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0章 魂因戰忘(1)

第570章 魂因戰忘(1)

「王淮!這一劍,等了你十七年!」孫寄嘯語氣雖淡,卻難掩胸中鬱積了十七年的仇怨——毫無記憶卻根於此,才顛沛至祁連,竟流離到川東,七年青海長雲,十年冷雲寒水,十七年後,國讎家恨,意欲一劍破之!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都欲取對方性命而後快,王淮的掌法一式比一式快捷凌厲,寄嘯的劍招一次比一次複雜迷亂,所以在最先交鋒的三十回合里,誰都竟然無法接近對方要害……

王淮武功之高,自然不用多說,世人皆知他是下一位金南第二!而孫寄嘯以腕出劍的奇特劍術,何嘗不是令金宋雙方都大飽眼福大嘆奇才?!雖說劍在手外,卻與心交融,心生招式,先到腕上再傳給劍,耽擱的這一點時間,足以見出「反」字之妙,果然非孫寄嘯而不能練!郭昶雖還是人質,尤虎還握着鞭子,一時竟都看得呆了。

嘆,王淮一掌掌震斷寄嘯劍浪,撼,寄嘯一劍劍挑碎王淮掌風……

人群中有一個人毫無立場地看着剛剛開始的這一戰,嘴角邊不禁揚起了一絲微笑:看來是高手之戰,我沒有白來一場。

戰局中心的王淮、孫寄嘯,戰局之側的鄭奕、郭昶,哪可能注意得到還有一個絕頂高手潛伏在這偏僻的山谷之中……

見王淮孫寄嘯交起手來,黑(和諧)道會眾人儼然分為兩派,一派以尤虎為首繼續對着金人卑躬屈膝,一派卻因為郭昶受辱而義憤填膺團結到鄭奕身邊,兩派勢力勢均力敵,開始有亂的前兆。

「兄弟們,何不跟從我尤虎,棄暗投明?!」「誰是你兄弟,幫里的兄弟都是傲骨,你如此下賤,不是我黑(和諧)道會中人!我真後悔瞎了眼收留了你!」尤虎與鄭奕,已經在唇槍舌劍,希冀有力量上的傾斜。

郭昶雖然受傷倒地,卻還心繫總壇之上的交鋒,此刻看孫寄嘯又一次躲過王淮凌空一掌,不禁為他鬆了一口氣,孫寄嘯避過前一掌,立刻一劍反砍似伏又起,從下路攻上瞬間卻又變了路數,如烈日下的落雨,似廢墟上的新草……

郭昶多看了幾招,明白寄嘯這劍法在諸家之中已是獨立門戶,無人可以雷同,「反」而不虛,無招可解,顯然讚不絕口,心道:寄嘯的劍法,已經直追盟主。

「大當家,不是我們下賤,實在是形勢比人強……」不是下賤的人,卻軟弱。

「什麼形勢比人強?!王淮到這裏來佔山為王,是因為在盟王的跟前打敗仗,混不下去了!」鄭奕據理力爭。

「可是大當家,我的妻兒老母,還在尤虎手上!」不是軟弱的人,卻受迫。

「那好辦,把這個吃裏扒外的畜生幹了!」郭昶大喝一聲,怒視尤虎。

「不止要幹掉這個畜生,把這些金人也趕出去!」終於站出一個勇士,直衝着聖壇上的那幫金人士兵大聲咆哮,換來金兵們敏感的刀槍相對,卻繼而贏得更多黑(和諧)道會幫眾的高聲吶喊:「不錯,這群金兵,不過敗軍之將,喪家之犬罷了!有什麼好怕!」

「是啊哪有這個道理,我們在這裏自相殘殺,他們在我們的總壇上面當看客!?」

「三當家已經來了,援軍就在後面!」

人群發瘋般霎時爆炸開來,石之迷宮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再度成為攻伐的戰地。兩派力量陡然傾斜,已經投降金人的黑(和諧)道會幫眾驟然倒戈砍翻了尤虎,並紛紛為沒投降的那些斬斷繩縛,一干人等,齊齊往金兵所在的總壇衝去,瞬間一種檣傾楫摧的毀滅感迎面急撲——

