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難得情真

第503章 難得情真

據向清風描述,今日酉時開始,為吟兒敷藥和清理傷口的幾個女將,相繼出現中毒跡象,全身發熱、高燒不退,最嚴重的那個夜裏已經死亡,癥狀和完顏鬼之十分相似。

這幾位女將都是田若冶親自篩選,連日來體質都證明了適合留在十九關,這些天來也經常去二十關和吟兒短暫接觸,一直都沒有任何異樣。為何偏巧在今天中毒,只能說明今天和往常不一樣。須知火毒一向都是只往五臟六腑去絕不外滲,從來不可能殺死與中毒者接觸過的任何人。突然發生這樣的意外,向清風當然推測這是火毒變種。

但向清風的推測,並不是所有人都相信。也可以換個角度這麼想:為何今夜情況會和過去不一樣?今夜,吟兒也就只服食過那唐門冰蟲啊,那冰蟲,還是向清風極力主張吟兒去試的……

雖然向清風不曾開口,阡卻已經猜到致誠等人對他的態度是怎樣。

「回去告訴致誠,不管是不是火毒變種,今夜以後,不要再讓任何人觸碰吟兒,免得再有無辜受累。」阡對向清風囑咐,「清風,明天起你勿再滯留十九關了,以免又和致誠他發生衝突。」

「可是……」向清風欲言又止。

「我知你極是擔憂吟兒,一定不願離開寒潭。」阡看出向清風的心意,輕聲道,「上次我見你幾個親信能在十七關逗留,你便與他們一起,在十七關照應,如何?」

「也只能這樣了。」向清風點了點頭,「致誠看見我便像看見仇人一樣,若一直耿耿於懷,反而無法守護主母……」

「記住,你們的職責,都只是防範著外人侵入寒潭。若吟兒不能復活,也無需自我歸咎。」林阡正色對他講。

「主公。我把話帶給致誠之後,一定不聲不響地撤出去,不會給主公添一絲亂!也一定會將寒潭守得密不透風,不令主公有後顧之憂!」向清風含淚立誓,立即領命回了寒潭。

林阡在斷崖周邊部署直至午夜,腦海中一直在盤旋著這樣的疑問:服下了唐門冰蟲,難道真令吟兒體內的火毒變種?

萬萬想不到,這最後一日,還沒來得及判斷吟兒生死,吟兒就忽然淪為毒物。

如若火毒是真變種了,他斷然不會再讓別的無辜碰觸吟兒。可憐吟兒躺在寒棺里,沒有人再能去照顧她……

子時他重新回到寒潭裏,是瞞着祝孟嘗、海逐浪、寒澤葉等人的。

他誠知這樣對不起魔軍和林家軍,大敵當前他身為主帥不應該冒這個危險,但他,決不能放棄吟兒。

愛一個人,本就該為了她殞身不恤,不管他於天下來說再怎樣重要,離開了天下他只是她的丈夫。

從開始到現在,吟兒受到挫折遭遇失敗,都是他在身邊支持鼓舞,如今她只能一個人去對抗死亡,他更加不能讓她覺得孤獨。

然而她酉時出事,他子時才能抽身到場……難怪,難怪曹范蘇顧要傳言他們是政治婚姻啊。

他在寒棺旁停留良久,沒有感覺吟兒有任何異常,還是跟四十九日前一樣,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頰上那道刀傷也未能癒合,甚至唇邊停止的那絲微笑都還不曾散去。吟兒的狀態,根本還跟中秋那夜一模一樣,除了火毒的溫度之外,沒有一樣依據能夠證明她活着。

吟兒什麼起色都沒有,火毒卻可能變種……

為什麼吟兒沒有起色火毒卻會變種?!!

冷風吹過阡陡然一凜,視線從吟兒身上移開,愣怔怔地看着另個角落失神:吟兒,吟兒她真的還活着嗎?回生丹、世間真的有起死回生嗎?會不會是天驕在騙我,會不會?!他怕我當夜就隨吟兒而去,所以用回生丹來拖延時機,其實,吟兒根本就回不來……

會不會,這四十九日根本就是個騙局而已!活着的根本不是吟兒,而根本只是她體內的火毒!阡心一抖,從這四十九日的大騙局裏猛然清醒了。清醒的一剎那,淚水竟如決堤般落滿了衣襟。

顯然是假的啊,世間哪裏會有真正的起死回生?他竟不讓她入土為安,硬生生讓她的身體在冰與火中停了四十九天,他真是世間最狠心的丈夫。他也是世間最傻的男人,為什麼當夜她明明已經死去他還堅信天驕漏洞百出的話,又或許,他相信是因為他「寧願相信」?!

