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機謀之深

第642章 機謀之深

有道是「死是戰士死,功是將軍功」——

趁著寒澤葉與黃鶴去一場惡戰,單行率領他沈家寨剛剛逃出生天的所有人馬,一口氣直接殺回了大本營去。由於金軍後方空虛又始料不及,單行的掩殺自是相當順利,可謂不費吹灰之力!接下來的連續幾天,單行更是趁著金軍折耗攻下不少營寨……眼看失地一處處克複,單行居功自傲,不知多意氣風發。

「師兄,我們雖然奪回根基,卻損失了不少人馬,而那群金人尚未離開黔州。此時此刻,還必須嚴加防範,不容鬆懈!」眼看單行竟然犒賞三軍大擺筵席,盧瀟自然要當面諫言。

單行卻舊事重提,惱他擅作主張:「盧瀟,下次你切記不可私自行動!所幸那日夾谷之役,你不曾為救少數人卻害得大軍受累!」

盧瀟點頭謙和:「是,當日形勢所迫,我是一時心急……日後自當注意。」

辜聽弦剛要說話,楊哲欽趕忙拉他衣袖示意他別插嘴。

一側,寒澤葉也冷眼旁觀著單行和盧瀟的這一幕:主公說得不錯,這,就是沈家寨之中,「權力和實力的倒置」。可惜了盧瀟,再怎樣能幹,也畢竟不過是單行的副手而已……

「哼……公道自在人心……」辜聽弦因為楊哲欽所勸,好不容易才收斂了一次,也知道無權干涉沈家寨內事,然則着實掩飾不了就嘟囔了一句,單行循聲看來,捎帶慍怒:「怎麼?辜將軍有何高見?」

楊哲欽急忙幫辜聽弦圓場:「辜將軍的意思是,勝負已決,就不必追究了……」

「勝負已決了?如果盧瀟當夜聽我號令跟我一起,搞不好不單是營寨奪回來了,那幫金人都徹底趕出去了!」單行忿忿不已,卻把寒澤葉的性命忽略不管。

「不錯。」寒澤葉旁觀良久,到此時終於發話,「事情總算告一段落,希望單副寨主能夠與部下合力重建家園,不過切記,海納百川,從諫如流。」

「謝謝你的教誨!既然危險已經過去,下面的戰事就不勞煩各位操心了。沈家寨自會應付。」單行冷冷回應,竟連半句謝字都不提,甚至還略帶敵意!

盧瀟送短刀谷將士們離開,寒澤葉與他相處不長,卻看出他為人心思縝密、沉穩內斂,是沈家寨中的林阡,對他的出手相救感謝了幾句,盧瀟只是苦笑了一聲:「寒將軍不必客氣,只是盧某分內之事。唉,寒將軍遠道而來營救我們,怎可以陷寒將軍於險境……」

「盧瀟,有許多事,你應當據理力爭,不能任憑單行亂來。還有,楊致誠、楊致信兩位將軍,已然打點好了李郴殘部,駐軍離你們不遠,有事可以來找我們。」寒澤葉說。

「這次沈家寨可以度過危難,寒、辜、楊三位將軍的大恩大德,盧某感激不盡,請受盧某一拜。」盧瀟發自肺腑。

「盧副寨主不必多禮!」寒澤葉立即將他扶起,嘆了口氣。

盧瀟看着寒澤葉遠去的背影,由衷讚歎:「『歲寒楓友』寒澤葉,真是名不虛傳,當日我在陣前,看他寒楓鞭臻入化境……為人又如此冷靜睿智,將帥之才也!」

「副寨主,可知他適才為何嘆氣?」謀士肖泉輕聲問。

盧瀟一怔,搖了搖頭。

肖泉意味深長地說:「因為他知道,盧副寨主是人才,但他同時也知道,人盡其才才是人才。」

盧瀟又驚又撼,沉默不語。

「李郴是庸主,單行是暴君,其實盧副寨主大可……」

「肖泉……」盧瀟卻黯然將他制止,「縱然所有人都覺得我可以取而代之,沒有那個人的認可,我也萬萬不能逾越爭權。」

肖泉知他說的是誰,低頭嘆了一聲:「然則他畢竟遠在川蜀,未必能看得見你的才幹。」

五月十六晚,寒澤葉、辜聽弦、楊哲欽與楊致誠、楊致信會師。

其實,之所以寒澤葉辜聽弦先行、楊致誠楊致信居中,林阡的用意明顯不過:第一撥是武功高強可以為李郴助陣,第二撥則是心思縝密可以穩單行盧瀟,第三撥,則是他林阡親身抵達前線合併軍心。三撥人馬,各有分工,無一可替。

