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挽天河,洗膏血(15)印跡

第324章 挽天河,洗膏血(15)印跡

「昨日與林少俠的承諾,葉某今天便可以兌現。只要聯盟能夠攻破魔門,葉某定當將輪迴劍奉還。」果然,葉文暻第一句話就開門見山。而他之所以承諾用輪迴劍來報答抗金聯盟,是因聯盟攻破魔門之後,他葉文暻就可以重逢失蹤多時的未婚妻子、談靖郡主……

決戰之前,葉文暻曾詳細地向阡講述過,談靖郡主有多大的可能是被黔西魔門擄掠。講述的時候,阡可以辨別得出,葉文暻根本就是在真摯地懇求。他愛談靖郡主,愛得好是深刻,從淮南到黔西一路這麼遠,只為伊人那一絲影蹤。歷經波折浩劫,跋涉千山萬水,最後,仍舊可以把天下武人追逐的至寶忽略,連同拋開的,還會有葉文暻積累了多年的信譽聲望。

戰未盡,葉文暻便迫不及待地奔赴前線,葉文暻沒有食言,他願意以身家性命擔保,把輪迴劍留在抗金聯盟,送給聯盟在戰勝之後一份代價不菲的厚禮,聯盟只需要給他一個女人就夠了,對於阡統帥的抗金聯盟來說,救一個郡主,是舉手之勞,也本就是分內之事,義不容辭。

再次會晤,第一句就這般強調承諾,葉文暻用意顯而易見,他一定是想向阡要求、安排他去那百餘生還少女中尋覓郡主吧……不湊巧的是,除了慕容茯苓之外,被聯盟解救的幾乎全是當地女子,沒有一個,是葉文暻他魂牽夢縈的談靖郡主。

如果單是為了一個郡主,阡根本也不必流露出一絲抑鬱的神色。有一種猜測,其實在阡的心頭已經不止一次過,只是,連他都不敢這樣猜測下去……

「葉總鏢頭,聯盟救下的女子之中,並未發現有談靖郡主。」

很巧合,阡說完,葉文暻便下意識地去環顧營帳四周,那動作再輕微,又豈能夠逃過阡的眼睛。而有哪個女子,可以隨意地出現在阡的營帳里……

「也許她是刻意地躲起來,不願見我。」葉文暻面露失望。

「談靖郡主失蹤,是前年十月在京口的事了,想不到,竟還沒有找到。」前年十月,他記得他林阡就在京口不遠的黃天盪患難,當時的雲煙,說她單身一個的理由正是逃婚。當時,他卻一心探究她是不是小秦淮日夜兼程的目標、那位從金國而來的年輕公主。而,雲煙面容舉止里摒棄不了的高貴氣質,幾乎從第一眼就告訴閱人無數的阡,她不是公主誰是?!

如今,阡卻要換個角度這樣問自己:她不是公主、是誰?

如果昨天葉文暻同他說談靖郡主也在魔門是巧合,那麼,現在談靖郡主還在敵人手上說明了什麼?

阡現在,能試探下去嗎?越試探,就越貼切……

「是,沒有找到。逃婚,所以就強迫着侍女代替她,自己一個人在黃天盪消失了蹤影。小時候她就很頑劣,不是皇家女兒的性格,甚至和那裏格格不入,她做事情從來膽大,不計後果。」葉文暻回憶著,帶着陶醉的微笑,「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女人,真的是一個最不平凡的郡主。我葉文暻見過那麼多女人,沒有一個有如她那般的見識才氣,不娶妻只為等她,卻可惜……」似乎,在葉文暻心目中,郡主是皇宮裏最難駕馭的女子,離開那裏便如魚得水,葉文暻從小就認識她,也甚至很早就眷戀她。可能在葉文暻的交際圈子裏,郡主真的不平凡。

是,不平凡,在他林阡的人生際遇里,雲煙也一樣不平凡,放棄京口貴族小姐不做,偏要和他漂泊,這一漂泊,就不止一兩年,不止一兩地。直到敵人開始不肯原諒他的心狠手辣,所以對他的女人報復成狂,她卻從來都沒有退卻過,沒有武功護身又如何,沒有旗鼓相當的實力又如何,她讓他愛得簡單又隨意,從來沒有一絲不安或不和。那是他曾經追求過的生活他知道,這可能就是、不在風口浪尖的勝南的生活。在體驗屬於飲恨刀林阡的轟轟烈烈之外,還能享有一種叫作生活的真實。每次戰伐之後,他最希望看見的,就是雲煙無瑕的容顏,和無憂的笑靨。他喜歡每次爭鬥后都有雲煙陪……

