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廿四橋,玉人簫

第172章 廿四橋,玉人簫

夜幕降臨,燈火通明,揚州城大小街巷張燈結綵,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尤其是那廿四橋,橋上裝點了好多燈籠,間隔有序,亮暗相襯。橋廊上被燈光熏成了紅色,縱穿過綠色的河水,連跨到對面幽靜之處,近處的樹蔭旁,燈火不知是被點綠了還是映綠。冬天,這情景教人覺得有生機,很暖和。空氣里時而送來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味和樸素淡雅卻不失刺鼻的松樹氣息,勝南自小生活于山東,從未見識過如此光景,覺得和大理的奇山秀水、建康的脂粉膩流比又是另一種景象了。

五日過去,小秦淮在揚州的比武即將結束,勝南來拜別廿四橋,心裏,很不快樂,特別沉鬱。

是、因為玉澤?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玉澤。

他不是一個輕信謠言的人,但是很多事情,越在乎就越會胡思亂想,更何況那是愛情,那是兄弟情。

越胡思亂想,就會越往自己身上想問題出在哪裏。難道是、因為分離?

他知道什麼是愛情,也知道什麼叫時間。愛情意味着隨時隨地的失去,時間意味着永久的失去。

可是,到底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如果這是假的,玉澤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和困擾,可如果這是真的,誰錯誰對誰該對誰說抱歉,誰先背叛了誰……在傳言紛飛的今天,他和她之間,竟有好幾個城市的距離,竟有幾百幾十天的阻隔……

他心很亂,他刻意地不去想,他覺得他的半信半疑首先就是對玉澤的不信任和對宋賢的不尊重,可是洪瀚抒的話卻一直縈繞耳邊,有空穴,才來風……從來沒有這麼亂、這麼悶過,如果可以,他真想立刻飛到臨安去,解決這一切,澄清他的兄弟,拯救他的女人……

只是他不明白,問題出在他身上的飲恨刀上,他始終不明白,有些東西,就是矛盾,就是對抗著的……

他俯在欄上,孤獨地吹着冷風,記憶卻雜亂,心煩氣躁,想殺人。玉澤是他的傷痛,玉澤是他的心病,玉澤是他的牽掛,迄今為止,為了她可以忽略身邊所有的故事,卻保護不了她,徒被更多的故事牽絆!

這紊亂的一生……

忽然聽見一段凄涼的音樂,明月夜,有陣簫聲四無相和。

那玉簫悄然出現在他身邊,簫管對着月光,簫音潛進泉水,簫的主人在輕輕地吹唱,她的面容和她的簫聲一樣,曠世絕倫。皓腕約玉鐲,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體,珊瑚間木難。

衣飄颻,裾隨風。

如果說玉澤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美,而雲煙則是「鉛華淡淡妝成」,她的貌,嬌艷欲滴令誰見了都心醉,她需要雕琢,她最配得上珠光寶氣,最配得上高貴嫻雅,最配得上光彩奪目……

奇也,玉澤和雲煙都有白色的感覺:玉澤是臘梅上初落的雪花,無暇,雲煙是美瑜上散發出來的輕煙,微微帶着點距離,又帶着點吸引,所以這層白色的中間,似乎還有一種欲變的色彩,深邃,且特別。

怪哉,這一曲方畢,他的心不像方才那樣刺痛。

可是,明明告誡自己不要再想玉澤,看見雲煙停簫的剎那,又想她——玉澤啊玉澤,如果這個時候,你和我一起天涯海角地去,就好了……

雲煙發覺到他的惆悵,微微一怔:「要不要我再繼續吹,你才不這麼煩躁?」

勝南一愕:「你怎麼知道我在煩躁?」

雲煙指指他眉間:「全寫在這裏呢,你很少這麼煩躁啊,竟似要跳下橋一樣。」

勝南不禁笑起來:「是嗎?這麼說雲姑娘倒是救了在下一條命。雲姑娘何時學會的吹xiao?」

雲煙黯然,低下頭去:「我父親說,吹xiao可以驅趕寂寞,我從小到大,一直都生活在孤單里,跟着我的只有簫。」

勝南環視四周,岸邊依稀站着她幾個侍衛,是通天派的呂蒙子等人:「雲姑娘的家裏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他們不像保衛你,倒像是在監視你?」

