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章 敗者為王

第437章 敗者為王

所幸這條空虛徑有始有終,才令阡和吟兒沒有走進死胡同。否則要走回頭路一次,吟兒打死都不能忍。

當走回這個電瀑中的通道,吟兒就知道,又步入了再一段的遙遙無期。有時候,人生就是這種進進出出的旅途。

阡卻忽然佇足,無疑,他是在傾聽着來自身後他沒有走過的那段路,那一路回蕩著滴水石穿之音,一定比空虛徑里要乾淨、寬敞。

「怎麼?想回頭去砍林美材?」吟兒微笑着調侃。

「不是……」阡一笑,「好像聽到了劍斗之聲。」吟兒一愣,只聽他說:「宋賢說過,他和金北第三的那位,在電瀑的一路從頭斗到尾……回頭聽的時候,彷彿還能聽見。」

吟兒嘆了口氣:「還是記掛着宋賢?」

阡一愣,緩過神來:「是。」

「你說像我們這種心裏有這麼多掛牽的人,怎麼隱居的好啊。他們怎麼就信了我們會隱居。胡鬧。」吟兒嘆氣,毋庸置疑,興師問罪的源頭在這裏。

「任何人都有他自己的思路,所以人只會順着自己的思維把問題想通。」阡說的時候,沒有發現自己也一樣犯了錯。

「如果我們不去打川北之戰,宋賢他們的處境,會不會很危險?」吟兒問的時候,沒有迴避另一個名字:「還有,玉澤姑娘……」

「大師兄會保護好他們。天驕和林陌,也很快便能打過去。」阡說,「只不過,可能跟我的想法不一樣了。缺了我倆的聯盟,走的路會不一樣,但結果一定還是他們贏。」

阡說的時候,儼然比吟兒更堅定地要去黔靈峰。心一橫,吟兒身份已經拆穿、自己與飲恨刀也再無牽連,不如就坦然接受失去一切的事實——縱然有些人有些事直到現在還在牽掛,但他明白只要狠心就必能夠放得下。

一路都在搖擺不定的吟兒,見他如此堅決,搖擺的幅度也明顯小了些:「是啊,他們會贏的,因為他們,是最強的軍隊……」

「最強的軍隊?哼。」岔路里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原是林美材又一度追了上來,「要不要出去看看,他們現在跟寧孝容怎麼打的?」

阡吟皆是一震,吟兒尤其驚詫,剛剛在狡兔之窟里,辜聽桐擔負了阡破壞石穴的過失,以至於盟軍很可能在斷崖之戰以後,就遭遇了毒聖寧家的圍攻!

遭到圍攻不要緊,要緊的是盟軍剛剛和阡折損過,這麼快就遭逢勁敵,實在令人擔憂忐忑。

阡得知狡兔之窟原來還有個寧孝容打擾,顯然心憂,早先魔門之戰,盟軍就不止一次嘗過寧家苦頭——在這方面,寧家實在是堅決得很:別管誰沒罪誰有理,你既入鄉就得隨俗!

本以為和盟軍兩不相欠,想不到,立刻就連累了他們……阡實在覺得今夜不堪回首。

「唉,『夔州之役』和『黔州之戰』打起來了。」吟兒不得不嘆,一定是兩敗俱傷。

「這樣不是很好嗎?他們一時半刻也追不到你們了。」林美材一笑,「不值得慶幸嗎?」

「有什麼慶幸的?你比他們好不了多少。」吟兒冷道,「一樣死咬我們不放。」

「破銅爛鐵還在他手上,我當然要追過來。」林美材一怔,后笑,「你以為,對於手下敗將,用得着追着打嗎?」

吟兒怒火中燒:「什麼手下敗將!?」

「刀壇之王是我,林阡他靠邊讓。」林美材笑。

吟兒趕緊推林阡:「告訴她,你已經破了她的刀法!」

林美材笑容一收:「當真?」

阡本以為把破銅爛鐵還給林美材也就罷了,若是林美材放行、可以出去先救盟軍再說。未料想林美材說出一句「手下敗將」,吟兒當然不可能任林美材這般狂妄,所以想讓自己和林美材再打一次。然則此時阡卻覺得多餘:「刀壇之王,誰在乎,誰當去。」一瞬林阡想起徐轅、薛煥、江中子、黃鶴去、柳峻、林楚江、辜聽桐、郭子建、京口五疊……忽然懂了,何謂虛名。不在乎的東西,得來又能怎樣。

「我何必要一個名不副實的刀壇之王。」林美材冷道。

「勝負真就這麼要緊?」

「勝負有什麼要緊,要緊的是破立。這套刀法,破不得!」林美材揚眉。是啊,她打不打得贏林阡,事關着魔門的榮辱!