那和玉澤不一樣吧,玉澤給他的是夢,而雲煙,給的真真正正是家。家的感覺,溫馨,滿足,有時候卻也貪心不足。

「林少俠,那麼,魔王有可能最後躲在哪裏?還有機會救郡主是不是?」葉文暻的問打斷了阡的思緒。

「為什麼葉總鏢頭這般確定,談靖郡主是被魔人擄掠?」

葉文暻面不改色:「事實上,郡主失蹤之後,葉某曾派人四處探聽過,也在揚州、京口、建康等地都有過一些消息,後來聯絡卻中斷,直到半年以前,郡主的師父在這裏有了她的消息。」

「師父?」阡蹙眉。

「是郡主她自幼愛好習武,所以請了武師訓導,不過,也只是花拳繡腿而已,說是師父,其實是護衛。」葉文暻道,「郡主的師父,起先告訴我的地點並非黔西,但為了找她方便,我便接了這趟輪迴劍,能夠離她更近……」

「接這趟輪迴劍,還因為輪迴劍與我林阡,有莫大的關係是么?你知道,只要你接了輪迴劍,我林阡就會到黔西。」阡忽然壓低聲音,問。

葉文暻明顯一怔:「林少俠何出此言?」

「我林阡要救的那個女子,和葉總鏢頭找尋的談靖郡主,根本就是同一個女人,是么?」

葉文暻臉色蒼白,沒有想到如何去掩飾,涉及郡主他也根本無法掩飾,片刻,點了點頭,緩緩吐出一句:「林少俠……原來早就已經知道?」

勝南,卻被自己的想法和對方的驗證完全震懾,許久都沒有給予葉文暻答覆——

他哪裏早就已經知道?他只是早就應該懷疑,可是從來沒想過要去證實,事實上他需要證實什麼?雲煙是不是郡主於他來說毫無意義,雲煙自己絕口不提身世,他本來就應該相信她的一切,和她一樣,把事情簡單化,和她一樣,忘記身邊所有的煩憂紛擾,做人世間一對最平凡無奇的伴侶。直到、當他站在巔峰連敵人也開始關注他身邊人的來龍去脈,他都還不曾十足地肯定過她就是那個傳聞里逃婚出走人間蒸發的談靖郡主!難怪江中子一代刀王竟是她的護衛,難怪葉文暄與江中子見面時有微小的感情變化,對敵我事都洞若觀火的阡,清楚地知道當中有秘密,阡卻不肯深究,阡本能地下意識地對自己隱瞞了這麼久,把雲煙一切明顯的破綻,都輕而易舉地忽略了,不管了,一心一意地背負着這段,本不屬於一個世界的兩個人的愛情……

他知道,他是刻意地,把雲煙的身世想得平常,刻意地——她只是個京口一個尋常的貴族小姐而已……的確,可能會有不合適,但他想,憑他林阡,一切阻撓都可以消解……

卻為什麼,要在方才這個氣氛的凝固點,鬼使神差地問葉文暻這麼一句,是怎麼,竟突然間把兩個不相干的女人聯繫在了一起,還是說,這想法它並不突然,其實早就潛伏在了心底?

葉文暻以為阡早便得知,神情驟然有了變化:「既然如此,便再好不過。我也不再拐彎抹角,輪迴劍我守,郡主你救。只要郡主回到我身邊,輪迴劍便是你的。」這根本、就是一種命令式地交換條件。

「我無論如何都會把她救回來,但斷不是為了你,也不會為了輪迴劍。」阡語氣冷硬,目光如炬。

「那麼、輪迴劍就會被我失去,直接被金人奪走。」葉文暻威脅的口吻,「林少俠不會不明白,被金人奪走和送給聯盟,哪個對我更有利。」

「即便你帶着輪迴劍降金,我也能將它帶回來,勸你不要走這條無謂也不切實際的路。」這語氣,不讓步分毫,聽得出說到做到。

葉文暻心知脅迫無用,沉默一刻,一聲苦笑:「林阡,你問一問自己的心:如果你早先便知她是逃婚出走的談靖郡主,你會留她在身邊么?會把這一切不該有的都給她?」

「我只知,這世間沒有如果。遇見就是遇見,無論如何也抹不去。真要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化名雲煙留在我的身邊,無論前路有多危險,都會與我一起面對。」

