸順曹王府,你可願意?站着說話不腰疼。」

「父親和林阡都以殺止殺,手段相同卻立場對立,如父親所說可惜在鏡兩端……雙方若想融合,總要有一方先伸手、另一方要移步。」她果然不願意,她當然有底氣,即使在戰狼拉開的巨力下還賴在父親旁邊勸說,「而今的形勢,決定了……」

「環慶的婚宴,他處於劣勢,你不是那時就已經堅持以宋融金?鳳簫吟,那晚我以為『情看強弱,志看親疏』、他是弱所以你只能站他,可今日好處都讓他佔着的時候你卻說『而今的形勢決定了』……你看似公平要我們都信你的『共融』之說,實際你心中從始至終都只有林阡一把尺而已!」完顏永璉面帶嫌惡地親手狠狠地將她推開,果然不能交談,幾句就又大失所望。

然而他原就暈沉,一旦用力便失去重心斜倒下來,沒有她的支持險些直接摔跌在地,所幸凌大傑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將他托住:「王爺……」餘光掃及支吾在地的吟兒,她罕見的一次竟無話可說,好像也是到現在才發現她自己的冠冕堂皇,呆了半天,看他垂死,不再懷揣心機,伸手低聲抹淚:「爹還好嗎,我……」問不下去,我,我還有臉在這裏嗎?

「鳳簫吟……」凌大傑示意曹王無性命之憂,卻在曹王還沒清醒的時候,忽然問出一句吟兒沒想到的話,「豐都何在?與地獄通否?」

「什麼……」她一愣,很多人都覺得,豐都鬼城是人死後靈魂歸宿的地方,不過對她和林阡而言,那地方有着其它的意義。

「王妃昔年入金為細作,必須先向上線發毒誓:凡叛國者不得好死,死後永墮阿鼻地獄,丈夫背叛,子女不孝,一生徒勞……」凌大傑說的同時她漸漸也猜到了,南宋官軍的細作和義軍不同,不是被信仰約束忠誠,而是要發這麼重的毒誓來規矩立場。

聽的同時她心一凜,雖然她不太信命,卻也意識到「不得好死、子女不孝、一生徒勞」都應驗了……

「二十五年魂魄不曾入夢,王爺只怕她變作荒魂不得輪迴,尤其是在見你不孝之後,他只能死守着『丈夫背叛』那一條絕不能應。」凌大傑理解地說,「王妃的夙願:以金融宋,天下大同。」

「鬼神之說,你也肯信?」吟兒瞪大雙眼難以置信,你們說不過我,居然用這東西來綁架我。

「涉及至親,怎能不信?至少王爺對這一點寧可信其有。」凌大傑搖頭,認真地說,「鳳簫吟,以後不管是怎樣的情境,都請你勿再提『以宋融金』,那和二次弒母無異。」

「好,我不說了。」她紅着眼圈,只能降低要求,父親活着就可以……如此一來,如果父親恢復身體健康卻心灰意冷不想參戰,解甲歸田、舞文弄墨,那樣的話,反倒是最好的……

大約正午時候,完顏永璉才再度醒來,始終守在他身邊的只能是凌大傑和吟兒,其餘人等無一例外要參與到前線與林阡的拼殺中。

「他倒真是個奇人,妻子還在敵境,也可以打這般狠。」完顏永璉心中嗟嘆,雖然知道林阡對女兒真心,可林阡畢竟是個戰爭瘋子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是的,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可以包容,誰教她是女兒?從昏迷中睜開雙眼的第一刻看見她在,他就原諒她的所有任性和混賬。

「爹……你餓了嗎?想吃什麼?」她淺笑伏在他「床」頭,他聽得見「枕」邊水波潺潺,忽然間心境有所舒緩,肚子也確實有些餓了。

「隴右的羊羔,最是好吃。」他想了想,也只能暫時抽除立場,就以平常人家的關係相處,掩耳盜鈴著才能不痛苦……心念一動,真的可以抽除?除非她不提到林阡!可怕的是,就算她已經儘可能不提了,他還是會在回答她之後聯想,她給林阡做過嗎,林阡喜歡吃什麼?