林美材的臉上,依舊是「王不降王」的倔強。她告訴林阡,她能當魔門餘孽,很驕傲。

饒是林阡,都不由得慚愧,他真不該看輕了林美材。

「好!那便與林姑娘再戰一場!」阡對林美材,實在有着由衷的欣賞和敬佩。

果不其然,還是剛才的刀法……吟兒認真地旁觀著,大局交給阡,她繼續看細節。

林美材自知被吟兒識穿路數,所以跟預料的一樣,沒有循序漸進著打。吟兒早就把二十五刀在地上粗略畫了出來,一邊看一邊往下比對,看看有什麼規律可言:還好,沒有想像那麼複雜,感覺林美材以二十五刀為一輪迴,在二十五刀里必須要把這二十五個招式全都打出來,故而不會出現遺漏或反覆……也就是說,這刀譜存在着框架的限制。吟兒仔細觀戰,看看還有什麼規律可言。

林美材一氣貫注如行雲流水,轉眼間就一個輪迴過去,阡並未立刻就破了她,而是與她又陷入另一輪刀戰,刀風已經足夠猛烈,戰局內如有一種撕裂一切的巨響,不停回蕩震懾,足可覆千軍萬馬。

又一個輪迴,林美材果然又換了一種順序。阡卻仍舊沒有立即破她。吟兒顯然覺得詫異:勝南為何不立即擊敗林美材?

吟兒自是不知阡對破銅爛鐵的控制還沒能達到得心應手,也不知阡更在乎的是怎樣補充這刀譜。吟兒想,也許,勝南是真的覺得勝負沒什麼所謂,而林美材說得對,破立才有所謂吧……於是平心靜氣,繼續研究如何能不利用林美材的缺陷而真正破了它:要破了它,首先得摸清它!

吟兒立刻把林美材數次打鬥的順序在腦海里都行了一遍,每條路線,每個轉折,每次融通,所有的招式,極速地在吟兒心中穿梭、排列、跳閃,一開始很散亂,漸漸地,思維越來越快,猛然超越了視線,神遊刀前,突然就靈光一現:沒錯,沒錯,林美材沒有隨便地跳脫,林美材還是依照着一個規律的!

眼下吟兒畫出的這正方形狀的刀譜有五行五列,規律就在這裏——二十五招,每一招都只會向相鄰的招式走,可以縱橫行,可以斜著去,但絕不會跟間隔的招式連通。且無論過程中以什麼次序串連,都必須以第一招為頭、二十五招為尾,首尾能夠呼應,行完整整二十五刀,步入下一輪迴!

那就是說,這二十五刀,不是隨意搭配的。但即便受制於這麼多的束縛和規律,那個世外高人給林美材留下的刀譜,也一定已經很厚很厚。

吟兒倒吸一口涼氣:竟然……破不得……

不過,林美材甩不掉她尾招這個破綻。吟兒想,就算暫時破不了這個刀譜,阡依然是贏定了林美材——天註定的,林美材的「不換氣心法」只要停下來就有破綻,而這刀譜的尾招不完整,偏就存在着停下來的間隙!

然則令阡和吟兒都意想不到的是,恰是在這一輪迴的末尾,林美材忽然之間竟跳了一步,放棄了尾招立即又一輪迴!吟兒一驚:原來林美材清楚她的破綻在這裏?

那是當然,沒有人會比自己清楚,自己的致命弱點在哪裏。林美材明白尾招是破綻,顯然要避開!

一瞬阡亦是大驚失色,對敵交戰時他習慣從整體去看,所以看得見那刀法從一而終繪出的情景,根本就是濃雲井裏的亂雲之斗,有聚有散,有分有合,一切看似混亂,實則內有玄機——每一招的意義都重大,重大得承載着前一招囤積的氣流,要一邊散開前招凝聚的戾氣再一邊生成新的一次攻擊!就和亂雲一樣,不散開怎能給另一團雲騰出地位,強留着只會和下一團雲衝撞!

就是這樣的意義,林美材自作聰明地捨棄了它!?須知尾招承載的氣流,一定是最強猛,她不要命了?!

下一瞬吟兒忽然也簡簡單單就意識到了這麼做不可取:不能跳,這麼違反規律的一跳,林美材死路一條!