「我也只知,伴君如伴虎,她是郡主,身上就不可以只背負她的愛情,還要有她的家庭,多少無辜受牽連人的性命。聖上可以縱容她逃婚出走,但既是過失就必須彌補。想要將錯就錯越陷越深、隱姓埋名到這江湖上成為你林阡的女人,也未免太過天真,絕對不可能。」

「為何不可?」面對葉文暻,阡沒有必要隱瞞,他要雲煙做他林阡的女人,將錯就錯,未嘗不可。

「其一,她從名分上講,是我葉文暻的妻子,其二,她這金枝玉葉,豈能容金人魔門驚擾?一次已經決不容許,更何況你林阡的武功地位,決定了她處境兇險非常,箇中原因想必你也明白。」葉文暻說着說着,注意到阡的神色明顯黯淡,越說下去便越有底氣,「其三,江湖草莽與皇宮內院,原本就是兩個世界。你硬要強行zhan有,世人也不以為然,你與她如今年少,不懂人世間有諸多紛繁,現在只不過是一時的相互吸引,幾年過去,所謂吸引,蕩然無存,她和你的感情,只會疲倦,兩個世界的人,合久必分。」

阡冷笑:「想我林阡一向蔑視權貴,難道還會惋惜沒有生在帝王家?我和她起先是兩個世界,現如今也已合二為一,縱使世人不以為然,何必去管世人風言?!」

「合二為一?是啊,現在的確融合得像一個世界,誰能擔保你們的未來?她真的可以融入你的江湖么?還是她永遠孤立在外?」葉文暻坦然地笑起來,「時間到了,她自會懷念她曾經的生活……」

「葉總鏢頭,雖然我也經常懷念我曾經的生活,只是懷念而已,從來不會對現實倦怠。」阡輕聲地,「而且,我從來沒有覺得,天下有誰和誰是絕對不能一起,雲煙與你,有名無實,那便不算是有夫之婦,其一併不成立;即便她不是金枝玉葉,也於我林阡至關重要,這次意外,我日後自當杜絕,其二你不必擔憂;其三最是荒謬,若如你所言我與她一起是異想天開,那林阡到也寧願天真一回,看看我江湖草莽,能不能與這位郡主共度此生!」

「看來你心意已決。」葉文暻冷冷回應,「你是體會不出現實嚴酷,這一番拚死堅持,不知要負多少人!」

「難道葉總鏢頭不是抱着負盡一切的決心到黔西來么?」阡反問。

葉文暻深不可測的面容里,傳遞出一絲惻然:「想不到,你竟也肯為她負盡一切……」

清晨的桃源村,日復一日是薄霧盤桓,周而復始在水滴石穿。

吟兒在阡的帳外一個適合的範圍內獨自徘徊,也不知是怎麼了,心竟這般不安:不會是因為勝南的,畢竟勝南和葉文暻交談也只是為了大局……那會是因為誰?雲煙姐姐、玉澤姑娘?她們雖然還在敵人手裏,但吟兒不至於連救出她們的一絲把握都沒有。

當把所有人都在心頭數了一遍,一個個都去挂念了,吟兒忽然一顫,這才知道是為了誰擔心:戰事頻繁,她已經很久沒有和司馬黛藍、林思雪有過聯繫,事實上在墓室三凶冰雪天作亂重創司馬黛藍之後,她的印象里司馬黛藍應該是因禍得福與楊葉過上了比較幸福的生活,儘管司馬黛藍可能還算是個第三者,可是感情親疏使吟兒義無反顧地站在了司馬黛藍的立場上……然而,這一切在決戰凱旋后顯得那麼令吟兒懷疑——她現在才記清楚,魔王邪后藏身的殿堂里,慕容茯苓在被擄掠半月之後命大被救喜極而泣第一個投入的懷抱屬於誰,越回憶,越清晰……

為什麼,慕容茯苓哭得梨花帶雨時,那個人分明也是真情流露極盡憐愛之意,卻又好像眼神閃爍想推也同時不願推卻?

