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6章 青銅峽里韋州路(1)

第1236章 青銅峽里韋州路(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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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離開盟軍才十多個時辰,就歸心似箭、半刻都不想再離開了。

聽弦不想欺騙自己,在山中這一天一夜,念的最多的除了林阡就是榆中的戰勢:不知道仗打得怎麼樣了,危機解除了嗎,郝將軍、思雨、邪后他們都還好嗎。

這些年他對盟軍的歸屬感本就持續攀升,卻在今年隴陝事變時遭到中斷,此刻舊情復燃,竟然愈加濃烈。是因為恨過,才所以更愛吧。

那位完顏氣拔山並沒有動手剿殺聽弦和寄嘯,一因武鬥后惺惺相惜,二因在彼時似是見到了什麼暗號、面露一絲惶恐之後、帶着那群手下行色匆匆地離去了。完顏氣拔山一向憨厚,他的真實恐懼加上秦獅的戰平,告訴聽弦和寄嘯,很可能這一戰榆中守住了。

如林阡所願,盟軍撐過了這一波強襲,接下去打持久戰金軍就不再有什麼指望了;曹玄蘇慕梓在這一戰中袖手旁觀就已經是在金軍最大的幫助,縱然如此金軍都沒能取勝,難道還要教這支南宋官軍把「勾結金人」搬上枱面?自不可能。

因此盟軍形勢柳暗花明,非但如此,聽弦和寄嘯也在百轉千回之後找到了自己人的指路記號,一切都是這樣的否極泰來。

當辜聽弦和孫寄嘯兩個功臣終於從山林內攜手而出,備好慶功宴翹首多時的盟軍諸將既是喜不自禁、憂悶掃空,更加瞠目結舌、難以置信——

這倆之前還一個不服一個說對方光說不練假把式的……不過一天工夫,變成深交知己了?!手挽着手,肩搭著肩,相互扶持,相濡以沫啊……

「兩位將軍。沒事就好!」藍揚似是了解到了什麼,收起驚訝,笑着上前,一手一個,扶住精疲力盡的他倆。

「秦獅和完顏瞻敗慘了,一時半會兒自身難保。楚風流到底也沒能出來。接下來咱們跟海將軍一起,圍住他們,關門打狗!」郝定痛快講述戰況,風水輪流轉,當盟軍克服了困難,金軍則面臨着比先前危機更尷尬的處境,竟好比越掙扎越縛緊。

「莫掉以輕心了,說,金將的武功配置還是超強的。薛無情、楚風流、羅洌、術虎高琪……他們即使失援被夾攻,也斷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一次是,次次都是,以前是,以後也是。」邪后在旁指,一本正經。只是這提起海時的神態,轉述海時的語氣。讓眾人覺得,即使是為了和海團聚。她也必定能拿出十二分勁來。

「咱們士氣雖足,高手數量上仍在劣勢,打贏此戰已是很艱難了,下一戰轉守為攻,雖然佔優,卻沒那麼輕易就能拿下。何況孫姑娘還……」邪後繼續說時。寄嘯聽弦都臉色大變,目光齊齊移向思雨,關懷備至:「你怎麼了!?」

「沒,沒什麼,可以上戰場的。」孫思雨臉上一紅。

「臭小子。你要當爹了!」邪后笑罵一聲,告訴辜聽弦,昨日他二人失蹤以後,思雨不得不在戰場上收拾攤子,應是勞累過度故而暈倒,還好軍醫診斷後是好消息。

「這……這……!」辜聽弦喜得話都不知道怎麼講了,立馬上前一把抱住孫思雨,「這是真的啊?太好,太好了!!」

「……來的,真不是時候。」思雨低頭,臉上滿是緋紅。

「來的就是時候!」辜聽弦斬釘截鐵,邊笑邊說,「你別上戰場了,你那份,算我的!」便是那一刻起,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個男孩,而該是個男人,頂天立地的丈夫、遮風擋雨的父親!幸福感瞬間籠罩,責任感接踵而至。

孫寄嘯原也沉浸在那雙喜臨門裏,卻見藍揚神色凝重,不再言戰事,而是低聲告知他最近得到的、有關洪瀚抒的消息。

消息,也是經過再三確定的真相。

洪瀚抒,是真的殺了竺青明和顧紫月!

