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散聚(1)

第80章 散聚(1)

尉遲雪鳳冠霞帔嫁入秦家的晚上,月在樹梢,被枝條切成兩個半圓。

吟兒倚在窗前:「這是個什麼世道?明明是逼婚、是搶親,卻變成了名媒正娶!」沈延在桌旁:「有什麼辦法,咱們又不能參與,他們這些大戶人家,一定要門當戶對,哼,門當戶對……」林勝南點點頭:「像厲風行和金陵一樣既門當戶對,又兩情相悅的,還是在少數。」吟兒嘆了口氣,轉過身來。

西江月左手中捧著一件小物體,右手裏不知握了什麼利器,吟兒好奇走過去,發現他在雕刻着什麼,獃獃望着,只見一張縮微的山水畫,其中景象高山流水,依稀可見,吟兒不由得贊道:「師兄眼睛真是利害!這麼小的物品,可以雕出這麼多圖案來!」

沈延也湊近了看,嘖嘖稱讚個不休。

山庭柳卻在另一張桌上忙碌著:「我今天在街上買到這種竹紙,又軟又滑,善於筆鋒,適合寫字,而且不易被蟲蛀,價格也很高呢!」吟兒走上去摸了摸:「是還像個樣。」

勝南看江西八怪中每人各懷神藝,贊道:「吟兒,你總是說,在江湖上師兄弟會搶奪掌門之位,但在江西八怪裏面,似乎看不見一絲影子。」

吟兒一驚,八怪齊齊被這問題吸引了思考,醉花陰說道:「那是師父明智,教了我們八個人的八種技藝,只適合配合,不適合爭鋒。」

沈延點頭:「要使師兄弟不爭奪掌門之位,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設掌門之位。」

吟兒若有所思:「其實用到某些幫派去,又未嘗不可……」

勝南不覺一驚,滿手冷汗:那麼,怎樣才能使兄弟兩個緩和呢?

他知道,現在的情形不容樂觀,因為天驕所說,秦川宇的表態,在「進退之間」。

次日,江西八怪那七位師兄有急事要出建康處理,吟兒送七位離開,一路歡歌笑語,等他們都走了,才好像知道發生了什麼,雖然有勝南在側,一邊哭一邊踢路旁林中之石粒,勝南輕聲道:「好了,還會再見的啊,別難過了……」吟兒故作不屑地笑:「我哪裏是為他們難過?只不過有點氣而已……」「氣什麼?」

吟兒一笑:「東西全是我偷來的,全被他們帶走了!」

轉身就往迴路走,一瞬間的回眸,勝南心念一動,覺得似曾相識,竟好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只是,偷偷地出來立刻在心中散了,當時,也沒有在意。

兩人策馬往城中行,忽地聽到亂馬平治之聲,吟兒皺起眉:「好像在打仗啊!」勝南也循聲看去,果真見到一大批馬隊,中間似乎圍着什麼,停滯在道中央。

走近些,終於看見馬隊並未完全包圍起來,和中間兩匹馬保持了很大距離,只不過,馬隊眾人懼怕得很,人多勢眾卻沒有一個敢上前一步說一句話的。

吟兒見當中兩騎是一對美貌少女,均生得清純可人,與自己年齡相仿,怒道:「居然又搶親!不要命了!」說罷要上,卻聽那兩個少女齊聲道:「你們是誰派來的?!」

勝南悄聲道:「是江湖中事,不是搶親!」

吟兒一愣,馬隊帶頭人大聲道:「在下奉賀思遠賀香主之命前來,讓你們倆交出位置!」

林鳳二人皆一驚:賀思遠,這名字有些熟稔!

