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5章 屏山月淡,吟鞭俱到

第1545章 屏山月淡,吟鞭俱到

青面獸服帖地被那女子按進桶里的溫水,感覺和王堅給自己洗時不太一樣,王堅一直在搓,而她多半在按,他從僵硬到舒服再到麻木,漸漸地對她的懼怕就減了不少,難免蹊蹺,咦,宋盟的盟主,為什麼要親自給我洗?

好奇不已,忍不住半轉過身,煞有其事地對她強調:「少來,我不吃這套!」好傢夥,只吃硬不吃軟!

「還是聽不懂嗎。」她眸子裏一閃而過的失落,片刻后卻恢復了人主的威嚴,「轉過去。」看他快沉,她又喝令,「起來點!」他見恐嚇行不通,只能乖乖被恐嚇。

她語氣雖兇狠,雙手卻溫和。她認真地給他清理長發,回憶著過往歲月,眼前人曾與她刀劍共舞、琴瑟和鳴……

陡然他餘光掃及,自己那一頭青絲全部成白!難以接受,白色,那是將死之人才有的發色:「你做什麼!?」一聲大吼,將她從沉思中喚回。

「那染髮膏治標不治本,而且是葯三分毒,我看你掉發厲害,還是拿回去給樊井看看為好。」她柔聲說,他似懂非懂:好像是那麼回事。於是便不再急躁,繼續乖乖聽話。

十三翼送來的便服,她給他逐一穿戴整齊:先是內衫、長褲和鞋襪,后是一件玄色的長袍,從前穿它們的人想來低調而端正。他對這身新衣很是好奇,想要對比背後和胸口的紋飾有何不同,死命地把頭轉成一百八十度時正待研究,就被她強行把頭扳正了回來並示意他正襟危坐:「手藝不好,別看了。」

「哦。難怪。」他就說嘛,難怪不太完美,好像料子都不同呢,原來被她打過補丁,他心裏難免犯嘀咕:手藝又不好,為何非要做。

下一刻,她對着銅鏡給他梳起這白髮三千,繼而為他輕柔地束巾裹發,他望見銅鏡對面的陌生男子儀錶堂堂,不由得連連驚呼哪裏來的美男子?!再看見銅鏡對面的女人五官精緻、身材小巧、和那男子真是天造地設的一雙……他艷羨不已,轉過臉來后,又訝異地發現那女人就是她,只不過右臉上有個疤痕的差別,她沒有。

「好了,出去見人吧。」她挽起他的臂,見他坐久了腿有點麻的樣子,便扶着他一道往洞外去。

在這個陰寒的黑暗的迂迴的山路上一點點地上行,是心理作用嗎,走一段路、那段路後面的火把就熄暗了些,沿途的滴水好像也凸顯出某種鬼祟的律動,兩個人默默不語卻漸漸地自然而然就十指緊扣。

外面的襄漢高手們一直在講述青面獸的遭遇,雖隔得遠,還是能間或傳進吟兒的耳,她這才知道林阡這些天神志不清地流落在外到底吃了多少苦。

這樣的故事,估計會被茶館的說書老人形容成:涅槃鳳凰,不幸落***娼為良,佔山為王;拆完妓院,又拆了廟;大鬧大聖山,爾後大鬧小青杏和關川河;除此之外,還收了兩個資質上佳的小徒弟……

一步步往外走,吟兒已經預感到青面獸變裝后、那群人全部看呆看傻的樣子,不巧就在那時,不遠山林傳來一聲凄厲的叫喊「啊!」又傳幾聲,越來越遠。

吟兒還只是覺得耳熟而已,她身邊的男人卻蹭一聲就飛跑了。好在她握緊了他的手沒教他失散,遂與他一起循聲極速追到了半山腰——半刻都沒浪費,聲音的主人、柴婧姿、還有救。

不僅有救,而且柴婧姿手上還抓了把鮮血淋漓的尖刀,明顯剛捅完對面的那個金國大內高手!