「吟兒,你不在了,還有誰,能把我的命藏着掖着……」他心如刀絞,萬念俱灰。憶起吟兒在新婚之夜的話語,他知道,以後如果自己再把命系在刀鋒上、劍刃上,都不會有人心疼了,再也不會了……

不會再有人總是做錯事狼狽地等著自己去補救了,再也不會了。

不會再有人在絕境裏都會驕傲地微笑,每時每刻都會微笑的,再也不會了……

不會再有人連他命令都要忤逆,被他指責的時候含淚頂撞:「是你林阡讓我覺得你的命比我重要,因為你是盟王我是盟主,我可以有閃失你卻不能有!一點閃失都不行!」再也沒有這樣的人了……

她怎就有魄力對洪瀚抒說出一句:「若天註定你與越風都不能再做勝南的左膀右臂,那便由我一個人來做他的左膀右臂。」她怎可以說出那樣的話,又怎可以做得那樣拚命、偏還那樣出色……

當年他因為玉澤和雲煙而真的曾經走不出天之咒的困境,對吟兒明言他心存顧忌不敢禍害她的人生,他永遠記得她在川東的山頭輕聲對他講:「那就,試一試吧,就把我當成最後一個。」所以他打開了心扉因她才真正地走出陰霾。天之咒是什麼?在吟兒的明媚笑容里,他早就忘光了,眼裏心上,只剩下她帶來的快樂……

她還說過,「一生平安卻要與林阡疏遠,永不及滿布傷血卻能在林阡身邊。」她還說過,「肯為玉澤姑娘獨身闖入點蒼,敢為雲煙姐姐不惜背離聯盟,現在願為楚將軍而堅決忽略金宋,這些事情加起來,才是一個完整的林阡,便是我愛的那個林阡。」她還說過,「林阡的一生,也是吟兒的一生。」她說過太多太多的話他已經記不清了,但只要聽到了她的聲音他再疲憊都會放下心的……

最傷魂是咽氣之前她滿身是血遍體鱗傷,可卻還完好著一顆毫無保留地愛着他的心:

「他有苦衷不能說,他不能向大家說的,就由我來向大家說……」「都是你自己的人!不要……不要再……互相!」

她那麼熱愛生活的一個人,為什麼總是要為了別人不顧自己的性命?白帝廟對宋恆如是,沼澤荒對海逐浪如是,奪魂柩對楊致誠如是,隱逸山莊對洪瀚抒如是。

對誰她都可以這樣,為誰她都還不是為了他嗎。因為這些人,是他的麾下和戰友啊,她要幫他愛着他們,同時也要幫他們去理解他……

所以那天夜裏,為了保護他們的盟軍,她把她自己完全忽略了,卻忘記她是他的新娘,她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其實這四十九日裏,他常常見到吟兒,常常在夢裏見到她。

最多的夢,就是在魔門的電瀑里,彌留之際他感覺到吟兒伏在他身上哭泣:「不要死……若是你不在了,黔靈峰我陪誰去……陪誰去……」他當時被八道真氣和青龍之血打得經脈幾近爆裂,魂魄也猶如神遊,卻因為她的淚水而重新有力氣摟住她。

假如,時間可以倒流一次,回到那個時候,他將緊緊摟住她永遠永遠不鬆開,如果他能預見到,空虛徑的盡頭等候着的是他的光明和她的劫難,他寧願困在那裏無論如何都出不去。

「吟兒,若是只能在夢境裏與你一起,我寧可每天每夜都沉浸在夢裏,不要醒來……」

今生今世,都不會再有第二個誰能比得上吟兒。

眼前這個剛剛年滿十八歲的女人,必將是他林阡老去后都會一直懷念的,全身上下沒有哪一處不是因他而得來的傷痕,全身上下也沒有哪一點不值得他林阡去愛。

忽然身後傳來很輕的腳步聲,不刻就漸漸放慢而止住。

阡不曾想過此刻會有人來,那從來不肯在人前流露的心情,竟因為吟兒而第一次完完全全暴露在來人面前。

來人,是田若冶,作為長輩,作為一個過來人,看見這一幕情景,只能微微嘆了口氣。

「田女俠,吟兒身上的毒可能已經變種,你們……不應當再接近她。」阡看見田若冶手中是要給吟兒敷的葯,知她是冒死也要來照顧吟兒。阡一面拒絕她靠近,一面意欲接過她手中的葯、親自來為吟兒敷。田若冶卻不肯給他:「盟王,此時此刻,最不該接近她的人是你。」