「想的到美!」其中一個少女從馬上躍下,馬隊立刻退後一些,少女似乎沒有兵器,取下馬鞭來:「我不信是賀思遠派你們來,若你們強逼,那隻管上!」

為首那漢子哼了聲:「得罪!」

這少女驚人得很,操起手中這馬鞭,手裏揮的全是精湛招式,另一個少女神色里也不見絲毫擔心,袖手旁觀著,鳳簫吟驚嘆:「這小姑娘武功不錯啊,不拘泥於兵器,手上有什麼就拿什麼打!這麼好的身手,怎麼不去參加雲霧山排名?」

兩句話的功夫,這少女把對面那強壯大漢殺得無路可退,嘶一聲漢子衣袖已經被割破,而割破之物,還是如此平凡的馬鞭!

眾人雖只見這兩招,卻心驚膽顫,潰不成軍地往後急退。

未動手的女子冷冷說:「回去告訴你們賀香主,大小橋不是鬧着玩的!」

話音剛落,馬隊散的散逃的逃,向四面八方去了。

動武少女朝佇立原地的鳳簫吟嫣然一笑,走上前來:「多謝姑娘剛剛的誇獎。」

吟兒一怔,想不到方才自己那麼小聲,都能被她聽見,知道這大小橋來頭不小,雖然平日裏性格張揚慣了,卻也知道不能被牽扯進這幫會之爭,胡編了兩個姓名,與大小橋寒暄幾句,拱手作別了。

看她二人風塵僕僕地絕塵而去,吟兒輕聲道:「不知這大小橋是淮南哪個幫會之中的?還有賀思遠?」

勝南低聲道:「他們幫會內部之爭,咱們是外人,還是不動聲色的好。」

吟兒一怔點頭,笑道:「我突然間明白了,玉澤姑娘為何喜歡你,因為你才能保證她的安全……」

勝南一愣,蹙眉道:「我只希望,以後不要連累了她……」

吟兒微笑道:「可是不管怎麼說,你行事都給人這種感覺,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安全感。」

勝南笑笑調侃著:「你就不是了,你是危險感啊……」

天色有些暗了。

初秋的建康,已經開始微冷。天的色調也是一樣。

天邊的霞散成綺,如緞,似練,漂浮於空中,像散不開的羽毛雲錦,由遠處的深紅,轉向近處的淺紅、淡紅、暗紅,雲層也有厚薄之分,隱隱約約見得到一絲別色,是界於綠藍之間的一抹,夾雜在雲霞里,和城東郊的這片大森林,同樣暗淡地綠著,同樣灰白地綠著,晚霞染紅了天,染紅了水,卻始終吞噬不了綠,秋天的夕陽,餘輝很長,拖沓著,似乎想帶走一些荒涼,但留下的,卻更荒涼。

只是建康城永遠不會像天空這般寧靜。遠處依舊的斜日寒林點暮鴉,而潔無纖塵的天空下面,照樣擠了黑壓壓的一大片人,瞧那陣式,同剛剛圍攻大小橋的如出一轍,林鳳兩個策馬上前走,往那人群中觀望。

核心中央是個黑衫男子,手中武器為鞭,抽撤自如,輕輕鬆鬆地就將對手打得落花流水,氣勢凌人,他身後的嬌小女子,被他保護著擋在身後,微笑着似乎要必勝,而這少年男子雖然佔了上風,臉色卻緊緊繃着,給人一種異常穩重之感,沉着冷峻,大有領袖之風。

吟兒圍觀的時候,不忘小聲議論,先是一直稱讚他武功,不知怎的,就論起他外貌來了:「這人長得好老啊,像個二大爺……」勝南本來緊張地旁觀,聽到這句,忍不住噗哧一笑,其實人家長得是成熟些,但也沒有吟兒說得這麼誇張啊……

那男子似乎聽見了,瞪了吟兒一眼,人群之中有人大喊:「李香主,考慮好沒有?交出還是不交!?」

那李香主「刷」一鞭兩式,直襲人群,鞭及之處,無人不躲,躲不及者必傷,但李香主明顯是留了餘地,沒有痛下殺手,只是教訓了他們就立刻收回鞭來,轉過身去溫和道:「思遠,沒事吧?」