縱然如此,那高手都倒在地上敢怒不敢言,但應該不是被她的媚~術降伏的;另兩個高手也一樣拿她沒辦法,一切都只因為他們的主子被她的媚~術降伏了:「娘娘!」

「住口!別說見過我,否則狗命不保!」柴婧姿掛着淚珠的臉上全然兇狠。

「娘娘?」吟兒頓時蹙眉,原以為這女子是林阡失憶后在定西認識的當地普通民眾,哪想到落難時的林阡碰到的恰好也是一個移動中的她?是了,剛剛吟兒也聽到余大叔他們提及「襄漢」,柴婧姿根本不是定西人,更不是什麼普通民眾,柴婧姿竟被完顏璟的貼身護衛們尊稱為「娘娘」!?

吟兒還在遲疑,林阡毫不猶豫,大怒闖前、一吼就吼散了那些大內高手:「聽見沒有狗命不保!」

他們確實是被他直接靠吼就散了的,欺他臨江仙的鼠輩,值得受他的獅吼功;而那些人,根本用不着他聲波蕩滌,只在與他照面的一剎,就嚇得只剩一個「有多遠逃多遠」的念頭——就算他們消息滯后還不知道眼前這個玄衣綸巾就是恐怖的魔怪青面獸,可這個面貌清雋的男人本來就是包括完顏璟在內全體金軍聞風喪膽的戰神林阡!哪個不知、哪個不曉!

這些大內高手近期最大任務就是找到柴氏同時避開林阡,得來全不費工夫,卻竹籃打水一場空——難怪這麼難找,最想找到的和最該避開的原來一直在一起!

春山秀林,夜深人靜,月光透過頭頂的蒼翠傾瀉而下,滿地是積水空明與藻荇交橫。

幽美的環境,沉默的氛圍。

柴婧姿本能將他推開后,木然端詳他幾個上下,辨認了有足足半柱香,才總算相信他是大官人,歡喜地叫了一聲便撲撞到他胸膛,爾後不停地磨蹭扭捏、嗲著聲音捶他心口:「死鬼死鬼死鬼,嗯~你怎捨得人家一個人!!」

要不怎麼說人靠衣裝?他被宋軍盟主拾掇了一番后,竟然傳遞出一種清雅高貴的感覺;暖風中墨色衣衫和青色頭巾微微拂動,顯得他是那樣的瀟灑飄逸……當然了,這有個前提是他不能開口說話,一說話就立刻破功:「婧姿姐,你鼻涕,擦我身上了……」

她臉上粉紅,原還想笑,忽而繼續抱緊,哭得梨花帶雨:「大官人,不要離開我嘛~~」哎,太打臉了,不久前她還說,就是把林阡送她她都不要,只需和穀雨競爭到做大官人的妻子就好……眼看着大官人就要非她不可了,哪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比她對大官人更凶更狠!?

「胡說什麼?怎麼會離呢?」他撫着她後背,不停相勸,溫潤如玉。

「啊,是真的嗎!?留在大聖山跟我一起?!」她眼神頓然變得明亮,恨不得就地跟他去巫山。

可這地方哪能忘乎所以?他倆的一舉一動都在第三個人的監視下呢,何況那還是宋軍那位對內對外都手段狠辣的盟主。縱使柴婧姿霸道慣了,也不敢在她面前做出太出格的舉動。然而,柴婧姿卻還是試探性地一點點地攥緊了林阡的手去向她挑戰底線。

吟兒原就一直在構想這些天他們相處的劇情,心嘆:「唉,糊塗鬼,又在外面拈~花惹草。」走近些,正巧柴婧姿轉過臉來,林阡也跟着柴婧姿動作同步,只不過一對男女的神情中都存了幾分對她的畏懼。

她雖然早就在心裏勸自己,林阡這是歷劫重生、失去了記憶甚至智力,這麼多天流落在外怎可能不被人撿走了欺負?但看着眼前女子的樣貌在大聖山上首屈一指,與他這樣地般配,原來不止欺負這麼簡單,或許他倆已經有了婚約?!