吟兒卻來不及制止下一幕的發生——阡在林美材捨棄尾招的剎那立即撤去了破銅爛鐵,為了不看着林美材稀里糊塗地死所以阡不假思索選擇了退後一步、和局——然而,哪想到林美材誤以為阡刀法中出了什麼破綻才退後,竟本能恢復了尾招驀地砍過來!

破銅爛鐵狠狠地脫手而去,阡沒想到今夜這般離奇,怎麼輸的總是他。輸一次,恢復一次,繼續輸,輸個不停,再這樣折騰下去,那還有命在嗎……

「勝南!」吟兒一臉淚水地上前來抱住鮮血淋漓的他。這次才不該是他輸。

「吟兒……」他想觸碰她的臉,卻無力提起手來。

「哼,還說破得了我招式。不又一次是我的手下敗將?!」林美材冷笑佇立。

「手下敗將!?不為了救你,怎會敗給你!?」吟兒厲聲喝。

「救我?我需要他救?」林美材一怔。

「你剛剛那個舉動,就算三歲小孩都殺得了你!差一點你就被自己的刀法反噬而不自知!」吟兒怒不可遏,「若他不敗給你,現在我們就給你收屍了!」

「你……你說什麼……」林美材一臉茫然。

「你的第二十五招,雖然不完整,但更不該跳過去!」吟兒帶着說教的口吻,「不完整隻會暴露你的短缺,跳過去就會……鬥氣囤積爆體而死!」她其實也不知道結局會是什麼,只能用剛剛聽來的這八個字形容,估計下場也差不離。

林美材一直沒有表態,只是愣怔怔地看着阡,不解地問:「那又為什麼……要救我?」

阡再也支持不住,又一次昏了過去。

這一次昏迷實在漫長,腦海里迷迷糊糊卻是被那萬雲鬥法佔據,不停地順着那二十五刀的圓形神遊,漸漸地,招式的框架里填滿了氣勢的血肉……滾滾濃雲,層層推進,緊緊相擁,團團吸引,一個交睫,悄悄散開,輕輕移行,緩緩消失……從有到無,從熱到冷,從盛到衰,那般自然,那般巧妙,就和最後一刀的前半招一樣,巧妙地消散了最澎湃時潛藏的危機,繼而維護了雲在最亂最卷積時的秩序。

那麼,後半招,又該如何是好?感覺其實已經差不多了,後半招的缺失,並不妨礙氣流暢順,而隻影響招式完善……但究竟、還缺了些什麼……

阡在夢境中鑽研了太久,都無法立出那最後半招。悠悠醒轉時,發現自己臉上濕濕的,唉,吟兒那丫頭,今夜恐怕淚都流盡了。好在,一醒來還能看見她。

咦,已經天亮了嗎,這一夜,總算過去了。奇怪,睜開眼的時候,能夠看見濃雲消散的最後過程,濃雲井裏的雲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只留下清晨的一絲淺霧……心念一動,不知怎地,能聞見酒味……醉將招式、畫雲腳……

「真的行得通嗎?」吟兒的聲音劃破他的思緒,驟然醒覺。

「他已經醒了,如果他能喝,就給他喝吧。」林美材上前來看了他一眼。

「真的醒了!」吟兒驚喜萬分,蹙眉看着手中酒罈,「可是,這酒……」她怕他現在虛弱,根本喝不了酒。

阡卻不自覺地就把手伸了過去,狗鼻子再靈不過,尤其對酒的感應。

「哼。跟老頭子一個德性!」林美材冷笑一聲,直接從吟兒手裏把酒罈子奪來,給阡灌了一口。

她口中老頭子,應該就是她的恩師,魔門的魔神殿下了。

阡喝了一口又一口,過癮得很,吟兒上前將他扶坐起來:「邪后說,這是她魔門的至寶,叫『陰山石』,可以增補內力,治癒內傷很有效,假以時日,定能驅除你體內的那道至柔真氣,可是……可是這獨一無二的陰山石,竟然被她老頭子砸碎了泡在了酒里……真是暴殄天物!」