林阡來不及阻攔,田若冶已經解開吟兒衣裳,一邊替她上藥一邊繼續說:「他們都需要你,不要丟下他們不管。」見田若冶並無大礙,林阡這才稍稍放下心,聽田若冶這麼講,不免對盟軍有愧。

田若冶側過頭來,看着神情憂傷的他,輕聲道:「若真有什麼不對勁,也未必是火毒變種,有可能是回生丹起效。」

田若冶臉上的這份從容淡定和處變不驚,是需要幾十載戎馬才能磨礪出的,難怪吟兒要把她當成崇拜,她從來到現在只說了這三句話,無一不是在告誡林阡珍惜性命、無一不是在鼓勵他重回戰場。最後一句,更是令已經絕望的他心念一動:是啊,未必沒有這個可能……

他不禁點頭:「無論怎樣,我都不會放棄她。說是四十九日,那就一定要等到明天。」

田若冶亦點頭:「這才是那位萬人稱頌的盟王林阡。盟王請放心去與敵人交戰,明日子時之前,盟主只要能夠復活,我們定會在最短的時間通知盟王。」

「田女俠,可有什麼話要對令兄長講,林阡可以在陣前代為轉達。」林阡問。

「沒什麼,已經分道揚鑣、各為其主多年啦。」她搖頭嘆了口氣,「盟王與他交戰時,不必因我而顧念。」

「像田女俠這般深明大義的,世間已然不多,難怪吟兒崇仰……」阡見田若冶胸襟氣度,與自己的養母胡水靈有三分相似,不禁為之折服。

「咦?」忽然田若冶察覺吟兒眼角濕潤,明顯是剛流過淚,當即對林阡說,「盟主似是有了知覺,否則不會流淚。」

阡當即凝神去看,先是一喜,忽然想起了什麼,眸色暗冷,微微搖頭:「不是她的……」她眼角的這滴淚水,分明是屬於自己的啊……

田若冶一愕,顯然也明白了:「人前見盟王你沉穩堅毅,還只道你是鐵石心腸,想不到,原來也有如此柔情無限的時候。」

她剛聽聞黔靈之戰的來龍去脈,知阡和青龍兵分兩路,由他獨身營救何慧如,而青龍則聯絡教眾反撲。一旦會合,他立即指點教眾收復失地、調動他們護主殺敵。如此的驚世才幹,比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心中不免震撼,卻剛巧撞見他為吟兒泄漏的溫柔,方知這才是個真真實實的林阡。

但這個林阡,沒有幾個人可以看見——旁人只會看到他面對千軍萬馬時的談笑自若,看不見他因摯愛生死未卜時的悲慟流淚。

「吟兒出事那天,我恨不得……立即就隨她而去……後來,一想到她生機渺茫,也真有過生無可戀、一死了之的念頭……」阡心情沉重,是首次向個陌生人吐露真情,「不止一次地想過,若吟兒去,林阡不留……」

田若冶面中劃過一絲愛憐的笑:「也只有盟主這般可愛的女孩兒,才值得你如此的魂牽夢繞啊。」

「怎麼?田女俠見過吟兒?」阡從她語氣中,聽出她與吟兒有淵源。

「是啊。六月的時候,我與許從容見過幾次面,她就是許從容身邊那個端茶遞水的小婢女,總是沒大沒小地湊上前來要與我講話。」田若冶微笑着嘆了口氣,「當時我還蹊蹺過,這個小婢女,怎就長得這般花容月貌。在我心裏,也便一直是那個鬼靈精怪的印象,很討人喜歡的小丫頭……卻想不到,再見她時,竟是在這寒潭之中,受了這般重的傷,唉……若不是鋒芒太露,未必招致這般多的災禍吧。」

可他當初第一眼看見吟兒,就知道她無論在哪裏,都是最搶眼的那個,從前混江湖,憑的是調皮機靈,之後掃天下,卻真正是當仁不讓。

「吟兒一直很欽佩田女俠,如果醒來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你,一定會很開心。」阡希望明夜他回來的時候,可以重新看見那個熟悉的笑靨,哪怕這個機會,已經很低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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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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