「如今他雖本能怕我,卻分明視她為伴侶……」怒氣和妒意都還來不及上涌,那時吟兒煢煢孑立,望着他倆天造地設,竟有一瞬的黯然神傷。

可她怎麼能就此認輸,難道任由林阡繼續這樣墮落下去,為了個禍水荒唐地佔山為王?剛想去煞了他們倆的風景對柴婧姿說,就算他瘋了,我也要帶他走。便聽林阡回頭去笑答柴婧姿的話:「當然是真的,絕對互信,不離左右啊。」

前半句說得柴婧姿感動地眼淚汪汪,後半句說得鳳簫吟感動地僵立原地。雖然林阡還傻愣著毫無覺察,但各自以為聽見表白的兩個女人,一場奪夫大戰已經一觸即發。

陡然從天而降一陣煙霧,在三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忽而有一道旋風橫穿過去,生生從林阡手中、吟兒眼皮底下,搶走了那個剛對林阡說完「娶我~」的柴婧姿。

「鬼兮兮……」吟兒最先意識到這是毒蛇軒轅的傑作,但轉身卻想起他遇見林阡就重傷的現實——軒轅九燁現在應該還昏迷不醒呢。

而除了軒轅九燁之外,敵人還有誰與唐門煙霧彈有交集?「孤夫人?!」身手如此敏捷,錯不了!

關川河攻不下,小青杏守不住,劉鐸只能率眾狼狽退回他的御風營。可是,原本穩操勝券的金軍,哪能連個下策都完成不了,想必是聽聞宋軍在大聖山後院起火之後,便由孤夫人等尚且賦閑的高手前來尋找便宜,無意間從大內高手口中得知了他們的「娘娘」在此……

吟兒當即隨林阡一起拔劍去追,途中卻被一桿長鉞戟阻攔,果不其然凌大傑是也,他才從關川河的前線退下就來了這裏,只怕高風雷等人也已在兵敗后就從石峽灣輕騎前往。一則高手堂想要伺機反撲,二則,誰都對青面獸就是林阡的事半信半疑。

先前她和沈鈞、越風等人守妥石峽灣時柏輕舟就叮囑過,即使盟軍大勝,也不可掉以輕心。這也是盟軍完成收服臨江仙這件大事後立刻就要分出兵馬下山巡邏的原因……

她同凌大傑才打一半,一切不祥頃刻成真,幾步外錘風勁烈,真是高風雷駕到!

「哼,金軍在戰後也就只剩高手了。」此地鄰近山腳,吟兒放目遠眺,包括與她僵持的凌大傑、被林阡纏鬥的高風雷和孤夫人之外,金軍總共不過就十人。

可惜不能隨便嘲諷,適才她來得太倉促、忘了帶信彈,現在再讓柴婧姿呼救幾聲都太遠,盟軍眾人誰會知道往這山旮旯里來?現在的林阡雖然戰力深不可測,但真的能打這麼多高手堂的人嗎,畢竟他還剛被雷劈過還中劇毒,孤夫人那種聰明人又極度擅長「巧取」?

吟兒打定主意要幫林阡拖住一個不在最佳狀態的凌大傑,未想,林阡沒給她這個機會,幾乎是隔了幾丈遠、硬生生把凌大傑連人帶戟地拽到他身邊去了,彷彿現在圍着他的十個人不是自發圍着他,而是被他親手排列出來的陣型……

與此同時一束流光忘返,他輕易就把柴婧姿置換到吟兒的視線範圍,靜下心來仔細打量,這女子的美貌,果然在一眾鄂北美女里遙遙領先……此刻看她因為煙霧彈的關係暈暈乎乎,林阡雖沒說,吟兒也懂的,那就是,「救她,保護她」……

醋意橫生,生氣地狠掐她人中,立竿見影地讓她醒了,卻背過頭去不想看她。

「哎喲,大婦!你至於這般狠毒?」柴婧姿嚶嚶哭着護臉,吟兒愣了半天,才懂她說的是什麼意思,差點沒笑出來,對她的敵意也小了許多:「為何他們叫你『娘娘』?完顏璟和你是什麼關係?」