包括孫寄嘯和王淮在內一眾金兵賴之以落腳的這個總壇,難以置信竟被黑(和諧)道會幫眾憤怒掀翻、拆除!應着巨木咔嚓的斷裂巨響,枱面上的所有人都在傾斜或沉落,而沒站在台上只是站在近前的金兵們,誰都還沒來得及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或被他們踩踏過去,或就被這強烈的戰意驚得呆若木雞。

碎木殘礫之中,孫寄嘯與王淮不曾停止過片刻,依舊戰不罷休,一時誰都沉默,只有那無窮無盡的掌法和變幻莫測的反劍在黑灰色氣氛之中苦苦相逼。

月如初,環視千里江山,依稀如昨,掌裂岸,劍渡寰,萬載難遇,慘烈決絕。

王淮不管人群雜亂,越擊越急,寄嘯豈顧周遭紛擾,愈進愈勁!儘管王淮是金南第二的等級又如何,王淮是疾風,寄嘯便是勁草,他的劍法,便在這復仇的路上達到了巔峰!他手裏的武器,永遠只有他才會懂,哪一劍該反,趨於何,止於何,直教人眼花繚亂!

雖勝負一時難分,但打鬥了這麼多回合,七成都是寄嘯佔據主動,所以王淮竟也不得不服,非抽出他索命環不可!

索命環是王淮的看家本事,孫寄嘯初涉江湖,就能迫王淮這麼快出環,儼然已經在南宋排得上名——那個絕世高人,依舊藏匿在蠕動的人群里,手已經觸動到隨身攜帶的琴弦。

多年以前,是他,揚言南宋江湖氣數已盡、後繼無人……他,薛無情……

索命環出手的一剎那,孫寄嘯的劍法開始適得其反,事倍功半。眾所周知,王淮掌與環的合作,是沒有間隙不會給人喘息之機的,而孫寄嘯的反劍,基本是最自然的一個招式也一定會歷經一個猶豫的過程,所以此刻根本就是遭遇了天敵——為了抵擋撲面而來的壓力,寄嘯的反劍逐漸失去威力,只能像普通劍法一樣揮動,甚至比普通劍法要差……

孫寄嘯勉強支撐了幾招,忽見王淮不再將環留在手中舞動,而是脫手投擲,環先出,掌復來,強上加強,粉碎之勢!

千鈞一髮,若是一味擋環,只能暴斃他掌力之下,但若不擋,環掌俱擊,豈不更要死於非命,意欲將環與掌都攔截下,苦於身處逆境力道完全被壓制,稍一遲疑還是一命歸西!

更何況,說是環與掌,實乃「環、掌、力」三重,先後順序只發生在眨眼之間,若生硬地以劍擋下,一招之內,何愁不亡,若不用兵刃去接,環穿心,掌震肺,力透背,會死無全屍啊!

名副其實的「索命」環,他讓這樣的傍晚佈滿血腥的恐怖!郭昶膽戰心驚地看着寄嘯的處境,寄嘯的速度比過去快,但不是出劍而是敗潰!他簡直就是在毫無章法地避讓,局勢峰迴路轉完全由王淮操控!孫寄嘯連人帶椅匆忙躲閃,根本沒有辦法對抗這發揮到極致的索命環!

內力高於王淮之人世間千萬可有其一?即便可以正面對抗,環卻可挾制手腕掣人肘,掌與力都能夠穿體而傷,總而言之,索命環出手之後,孫寄嘯只能接受現實,一劍一劍地敗。

真的勝不了他嗎?

