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9章 鴉起平沙黑蔽空

第1609章 鴉起平沙黑蔽空

王喜,吳曦,完顏匡,金帝,四者之間能畫等號嗎?

每當想到這個問題,林阡或戰狼的心都是一沉。你死我活的他倆,一樣都怕曹王死。

戰狼不想曹王死,所以既希望四者之間別脫節、曹王最好能落到金帝手上,又唯恐金帝相信了完顏匡關於「罪臣」「通敵」「葬送精銳」的鬼話;

林阡不想曹王死,一方面不忍吟兒痛苦,一方面擔心輕舟跟着去,再一方面預計秦州金軍會失控,所以他覺得四者之間若能脫節,於公於私才會有皆大歡喜的可能性……

權力遊戲猜死多少江湖草莽?實話說,林阡或戰狼根本用不着去多慮——小人之間能畫等號?

他們四個雖是一條線,卻是四個不同的個體,甚至還不像元兇夔王和完顏江山那般絕對互信!

王喜,雖曾在伏羌城為了自保出賣義軍行為惡劣,可誅殺吳曦拆除偽蜀政權確實有他功勞,哪怕他棄暗投明只是因為私心想搶吳曦的姬妾,誰又真正知道?未幾,吳曦竟然沒有死成,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去策反安丙,繼而作為第三方潛伏在死亡之谷的邊上意圖坐收漁利,眼看掀天匿地陣開啟並非沒有可能……可惜那場短刀谷之戰吳曦終究功敗垂成,接下來的仙人關之戰更被林阡追打成喪家之犬……

反觀王喜,戰後求着安丙幫自己洗白「當初是對吳曦詐降」,非但躲過了義軍問責,更還獲得了宋廷封賞的節度使、進沔州都統制,人逢喜事精神爽,怎可能主動去攀附吳曦?擺脫他還來不及!誰知,大散關之戰以後就銷聲匿跡的吳曦,地震的前兩日作為不速之客出現在自己的府邸,笑容滿面坐在正廳主座上品茶,愛子卻在旁邊地上痛得直打滾,臉色蠟黃汗珠豆大,出身行伍的王喜怎看不出這是被下了毒……

「吳曦你!」王喜大怒衝上,贏回吳曦身側四個高手的劍拔弩張。吳曦終於等到他回來,慢悠悠地站起身,冷笑:「不用擔心,是慢性之毒。你乖乖聽話,他就死不了。」踱到那孩子身邊俯身,強硬抬起他的下顎,令王喜生怕他力氣大些就會將孩子扼死:「王都統,那夜我失去仕兒,不會教你受一樣苦。」

「少主他沒有死啊,盟主已將他送去了……」王喜趕緊爭辯,不覺已淚流滿面。

「叫誰盟主?!」吳曦臉色大變,厲聲喝斷,「你和安丙能一樣?你在伏羌城害死寒澤葉的帳,以為鳳簫吟那惡婦不會秋後與你算?!別天真了!!」冷冷扔開半死的孩童,一字一頓地命令王喜,「想辦法取悅安丙,我知他想要殺死曹王洗白自身,你盯着他,關鍵時刻幫我劫出來。不合作,不賣力,就等著白髮人送黑髮人吧!」

「你到底要做什麼……」王喜見高手們收斂了刀劍,不顧一切沖前將孩子抱起,腦中一片空白只知哀嚎。

「你只需知道,這孩子每隔七天需服一次解藥,四十九天才會痊癒,中間但凡出任何差池,都會腸穿肚爛而死。」吳曦眼中凶光畢露,全身上下散發着森然殺氣。

「節度使、進沔州都統制……都是鏡花水月而已嗎……」吳曦走後,王喜抱着孩子跪地痛哭,吳曦太了解他了,算準他必會低頭妥協,所以他,身不由己竟違背大勢、棄明投暗!

縱然如此,因為有七天的緩衝,王喜在盜出曹王后曾有過徘徊和猶豫,這也是世人起先沒有曹王半點音訊的根因。連吳曦也聯繫不上王喜,王喜「在山路里不小心迷失了」……

他確實迷失了,考慮再三,終於帶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和曹王一起,到達了黑暗的與吳曦事先約定的地點,等候那個陰鷙之人的轉身。

已經死過一次的吳曦,經受過眾叛親離的吳曦,當然陰鷙、兇悍、黑暗,他早已不相信世上還有死忠二字。

或許他曾經有,祿禧、吳仕,可下場都不怎麼好。更多的卻是曹玄、安丙之流,充斥着自己顛沛渾噩的一生。

其實他回顧一生的時候也很想笑,怎麼每次我剛想打開心扉、那個對象都會親手將它合上?為何我打定主意要走的路,每條都從一開始就堵死?原想繼承和發揚祖輩父輩的榮耀、洗刷自己在臨安為質的恥辱、轟轟烈烈在天府之國干出一番豐功偉績,誰料,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可笑的事啊,從林阡、楚風流、完顏永璉、完顏永功再到完顏匡,他們居然無一例外地把我吳曦當成個傀儡!!