「唉,奴家本是襄漢人,遇到戰亂被俘虜,抓進敵營獻金帝,總算伺機逃出來。」一張俏~臉我見猶憐,語聲極度委婉動聽,似乎下一刻就能唱出來。

吟兒瞬間明白了,金軍中線那個名叫完顏匡的統帥,為了安撫完顏璟失去燕落秋的心情,在鄂北一邊打仗一邊搶掠美女,投其所好好陞官發財。完顏璟不負所望,果然對此很是滿意。這風流皇帝,跑定西來務政竟還帶着柴氏等尤物,卻可能是因為林阡聲稱鳳簫吟不見了你們的皇帝要償命那件事,完顏璟保命要緊、不慎把這位柴姑娘給弄丟了。結果多有意思?包括柴婧姿在內的襄漢十二釵,全都跟落難的林阡混在一起過日子了……

所以,林阡表面上掉進妓~院,實際上卻是掉進了完顏璟的後宮?算算日子,她們剛在黑山安定下來,就遇到了林阡……

「原來你們收留林阡時自身難保,正在到處輾轉着躲完顏璟……」吟兒領會,「可是,你們為什麼要躲在煙花之地?不是更容易被金軍尋到?還是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亂世中,良女~妓~女有何區別?昔年完顏匡擄掠我們時,她們哪個在煙花之地了?」柴婧姿噙淚搖頭,不堪回首,「穀雨,李姐姐,王美人……還有王堅,他只是長得像個女孩兒罷了,那麼小的男童,都沒被放過,金軍就是那般喪盡天良,我,原也……唉,不提也罷~~後來我們被大內高手約束,始終無法逃出牢籠,所幸有老余和余玠組織高手,從襄漢就一直跟着我們的行蹤,只為將我們救出那龍潭虎穴。」

就在那時聽得遠方人聲,一時來者不知是敵是友。不同於凌大傑一句話都不願和鳳簫吟再講、高風雷正被林阡肆意妄為地排列著站位,孤夫人退後一步騰出空來對她直言不諱:「鳳簫吟,叫林阡停手,別多管閑事,我們今日不想與你們交戈,只是要帶走聖上的寵妃罷了……」

「完顏璟?我不要他!!我恨死他!!」柴婧姿頓然嗔怒,直把孤夫人喝斷;回看鳳簫吟時卻是一副楚楚可憐、弱不禁風模樣,「大婦啊,婧姿生是大官人的人,死是大官人的鬼~」

「聽聽,家事,不得不管。」鳳簫吟只覺得自己人就快到了,並不想就此放過孤夫人高風雷等人。雖然他們現在只是江湖中人,但不久后便是戰場上將。這段時間,江湖和戰場的界限真是越來越模糊。

緩得一緩,吟兒心念一動,柴婧姿對完顏璟這般厭惡,為何據說會令完顏璟獨寵她一個?寧可出動這麼多高手來尋芳蹤,轟動之大,就連宋軍都有耳聞……

此時此刻還要問柴婧姿一句「為何委身於賊」嗎?!襄漢十二釵全都聽她一個人的號令不是沒有原因的,她很可能是為了王堅、穀雨這些良女能夠保全,寧可挺身而出、獨自吸引完顏璟與之周旋。雖說吟兒看她搔首弄姿似乎是個狐媚的歌女,但俠義之事什麼職業的人不能做?

肅然起敬,本來說「家事」時還帶着酸楚,現下卻打定主意,要在救兵到達之前,依照柴婧姿的意願不教她被金軍們奪走。

片刻間,那些金人全都因為柴婧姿的態度而意外至極,除了高風雷之外:「有什麼稀奇,這女人也看上林阡這廝了!」怎能不怒,段亦心的決絕還歷歷在目。

「算了,撤吧。」孤夫人聽到山下人聲漸近,猛然心中一抖,只因想起若干天前她和封寒遭遇的敵眾我寡,醒來后她發現原來是戰狼路過救了他們,可是當她問起封寒,他們都三緘其口……

下一刻,卻見鳳簫吟臉色微變——

孤夫人原已準備再度以劇毒脫身,忽然明白自己用不着了,原來,陸續近前的百餘人不是宋軍,而是被大內高手們指點過來的自己人……這群緊隨着劉鐸往西撤退的散兵游勇,敗軍之將,不敢有過大喧嘩。

有時候,偏是廢棋能解險局。孤夫人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因為她看見林阡雖然復活、腦子卻很不好使,一旦沉浸在漫天毒粉里,就把其餘的事情全忘了……

「好機會……」孤夫人沒有停止釋放劇毒,一邊改退為進,一邊示意這百餘金軍上前擒林阡,那時她滿心都是因為封寒受害而生的空前憤恨:既然你倆非要多管閑事,那就把你倆一起帶回去面聖!

