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挽天河,洗膏血(8)奪魂

第317章 挽天河,洗膏血(8)奪魂

鐘聲亂,心的期待接着散。

就算沒有鐘聲來配合,其實他們也會被這熔窟的慘烈震驚,目睹死生交疊的那瞬間,悲觀者一定會萬念俱灰。

最面臨死亡的地方,才最會發現生存的模糊。所以敵人,一邊以求生欲誘出死者,也一邊將等死念植入生者。

「大軍……繼續前行。」吟兒克制着內心的強烈震懼,帶着堅定的語氣向歸順魔人的方向,「活着的人,還是一個都不落下。」

「盟主……」這語氣里,包含有多少的悲哀,說話的魔人們愈發悲觀,他們不想死得更慘,所以不想再走。

「吸取了這次的教訓,接下來都要小心謹慎,不允許私下行動!」吟兒厲聲地。

「可是……」

魔人們在「可是」什麼,又為何欲言又止?莫非說得不錯,這是魔人和他們最大的不同,魔人會把某一句傳說直接當信仰。

而聯盟的信仰,又能寄託於誰?

這個時候,五位首領皆是嫌犯,他們中有一個很可能是這火陣的引導者甚至始作俑者,所以,這幾年這麼多戰事五個人前後樹立的威信,被一個突如其來的神秘贗品拆得蕩然無存,到第一場慘死真正發生時,這第五個人的存在,顯得尤其可怕。

也許應該聽葉文暄的,用最方便的辦法,快刀斬亂麻地揭穿那個人的假面,可是,這樣一來後果誰知?這敵人,他們不能低估……

而最好的方法,又在莫非的話中央,他們四個,應該合力「暗算」這個敵人,只是,會不會揭露時已然太遲……

「從死城裏穿過去。」吟兒說,「還有希望的時候,我們不能等死。」這個時候,多說一句話都會惹嫌疑,她卻不介意。

「為什麼這死城的諸多色彩,會將真實的事物掩蓋得那麼難以找尋?」難以分得清,所以就成了陷阱。

停止行軍時,吟兒一個人站在一望無垠的蜃樓前,自言自語。繼熔窟之後,挑戰接二連三,也證實了幻境只不過是障眼法,如果能將幻境中的真實辨識清楚,也許可以躲過不少機關,可是,沒有那樣的眼睛。

「吟兒,心裏有沒有懷疑的人?」越風的聲音。站在一隅,他和吟兒兩個人。

吟兒搖搖頭:「或許觀察還不夠吧……其實……我竟不想觀察,不願意懷疑誰……」

「明知道我們之中有一個,你竟不願懷疑任何人?這個關頭,每個人的心裏,都應該有至少一個疑犯。包括那個敵人,他要洗清嫌疑,心裏都要準備好了一個替死鬼。」越風蹙眉。

「我只是……不想去破壞,你們在我心裏的印象……」吟兒不舍的語氣,「天哥,文暄師兄,你,還有莫非,很熟悉的,不熟悉的,但是大家都是一起來的,無論懷疑誰,都很打擊……」