是的,就連公認的老實人完顏匡也是……

最痛恨旁人欺辱自己的吳曦,無疑把林阡看作頭號大敵,曹王的仇恨略淡、排第二,最初在分清輕重緩急之後,自然而然地把完顏匡當做一個利益共同體。雖不至於絕對互信,但也對他言聽計從,為這個面貌憨厚的老好人阻宋恆、阻風鳴澗、阻林阡……他本來都想把完顏匡當軍師了,不經意間卻發現,那是一條假面狐——

何時發現的?聽聞柏輕舟就在仙人關的駐地后,吳曦才剛喜滋滋地想要立刻虐殺了她,完顏匡卻本能伸手將他攔住、藏不住欣喜地脫口而出一句:「怎能殺?得之即得天下!」

貌合神離的細節太多,從前沒注意,衝突過後才巨大,直到那時吳曦才發現,這完顏匡雖然不是完顏璟的近親,居然也想着在皇位鬥爭里撂一腳,那麼……之所以和自己靠這麼近、合力攻奪川蜀、意圖誣死曹王,不完全因為完顏匡想做金帝認可的社稷肱骨!原來他完顏匡也想把自己當傀儡、當籌碼、當後路!

吳曦受夠了,他不想再當傀儡了!現如今西線戰場,論戰力林阡一人獨大,金軍無論分裂成幾方都鐵定是圍繞他為核心去殺,林阡在哪裏,哪裏就最風雲變幻,守恆的是其它地方就風平浪靜,值得漁翁們見縫插針。可吳曦明明可以在一隅出其不意,麾下的川軍卻早已被完顏匡忽悠着、一撥撥在蜀口被林阡飲恨刀轟成了炮灰,還沒來得及閃耀就已人才凋零,接下來往哪裏去才是出路?!

失魂落魄地在街上走,經過一個偌大的王姓人家府邸金碧輝煌,他忽然想起了萬尺牢想起鳳簫吟想起王喜:「不能再當旁人的傀儡,我要有實際功績才能翻身做主!不管是對林阡或對曹王府復仇,還是利用祖父的威名巧取川蜀,完顏永璉都該被我擒在手心,是我勢力滾雪的核、是所有敵人投鼠忌器的根本!」

他想把曹王暗暗地握緊在手任憑處置,再找個合適的契機、石破天驚地「挾人質以令金宋」,一邊對全體仇敵報仇雪恨,一邊榨乾曹王的最後一點價值。因為一直都在等待秦州之戰激化而非中止,「合適的契機」還沒有到,所以這幾日他並沒有對他信不過的完顏匡說出王喜已經與他見面的事,對世人來說曹王依然「杳無音信」——

吳曦此舉,一邊害戰狼等人焦頭爛額,一邊也把林阡架在了火上烤,五月中旬的秦州前線,金宋兩軍或多或少都遭受了他這小人的掣肘,為了「是戰鬥還是和談」天人交戰,戰鬥趨於中止也反作用於吳曦,令他一時間被迫行動僵滯。

「蜀王,當真還沒有曹王下落嗎,可別對聖上有所隱瞞啊。」這時候,完顏匡裝成一副老實人的樣子來套話。

「還沒有……匡,若是有了下落,你可否幫我說服聖上,先將曹王囚在我這裏?」吳曦的意思是,無論重現人世與否,曹王必須停在我手上,不給你也不給金帝。

「什麼……」完顏匡一愣。

吳曦不敢打草驚蛇,裝出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或許不是裝,那就是真心流露出的殘暴:「楚風流、鳳簫吟、柏輕舟給我的辱,本王都要完顏永璉這個罪臣受!不希望聖上看在叔侄親情上拯救他!還望匡你幫我,婉言說服他!」我吳曦就是吃了豹子膽,曹王在手,天下我有!