一聲令下,金兵齊涌,刀槍劍戟全朝那個正在觀賞毒粉的怪物擊殺。

所有兵器臨頭,那怪物竟還沒防備,或許是他打心底里小看他們;然而颶風來襲,他被雷劈的傷口瞬然迸裂,血噴如注,筋脈劇痛,不禁慘呼起來本能地驅散毒霧,隨即調運出全身氣力應激亂打。可是,空有一身高強到非人的內力,卻除了將它野蠻地化為膂力之外,就只剩阿宓教給他的唯一使用法門……

「哦對,該掠取陽氣了……」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像該吃晚飯了那麼習以為常……

在他內力最盛的後背,三個金兵最先被吸光內力倒下,堪堪給高風雷、凌大傑、孤夫人擋了煞,其餘百餘人包括唐門和大內的高手,全都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弱者,任其宰割!

凌大傑和孤夫人皆對這樣的砍瓜切菜瞠目結舌,就連還能跟他制衡個四招的高風雷都因心驚而攻勢趨緩。當林阡置身群敵核心,有如一動遇萬靜,既然毫無阻攔,那就接着收吧!

孤夫人所幸站得遠些還能保全,高風雷和凌大傑的內氣不攻自亂,即將不翼而飛!

所幸?他這狀態,要是奪完高、凌二人的氣,必定爆體而死無疑!

混沌中,終聽一聲厲喝,將這個原想「殺人一萬自損三萬」的戰鬼制停:「你別打,站過來!」

何人?皎潔的身影,彷彿出現在輪迴的彼岸。

一邊是百人刀槍林立,一邊則單人長劍臨風……頭昏腦脹的他,還是本能選擇了跑去她那邊。

「你且喊人來,自己不要打!」戎裝女子下完命令,就代他衝進了對面的敵軍陣中。

青面獸眼睜睜望着她的身影被淹沒在亂糟糟的人群里,雖然立刻被柴婧姿拖着往大路上走去喊人,卻還是一步三回頭地往戰團里看,那女子的劍法一如既往地凌厲無匹,哪怕遇到那麼多跟她平級的高手都還在乘風破浪,大概過了十個回合還能維持亮色。

山水映仙姿,兵馬襯風華,他忽然不想再跑。印象里,就是這女子,能時刻保護他,捍衛他。

「趕緊去叫人來啊!獃著做什麼!?」柴婧姿回頭,氣急敗壞地拉他卻沒拉得動。

十三回合了吧,那女子終於流露出些敗相,故而原還漂亮的招式開始亂,遠遠看,兵陣中流離的血光越來越急卻越來越暗。

那劍光,真眼熟,空氣里的花香,似有過切身體驗,山風河水聲和月光色也一樣,它們一起流竄到戰局外的他眼前,突然像一塊時光的碎片插過他頭顱——

這地方是何處?

那個女人是誰?

「下雪了。」「嗯。留着吧。」「好,留着。」「既然決定了,就勿再去糾結。」「只要有你在,我可以什麼都不怕,也可以什麼都不管。」小青杏,農家的屋頂上,她答應了留在他身邊,依偎着他唇角帶笑。

「雖然現在很痛苦,可是若我死了,你會痛苦……我向你承諾,一定會堅持到最後,你只需答應我,不要總為我難過……」「你先睡,我一直在你身邊。」關川河,她病入膏肓,卻為了他而不敢死。