「除了你,我對誰都有保留。」越風忽然壓低聲音。

吟兒一愣:「為什麼?」

「吟兒,戰場上的你,很像林阡,很多情況下,會有微小的流露。」越風低聲說,當提起阡,吟兒聽了失神:「很像他?」

「每一個瞬間,每一個細節,會有他的痕迹,會有他的影子。」越風道,「這些,換任何人刻意模仿都模仿不來。」

「那為何,你對別人都有所保留?莫非、文暄師兄倒也罷了,出事的時候,你和天哥是在一起的。」

「你說得不全然對。」越風道,「我們的確一直在交鋒,但出事的時候並不在一起——東方雨見大軍潰敗,急着想退,厲風行接着追了上去,我卻沒有。」

「也就是說,你二人,不能夠相互證實?」吟兒一愣,「原來還有這個細節我不知道……真不是個稱職的盟主,竟因為疏忽,害得大家走上了死路。」

「吟兒,沒有不稱職,你為了護聯盟去和青龍拚命,難道不是盟主的作為?」

「可是,當時戰局裏那麼多的小細節,我都沒有兼顧好。」她低頭,黯然,「若是勝南他在這裏,一定不會容許這樣的疏忽。」

越風搖頭:「吟兒,不必給自己那麼大的壓力,你像他,但畢竟不是他。他林阡會的,你沒有必要都會。」

吟兒一怔,微微色變:「我記住你今天講的話,你們四個有平等的嫌疑,但你們四個,在我心裏都很重要,在真相大白之前,我不想錯誤地懷疑任何一個人。」

「可是,這樣最容易傷害的豈不是自己么?」越風憐惜的語氣。

「盟主,越副幫主,不好了!有人……有人又誤中了機關……」忽然又一場劫難傳來,這次襲擊的,不是莫非引領的淮南十五大幫,而是葉文暄麾下的短刀谷一路。

如果,把求生欲列為迷宮第一兇險,等死念排行第二,則好奇心,是第三禁忌。一路上,聽聞那誤中機關的四人的確沒有違背盟主所說的「小心謹慎」,他們小心謹慎卻也亦步亦趨地入了這機關,所幸這一次的機關,並未像先前一樣死亡說來就來不給一點後悔的機會,四個都還活着,只不過都或多或少地受了傷。

出事地點偏僻而黑暗,吟兒和越風趕來時已經有一大群人燃了火把圍在陷阱旁商議著如何營救,這機關類似捕獸器,但與尋常不同在於,陷阱之內,有太多刀鋒劍刃陣列,看情形,四人都沒有傷及要害,但若再不救援,現在被釘牢的四人,一定就會失血而死。

終於掉落陷阱的這四位都忘記了那引他們來此的影子到底長什麼樣多誘人了,一個個不敢目視屬於自己的鮮血淋漓,想腿腳發軟腿腳卻還被釘著。

看情形比上次要輕緩些,諸將都總算都鬆了口氣,開始着手營救。

「真險啊……」「是啊,本以為自己要枉送性命的,幸好只是皮外傷。」「吃一塹長一智,以後看你還那麼不知死活。」陸續被救援出的三個,一邊氣喘吁吁,一邊已經相互調侃起來,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愉悅,令人不得不憶起那位海將軍。

驀地,卻聽得那第四人一聲慘呼。那聲慘叫撕心裂肺,令吟兒當即揪緊了心:「怎麼了?莫不是傷了他?」

「沒有,盟主,他不願上來!」營救者大聲道。

正在諸將都懷疑自己有沒有聽錯的同時,適才回應的營救者大步跳開,繼續傳遞:「盟主,他說不能救他!救了他,就會觸動這裏的機關!」

「什麼機關?」吟兒幾乎第一刻衝到人群最前。

「盟主,這裏有機關,如果我不踩着,這裏會……會出意外……」說話者面色不假。

「快疏散!」越風即刻說。當時第一個進入吟兒腦海的是,不能放棄這個人,而第二個念頭卻是,第四人腳下有機關,那其餘三人腳下未必沒有,會不會這個時刻,機關已經可以發揮作用?!

晚了!終究晚了,霎那間吞沒他們的兇險告訴他們,這陷阱用來對付的不是這四個掉下來的人,而是針對來營救這四人的上方四十餘人……

好在越風這句快疏散還是有效果的,好在那第四人發現得及時,就算是潛藏此間那個敵人,也沒有想到有一個機關會被發現,但四大機關即便只啟動其三,也足夠了。那個贗品,原來他真的在推動着他們的死,否則,這裏由誰審時度勢誰隨機應變?