然則,這一切是為解決內戰而量身定做。

局面被黃鶴去攪渾之後,就不算「內戰」……

所有人都可以看見,一切都跟預想的軌跡不一樣:硝煙散盡的時候,單行不是作為打敗李郴的勝者,而是黃鶴去的手下敗將,所以抵達邊境之後,本該幫李郴助陣的寒澤葉和辜聽弦,沒有選擇只能幫單行打黃鶴去……

而更沒想到的是,單行私底下竟是個輸不起的人,寒澤葉辜聽弦非但賣力不討好不說,還竟成為他疑心的對象最終不歡而散。

如此,楊致誠的到來倒真可謂久旱逢甘霖。

「我這便去跟他說明利害關係,他再怎樣一意孤行,主公的教誨他也還是聽的。」當晚,楊致誠聽說了這些事情之後,立刻決定去見單行。

正要動身出發,卻見一哨騎慌慌張張衝進寨口:「諸位將軍!這下糟了!黃鶴去趁夜偷襲單行成功,囤積糧草盡被燒毀,現下還在拚死抵抗啊!」諸將全是始料不及,紛紛衝出營帳,遠望西邊單軍駐地,果然火光衝天!

「怎麼回事?你且細細說來。」楊致誠問那來人。

「據說是單行不聽盧瀟勸告,盧瀟說要嚴加防範,單行責他多此一舉,非但不聽從他,反而硬是逆着他……」哨騎稟報說。

「有這等事?!」楊致誠一驚。

寒澤葉嘆了口氣:「主公最擔心的事,看來等不及致誠將軍周旋……這麼快,就已經發生了……」

「辜、寒二位將軍先行援救,我稍作部署,隨後就到!」楊致誠發號施令,寒澤葉、辜聽弦受命而去。

晚了。殘軍敗將,還有被火燒枯的軍帳和草木,在視線里此起彼伏,構築成黔州一道觸目驚心的風景線。

寒澤葉辜聽弦穿行風中,兩列人群都獃滯地望着剛奪回不到三日的破碎本營一言不發。

或許,該亡的註定要亡。滅頂之災一旦發生,一切補救都只能為時已晚。

寒澤葉在單行面前停住,饒是他也憋了一腔怒氣:「我想知道,為何不聽勸告,一意孤行?難道讀的兵書還少么,想不到黃鶴去會重新突襲么?!如今據點奪回來有什麼用?名存實亡,金人隨時隨地都會打回來!」

單行似乎有些慚愧,低頭不語。好在他還懂得慚愧。

辜聽弦更是怒不可遏:「不是任何人的錯,是單副寨主自己不爭氣,沈家寨好容易奪回來的據點,基本上是被你自己給燒了,像你這種人,也有資格坐到副寨主?!」寒澤葉一驚,制止已然不及。

單行扭轉頭來,大怒:「辜聽弦,我早知你會說這一句,話說回來,你辜聽弦和寒澤葉兩人,一定早就和他盧瀟密謀,要護他爭權奪位吧!?」

此語一出,僵硬的氣氛驟然打破,全體大驚,詫異地一同看向盧瀟。盧瀟一臉驚愕:「師兄,你……你說什麼?」

單行似乎抑制了很久:「小的時候,師父問我們,若是沈家寨和依然只選其一,你選哪個。師兄弟們都還在沉思,你想都沒想就說,第一個說你選依然,旁人都笑你沒志氣,師父卻微笑不語。長大了我才明白,你是眾師兄弟當中最有志氣的,同時也是最聰明的,沈家寨就是依然、依然就是沈家寨,你可以兩者兼得!」

盧瀟悲憤不已,難以置信:「師兄,就是因為猜忌我,所以你沒肯對外佈防?」

「沒錯!」單行大笑起來,「你不是很期望我犯錯么!這下好了,你得償所願了!」

「副寨主!別再意氣用事了!」張鑒趕忙來勸單行,低聲得不能再低聲,單行火冒三丈:「意氣用事?好啊,你就去擁立盧瀟好了!犯上作亂,越權爭位,一群居心叵測的小人,竟敢背着盟王暗中搗鬼!」自是指桑罵槐。

確實,林阡從未下過一道有關擁立盧瀟的命令……所以,寒澤葉辜聽弦被指「居心叵測」也不足為奇了。

見此情景,單行部下立刻有人起鬨,盧瀟擁躉卻也不甘示弱,群起而反擊,矛盾漸次升級,舌戰演變成動手。

寒澤葉見單行盧瀟反目、沈家寨瓦解成兩派,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單行向來猜忌盧瀟,怕是中了黃鶴去的離間計……是的,先前那個總是在單行身邊嘀咕的謀士高復,恐怕便是黃鶴去買通並起到了顯著的作用……

「師兄,如今沈家寨危在旦夕,斷不可再一分為二。」好在那盧瀟識大體,此刻他處境尷尬,只能交出兵權:「大家不必再爭執,既然盧瀟是矛盾的起因,那盧瀟自願即日起就離開沈家寨,再不回來……」

單行見他主動要走,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瞬間,寒澤葉微微一驚,才知道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哪裏是中了離間計啊!

