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9章 挽狂瀾,沉浮間

第1019章 挽狂瀾,沉浮間

清晨,所有順利逃出馮張庄的民眾,都在天外村一起,等候着殿後軍兵趕到。

暫時也算脫離了險境,但金兵一定會再打來,是以那位名喚杜華的紅襖寨當家,早先就集結了村裏一切能集結的壯丁,以填充到現在為數不多的馮張庄精銳里,作為天外村此地的全部防禦力量。

「還不夠,需要幫手。杜當家,可否派心腹送信求援?」吟兒產子緣故不能見客,是以隔着屏風對他詢問。

「盟主但說。西去橫嶺、東去調軍嶺,哪怕北上摩天嶺。」

「泰山境內,皆不能求。南面最近,徂徠有兵。」吟兒吃一塹長一智,知道泰山境內敵我難辨。

「然而,徂徠當地,並無猛將。」杜華敘說難處。

「有兵就行。」吟兒淡淡說。

「只怕他們不敢打。」杜華嘆道,「那些都是排名靠後的小堂主,有的還是近幾個月才升上來的。」

「對他們說,金軍目的是要撕開封鎖,天外村是山石,他們便是粉塵,豈止唇亡齒寒。」吟兒說。

「是,末將立即差人去辦。」

「杜當家,這幾日,天外村據守便交給你了。」吟兒說罷,杜華便退下了。吟兒望着屏風后那清秀身影,心想,這場戰敗,雖是對祝孟嘗那些強將的打擊,卻是對這些新晉俊傑的錘鍊吧。

轉過頭來,看着襁褓里那個粉嫩嫩的嬰兒,此刻它正在她身旁安靜酣睡,跟剛出來的鬧騰完全兩樣。小牛犢,是在做夢么,咦,小小的人兒怎麼和你爹一樣愛蹙眉?!夢裏面,還時不時地噘起小嘴,唉,跟你娘是一個德行……吟兒輕輕靠近了些,仔細瞧,一直瞧,怎麼瞧也瞧不夠。

「姐姐,可以施針了。」茵子見杜華走了,即刻上前準備施針,只有在這個時候,茵子才特別認真,看都不看小牛犢。吟兒對茵子笑了笑,再轉頭看小牛犢時,它小身板兒似是動了動,呀,怎麼睡着睡着,臉皺成個包子啦!

「對了,秀穎呢?怎一直沒有聲音?」吟兒接受施針久矣,覺察出魚秀穎不在。

「姐姐她剛去看這邊糧食能續幾天了。」茵子說時,吟兒心一暖,總是有這麼多人,在分擔着她的憂急。

魚秀穎隨她大哥在山寨里慣了,也知堅壁據守需要充足的後備保障,而之所以這麼久都沒回來,亦是回頭看杜華正忙於修兵治械,便留下來幫他一併完善那些防備措施。

「卻不知胡奶奶一個人,去了哪裏。」茵子又道。

「她……回家啦。」吟兒理解地說,其實,若不是因為身體緣故,吟兒也寧可去住阡的老屋。

「姐姐,過幾日再試青桐尾吧,我看姐姐現在的身體,受不了一下就這般烈。」施針畢了,茵子說。

「好,茵子,多虧有你。」吟兒終又有些虛脫,迷糊時都不知茵子何時走的,再醒來時似已午後,側躺着想再看小牛犢,卻發現它早早就醒了,卻沒哭,而是瞪大了眼睛,不知在尋找什麼,花了點時間,那雙眼才落到吟兒身上,繼而直直地盯着吟兒,吟兒雖不知它到底看不看得清她,但她卻是終於看清楚了這孩子,眸如寒山裏的澄澈溪水,眉似夜幕中的秀逸新月,比黎明前看見的還要漂亮些。

它卻沒帶着好奇和欣賞來看吟兒,而是伸出那吹彈可破的小手,似是要抓住吟兒的手指,吟兒受寵若驚,急忙給它拿住,它卻沒良心地棄之不顧,繼續伸手,不知想要什麼。吟兒愣在原處,不知所以,忽然大驚:「莫不是要尿了!」這一驚,嚇得它嚎啕大哭,吟兒登時手足無措。

「不是要尿。這是餓了。」胡水靈的聲音傳入耳中,再及時不過。吟兒臉上不禁一熱。

「不必急,慢慢來。」胡水靈笑着已將奶娘喚了進來。由於吟兒身中火毒未解,林阡先前就找好了可信之人,但逃亡時與穩婆一樣都和吟兒失散,現下形勢不安他們仍然難尋,胡水靈卻和林阡一樣縝密,清晨就給吟兒把人找好了。吟兒眼眶一燒,獃獃看着她和奶娘一起,伺候了小牛犢吃了睡,要恭候它再睡了吃。