是軒轅九燁么?吟兒的感覺告訴她,現在跟她一起歷經死門的人里,一定有一個是軒轅九燁。

真可笑,這個最險惡的敵人,竟然也在參與他們和阡的榮辱與共。

萬箭齊發,萬鏈齊下,萬氣齊沖。

對於魔人來說,這絕對是傳聞已久的奪魂柩,如果有足夠的火把給這裏照明,會發現這裏的空間廣袤無垠。以陷阱為中心擴展開去,是一座開闊而精緻的殿堂,開闊得可以容納足夠多的人赴死,精緻得可以放縱足夠多的明槍暗箭奪命,殿堂外觀如柩,因而以此為名。

箭由四面射來狂掃亂飛,鏈從半空垂下重墜急鎖,氣自地縫生起橫穿直撞。這奪魂柩里,頃刻間每一點每一面每一角都是兇險,每一時每一刻每一分都是劫難。太過擁擠,又一次利用了聯盟以為最安全所以最鬆懈的時候。被在乎的被保護的,終於成為敵人的誘餌。

當此時沒有天旋地轉,卻必須在這些明槍暗箭里,以天旋地轉的速度逃生。但好像,逃到哪裏,箭矢,鎖鏈,氣流,就襲擊到哪裏……

死傷無可避免,因為始料不及,被箭穿透的,被鏈封鎖的,被氣流吞沒后硬生生冰凍折斷的……

「吟兒!你要去哪裏?」越風一驚,吟兒竟和聯盟大軍背道而馳。

「我替他先將傷口處理了,你先行。」吟兒極快地下了那陷阱,替那無法離開的第四人察看傷勢,是他救了他們,她無論如何不能把他棄在這裏。

那位將軍視死如歸,凜然正氣:「不必管我,立即離開要緊!我在這裏,一步都不會移開。」

「離開這裏之後,誰也不會知道這裏會發生什麼。但希望將軍你有生還的希望,至少,不要失血過多白白地死在這裏徒留下遺憾。」吟兒輕聲說。

那將軍微微變色,許久應聲道:「是,主母!」

吟兒一愕:「什麼?」

那將軍很實在地回答:「盟王是在下的主公,盟主就是在下的主母!」

吟兒一邊緊張地給他止血一邊愕然:「嗯?主母?!」阡還沒有承認她呢,怎麼就阡的屬下就先承認她了?忽然想起昨夜她壓在阡身上被大嘴張誤解之事來,這才明白大嘴張的宣傳如何的深入人心。

「主母上次身負重傷,就是在下在黔州城裏代主公守衛,後來,也是在下跟着主公一起,去向南北前十宣戰。」那將軍續道。

「原來是你們,將軍如何稱呼?」吟兒點頭,這些林家軍的幹將,其實是阡在短刀谷勢力的雛形,而阡在他們心中的影響和地位,恐怕屬於潛移默化,從無到有的,這一聲「主公」出口,令吟兒徹底地明白,她不該只看見蘇降雪來刺殺阡要阡的命,也該看見短刀谷的另一方人馬很早就已經在尋覓新主。

跟她與飲恨刀尋找歸宿多年一樣,他們的新主,遇林阡也即刻塵埃落定。

「回主母,在下姓楊名致誠!」

「嗯,楊將軍,除了答應我要竭盡所能地活着之外,還要答應我一件要求。」吟兒起身,嚴肅地說。

「主母請講。」

「……能不叫我主母么?」吟兒紅著臉,感覺那稱謂,一下子大了十多歲。

「好,請講。」

「就是這個要求。」吟兒起身離去:「將軍保重。」

「主母保重!」

陷阱內外,卻明顯,兩種氣場。

吟兒審度一眼,當大半人馬已然出去了這危險地帶,尚有莫非、文暄、風行幾位首領,也和她一樣留在這裏,逢人便救,救人送出去再折返——此刻,便暫且忘了,他們之中、可能有一個是敵人……