本還以為單行是無知無能、一意孤行之輩,現在才發現,他心機如此之深,一切都只為了剷除異己——為了把盧瀟逼出沈家寨,他不惜慘敗給金人,就等著有人說出一句你單行不適合做副寨主,就等著沈家寨開始分裂的時候盧瀟作為禍首沒有台階下所以主動提出離開!難怪!難怪他對澤葉和聽弦有疑心,原來不是中了離間計,而是……讓澤葉和聽弦真的具備擁立盧瀟的嫌疑、好方便他演出今時今日的這一齣戲!

所以,根本就是單行在謀算著所有人,包括盧瀟,包括寒澤葉、辜聽弦,甚至包括黃鶴去,他機謀如此之深,一心只想逼走可能與他爭權的盧瀟,卻根本沒分清楚誰敵誰友,儼然顛倒了安內和攘外的順序!

寒澤葉額上沁出一絲冷汗:我竟到現在才發現,單行這般可怖!根本又一個蘇降雪啊!

「盧副寨主莫走!」「盧副寨主去哪裏,咱們都跟着去哪裏!」「對啊,盧副寨主能征善戰,他離開沈家寨那我們也離開!」當是時,卻仍有人堅持跟隨盧瀟!

寒澤葉瞥了一眼單行,他顯然始料不及,既驚詫又憤怒:「患難見真情,日久見人心,這個時候,才看得出來誰忠心誰反叛!」單行沒料到,盧瀟的主動放棄竟贏回更多人心,此刻就只能拋出最後的一句話來,用意很是鮮明——誰跟着盧瀟走,誰就是對沈家寨反叛!

「單行,你不能守住沈家寨的基業輸給金人,算是對沈家寨忠心么?!」肖泉一條毒舌,駁得單行啞口無言。

大勢所趨,一分為二!然則寒澤葉怎能允許兩派分裂,在這個剛剛慘敗而且金人環伺的夜晚,萬不可以火上澆油!

不如就此表示態度,將這分崩離析的人心合二為一!寒澤葉打定主意,寒楓鞭當即抽響,霎時紛爭止歇,全場一片肅靜。

「我等奉命赴戰之時,盟王林阡曾經下令,無論有否金人在側,沈家寨斷不可一分為二。如若真有兩派對峙,則單行為副寨主,盧瀟代沈依然為寨主!」寒澤葉話音未落,單行已經大吼一句:「寒澤葉,你撒謊!」

「單副寨主,我以人格擔保,盟王確實曾經下令。」辜聽弦也點頭。

「弟兄們別聽他妖言惑眾,盟王向來不喜篡逆之舉,所以絕不可能會令任何人代替依然!」單行說,果然心機極深,沈家寨所有人都見過林阡對篡逆的鐵雲江父子手段有多狠,絕對相信單行的這句話,而,一旦寒澤葉和辜聽弦的話有假,就一定會給盧瀟幫倒忙。

單行啊單行,難道連這一步也計算到了?!

不知不覺中,那些原先向盧瀟靠攏的人們,忽然之間有所醒悟,又開始向單行迴旋。

人心,到底是最大的天下。

單行嘴角劃過一絲冷笑:「大夥兒難道看不出來,寒澤葉之所以背主妄為擁立盧瀟,是為了在短刀谷外培植他自己的勢力!當年的川北之戰,他可是盟王的最大勁敵!」

寒澤葉一怔,根本來不及辯解也無從辯解,曾經他確實是林阡的最大勁敵……額上不禁沁出細密汗珠來。

辜聽弦也不由得一驚,其實已經料到了單行下面的話:「而這辜聽弦,也一直揚言要殺盟王報仇雪恨,他與寒澤葉,自是一拍即合,不聽盟王號令而擅作主張,個中內容,怕是深邃得很!」

「單……單行……」辜聽弦正待辯駁,單行已然續問:「你且說說,你是否和盟王有血海深仇?!」

「我……」

「是,還是不是?!」單行咄咄逼人。

「是!」辜聽弦眼神一狠,「但是……」

「單副寨主,我楊致誠也可以作證,這一切都是盟王之意!」發話的人,正是楊致誠。辜聽弦和寒澤葉看他及時趕到,皆覺欣慰,面露喜色。

「難保你楊致誠,不是被寒澤葉辜聽弦蠱惑,甚至挾持。」單行冷笑起來,說的並無道理。

登時,兩派勢力劍拔弩張,火yao味極是濃烈,卻並非涇渭分明,有太多人,都不知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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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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