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4章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2)

第1574章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2)

吟兒臨走時對聞因交代的意思簡單粗暴:幫林阡破各種戒、逼他趕緊還俗。

然而,浣塵帶着淵聲追到這靈岩寺的第一眼,便說:「是了,就是這裏。」

這就是浣塵先前一直想尋的、幫林阡康復的最佳地點——

三季有花,四季常青,風光秀麗,氣候宜人。山深處遠離塵俗,多適合參禪悟道?

所以,浣塵和淵聲打算立刻就去向住持求情:大師還請通融,別趕走這和尚;他的酒和葷腥,我倆給他慢慢戒……

去的時候卻又尷尬地發現,這住持剛好正在苦勸他師兄「酒為毒藥,酒為毒水,酒為毒氣」……那師兄醺然抱酒抬頭、和淵聲打了個照面,噫,世界就是這麼小——

淵聲摸著後腦勺,依稀記起來了:這不就是三十多年前那個、狷狂向我發起挑戰、卻怕把判官筆輸給我、所以拿了本佛經來跟我比武的呆和尚嗎。

然而此生舉世皆敵、手下敗將到處都有,淵聲一時沒想起他叫什麼,於是就沒跟他打招呼;浣塵卻正是藉著他的存在,使林阡得以合理地存在於靈岩寺中。

環境條件已夠,浣塵心滿意足,便撫琴繼續向林阡隨風潛入夜地滲透:「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

淵聲則只有在浣塵判定為正常的狀態下,才會被允許去指教林阡練刀。大約是教學相長的緣故,他所說的戰技「我佛慈悲」,一邊教著林阡提升,一邊自己就漸次完善了起來。

「貪嗔痴乃是蠻橫邪念,生出便似星火燎原,會將人心變作『我執』之無明。」「一旦心被慾望羈絆,則行為自然就顛倒錯亂。」「從清規戒律做起,一點一滴,日積月累,方能根除那些影響心識的妄念。」不知是不是在佛門重地的緣故,淵聲這套驅除戾氣的刀法之根基,原先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卻就在這青燈古佛的環繞包圍下,令林阡豁然有當頭一棒的感覺。

淵聲和浣塵的方法相輔相成、殊途同歸地給他凈化心境,而遠離了人煙的林阡既悟性十足又心思澄明,是以飲恨刀不負所望朝着既強又厚的境界攀援……

可惜淵聲呆症發作起來,教到後面便忘了前面;浣塵又是個病重將死之人,能把自己的琴聲傳到林阡內心已是竭盡所能……另一方面,軒轅九燁和段亦心對天衍門之外的武功心法都欠缺慧根;柳聞因則多半只能保護林阡的人身安全和照顧他生活起居……

所以,眾人合力,即使把林阡往正途拉回了稍許,卻發現沒過多久他就又倒退了一半……真可謂事倍功半。

好在林阡運氣極佳,就在那差一口氣的關鍵時刻,前幾天那個醉醺醺的半吊子和尚醒了,大半夜嫌外面吵故而探頭來看,意外地透過花木看到他在勤奮練刀——

「不早了,可去睡。勿要喧嘩,擾人清夢。」憂吾思當然認得自己的徒弟。類似的一幕,曾在靜寧的西岩寺發生過。

然而不久前的大散關之戰,憂吾思作為戰狼的先鋒第一個臨陣、給入魔的林阡念了許久的「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也沒把一個鑽牛角尖的他給帶回來,更被這個不識好歹的寶貝徒弟、一刀斥飛到了雲深不知處……清醒后發現原是被靈岩寺的師弟撿到了山裏來療傷,難免失落:徒兒發起瘋來,完全不認得我。

「我太笨,該勤奮,不能害人等。」林阡憨憨回過頭,又鬱郁轉過去,「若不能自控,就不能上陣。」

憂吾思陡然意識到,縱使半昏半醒、時靜時亂,林阡那奔赴沙場的初衷還是一如既往堅定,他仍有一股強烈的在戰場上控制着飲恨刀「心遠地自偏」的決心。可是,他的頭髮怎麼沒了?!

「勤能補拙不假,但……拙從來不在徒弟,而在師父。」憂吾思打定主意要從另一個方面趕超淵聲,故而自薦加入了這個凈化林阡的團隊。

「一切諸法悉皆寂靜。不識自心現妄想,故妄想生,若識,則滅。」「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以無明滅故,心無有起;以無起故,境界隨滅;以因緣俱滅故,心相皆盡,名得涅盤,成自然業。」憂吾思雖然武道鑽研不及淵聲,對佛法的領悟卻遠在其上,有他幫着淵聲引經據典還滾瓜爛熟,眾人原先的事倍功半顯著得到改善。

「噢,我記起你了,小和尚,你是七情小徒的另一個師父。不過,法號什麼來着……」早在環慶之戰的火樓上,淵聲和憂吾思就有過對徒弟的爭搶;後來在河東魔門的旋淵陣旁,淵聲把憂吾思打得險些圓寂。然而……淵聲不是刻意看輕,而是真對和尚的名號沒印象。

「貧僧法號『憂吾思』……對了,施主給他指點的這一刀,是?」憂吾思雖然有些介懷,仍然帶着敬重問。淵聲老魔當真名師,這一刀,有喧囂之地也保持心中澄明的觀感,如果憂吾思來命名,會說,這是「人從橋上過,橋流水不流」。

「是神·我佛慈悲。」淵聲答。

「那這一刀,是?」憂吾思一愣,點頭又欣賞了林阡幾刀。說話間的這一刀玄妙非常,可以說接近「明心見性」——明了施展者清凈平等、無為無量的寂靜本心,使其自性得以超然物外。如果由憂吾思命名,他會說,這是「渠今正是我,我今不是渠」。

「是佛·我佛慈悲。」淵聲答。

「這刀好啊,是……」憂吾思對淵聲的敬意漸漸減少……雖然這刀法瀟灑疏狂、放浪形骸、他都想偷進他的判官筆了,但是命名權終究還是在創造者淵聲的手上啊,然而還是只聽到淵聲這樣答:「是聖·我佛慈悲。」

「能不叫我佛慈悲了嗎?」軒轅九燁抱劍在旁都忍不住了。

你這樣教,林阡能記得住就怪了!

