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2章 莫提來路,莫問歸處(1)

第1622章 莫提來路,莫問歸處(1)

林阡的真實狀況如何?輕舟去後足足三日,他都真的渾渾噩噩,別說上不了戰場,就連平躺着呼吸都那麼難。

樊井說,那是入魔時遺下的數病齊來,他發燒一病不起神志不清,前線的戰事卻哪裏能說停就停,吟兒不得不持王者之刀代勞,將他託付給求之不得的柴婧姿和初來乍到的段亦心照料。

所幸盟軍的前期基礎已經打牢,辜孫宋厲和越風都能幫吟兒安內攘外,才使她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回來親自給他煲湯喂葯。三天後,終於他退了燒,意識也不再時斷時續。

他醒來時,剛好聽到慧如來對吟兒說,感覺身邊空蕩蕩的,想先回黔西幾天,散散心……

隻字不提輕舟,卻還是把他的心聽得一點點沉重起來,原本散得無邊無際的負面情緒頃刻聚集,壓着這個行屍走肉一樣的軀殼不得喘息——

「還請主公聽主母之言,少酗酒。否則……兵卒失誤誤一城,主帥失誤誤一國。」多少次他煩心於內憂外患,都是輕舟她給他排憂解難。

「剛者易折,強極必辱。」「主公,回來。」「上善若水,方可縱橫天下。」多少次刀光箭影下,她沒有任何武功,也要極力把他往回拖。「退開!」「主公不退,麾下何從!」「輕舟!」「主公不肯避箭,麾下只能效尤……」他又給她帶去過什麼?一個軍師,為了他不顧生死地衝到陣前?

「主公務必記得,時刻克制自己。」「輕舟,我絕不會再入魔。」多少次他答應過她不會再入魔了,可一轉頭又開始情緒走火,「輕舟,你幫我回信,給宋恆,狠狠罵他,原來恨意才是推你上前線的理由?!若是這樣,你就該在短刀谷、不、宋家堡安穩待着,待到死,寫!」「好。」她卻恬靜微笑,給他寫了六個字,「非復仇,望復興」。可以說宋恆和林阡能有今日,她柏輕舟和寒澤葉一樣居功至偉!

更別說他為了沙溪清入魔棄身,那素衣女子奔到漫天飛血之下,在粉碎的邊緣就地取石畫起琴譜:「秋兒,彈琴,《凈心咒》!」

更別說他因為柳五津遇害而痛苦到難以下咽,那溫婉女子帶來食物勸說:「吃一些吧,主公……莫教主母和三軍將士擔心……」並用捷報提醒他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

更別說他「暴死」失蹤的晚上,那病弱女子一邊忙着把宋軍損失降到最低,一邊對着想不開的他擺明理據苦苦相勸:「曹王若然薨逝,這幾日金軍不可能半點消息、半點情緒的變化都無。」「曹王既然未死,主母必定無事。」「況且她素來逢凶化吉,被耽誤或許是有奇遇。」

終於他回歸了聯盟卻還動輒情緒失常,她永遠都是那樣柔和地鼓勵他正視自己,就像曾經南征北伐的無數個日日夜夜,她一直都在他身邊陪伴着,端莊,溫婉,聰穎,透徹,為他分憂解勞,懂他、尊重他、了解他、欣賞他……

驀然回首,彷彿又見她魂魄,幾步之外清幽秀麗:「主公。」

「輕舟,面紗的事……對不起,我不知那與婚約有關,然而……」原來不是現在,而是回憶嗎,那是河東的寒棺外,有個白髮男人殘忍地拒絕了她的被動表白。

「主公,不知者不罪。緣定三生可惜相見恨晚,主僕相宜便也甘之如飴。」她說,她本來就只求輔佐主公、共謀天下。

「輕舟,待天下真的太平了,我會給你找一個好歸宿……」他鄭重承諾過。

林阡,君子不是一諾千金的嗎,可你卻終是負了她的情!到頭來什麼都沒來得及!

太多往事重重地壓迫着他的後腦,爾後排山倒海地到眼前來重複,同時一遍遍地在耳邊回放和徘徊,讓他覺得她是不是還沒走,一喜本能撲到案邊燈燭旁找尋,此地卻空留筆墨紙硯,才發現那纖弱的身影是真的回不來了。

舉起那凝聚她最後心血的長箋痛不欲生,輕舟,你對我是這般真摯,就連遺書都是關乎我關乎盟軍關乎天下蒼生的計策!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因為懷念,悲痛欲絕,許久才挪回榻旁怔怔坐下,撫著盛有她骨灰的瓮雙目噙淚。輕舟,你教我再去哪裏找這樣的一個知己、同道?!