思遠搖搖頭,吟兒近處看見那思遠姑娘,身形似是一個熟人,卻不記得在哪裏見過她,勝南也輕輕拍她肩:「我們在建康是不是見過她?」鳳簫吟點點頭,卻不知在哪裏見過。

李香主大聲道:「回去告訴白路,說我不相信她會這麼做!」

他似是很有威信,沒有說完,那幫人紛紛四下逃竄,竟然還有些人面帶着恭敬的神色。

李香主走到驚詫萬分的吟兒身前:「我哪裏長得多老,只是比實際年齡大了點,姑娘不要亂講,更不能用『大爺』來形容我!」

吟兒一愕,面紅耳赤。思遠姑娘從後上來,拉了李香主一把:「李大哥,咱們走吧,不要節外生枝!」

李香主點頭,沒有向她算賬,二人一同策馬走了。

吟兒道:「又是兩個會家子,這是什麼幫會啊?四分五裂了已經!」

「或許不是同一個幫會。」勝南一笑,「淮南幫會多而亂。」

「可是,江南十五大幫,都在司馬黛藍掌控之中,慕容山莊有慕容荊棘坐鎮,都不可能亂啊,而小秦淮,雖然剛剛死了首領,也不會這麼分裂的……」吟兒若有所思。

林鳳二人和李香主、思遠背道而馳,趕了一小段路,歷史就重演了第二次,郊外又一陣亂馬平治,打得不可開交,模糊間看見一個小女孩與一個光頭小子夾在中間,鳳簫吟氣道:「這些人不要臉了,居然欺負小孩子!」立即飛身去打抱不平,玉劍一出,武林盟主的氣勢全然收不回去,那群等閑被她亂了陣腳,邊撤邊怒道:「好啊,打不過手下就找幫手!真不愧是香主!」

吟兒看他們逃光了,救下這一男一女,滿心以為他們要酬謝自己一番,誰料剛剛轉頭,那光頭小子就嚷道:「誰讓你插手了?!」似是不滿至極,鳳簫吟慍怒道:「你小子忘恩負義,本姑娘救了你,你連個謝字也不講!」

「不問發生什麼事就管別人內事,算什麼打抱不平!」那小子說完,一鞭抽過來,鳳簫吟大驚,趕忙提劍相迎:「小毛驢,你敢恩將仇報!」

勝南尷尬不已,又拉不住她,當即抽出長刀來隔開二人,那小子轉身就走,女孩趕緊拉住他:「南兒,不得無禮!」她滿臉歉意,走到吟兒面前:「姑娘,真是對不住,小弟不懂事,還請見諒,南兒,快向這恩人姐姐道歉。」南兒一百個不願意,女孩甚是尷尬,她和吟兒差不多年紀,而南兒很小,才八九歲大,她見了禮,輕聲道:「在下白路,他是義弟江南,未請教兩位姓名?」

「白路?」勝南耳熟,「圍攻李香主的白路?」

白路一驚:「君前哥怎樣了?你們……怎麼認得他?」勝南道:「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和一個姑娘正在被人圍攻,不過已經平安無事了。」

白路舒了口氣:「那就好。剛剛見到閣下用刀,莫非閣下是……」

勝南點點頭:「在下林勝南,這位是新盟主。」姐弟兩個均是一驚,江南哼了一聲:「男的可以考慮,女的就不能入會了!」

吟兒面帶輕蔑:「口氣好大,你那什麼破爛幫會,請我去我都不去!「

勝南趕緊扯了扯她,這時遠方吹起什麼聲音,白路江南均轉過臉去,應該是他們幫會的暗號了,白路果真匆忙道:「兩位武藝,下次再領教了,再會!」說罷姐弟倆往迴路去,勝南疑惑不已:「他們小小年紀,就已經在幫會裏當香主,而且奇怪的是,這幫會還想吸我們入會……」