「當真?!」孫寄嘯大喜大悲,問時雙肩都在顫抖。雖然,那號稱唯一的目擊者已經給他心裏留了底,他卻不忍聽見,又一些人證物證的出現。

「大隊人馬晚到了一步,只找到兩位兄妹的屍首,描述與前次殺戮一樣,有鈎傷也有內力震碎臟腑。」藍揚一時說不下去,因念及過去兄弟情誼,難免哽咽。走前還活生生的人,現在竟陰陽兩隔。

「如果說黃、成兩位姐姐有錯……他們有什麼錯,他們怎會令大哥下殺手?我不相信。」孫寄嘯嘶啞著嗓音,眼圈泛紅。

竺青明和顧紫月,明明是去找洪瀚抒的啊!

孫寄嘯當然不會懷疑藍揚捏造,但他同樣覺得,應該眼見為實!道聽途說只會漏掉關鍵的信息,畢竟現在千夫所指的是他一心為之的大哥和主公!

「姐夫。」他以前都會說,給我時間考慮考慮,但這一次,主意下定如此之快。

「怎麼……?」辜聽弦受寵若驚,他竟叫自己姐夫。

「我那份,也算你的了。」孫寄嘯苦笑,悵然道,「原諒我,沒能幫你們到底。雖然這是對金軍圍剿的最好時機,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怕遲一刻都後悔一生。」

「我明白!」辜聽弦頭允了,儘管那時郝定邪后都沒開口,都沒答應放孫寄嘯走,他們誠不願孫寄嘯走,他們不了解洪瀚抒對他的重要。

「金鵬,少了你,可能榆中的『反敗為勝』會變成又一場『膠着』……」藍揚搖頭,不肯。

「我上次其實是想去找大哥的,可是,一是想留下來給大哥贖罪,二是,不敢看到真相,是逃避。」孫寄嘯噙淚懇求,「可是六哥,我不該怕見到不該見的,而忘了也許我還能融化大哥,還能更直接地救大哥。現在這時候,雖然該贖的罪才贖到一半。請允許我中途退場!」

「金鵬,但萬一……」有一種可能性呼之欲出,藍揚說不完整,如果大哥他瘋魔連你也殺了?!

「寄嘯不怕死!」他立刻對藍揚訴衷情,藍揚心中一震,再不勸阻。少頃,笑:「也罷,你那份,算我的好了。」

「也算我一份!休整了一整天,我手腳都癢了!」郝定因是從山東之戰過來的人,哪會到現在還不解這兄弟情誼,因傷而退的他,知道攔阻不了孫寄嘯,故而決定自己帶傷重新上陣。盡最大努力,幫藍揚分擔。

「謝謝郝當家。」孫寄嘯感謝地看了郝定一眼,共事不久,他的爽快也給寄嘯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說動身就動身,臨別,寄嘯對藍揚許下承諾:「六哥,等我和大哥回來!」

「好。」相送之際,刻不容緩。是以無千言萬語,「金鵬小心。」

「六哥放心。」寄嘯一笑。轉身對另一位目光始終追隨的人,想不到並肩作戰的時間這麼短,不知能否回來,也不知回來后還是否戰友。

「趕緊走。」辜聽弦催促。

「咳……好好照顧我侄子。」寄嘯又露出個慣常的死表情,說罷不再滯留,策馬飛馳而去。

望着他頭也不回的背影。聽弦一時間感慨萬千,邊頭邊與思雨十指緊扣。

這一年的九月終於盡了。

這九月並不安穩,除卻隴陝之戰,金宋間最大的事變莫過於河南泌陽。就在不久前的九月十五,三百宋兵襲擊泌陽寺庄。殺副巡檢,二十一日,焚黃澗,虜巡檢高顥。種種暴動,儼然是對朱裕李全事件的延續和升級,也是南宋朝廷對自己聲稱不予伐金的反悔。