楊葉。

其實吟兒能理解楊葉,他是愛着慕容茯苓的,青梅竹馬十多年,一起生活一起長大,天哥和陵兒那樣。這種感情基礎太牢,堅不可摧,且不談他們有十幾年的朝夕相對,就算只是像吟兒和川宇那樣從未見面只是傳說,吟兒都在心裏藏過這個人且許久不曾放。這種最開始也曾認定是最後的感情,固執,一心一意。

她想,縱然楊葉也不會料到,單一幸福的生活里會闖入和慕容家的二小姐性格迥異卻公然表示欣賞他要嫁給他的另一個女子吧。聞名浙西淮南的司馬幫主,驕傲自負,目無下塵,他就是刻意不去記住她也不可能,何況這女子私底下竟其實也是我見猶憐,魅力令他過目不忘,內在竟是韻味深長,比之慕容茯苓的活潑嬌縱甚至烈性,外剛內柔的司馬黛藍才更像楊葉想要白頭偕老的女人。

是啊,在墓室三凶發難、司馬黛藍病危的瞬間,楊葉也一定發現了,他對她有一份隱忍的愛情,發現時,是不是要恨不相逢未娶時?和茯苓的姻緣,就像人生的信條般,沒有一個人有過異議,還即將順着軌跡順利地發展……

陰差陽錯,茯苓親眼看見了他和黛藍的忘情一幕,憤怒決絕脫口而出一句成全。命運終於給了黛藍眷顧,卻同時給了她一份最直接的嘲弄。只不過才幾天,背叛后悲喜交加的愛情,一切美好都好像是偷來的,緊緊護著怕失去,握得太牢又怕捏碎,這滋味實在是難受得緊,忽然就傳來一個消息,慕容茯苓她,被魔門擄去了,從此以後就下落不明,楊葉,好不容易留在身邊的楊葉,為了別人心焦如焚的楊葉,竟好像快失去了……快失去……

吟兒將心比心,越想就越痛。

「雖然楊葉對黛藍承諾過不會離開她,可是,黛藍和慕容茯苓能相容么?畢竟都不像雲煙姐姐那樣……」吟兒閉上眼。換作先前的自己,其實也在心底暗自不準勝南有第二個女人,無奈,自己卻不是勝南的第一個。

有些感情它太弄人,偏巧更有緣的要被安排在有緣的之後。

痛心,當看見司馬黛藍憔悴容顏的第一眼,吟兒就知道了答案。

「發生了……什麼?」吟兒顫抖著問,無法控制心中的害怕,黛藍整個人都虛脫凌亂,臉色慘白神情崩潰,看見她的時候,黛藍眼中才閃過一絲色彩,從方才的死寂里抽身,黛藍一下子坐起來,雙手緊攥著吟兒的手,冰冷刺骨,指甲還牢牢嵌在吟兒的手背上,針扎一樣,眼睛也刀割一般。

「師父……我原來沒有命與誰做鴛鴦……」黛藍語無倫次,聲音低得吟兒根本聽不見。

「什麼?什麼鴛鴦?」吟兒緊張得不知所措,「黛藍,你不要做傻事,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楊葉呢?」

「楊葉他……」黛藍眼中霎時滿是淚水,「走了。」

「走了?」吟兒一怔,「楊葉,豈能這般不負責任就走?」

「我跟他說,楊葉,你坐在這裏也心不在焉,不如走吧……回去,回去的時候,記得替我問候慕容莊主。」

吟兒心中百般糾結,她想得到黛藍說這句話時的故作不屑,這個徒弟,一向喜歡做表面功夫像極了她鳳簫吟,不管何時何地都要把面子掙到。寧願永久地失去,也不要不安地擁有。

「師父,我聽見了,他安慰慕容茯苓的時候說,說他對我的,更多的只是敬重而已。師父,我要的,不是我愛的男人對我的敬重,我要的是愛,不是敬重……」黛藍的手,冰得和死人沒有什麼兩樣,冷笑着,她不停反覆着這令她覺得諷刺所以刺痛的字眼,「敬重,敬重……」

「黛藍你怎麼這麼傻?楊葉說那句話是假的,只是個安慰罷了!」吟兒急說,也許,現在還來得及挽回。

「那上一次我要死的時候,他對我說的,會不會也只是安慰的話?到底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

吟兒語塞,僵立。她一時不知該怎麼說,這愛情誰重誰輕。

「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黛藍輕聲泣。誰懂這孤棲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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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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