「小牛犢它……它會走路了!會走路了!」「教了它很久都是個半吊子,知道娘回來爹沒手抱,於是竟忽然開竅了。」石峽灣,兵火輾轉長相伴,她真的履行了對他的諾言。

可他呢。她本是雲霞綺麗,偏被他這夜月衝散。

他忽然哀絕地狂吼起來,瘋了一般地立刻就轉身回頭沖闖,制止那幫人打不過他就轉而對她的報復。那一刻他軀殼裏有個聲音在對他講,與其去期待那些不知何時才會被他喊來的救兵,不如想想,怎麼正確地發出這充蓄了一身的戰力……有那麼難嗎,再難都要試啊,既能把她安然無恙地救出死地,又能不違背她對他的號令——她讓他別打,只是讓他別做出些邪魔外道的事!

想到就做,舉手無悔。接下來,對於高風雷、凌大傑、孤夫人、唐門高手數十人而言的艱難九個回合,滄海橫流,盪雲沃月,瘋癲不可一世,磅礴前所未有;而對於他自己而言,則可以說是煎熬的九個世紀,無聲無息間,他被軀殼裏那個聲音的主人衝破了阻障,進一步地融合和消化,雖然頭疼得難以忍受,卻為了她一定要忍。

在此之前他最清晰也不過是一個頹廢的人,爾後頻繁吸收內力越來越糊塗、活像個收割人命的野獸,現在他走回來了好像有點懂了,原來身上的力量應該向外排斥而不是向內拉取的,他居然有些記起來了除了畏懼臣服之外還有個字叫做情。

剎那間,他把雷霆戰錘、長鉞戟、躡雲劍等冷兵器主~宰的械鬥直接引燃,繼而不容置喙地用連串的爆沸火電裹挾著所有人星散……

這一道致命長風強勢送客,獨獨把漩渦中心的那個她給留了下來。

很好,在他面前,她就應該是毫髮無損的。

她驚魂未定,踉蹌回身好不容易才站穩,凝神看他時眸中全然是擔心的淚,好像在質問他,不是讓你別動?!

他心滿意足,雖然有些疲累,卻沉浸在看她安然的喜悅里,忽然見她狠狠地瞪着他,原已找回的記憶又跑個精光,趕緊擺手,連連分辯:「我沒做錯!」

柴婧姿氣喘吁吁跑回來,看這裏豈止人仰馬翻,簡直石仰樹翻,就算抗金聯盟的人意識到動靜往這裏趕,都未必能在這廢墟當中輕而易舉地發現他們仨!

「大官人,你打過分了~」她慌裏慌張,沒注意語氣。他臉上驟然通紅,一臉委屈:「婧姿姐,你也說我做錯……」

「沒錯,你沒錯!」鳳柴二人齊齊改口。

「事不宜遲,趕緊找路出去吧……」柴婧姿提議。吟兒這才發現,路需要「找」,林阡這糊塗鬼,把好好一條坦途打成了迷宮!

「好!」林阡乖乖大步往前走幾步,柴婧姿不客氣地挽起他臂。大概是因為適才吟兒沒拿她怎麼樣,她就開始理直氣壯了起來。

「再敢對他動手動腳,小心我動了你手腳。」吟兒雖只是站在原地不動,卻鼓足了氣,看着他倆的背影冷冷宣告。

「……」柴婧姿頓了一頓,這當兒,忽然從腳旁伸出一隻血手,定睛看好像是個適才倒在地上的、血淋淋的金兵臂上將斷未斷之手,才剛慘呼,暈倒在地。

「婧姿姐!」林阡趕緊將她抱起來搖,回頭看吟兒,既怕她、又苛責:「你嚇暈她了……」用了最慫的語氣說了句最大膽的話。

吟兒猜到柴婧姿只是嫌臟或者被嚇到,原想再掐她人中一次救醒她,看見林阡緊張關切的樣子就氣不打一處來,明知道柴婧姿被搖會更暈地醒不了,可就是不想阻止林阡去使勁搖她。

再片刻,他還在搖……吟兒想起他剛剛的接近正常狀態、可現在還是一副茫茫然的樣子,忖度如果他的復活真是像燕平生所說,那麼現階段林阡的人性和獸性應該還是三七分、四六分?故而這片刻時間她都在思索怎麼才能讓他的人性穩定而長久地存在。