「大言不慚,分裂成這樣子……」吟兒不知道,這句話自己不應該說,說了就後悔。

勝南笑笑看着她:「那個大小橋,還有李君前,應該也是這幫會裏的,都被咱們碰上了,還算是有緣。」

「不見得是有緣,或許是因為他們成天都在外面打殺。」忽地像一陣黑旋風刮過,鳳簫吟、林勝南齊齊後退數步,吟兒手一松,馬繩脫手,心愛之馬瞬間不見,回過神來,塵土飛揚,留在眼前的只有一匹老馬,勝南也在同時,發現自己眼前的馬眨眼間已經換成一匹氣喘吁吁、像日夜兼程趕路的舊馬,再抬頭的時候,那兩騎已一併往東走了,吟兒哪裏容得人家偷自己這神偷的東西,隨即運起輕功去追那兩匹馬,勝南心下大疑:難道柳老前輩到了?可是他動作沒有這麼快,也不會連招呼也不打啊!

稍一遲疑,緊跟着棄了兩匹馬也追上去,老遠就看見吟兒攔下了那兩騎,喋喋不休地理論着什麼,近了才聽見吟兒道:「我還是那一句話!憑什麼要借給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存心欺負後輩!」

眼前兩個陌生中年男人,看似弟兄兩個,都非常強壯,留了一下巴的鬍子,其中一個不客氣地說:「老子沒功夫和你閑着,借就讓路,沒不借的道理!」

吟兒大怒,勝南趕緊上前道:「未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原以為他們會禮貌回答,誰料先前那個竟然怒氣沖沖道:「你!你竟然連我們倆都不認識!」

吟兒看他生氣的模樣滑稽,笑道:「區區一個淮南,你們便如此作威作福,叫什麼,我倒想見識見識!」

那人道:「在下南龍!」旁邊一個道:「在下南虎!」兩個齊說:「人稱龍虎二絕。」

吟兒哦了聲:「巧啊,我們也被人叫做龍虎二絕。」

南龍南虎面露驚訝,似乎相信了,齊問:「請教了?」

「我叫盛南龍,他叫管南虎,我們兩個專門管教龍虎的。」

兩人一愣,都哈哈大笑起來,勝南看他倆笑聲力足,顯然內力深厚,想起了什麼:「兩位……龍虎二絕……難道是小秦淮的龍虎二絕!?」

南虎微微一笑:「正是。」

南龍道:「那你們說,在淮南混,需不需要認識我們?」

吟兒冷冷道:「怕什麼?他是短刀谷未來的總首領,對小秦淮才不屑一顧!」

勝南大驚,南龍南虎齊來看他:「原來是飲恨刀駕到了!?」

吟兒道:「看在同道面子上,我就借給你們兩個,不過聽說龍虎二絕向來在平江活動,怎麼有空到建康來?」

南龍道:「只因會中瑣事變多,相信你們都知道了,總舵主身亡之事……有空再敘!告辭!」道別過後,龍虎二絕絕塵而去。

吟兒邊走邊笑,勝南道:「不就是個小秦淮么?給人家一點點好處就這麼喜滋滋的?」

吟兒笑道:「林勝南,將來你是短刀谷的人,現在前十名裏面,獨孤大俠在慕容山莊,厲風行和金陵自己已經建了什麼南方義士團,楊宋賢和吳越兩個早就是紅襖寨的幾當家了!葉文暄從政,洪瀚抒有祁連山,宋恆有宋家堡,我要爭爭氣,撈個小秦淮首領噹噹!」

「可是,怎麼個撈法?」

「所以現在我就要給小秦淮首領一些恩惠啊,只要是小秦淮的首領,我個個笑臉相迎。」

勝南笑道:「虛偽透了,或許你已經得罪了一些人,到時候,南龍南虎推薦你,別人不贊同。」

「怕誰?聽說白翼好像很讚賞我,雖然他去世了,生前一定誇過我。」

「說起來,小秦淮除了龍虎二絕之外,幾乎沒有特別有名的會家子,白總舵主一個人,實在很辛苦,他的過世,很不是時候。」勝南蹙眉。

「其實哪裏不是這樣?江湖不能只靠老前輩撐著枱面,所以新老交接的時候,是江湖最關鍵的時候。」吟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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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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