熔窟的灼熱還記憶猶新,這奪魂柩,卻寒如冰凍,歸根究底是腳下不停向上鼓吹的寒氣吧,和寒潭很不一樣,它冷得太過徹底,擅觸者與之相擦,身體會立刻變脆而折斷——從發生到斷裂只有一瞬間,不容後悔,這就是邪后的特點,邪後行事,一向堅硬而決絕,她不會給你後悔的時間,就好像,她無論做什麼也不會後悔。

五位首領都還在,都在生死一線的奪魂柩里,熟練地營救,果敢地決斷,卻不可能來去自如,也不可能進退從容,這奪魂柩真如一個等候多時的兵器庫,嗜血所以瘋狂。

越風就在此時,瞥見吟兒不顧危險一心一意救人的情景,不會不想到那一夜葉文暄對他的勸導,「抗金聯盟要白手起家,盟主就必須東征西伐。」「盟主不是那種只會在英雄背後默默支持的女人,雖然那樣的女人也可能會是女豪傑,畢竟不是盟主所希冀。」越風其實,也早就承認吟兒是女中豪傑不假了,看到的時候,又不知怎的,會希望吟兒,你哪怕再長高些,變大些,我可能都不會這麼擔心……

忽見一支亂箭極速穿行即將與吟兒相擦,不禁大呼一聲小心,那一瞬吟兒剛好俯身扶起一傷者並快捷一閃,漂亮又利索,着實令越風鬆了口氣,卻不容喘息,又一根鐵鏈從天而降直襲吟兒,那橫空掉落的巨鏈太突然,吟兒剛剛閃避開來顯然還沒有定神,千鈞一髮,越風即刻衝上前去以撫今鞭迎上,然則一衝到吟兒身旁,他二人之間激起一股徹骨寒流,洶湧襲來根本無法抵擋。

吟兒畢生記得那寒流的折斷感,儘管她和那寒流,根本沒有觸碰,她只是被越風很快地一攬並借力一下子穿越了重重障礙直接沖了出去,她還記得當時越風竟然大喝一聲他很少大喝一聲,他如果不是親身體會到了這奪魂柩的痛楚他根本不會這麼快這麼狠絕地攬住她忽略一切衝出去,她記得那寒流的冷是因為她緊貼著的越風,手臂已經被適才的寒流凍結,雖然,沒有斷,但那一刻他的右手再沒有任何作用!而且,這寒流襲的豈止是髮膚,它一觸及肌膚,會瞬間由經脈而上,一直鑽心透肺啊!

「越風,你怎樣?!」她也立即於人前失態,大驚失色。

越風驟然吐出一大口鮮血來,怎麼會這樣,長期以來,聯盟最驕傲的殺手鐧,就有越風的內力,出道之後,他幾乎沒有受過內傷,即使和洪瀚抒交手,與東方雨苦戰,也從未見他有多少頹勢更別說受傷……

「吟兒……可惜我……接下來……不能保護你……」他臉色慘白,不能站穩。

「越風……」她顫抖着想將他扶起,「天哥,文暄師兄,莫非,快,救他,救他……」吟兒一邊說,一邊輸送內力給他。

「他還有救。我這裏有續命丸。」莫非替他察看了傷勢,「內臟受損得很厲害……」

「別聽他的話!」厲風行阻斷,「鳳簫吟你敢把越風的命交託給他?萬一他是軒轅九燁?」

小秦淮諸位關心上前,聽得莫非這話原本是又驚又喜,卻被厲風行的阻撓攪得心神凌亂,一個個都方寸大亂。

吟兒看越風命懸一線,狠下心腸:「我敢!把續命丸給我。出了任何事情,都由我來擔責!」

殷柔心下震撼,看吟兒這一言一行,雖與她認識不深,卻暗暗欽佩。

迷宮裏,當敵人都已經逃亡,面前只剩下一群沒有生命的真真假假而已。

「沒有什麼可怕。」吟兒想這樣說,卻一定是自欺欺人。

冥冥之中像早被安排,這一戰,撤去了所有那些曾經試圖保護她的力量。

但似乎,阡的戰力還在。阡的戰力,從來都源於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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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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