猛然間他悟出了,林阡之所以打這般狠,就是在對他們施壓,要他們儘快放她回去啊!就在這一息之間他看她起身要走,大驚之下急忙將她衣袖挽住:「暮煙……」

「爹?」她一臉懵懂地轉身,一雙眼眸如水澄澈。

他忽然意識到她是要去給他做菜,並沒有走,卻還是忍不住問:「在家裏……待幾天?」問的時候,實在是個小心翼翼的老父親。

凌大傑看吟兒凝噎,不得不狠心回答:「太陽下山的時候,公主便會回去了。」

「現在是幾時了?!」完顏永璉一驚更甚,垂死病中坐起,真像個抓不住所求、任憑它溜走的可憐人,「唉,我不該睡這麼久……不必吃什麼羊羔,來不及了,他只給我們父女一日為限……暮煙,你上去,做條魚來便是,為父嘗嘗你的手藝,速去速回。」

她一聲不吭,轉頭就走,只是一轉身,淚水就斷了線。

那麼巧,她在廚房裏準備食材的時候,遇到了另一個刻骨銘心的故人。

不孝的報應,扎堆著來嗎——「娘親?」

她知道林陌就在定西會寧的交界,說到底與靜寧秦州的林阡隔不了多遠,他倆隨時會正面交鋒;

她知道,黃鶴去歸宋后也告訴過她和林阡,軒轅九燁早就有一個「阡陌之傷」的計劃:以一個落寞的貴族,能否和鼎盛的王者一較高下;

她知道林阡一早就聽了輕舟、覃豐的話,給娘親寫信,希冀她居中調和、不教兄弟相殘,然而信卻如石沉大海。娘親或許儘力了也沒能挽回林陌的心志,娘親卻或許顧忌著林陌的心情並沒有勸多少,更有可能,娘親打心底里就恨南宋所以沒有幫一點忙……

玉紫煙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吟兒,緩得一緩,回過神來,不太高興:「這聲娘親,真受不起。」

「婚禮出逃,是我不對……但成親本身,就不應當啊,娘親,我是勝南的妻子,不是嗎!」吟兒看見玉紫煙動容當時就明白了,玉紫煙被兩種情緒拉扯在中間,確確實實沒怎麼勸——兩種情緒,對林阡的愧疚,和對林陌的在意。

「川宇到今天這步,多半是被你逼迫的,他早已一無所有,做任何選擇都情有可原……」玉紫煙聽到勝南之後,這才有些觸動,「阡兒什麼都沒有錯,錯在他麾下、包括你,做什麼都是為了他,那麼他就是錯了。」

吟兒的心愈發寒,六合交兵,玉紫煙和崇力沖在前面的傳言原來都是真的,玉紫煙比林陌更早就預見到了這個徹底降金、與宋對立的結局……吟兒卻不甘心,命途豈能這樣荒唐:「看來雲藍師父沒有全然將娘親喚醒,這世間或許沒有什麼對錯,但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本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娘親對堅持走這一條路的林楚江前輩和林阡,當真沒有一絲留戀嗎?「

玉紫煙臉上還嚴肅,切菜的手卻慢了不少,和輕舟說得一樣,她欠林阡一聲痛徹心扉的對不起。

吟兒往她的鍋里瞥了一眼,勝券在握,輕聲提醒:「勝南很想念娘親的手藝,娘親可以來秦州給我們做……不過,娘親記得,千萬別放蘑菇……」

「怎麼?」玉紫煙杵在原地,不明就裏。

「只要一碰山珍,便會受盡苦楚、還將死上三天。所以這十年來,能夠接近他的酒菜,無一不經過眾人甄別。」吟兒並不介意告訴玉紫煙,畢竟現在的敵人就算知道也沒用。

一心期待着玉紫煙去給林阡做菜緩和母子關係的吟兒,只不過多嘴了這樣一句,直到離開都沒留意到,玉紫煙的臉色從那之後就變得慘白。

吟兒本就是個粗心大意之人,何況現在一心去見父親,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不剩半日光陰?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那個幫她端著水煮魚往地宮方向去的奴婢,之所以熟悉是因為去年九月她性命垂危時那奴婢無微不至地照料過她,應該是父親最信任的僕人了。

「回公主,小的姓拏懶,叫神秀。」連個奴婢,都有名有姓……

「那我叫你秀兒吧。」吟兒一邊笑着說,一邊忽然覺得耳熟,心裏咯噔一聲,她記得山東之戰,拏懶神宗、神機、神明三兄弟,全都在討伐她的戰鬥里捐軀。

再也笑不出來,低頭沉默往地宮去。

「唉,沒有多長時間了。」凌大傑越走越慢,腿如灌鉛,愀然望着她的背影,以及天空終將西斜的太陽。

「大傑不必難過,王爺和她會相伴許久。我已教神秀送她下去之後,便立即將這枯井出路封死。」退下戰場的戰狼,這麼巧出現在他身後,素來都殺伐決斷。

「你……你說什麼?」凌大傑萬萬沒想到!雖然戰狼會做出失信的事不稀奇,但戰狼不是一直囿於曹王的原則嗎!?