「能,我能記得住。」林阡好像能聽到軒轅九燁的腹語,認真地回答了這句以後,立馬給他演繹出了三個刀法都對不上的……全盤錯誤。

「……」軒轅九燁殺機凜冽地望着他倆。

你們兩個蠢貨,別妨礙我拯救天下好嗎!

「罷了罷了,就由貧僧來命名,如何?」憂吾思立即去抬林阡腕,指教,「看好,這是『狂來輕世界,醉里得真如』!」

「也好。你也不是一般人,是叫『憂吾思』?唔,那就一起教吧。」淵聲覺得這刀法名稱確實比自己起的要契合,一時不再藐視憂吾思。

那幾日,渾然不顧山外烽火的他們,從始至終、一心一意地引導林阡回歸正常。忽略了金宋、今昔、敵我、恩仇,只因辨清楚了那些與蒼生相關的本末。

當淵聲、浣塵、憂吾思負責指點,軒轅九燁、段亦心則提供陪練,柳聞因亦放棄了自己的戰場本職、大材小用地寸步不離……然而不得不說,一切還得看林阡自己。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傢伙果然開竅得比誰都快,短短几日便能遵循虛靜的自然之道,使體內原本紊亂的內氣循着任督二脈,流暢、均勻地周流不息。拋卻內心妄念,刀法自然造化,與天地一體,與造物者游。

「涅槃重生,怕是連他的第十層刀境都穩了……」軒轅九燁每每持劍與他切磋過,都是既高興、又嫉妒。

「師父,大散關之戰,徒兒實在糊塗,所幸您未喪生,否則……」林阡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多,早就認出憂吾思並且會誠懇認錯。

「無妨。其實,為師算是因禍得福,對佛經有了更深一步的理解。教你的這些天,覺得自己好像另一隻腳也踏進了佛門。」憂吾思笑。難怪有人說,教別人也是自己學習的一半,果不其然。

「眾生都有成佛的心性,人身就是佛身,人性就是佛性,身心的自在在於生命不斷的自省和修行。」那時淵聲出現在憂吾思身後,如是說。

「阿彌陀佛,淵施主戾氣全消,可喜可賀。」憂吾思雙手合十。刮目相看是相互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早已不將淵聲當作殺人狂魔看待。仔細一想,淵聲其實也和林阡一樣,是被他憂吾思給領進佛門的啊。

二人經過這次佛經和白話的翻譯合作,完全泯了環慶、河東等戰的恩仇,那便算「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吧……浣塵遠遠望着他倆,平和一笑,寂靜撫琴。誰會意識到,其實他在救林阡的過程里對他倆也順帶着潤物細無聲了。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那日,林阡正在花下捻著嗅,隔着如火如荼千萬朵,忽然聽到靈岩寺住持對浣塵說:「既然他已有明心見性的跡象,那就更不應一直局限於此。是時候試一試,俗世還能再擾他多少,他能否真的做到『橋流水不流』。」

隨後又響起憂吾思的聲音:「師弟,各位,若他回歸戰場,那貧僧也要告辭了。」

「天下的危局確實只能他解,但本道委實擔憂,此番他重歸俗世是否過急?需知,他原是個責任過重、心思繁複之人,康復時間過短,遇到戰場干擾很容易又會將雜念帶入刀法,不能真的清凈、瞭然、放空一切。若是再度被激入魔,以他的抗性和我等心力,很可能不再有幫他復原的機會。」浣塵語帶隱憂。

「目前他幾乎完全清醒,當川蜀危在旦夕,區區一個靈岩寺,又怎會鎖得住他。」久矣,淵聲理解地說。

「若林阡再不出山,只怕無人去扼制我段師兄。整個天下將會生靈塗炭,令我等這些天的努力無用。」軒轅九燁也有自己的見解。

川蜀?危在旦夕?發生了什麼,令靈岩寺的住持認為「是時候」了、令軒轅九燁覺得他林阡再不出手就來不及了?

夤夜,林阡糊裏糊塗做了個夢,夢見罪惡滔天、內心嚴重污染的他,突然看見一望無邊的苦海里,一株素白、鮮亮的木芙蓉正悠然享受月光,他的,心忽然也變成那潔凈污染的花與天與水與月……

那樣真實,是夢是真?

再一回眸,他發現自己正置身在鋸浪頂的花圃間,原是身邊正有個白衣女子下令說,閑着無聊,給我把天闕峰、青楓浦附近的品種一併移栽上來!

一驚而醒,

鋸浪頂,天闕峰,青楓浦……好熟悉的地名,

靠略陽靈岩寺最近的陣地,不就是他的家門口、短刀谷嗎!

眼下何年何月?要隘是誰在守?仗打得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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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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