吟兒想不到自己經此大難還能這麼好地活着,還能看到這個好幾個月一直在自己腹中動來動去的傢伙,還能和勝南的娘親一起等勝南回來……吟兒明明幸福,卻忽而淚水奪眶,真正是止不住了。

「唉,戰場上的女中豪傑,到哪裏去了?」胡水靈慈祥地笑,坐在榻旁安慰說。吟兒急忙拭淚,只見她從包袱里取出不少物事,有給嬰兒的小肚兜,還有給吟兒穿的鞋,原來她適才出去不止是回老屋緬懷勝南,也還在給吟兒和小牛犢找衣食之類。

「這雙布鞋,這個月可以穿。吟兒,這世道再亂再險,也該儘可能照顧好自己。」胡水靈敘說之時,吟兒淚還在眼眶打轉,怔怔地望着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從小到大,雖雲藍真心對她寵愛,但多少都帶着些授業的威嚴,與她在一塊的時間練劍多於生活,再者雲藍性情寡淡,從未有過如此直接的表達,令吟兒對她又愛又敬卻知道那是師父不是母親,今天眼見胡水靈這般,教吟兒對母親一詞的距離感消散殆盡,許久,才哽咽說:「我原以為勝南可憐,現下才知道,他真幸福,有娘親的小孩,就是不一樣。」

勝南,並不幸福啊,但或許,比眼前人好一些……胡水靈心念一動,思及她說過她沒有母親,是以被勾起憐惜,笑着擦去她的淚:「傻孩子。」

「我現在完全想通了,娘親在金人手上是作戲,娘親其實早就原諒勝南了……我卻仍然不理解,在金人走後,明明馮張庄已是盟軍天下,勝南多次找娘親和解,娘親為何不肯見他?還有,臘八那天我和他經過張府,張伯父他為何會言辭羞辱;老屋子裏,兵器架又為什麼要全扔了?」吟兒心裏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問起好,所以一股腦全倒了出來。

胡水靈聽到「張伯父」時,微微色變,嘆了一聲:「是我讓張睿裝的,張睿他……很想認勝南,可是當着面卻必須不認。他對我說,他分發臘八粥的時候,看到那勝南竟一頭白髮,都不忍心當着面罵,所以關上門才罵出來……是一邊罵,一邊抹淚……」人已逝,事已遠,吟兒聽得眼圈也紅:「可是,究竟是為什麼『必須不認』?」

「因為我們曾依附過邵鴻淵,鹽糧中藏毒我們都有份,金軍撤走之後,寨眾中難免有激進者想要清算。雖然勝南他壓住了事態,但我們都心知肚明,在那些人心裏我們仍然有罪。這種關頭,勝南怎可以認回有罪責的父母、來損他在紅襖寨里的威信……」胡水靈說時,吟兒醍醐灌頂,原是這樣,原是這樣,娘親她想得比勝南還要遠!

無論何時娘親都保持距離,是因為金人在時她是累贅,而金人走後她是罪犯,她不想連累勝南、和山東全局……如此忍辱負重,方能配得起女中豪傑,才教出林阡這樣的無上之才!而張睿、馮鐵戶……他們一樣偉大,他們一樣都是英雄。

寨眾中的激進者,卻又是誰?

楊鞍們吧,楊鞍就說過,若有一天抓住馮鐵戶,必將他剝皮抽筋。

喊抗金喊最凶的,最後叛了大家;被指叛徒差點被清算的,反而是深明大義。人性就是這樣,誰身上都有閃光點,誰心裏都有齷齪面。

吟兒嘆息一聲,世道無常,難測難判。但現實越兇惡,才越顯出真情可貴……

「不好了盟主,金軍又打來了!邵鴻淵!是邵鴻淵!」恰在那時,門外傳來魚家二妹急切的聲音。她們與魚秀穎不一樣,語氣中盡皆慌張要逃之意。

真不容人喘息,才休整半日、救兵尚未齊,邵鴻淵便大軍壓境。

「不用慌,不必逃。已經準備夠了,就守在這裏,跟他打!」吟兒收拾了情緒,對外下令說。

她鳳簫吟和林阡一樣,都是白手起家了抗金聯盟,從擁有自己的兵力、威信和地盤,開始打退、消滅和吞併一個個比自己強大多了的敵人。邵鴻淵,又怎樣。

「且從守開始,打到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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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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