「這傀儡,是要翻天啊。」完顏匡心裏難免嘀咕。

戰功要緊、聖恩至上的完顏匡,和元兇王爺的行事作風完全相反,如果在「參與」和「不留痕」之間選擇,一定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選擇先插上一手、怎麼也得摻和進來再說!一來吃自己外表憨厚的老本,二來也是自信審時度勢的能力、左右逢源的本事。事實如此,無論鄧唐、柏樹林或是香林山,完顏匡從來欲拒還迎,次次全身而退。

簡而言之,他就是將這顆心完完全全向著完顏璟那輪明月,希望聖上能夠從完顏永璉、仆散揆身上移開視線,多看他一眼,誇讚他才是大金第一人,「求聖上用我來制衡元兇」的心愿溢出天際,恨不得林阡的刀砍過去他飛身去給聖上擋。不過,他得活着,活得好好的,比聖上死得遲,如此才能接受聖上的託孤或託付朝政,那樣一來什麼都是名正言順。

既然是忠臣,所以,從第一次參與權斗開始,完顏匡就沒忘記給金帝報備——

鄧唐,為什麼收留小豫王?因為老豫王原是匡的舊主,匡礙於情面,看他可憐、無家可歸;

柏樹林,那些構陷林阡和曹王勾結的宵小,表面看確實是匡的麾下,可是明面上他們還回襄陽對匡報信,他們做得那麼明顯,實際的主使顯然不是匡啊;

香林山,那時候匡打襄陽差點嗆出肺病,完全不知道幕僚的自作主張,幕僚也當場就被他私下勾結的幕後黑手滅口了!

蜀口,曹王是罪臣!匡不能為了救他再葬送一支人馬!

鄧唐、柏樹林、香林山、蜀口,他分別出賣了郢王、豫王、潞王和曹王,可是,在完顏匡心裏他還是那個憨厚老實的完顏匡!

哪次都有他,哪次都撇乾淨,還能順帶着給完顏江山和元兇一個人情。果然,在襄陽他力保完顏江山清白后,完顏江山聽話了很長時間,他也隨即燃起了爭取元兇當傀儡的熊熊慾火,可惜後來他發現與元兇合作無望,唯有自嘲「雖雞飛也不曾蛋打」,無論如何也算在元兇那裏留了個餘地!這一廂才剛把元兇放棄,卻是二話不說地,又往西狩獵了一個吳曦,「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元兇和他之所以不是一路人,是因為元兇在「參與」和「不留痕」里會選擇不留痕,哪怕一事無成,也必須萬無一失。求仁得仁的是,完顏江山看樣子是要在西線戰局裏被完全抹乾凈了、元兇很可能將會又一次躲進他深厚的烏龜殼;不像富含冒險精神的完顏匡,至少現在還在西線等著露頭拔尖。

通過曹王下落的這件事,他發現了吳曦的不受控,卻不認為,吳曦能逃出他的掌心;既然看出吳曦實際已抓住曹王,便默認了曹王已在他完顏匡手中。

真巧,我也不想曹王回聖上手上,留着他,還有用。

完顏匡對金帝忠心耿耿,這與他對金帝有所保留並不衝突。

誰教憨厚是把雙刃劍?雖說完顏匡文韜武略、聖上也對他推心置腹,可聖上從來沒有像瞧曹王瞧仆散揆那樣地瞧過他,神色與舉止好像在告訴他,雖然朕喜歡你,可你確實能力不足啊。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為此,完顏匡雖然早已不再年輕,卻還是蓄了一身想證明自己的幹勁。

總算熬到泰和南征、仆散揆在淮南敗給了鳳簫吟還病死,好機會!可我完顏匡也沒打下有徐轅的襄陽啊……總算等到曹王失勢、失敗、失陷,林阡怎可能沒有自損八百?那接下來可不就是我完顏匡嗎!?

迫不及待地打仙人關,驀然回首,才發現被另一個人設計著做了金蟬脫殼的「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自己夢寐以求的扶危定傾並沒有實現,反而在大散關的殘兵敗將里遠遠望見了鳳翔平涼等地簇擁在另一個人身邊的眾志成城……

「不好,曹王才倒,林陌便起來了。」完顏匡審時度勢比誰都厲害,早就發現了林陌那無與倫比的向心力、意識到他將會是自己潛在的最強對手!

所以林陌才帶曹王府群雄逃出川蜀不久,完顏匡就立即對吳曦慫恿:「儘快把曹王截到手上,往後才能教林阡和曹王府都忌憚你!」表面是為吳曦打算,實際當然是為自己。內心深處,完顏匡醞釀着:獲得曹王為人質后,可設計林阡與曹王府廝拼白熱、不死不休、兩敗俱傷,爾後便由我操控著吳氏後人漁翁得利,如此,吳曦可以坐擁川蜀,我完顏匡也能除掉林陌。

哪想到,吳曦眼界愈發小了,完顏匡就不該說「忌憚」這個詞的,吳曦居然把「復仇出氣」看得比「巧取川蜀」更要緊,生怕聖上對曹王念舊,現目前還沒怎麼樣呢,就露出敢跟聖上叫板的嘴臉了!