這世界就是如此,有相逢的快意,就有離別的傷感,而他卻像個孩子,抓不住仍然不肯放……吟兒送別慧如后回來,一直停在帳簾旁不予打擾,見此情景,終於輕嘆:「這幾日,你先在前線戰着……我會將輕舟她送回短刀谷,以軍禮和烈士們一起葬在青楓浦。」

吟兒的意思是,輕舟的骨灰不應當隨風而散,她生前最嚮往的地方就是短刀谷,既然她生時是林阡的謀略保障,死,也理應安然長眠於林阡的大後方。

「好,吟兒……這幾日,辛苦你了……我撐得住。」他注意到吟兒臉色蒼白,所以立刻就回過神來,這幾日她既要顧前線的事又要給輕舟操辦後事當然辛苦,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一蹶不振,為了活着的人他必須趕緊恢復正常、剛恢復的那些不能又倒回去,已經負了輕舟的情不能再負輕舟的志,「你送輕舟,我不入魔……」

「她雖不要墓碑,可我想着,她已經是親人,便葬在小猴子不遠吧?」吟兒看得出,輕舟的愛雖然安靜,怕是也悄悄走進了林阡的心,甚至比雲煙和燕落秋還要深得多,可他好像糊塗得失去以後才發現……這一刻,不由得既替她痛苦,又為他遺憾,所以難以掩飾地淚盈於睫,「那是在雲煙姐姐之後,我們在戰場的又一個家,可後知後覺的時候它又沒有了……」

「會回來的,吟兒,十六年後,一定會用另一種形式回來,到時候你隨我一起見她。」他看自己振作了吟兒反而掉淚,當然知道她人前的堅強是假,嘆了一聲,強顏而笑,反過來攬她入懷安慰。

吟兒蹙眉,自然當真:「到那時,要怎麼確定那幼女是不是輕舟?」

「總有辦法……只可惜,要有十六年的空缺、難測和煎熬。」笑不過幾句,林阡便又陷入了自責:「過去我把宋恆託付給她,總擔心宋恆會拖累她,不想,到最後,卻是我自己害了她……」

「不,不是你,害她的,是吳曦!」吟兒瞬然火起,攥緊了拳站起,「那敗類我要碎屍萬段!」

「吟兒……」林阡一怔,再次輕輕拉住她的手到近前,正色說起戰事,「葬了輕舟以後,暫時不回秦州,你代我輕騎簡從,潛入興元府探看究竟,務必將軍民們的無謂犧牲降到最低;還有你爹,能救則救;至於川宇,我會盯緊。」

第七場秦州會戰打得正確之至,一如輕舟所說,一旦曹王府兵敗如山,小人們確實毛將焉附,接下來興元府之戰只要開展、盟軍也是一開始就註定了會勝,只不過,在勝仗之外,林阡必須保證損失最小,畢竟那地方有着成千上萬的無辜民眾,就連吳曦的擁躉大軍都有不少是誤上賊船,僅有一小部分是吳曦的死忠或隨着完顏匡渾水摸魚的金軍——其實,就是這一點,構成了小人們的勝算。

真到完顏璟腦子轉過來,狠心放棄秦州鳳翔、讓曹王府直接從興元府殺進來、全體金軍喬裝成偽蜀軍進駐吳曦現有的地盤,那就糟了!林阡兵鋒來得及,人心也來不及!川蜀五十四州軍民萬萬不能有失,林阡只能抓緊這個完顏璟、吳曦、曹王府還貌合神離的間隙,教吟兒儘快去與安丙、風鳴澗、邪後會合,見機行事。

這幾日林阡雖一直昏沉,卻在倒下前就指示了安丙和風鳴澗所有有關談判的準備,也在清醒后迅速翻閱了所有情報和書信,知道林陌是決定着第八場秦州會戰在鳳翔還是在興元府的關鍵之一。

完顏匡之所以對林陌給完顏璟的信之內容「持保留態度」而非一口咬定,一方面因為林阡狀態確實有異,一方面則是因為,曹王府這兩日的所作所為,與信中描述偏離不大。

偏離不大,是的,林陌確實下令對林阡趁病要命,與鳳簫吟曾有過陣前交戈;術虎高琪和完顏綱等人的一舉一動,也好像是真的準備隨時拖纏住宋匪、使他們不能把注意力往興元府這邊回調。

但也有一絲偏離,卿旭瑭、高風雷、薛煥等高手,一直養精蓄銳,並沒有全力反攻秦州的表現,雖然可以用傷勢未愈來做託詞。

不對勁的細節,完顏匡都能看得到,離得近的林阡,顯然就更覺得直觀:盟軍必須兩面拒敵,現階段雖已大勝,也萬不能掉以輕心。

畢竟,第八戰的曹王府群雄,觸底后士氣已反彈,對方的謀士武將雲集,不得小覷。

愚者多自負,智者知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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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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