雲煙嘆了口氣:「成天被一大群人圍着,被逼要幹些不想做的事情,婚姻大事也不能自己作主,你懂了吧?我顯然是要逃跑的!」

勝南恍然:「原來他們逼着你嫁給不願意嫁的人?」

雲煙從愁中即刻走出來,玩弄着手裏的簫:「其實我有好法子,我希望他們通天派慘敗一場,混亂之際,我就能偷偷逃跑了!」

勝南哦了一聲,難怪上次她要當通天派的叛徒了,不過憑她的力量可能遠遠不夠啊……勝南不禁一笑:「需要我的幫助嗎?」

「可是,我已經麻煩了你很多次……」

「為朋友兩肋插刀是應該的,明天如何,正好我們小秦淮要去京口。」

「京口?還去京口?」雲煙一愣。

「京口北固山,他們猜到你上次逃回京口,萬萬猜不到這次你又回去啊!」

雲煙看了對面四人一眼:「只希望呂蒙子敗給他對手。」

遠處隱隱也傳來簫聲,不知是杜牧詩詩情了廿四橋,還是廿四橋畫意了杜牧詩。

雲煙說:「聽說有人建議把廿四橋拆除了建造新橋。」

勝南啊了一聲:「絕對使不得,站在舊跡上才可以憑弔歷史,揚州城數遭洗掠戰火,廿四橋是最好的見證。」

雲煙笑着贊同:「對啊,歷史怎麼可以被拆毀?」

「可是世間的一切,有始必有終,歷史被保留到最後,會和未來一起滅亡……」勝南苦笑着,他雖然這麼說,卻不希望這樣。

濛濛細雨之中,小秦淮已經收拾整頓好了,從揚州去北固山,江南穩操勝券坐在船上閑候,而勝南、瀚抒兩人帶着一班人馬去給沈延助威,以打勝在揚州的最後一戰。

在台下,看那通天派的呂蒙子武功華而不實,而沈延穩紮穩打,連貫如行雲流水,迅猛若浪花澎湃,勝南知道小秦淮是必勝了,加上大叛徒雲煙的倒戈,呂蒙子愈發手忙腳亂,通天派一眾師兄弟前後左右地亂竄亂跳,護衛雲大小姐的漸漸都被敗局吸引了視線,趁這當兒,勝南早已神不知鬼不覺打昏了一個侍衛跑到了雲煙身邊去,雲煙笑着正巧轉過臉來:「你來了!」勝南「噓」了一聲,沈延在那瞬間忽下狠招,一錐打中呂蒙子肩胛,呂蒙子哎唷一聲,按肩倒地,通天派自上而下地大亂:「呂師父!呂師父!」「你怎樣?」

呂蒙子痛得在擂台上打滾,沈延也不知道剛剛自己為什麼出手那麼狠,抱歉地往旁邊找葯:「不好意思啊呂師父……」

呂蒙子掙扎著,折騰了許久才站起身來,忽然一拍腦袋:「小姐……」「小姐呢?」

雲煙站的地方,空空如也……

「啊,小姐肯定是被淫賊拐跑了!」「不好了,怎麼辦啊……」

輕舟過萬山。

勝南既樂山,也樂水,自然喜歡潤揚一帶江山意境,兩列青山逶迤蜿蜒,比大理峽谷空闊,比泉州的海岸線要來得親近。

雲煙放鬆地聆聽江水撲舟楫,自由地呼吸江風,回看勝南,他正對着即生的暮色和漁火發愣。

雲煙問:「北固山兇險嗎?」勝南望着她天真的眼,不忍拆穿決勝淮南的騙局:「就是江湖人士的切磋武藝,不過姑娘登山的時候要當心,萬不可從山上滑下去……」雲煙笑道:「我在北固山爬過不少次,不可能失足。」勝南搖頭笑:「有些事情,最容易成功的人反而最先失敗。」

雲煙一愣,笑着接受:「那好,我聽你的話就是。」

她忽然解開腦後盤著的頭髮,那頭髮長可及地,黑若夜天,直歸尺寸,亮逼星辰,勝南見到這般如水般柔和、絲般順細、星漢般灑亮燦爛的發瀑布般傾瀉在雲煙身後肩上,微風吹動一絲一絲地溫柔拂動,不由得看呆了,雲煙俯下身去,讓長發垂入江水之中,勝南幾乎本能地去攔她:「別讓這江水污染了你頭髮!」雲煙一驚,指著江水道:「這明明很清澈啊……」勝南笑着說:「和你的頭髮比,那就真是太污濁了,你的頭髮,真是好看,天下間有誰能有如此長發,難怪你平日裏要那樣保護了,你還是不要用江水洗了,千萬不要……」

平日的她是一種氣質的美女,而現在的她,又換了一種方式美麗,卻一樣純凈、親和且自然。她獃獃地坐在船頭,望着突然變黑的天幕,勝南則拿了一壺好酒坐到她身邊來喝,雲煙把腳伸到水裏去,放肆地晃動着,不畏懼失足的危險,星星隨即點綴了整片天空,勝南茫然地望向江心上黃白相間的燈火,像沙漠裏的一兩間酒館,若即若離,而漁火卻映紅了附近江面,瞬即與黑色抵觸成最令人難過的色調,再也無法強忍思念,再也不可能不去想那個本應共度一生的人……

「林大俠,你嘆氣傷心是為了什麼?」雲煙覺察得到。

勝南小聲道:「我曾經想做一個漁夫,過一種簡簡單單的生活。」雲煙一怔:「可是漁夫何嘗不想像你一樣身負武功?每個人,都在過一種生活的時候想嘗試另一種。」勝南一愣:「說得對,人不知足啊……」雲煙道:「不知足好啊,至少有自己的目標,只要力所能及,問心無愧就行。」勝南一笑:「是啊,力所能及,問心無愧,就是抗金聯盟應該記得的,有了這八個字的鼓勵,抗金的意念才不會輕易動搖。」

「當今的皇上是不是不好?所以才有這麼多獨立的幫派義軍?可是到頭來會不會是一場內亂?」

勝南一震,她真的很厲害,見多識廣,心思縝密,迄今為止,世間也唯有她一個女子,能和自己有幾乎一致的思路和見解。

勝南望着遠方,一片迷茫。

也許他的擔心竟是對的。

朝廷的沆瀣一氣。

英雄的末路之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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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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