「鳳簫吟,武鬥中可以給林阡蕩滌魔性,生活中又是林阡的不可或缺,她的留下,可以幫我雙重地壓制林阡,還能幫我治癒曹王,何樂而不為?」戰狼一笑,轉頭看着一臉錯愕的凌大傑,「放心,我已投入足夠的水糧,不過,也為她設盡了阻障。」

「難怪我說要請她來,你沒異議,原來你請她來就不放她走!」凌大傑恍然大悟。

「她和林阡刀劍絕配,戰場上根本拆不開,趁她關心則亂,不費一兵一卒。」戰狼冷厲一笑。

「如此一來,我們豈非不義之師?!」凌大傑頓然不滿,「你連王爺的聲名也一併算計了!」

「你難道看不出王爺已經失望!?」戰狼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口吻。

事實上,凌大傑請吟兒孤身入會寧、林阡「扣押」完顏璟作保,金宋雙方猶如在萬丈懸崖上危險地走鋼絲——雖然知道完顏璟的行蹤,但當曹王府在側,林阡怎可能集中兵力屠滅完顏璟?金宋雙方都願意見到這微妙的平衡,吟兒也能出入無憂、最多有些貽誤。

但如果曹王失信、吟兒失蹤,無異於給了林阡一個合情合理不管不顧屠殺金帝報復金軍的推力,無論林阡得不得手,都會使曹王留下「篡位弒君」的實際證據,金宋雙方都顯然不可能見到這一幕的發生。

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瘋狂鑽空子的戰狼。

「你早已經有計策了,一直就在施行,我也是你的一環,曹王都是你的棋子。」凌大傑這才明白,戰狼要報復的不是吟兒而是林阡,不遠的將來吟兒會毫髮無損但林阡很可能在失去她支持之後、屠殺金帝成功之前的間隙徹徹底底地倒下,過程中要擔風險的只有完顏璟一個,「可是,你怎知王爺失望就會置聖上於不顧?聖上很可能與林阡同歸於盡、你怎可以代王爺做出決斷!你又有未想過,林阡未必如你所願,由於我方的失信就輕易入魔?!」

「大傑,相信我,先前一直累積,林阡就快入魔,凌大傑你不是也要為王爺報仇!?」戰狼試圖說服凌大傑,「至於聖上,我無所謂。先前你也聽到了鳳簫吟的話,她想代林阡對王爺釜底抽薪,這種生死存亡時刻,個人聲名有什麼要緊?」

凌大傑停在原地,沒有上前叫住即將被封在地宮的鳳簫吟,戰狼向來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了他所認定的天下蒼生,哪怕背負罵名、用盡黑暗之事也無妨,可是,且不論最終結果如何,王爺他,事後會怎樣?王爺的聲名,在凌大傑心裏是最要緊的,所以,凌大傑即使自己覺得「聖上無所謂」也不可能像戰狼這樣正義凜然地說出來……

「大傑,這件事是我的私自決定,和曹王沒有任何關係。」戰狼似乎看懂了他的糾結,「我也承諾你,這是我最後一次試圖逼林阡入魔而殺之。」見凌大傑不語,戰狼按住他的肩膀,不忍告訴他有關軒轅九燁的動搖不定,畢竟林陌才剛上陣有時候還會迷惘、軒轅九燁會動搖不定戰狼也能理解……理解歸理解,必須制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了,「我也別無他法,這是絆倒林阡的最後一線希望。若不能成功就走下策,鳳簫吟是一條迂迴的後路,她的劍法『大音希聲』,王爺可以指點,栽培得當,會成大器。」

凌大傑原還有一絲掙扎,直到日西斜而月上中天之時,他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難收,剛好聽到散關一帶完顏充對戰厲風行的敗報,他不再徘徊不定:「豁出去了,捨命陪君子。」不忘強調:「段大哥,這是你與我的擅作主張,曹王他也完全被蒙在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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