追憶昔年自己失憶時候、林阡對自己所作所為,吟兒陡然意識到了以霸王硬上弓的方式對他灌輸抗金之念和責任之重,錯不了!想到就做,直接從他背後偷襲,意圖將他強行按倒在地,好好地給他講講道理。

不料他雖然不敢對她還手,背後仍然是個不能被碰的逆鱗,因而本能反應、身如閃電迴旋,險些對她一掌摧心,好在他發現了是她、這一掌出得快收得也快,緊接着這戰局裏竟無一絲他的氣力殘留,最終結果便只是她被他硬生生地反過來掀翻在地……

縱然如此她在跌在地上的時候都頭痛欲裂,難道說是後腦勺重重撞在地上的緣故?可怎會一下子就渾身無力?她整個人都覺得忽冷忽熱,緊接着便開始視線模糊——這麼好的機會居然就這樣從指縫間溜走,柴婧姿昏過去了她也緊跟着柴婧姿昏了過去?!

很快就再睜開眼,是因為有人動作粗莽至極,她猛然一驚,發現他竟把她的一身戎裝從身上抽除!這,這像什麼話!她又羞又惱又是蹊蹺,很快竟已分毫不剩,本是春夜,冷汗直冒:「你做什麼……」

「這衣服有毒,讓你發冷,不能再穿。」他實誠地跟她解釋的同時,她意識到她可能是寒毒發作,再見他身邊一堆廢棄的火摺子——他搞了半天也不會生火;爾後查探到她越來越冷,誤以為她和傍晚一樣中毒,看她身上並無傷口,便自顧自地認定衣服有毒,不僅抽除它們,還銷毀了它們、全部!

「可是……」我冷啊!吟兒凍得難受,又怕救兵現在來,誰都不能看見一個這樣的盟主或主母吧!

「不冷,不要怕,有我呢。」他憨憨地笑着,把他那件長袍脫了,最先裹在她的身上。看她似乎還發寒,立即打算除掉他的內衫、長褲等等……

「啊不要……」她傻眼了,誰都不能看見一個這樣的主公或盟王啊!

「可你冷啊!那怎麼辦?!」見她虛弱,他腦筋第一次轉那麼快,一下子把她抱到心口,同時發功發熱去給她熱量。

「哼……」她體驗到類似過去的溫暖感覺,卻又怕他對柴婧姿也是那個樣,一瞬間淚盈於睫,小聲道,「不喜歡我了就不要碰我。」

「……」他愣了很久,發現她在掙脫。

雖然軀殼裏的聲音告訴他不該強人所難,可他覺得她的掙脫並不是真心,軀殼裏的聲音很快就找到了一個詞叫「欲擒故縱」,哈,這麼好,軀殼裏的聲音第一次迎合他,甚而至於完全佔領了他。

他趕緊說:「喜歡!」不等她回答,立馬將她擁更緊,就這樣她的身體一點點地暖和起來。

半晌后,轉過身來看他時,她卻滿眼幽怨,似乎還在索求他下一步的舉動;他也不知是否本能,直接俯下臉來在這張小~臉上蜻蜓點水;她卻還嫌不夠,主動尋來與他唇槍舌劍;而他先開始只是有點熱,慢慢地難以經受考驗,熱成這樣,只終結在頸部以上怎麼夠?

久別重逢,她一時失心,竟也不管盟軍是否能夠看到這樣的一對盟王和盟主、主公和主母!只知道反正這裏沒有火光,別人瞧不見……先前她怕離別,現在何曾畏懼,他們無論哪個時空都是那樣相契。

春山多勝事,賞玩夜忘歸。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滿衣。興來無遠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鳴鐘處,樓台深翠微。

雲合雲開,月隱月出,金風玉露一相逢,龍爭鳳斗幾多回,不求同年同月生,只求此時此地羽化而登仙。

忽而遠處火光乍現,緊隨而來人聲迭起:「主公/師父/盟王……」「主母/師娘/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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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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