「真是……真是好酒……」阡卻買櫝還珠,捨本逐末,跟魔神一副德行地暴殄天物。

「酒雖好,卻很勁,老頭子一般喝三口就醉了……」

他一怔,還來不及想自己喝了幾口,就又醉死了過去。

再度醒來的時候,果然傷勢恢復了不少,睡在吟兒的懷裏,吟兒一臉憂容,卻不是為他,而是為林美材。

「怎麼了?」

「沒什麼。」吟兒嘆了口氣,「邪后真是……她說要驗證一下,不出尾招的下場是不是真的鬥氣囤積,所以,就驗證了一下……」

阡如果還危在旦夕,聽到這句話肯定一口血噴出來。轉頭看林美材蒼白如紙的臉,阡又想笑又想哭。

「你醒了。」林美材睜開眼,一邊運氣打坐,一邊看着他,虛弱地說,「趁着我不注意,喝了十幾口……不死過去才怪。」忽然語氣悲哀,「老頭子他,就是這麼死的。唉,所向披靡了吧,天下無敵了吧,卻被酒給折騰死了。」

「這酒,實在好喝,就算醉死了,都值得……」阡笑着,有了酒就忘了吟兒。吟兒大怒,掐了他一把。

「魔神殿下他……不是醉死的。」林美材哀傷道。

阡吟皆是一怔。

「他……他是嗆死的……」林美材悲哀地說,阡吟很不厚道地忍不住想笑。

「你跟魔神殿下,有些方面……真的很相像。」她站起身來,回看阡一眼,也許她是讚許,但阡覺得,她是在咒自己將來要被酒嗆死……

「這刀法……雖然你們倆可以破了我,但若換作其他不用『不換氣心法』的人來練,恐怕不會有任何破綻,一定完美無缺吧?」林美材忽然問道。她顯然知道,這最後半招的空缺,正巧撞上了她「不換氣心法」對戰不能停斷的硬傷。但若換成旁人,這空缺就未必是破綻。

「但若不用『不換氣心法』,練不出它。」吟兒搖頭,「因為這麼快要付出這麼多,必須一氣貫注。換作旁人,根本練不了它。」

是啊,其實林美材,是這刀譜的唯一傳人,可惜卻要留半招的缺陷。這破碎的廣陵散……

「其實,若能把最後半招補全,林姑娘的刀法,就可以天下無敵。」阡說。確然,阡和吟兒雖然破了這刀法,卻是通過林美材自身缺陷破的,並非破了這刀法本身。不得不承認,這刀法玄妙無匹。

「這刀法,是魔神殿下一生的心血。只可惜,沒能完成……」林美材嘆了口氣。

看林美材愴然,吟兒忽然很想把她帶到空虛徑里看一看。阡卻突然轉過臉來,問吟兒:「對了,現在是什麼時辰?!」

「應該是……快卯時……」吟兒說。

「不知道他們怎樣了……」阡想站起身來卻力不從心,只能重新靠着吟兒支撐。休憩了這麼久之後,反而發現自己的傷重得根本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才知昨夜當真是竭盡全力。

「不用擔心。寧孝容不是夜裏醒、白天睡嗎?現在天亮了,估摸著也回去睡覺了。主帥一走,那群寒屍鬥不過盟軍的。」吟兒微笑,故作輕鬆。此刻阡難得一次竟需要乖乖依偎着她,喜得小丫頭心裏一陣陣的自豪感和保護欲。

「真希望寧孝容能夠到這裏來,最好魔門六梟都到這裏來,盟軍和我的事,要一一跟他們陳述才行。」阡說的同時忽然觸及身邊的破銅爛鐵,奇怪,林美材怎麼沒把它收回?

阡失神望着林美材,實在不知道這個女人葫蘆里賣什麼葯,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此刻她已經沒了殺機——既沒殺機,也沒威脅。現在這裏,實力保留最完整的是吟兒。

偏巧這時林美材側過臉來,望了一眼吟兒,沒有徵兆地說了一句:「嗯……發育得很好……」吟兒見她一直盯着自己胸口,先是一怔,明白的同時臉刷一下就紅了。

林美材繼而轉移了視線,對全身無力、不得不倚靠在吟兒懷中的阡問:「枕着睡,應該很舒服吧?」

吟兒臉紅到脖子根,阡緩過神來,面上也一紅。這林美材,明明內傷瀕危,端的泰然自若,可也不該這樣插科打諢……此時此刻,電瀑里哪裏還有殺機?溫馨到了詭異。

「你不會還沒碰過她?!」林美材一驚,「林阡你怎麼不開竅?魔神殿下當年可是很淫蕩的!剛說你跟他像,你跟他根本不能比啊!」

「……」阡本就不善鬥嘴,現在更說不出話來,難道要他當着林美材的面證明一下他比魔神還淫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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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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