父親當年,就是喪命於這索命環下啊……

「退亦進,遲而先,異還同,遐反邇,劍之將出,宛如未出,心生一念,劍增一刃……」寄嘯在後退過程里腦海中苦苦糾纏着反劍的心法,這些都是他從小就背得滾瓜爛熟的口訣,十年來雖然得心應手卻始終似是而非,直到殘手之後才被他參透和發揚,他自以為爐火純青,但王淮的索命環來勢太猛,再厲害的劍法都沒有用,他無法躲開這幾乎同時迫在眉睫的掌和環!劍之將出,宛如未出……之出,未出……

寄嘯眼前驀地浮現出適才出征前文白柔美的笑靨,她輕柔地告誡他:「你要平安地回來。」時空穿梭般撕裂開三月的那一頁,文白跟從瀚抒一步步地往山谷外面走,她要離去么?她白色的身影卻在他失去信心的一刻驟然止步……其實,誰都是站在情感的臨界,之出,未出……如他身在川東心卻已經跟她遠走,如她腳步往外意卻還留在他身邊……關情的糾結籠罩心間,他腦海忽然靈光一現——沒錯,王淮的掌與環有先後之分,我的劍完全可以用「將出」和「未出」兩個意境將他先後打退!

眾人驚嘆聲中,只見王淮的掌與環忽然先後失利,寄嘯手中劍玄機橫生,高妙非常,竟真從「反」之一字剖析出兩種過程來,是用「未出」的劍身和「將出」的劍意先後制敵!

只是,王淮掌環雖退,力卻依舊未撤,在眾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寄嘯胸口一陣壓抑,緩得一緩,竟無路可去,頃刻間王淮的內力如洶湧浪潮般膨脹了他的心臟,他緊緊控制着自己的劍——「心生一念,劍增一刃,劍隨心反,敵來奈我何,欲退則進……」

欲退則進!

寄嘯本能地要退讓開來,但此時已深陷內力之中豈容他想,竟然不退反進!郭昶鄭奕暗叫不好,兩顆心都差點從喉間跳進來,寄嘯沖向這強勁的內力之中,根本就是自尋死路啊!

然而此刻王淮竟也臉色大變,一片嘩然聲里,誰都看見寄嘯毫髮未傷,而他方才存在的地方及其背後的所有方向,全部被巨力摧毀!原來,王淮的力道是錐形攻勢,越往遠越集中,所以越靠目標打擊力越猛越尖銳,反之,越是靠近他自己的地方,力道反而越發散,適才他一味沖着孫寄嘯的後路摧毀,寄嘯只要退一步就會傷重一分,但往前進了數步,那裏的力道看似兇猛,其外圍卻只是一簇有形無實的氣團罷了!

王淮眼中流露出一種極端的害怕,但是怖懼之中隨即衍生出了一絲求勝的鬥志,畢竟孫寄嘯對他而言,和別人的意義不一樣!此刻竟連王淮的表情里,都有了火熱的邪惡和猙獰!

可嘆寄嘯還未及從得勝的喜悅里走出來,竟就已經被王淮瞬發的索命環套中,登時開始收緊,其痛苦,是李君前、厲風行等人都嘗過……

對付別人,索命環就已經可以通過扼腕來制手尚且效果顯著,更何況這個以腕力來發劍的孫寄嘯!鄭奕情知不妙,正要拔劍上去救他,孫寄嘯身處險境卻仍然倔強:「大當家休來助我!」但腕被鉗制、劍無所依,簡直就是王淮想殺便殺悉聽尊便了。

鄭奕倒吸一口冷氣,也不管是否有礙比武公平或有傷寄嘯自尊,舉起劍來只待抓住時機便要救他,彼時,整座山谷回蕩的都是王淮釋然的笑聲:「你這劍法,想必是你爹娘傳授給你,用來對付我們的!真可惜,要失傳了……」他一心認定,孫長林的這本劍譜,是專門對準了控弦庄眾高手的破綻來的,所以孫寄嘯才那麼輕易地砍下了程沐空的首級。

「王淮,你這出賣兄弟的賊子,絕不會有好下場!」寄嘯情知報不了仇,語氣激憤。

「哼,出賣兄弟……你去陰間問問你的父親,是誰先出賣了兄弟!」

寄嘯在苦苦掙扎中再也無法從環下脫離,整個人置身於壓頂的危難之中:難道說,天要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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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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