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7章 小人如草去還生(1)

第1617章 小人如草去還生(1)

林陌卻委實高估了吳曦,就算是搞陰謀,吳曦也沒那麼精。

那封匿名信,並不是吳曦要求王喜故意射給林陌、用來推動宋盟和曹王府火併的,因為那個時間點,「迷路」的王喜還沒投靠吳曦。

但林陌猜對了一半,那封信確實是王喜指派親信所射……

那麼,王喜為什麼要射這一箭去林陌那裏指證安丙?

金宋兩軍和第三方誰都不知道的是,五月初四晚、王喜被吳曦以愛子性命威脅后,才一轉身就背着吳曦找到了安丙!一五一十地據實相告:「吳賊給犬子下毒,威逼卑職就範……」

何以王喜要棄暗投明,那理由再簡單不過,我王喜是沔州諸軍都統制、節度使,我不要那豐功偉業變鏡花水月!沒錯,一定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愛子所中慢性之毒,有七天的轉圜餘地,七天,吳曦能死七萬次!但我王喜一人不能成事,求助誰好?川軍目前的第一把交椅……安丙?

被威逼的怎麼可能忠誠,況且王喜本就不是善茬。見風使舵如他,格局雖小,腦子卻活。一旦面前擺出兩個選擇,王喜就用最快的速度獲取了片刻冷靜,撇開私人感情、計算各種利益、把吳曦和安丙做了全方位對比——

吳曦素來愚蠢而又自以為是,作為吳氏的第三代、心安理得地認為川軍誰都該向著他,二月份倒台之前一直都是垂拱而治從未對人際關係有半點經營,眾叛親離九死一生的他,顯然沒心力再去對王喜畫什麼雙向箭頭,一句話,我吳曦的走狗你王喜愛做做不做滾;深諳吳曦脾氣的王喜,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成為喪家之犬的吳曦,劣性只會變本加厲,自己就算為了孩子跟過去畢恭畢敬,也很可能被他貼上了反骨標籤、費力不討好,最後指不定還會給他糊塗地陪葬,要不得。

安丙卻不一樣,他是宋廷指定的川蜀代理人,他和王喜有着高度一致的目標,都巴不得吳曦被五馬分屍、死透死絕。如果說短刀谷之戰王喜還是吳曦用來策反安丙的橋樑,那麼這一晚,有求於安丙的王喜,當然不再猶豫地決定了「卑職接下來完全聽安大人的」「只要能儘快除掉吳曦即可」……

而聽完王喜所言,安丙表面雖波瀾不驚,嘴角卻立刻就露出一絲輕易很難覺察的陰笑:「當真完全聽本官?」

「是!一切以安大人馬首是瞻!」王喜抱着孩子焦急萬分,一時忘記了安丙是個心機至深、難分善惡之人。

「好。那就委屈王都統,假意迎合吳曦,見縫插針劫獄,把曹王移交給他;曹王對他價值連城,王都統這麼做,既可以救孩子也能取得他的信任、繼而方便施行咱們的下一步計劃。」安丙對王喜說「咱們」,和藹可親地笑。

曹王對吳曦完顏匡有價值,對我安丙當然更加有價值,是的,我確實很想將曹王滅口洗白自己,但我還想將吳曦也一起清除、永絕後患;曹王掌握着我的過去,吳曦決定着我的未來;曹王是林阡和林陌的岳父和非救不可,他兄弟倆是宋金雙方目前最能翻雲覆雨的決策者,所以,曹王對吳曦而言是最重要的人質,對我安丙而言則是最直接的導火線:且看吳曦如何引林阡林陌的戰火燒身,最終當着我的面和完顏永璉玉石俱焚!

「原來如此……」王喜頓然意識到,原來安丙早就在策劃曹王人間蒸發?自己這算是拖着吳曦送上門來了!不遠的將來,安丙很可能在曹王下落不明后,對前來問責的鳳簫吟說:「本官原是想留着王喜反間吳曦的,可惜駕馭不了王喜,任由他帶着罪囚投降了吳曦。」而事實上,安丙卻是「縱容」甚至「授意」王喜把曹王轉給了吳曦,為的是故意挖坑給吳曦跳,企圖對着吳曦和曹王一箭雙鵰——安丙欲將他想殺的所有人都放到林阡兵鋒下、一次性解決!