「吳曦此人,傻得確實可以當傀儡,可是太剛烈,不適合啊。」完顏匡嘆了口氣,又動了換傀儡的念頭,可放眼五湖四海,,哪還有?夔王和衛王,一個不要他,一個他不要!

走一步算一步吧!實在不行,為了自救也得將吳曦割棄!

但眼下完顏匡知道時機未到,說什麼都還早得很,便也瞞住了金帝、與吳曦統一口徑:「曹王暫時還沒下落,蜀王和匡會繼續找尋,若找到,會先行將那罪臣下獄,等候聖上發落。」

吳曦要求他婉言說服的話並沒有講,因為完顏匡極其擅長揣摩聖意——其實吳曦完全沒必要那麼剛,因為,聖上比誰都願意把曹王當罪臣。怎麼可能反對?並不需要說服。

五月中旬開始,秦州、川蜀的奏摺飛絮般湧入完顏璟的臨時行宮。

想不到,沒有金宋之戰的時候,形勢反而愈發一波三折,甚至到了一種日新月異的地步。

他承認他對完顏江山不吃驚所以猶豫,但之所以裝糊塗過了頭,主要是因為錯愕完顏匡才分了心。

「想不到,連你完顏匡也是只老狐狸。」完顏璟嘆了口氣,放眼全局,「全都是滑頭……」如果完顏匡是個死忠,那他給自己的書信上應該還有一句,不知蜀王有否對臣隱瞞;而不是現在這般跟吳曦統一戰線。

完顏璟轉過臉去,望着一旁任勞任怨甘願為他洗手作羹湯的范氏,不由得再度陷入沉思,若論信任程度,完顏匡第二,那麼她就是第一。現在完顏匡都有問題了,那她呢,真是元兇的間諜?

出了院子,漫步走廊,不知不覺又走到那個關着賈氏的冷宮,路過了卻沒有真的進去——近來她剛剛遭受小產之痛,教他也不忍去詢問,鄧唐之戰,她的舅舅常牽念,除了要她通風報信外,當真沒有其它的作姦犯科?郢王真是完全清白無辜的嗎。

雖然還未收到完顏江山辭官離去的消息,但他隱隱預感到,元兇和郢王都將會出局,可現在他竟然只能靠收消息和預感了,是的,他居然沒有一個可信的死忠!

明明初夏,為何有種夜霜欲落氣先清的錯覺?他不經意間咳了數聲,望着天際發獃片刻,忽然卻笑了起來:既然完顏匡也不是省油的燈,朕若給川蜀的他施加壓力,或許能制衡秦州的曹王府?

便赴一場豪賭,完顏匡還是他了解的那個,只是剛傾斜了一些而已——看來朕要親自出手調控,逼着你完顏匡激發潛力、同時誘着你洗心革面,讓你變成既死忠、又能戰……

過去的這十天,金宋在秦州戰場為了「是戰鬥還是和談」趨於中止,兩邊一樣矛盾糾結,但主動權在金軍、宋軍稍佔劣勢。

「林阡等人因為先前大敗而偃息了將近十日,看來是在醞釀反擊卻又投鼠忌器。秦州的一切都是曹王府尤其駙馬的功勞。」完顏璟一方面對林陌不吝誇讚,一方面則對他已看透的完顏匡激將,「撒速,接下來朕就等你在川蜀的好消息了。」既是驗證完顏匡能倒回來,也是敲打,完顏匡你還不乖乖倒向朕?多年經驗告訴完顏匡,這麼多滑頭裏,最容易抓住的正是他了。

「據說隴南等地的宋民已經穩定,天驕徐轅看來要去輔助林阡,高手堂的孤夫人、封寒等人若已傷愈,可自行選擇去秦州助陣駙馬,或是去川蜀找尋曹王。」完顏璟知道他們必會有分工,幫林陌去抗衡林阡的同時,一定會有人去吳曦完顏匡身邊救曹王。完顏匡,你小算盤再給我打打看啊。

「讓他們再斗會兒吧。靜觀其變。」朕是帝王,有何好懼?

綜上,王喜、吳曦、完顏匡、金帝之間,便只是最後兩人能勉強畫個雙向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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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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