「借刀殺人,安大人……真厲害啊。」王喜恭維著,四肢忽然有些發軟。誰說呼風喚雨是靠武力?武者只是腦子好的人、手裏的刀!不過,安丙要想保證這個突發妙計的萬無一失,那他在吳曦身邊必須得有一個立場堅定的卧底。

「是啊,就是王都統要辛苦些,當安某的『細作』了……」安丙一副笑面虎的樣子,輕撫著王喜半死的兒子,同時咬重了「都統」二字,讓王喜登時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低估了這位安大人……

沒錯安丙是矢志抗金的,但是他深諳權謀、勇於私鬥,怎會看不穿王喜最在意的是什麼。兒子、仕途,一起決定了王喜沒有別的路走,只能立場堅定地忍辱負重!

但同樣的,王喜也頗了解安丙,如果不是因為知道一點底,此刻王喜都不一定能發現不妥——憑王喜在川軍里的盤根錯節,不難知道安丙陷害孫忠銳的往事,以及……安丙最近正關注著楊巨源和宋廷里重要官員的書信來往……原先只是略知,如今結合實際,王喜怎能不聯想到更多。

所以二月誅吳以後,安丙你不是因為懼怕我王喜才給我平步青雲,只不過是聽聞我和李好義水火不容,才留着我用來制衡李好義?

說得好聽,我王喜現在是和你安丙同在一條船,可我王喜在不在你想殺的「所有人」里?事成后,你會對鳳簫吟解釋我是你的細作嗎?我在鳳簫吟那裏有着那樣多的前科!若我真的潛伏在吳曦身側、為你監視他、給你通風報信、歷盡千辛萬苦,可你在事後過河拆橋又當如何?退一步講,即使最後我能清白,我的戰功能符合實際嗎,會像楊巨源那樣被你掩蓋嗎?我總不能指望着李好義在秦州功高蓋主、從而作為一個制衡他的籌碼被你哄抬身價!

這年頭找個靠山真的太難了。跟着笨的混,要給他擦屁股,跟着聰明的,又毫無安全感。

王喜雖允諾了給安丙賣命,卻不可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所以,才匿名射了一封捎帶着安丙犯罪證據的信。一方面王喜知道,只有曹王府不會立刻戳穿安丙,另一方面他要留底:他日若撕破臉,我好有鉗制安丙的把柄。如此,我王喜也不必寄生於李好義。

再重要不過的事,當然是交給鐵桿兄弟做了——沔州副都統司右軍副統制劉昌國,端午前後正好守在靜寧鳳翔之交,那是林陌從鳳翔開始試探西南的前幾塊跳板之一。那地方不是劉昌國故意剛戰就逃的,但是那信卻確實是劉昌國故意射的。

這劉昌國是王喜的發小,前不久沔州都統司剛分家時,王喜將他分給副都統司,目的是想在李好義身邊安插個眼線,李好義不知其中關係,未加防範。

劉昌國倒是挺懂王喜的心思,在李好義面前夾着尾巴,任由李好義嬉笑或打罵,無論何時何地都對其誇讚恭維,哄得大大咧咧的李好義越來越喜歡他,認為劉昌國是自己「嫡系」、沒少對他悉心栽培。

到了五月將盡的此時,第五場秦州會戰的戰報傳至興元府,全是他李好義在建功立業、升職有望,反觀王喜,到現在還是個不為人知的間諜,隨時隨地粉身碎骨,身為死對頭,是可忍孰不可忍?!

正巧劉昌國因傷暫退,大街上被王喜「巧遇」——

昌國,跟在李將軍身邊,學到不少吧?

學到什麼了!李好義這人忒無趣,除了練兵打仗,就是喝酒訓人!

怎麼,訓你了?

哎,不提也罷!都統,您……潛伏得還好吧?

噓……莫要暴露我!昌國,若是實在不能忍他,你便尋個機會、送他上路吧,剛好由你取而代之!

不錯,哈哈哈,到那時,沔州都統司便是咱哥倆的了!

目送劉昌國走,王喜轉過身來,哎,同是和小人打交道,還是和一根筋的小人交流輕鬆!

近期吳曦「將曹王由暗轉明的契機到了」,難免和完顏匡走得很近、近墨者黑也開始彎彎繞繞了起來;安丙呢,就更別說了,王喜雖一直和他保持交流,卻始終對他霧裏看花,不能說自己的猜測就全中,但一旦中了那就被他推火坑。

可為了愛子和前途能齊美,王喜也只能暫時習慣這種兩面不是人的間諜生涯……

這段時間他從吳曦的牆根聽來的最大一件秘密,莫過於「金帝可能要親身前往、目前吳曦已竊取的武休關」。

王喜認為真假難辨,安丙則在回復給他的信中說,這消息應該不是煙幕,金帝或是因為吳曦最近開始侵吞興元府的關係,而產生了「與負責鎮守此處的本官在交界處談判」的意向……

「談判?為了什麼?」這是憑王喜的格局看不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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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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