加上林阡、蘇慕梓、洪瀚抒三者特別是林阡在隴陝的徐圖進取,使得金宋兩國之間的態勢日趨惡劣,一場涉及兩國全國性的戰爭看似不遠,能推延戰期的,怕也只有使節、說客、主和派的政客、愛好和平的風雅之士,而已。

這一切,聽弦懂。跟在林阡身邊久了,除卻察言觀色之外,聽弦自然濡染了太多能力,譬如洞悉和分析天下大勢,儘管可能還只是師父皮毛,儘管還沒有師父期望得那麼高。

老實說,聽弦也不希望那一天來得太快。為什麼?因為感覺很多戰友現在還是敵人,因為很多人才都還缺席盟軍,因為時機未到要真是現在開戰勝負真的很懸。

「朝廷太急。」他覺得宋廷就該一直不行動,反正林阡怎麼攻伐都是林阡的事是他的錯。當然,宋廷現在對金廷虛以委蛇,一邊在大張旗鼓地行動,一邊卻把罪名巧妙地推給了林匪說其實是他授意是他擅自,然而這表面是在呼應師父,實際卻是在拿師父當槍使,存心利用師父當擋箭牌擋完后他們再一股腦兒衝上來獲得利益。

怕只怕算盤打得太好,打的時間卻根本不對,害了天下蒼生不說,更還把那一切的罪孽都強加在師父頭上。師父豈會不懂,師父豈會甘當受害,但師父,終於沒有退卻,一旦承負,當仁不讓。或許對風口浪尖的師父而言,堅持了自己的信仰,其餘那些又有什麼好在乎。

「師父,真要那樣的話,我會和你站一邊的。」攬思雨回營時他在心裏暗自對林阡說。從孫寄嘯對洪瀚抒的追隨上,他看見了自己接下來的路。

或許動蕩險惡的日子總是會被世人心照不宣地挑在同一天發生。

九月十五河南泌陽發生暴動,九月十五,這世界的另一個角落,也那麼巧發生了一起戰禍。

其實人數規模上還不如泌陽,卻因為參與者里有一個姓洪名瀚抒,而顯得性質那麼惡劣,不僅是戰禍,更還是災禍……

越境往西夏的都城興慶府的方向去,洪瀚抒的初衷,只是去抓那個第一國手來救鳳簫吟的命。他這樣的人,往往只為一個很小很私人的理由,就會無條件掀起驚天巨變,管它牽連坑害多少人多長時間。

一路北上,只願挑最短的路走,奈何必須考慮鳳簫吟的身體,是以也不曾星夜兼程毫無喘息,縱然如此。為了她好也得儘快,故一番曲折后仍是在九月十五就到達了青銅峽,過了這裏人煙也會逐漸密集,因為已然靠近都城。

此處應也是個兵家必爭之地,雙山對峙,黃河穿境。宛如劈開了一面銅鏡,地勢自是相當險峻。為圖快,再險的路洪瀚抒也敢走,也不問吟兒敢不敢託付。一則他自信能保兩人周全,二則,他做事從來不問後果,這仍源於他自信。

許是天意為了應景,便是當夜,陡壁湍流。月色火光,軍爭之地,偏巧惹來了戰伐——

原本毫無徵兆,瞬即風聲一緊,洪鳳二人方一警覺,立刻有人飛降而下,先鋒三十多人,集結合陣迅如奔雷。四面圍攻水泄不通。

「竟不死心,一路追到了這裏。」其實這一路都有他們的叨擾。從初四那天離開隴右起至今。吟兒認得他們的武功路數,當天他們的親族曾討伐黃蜻蜓成菊,卻無一不被洪瀚抒內力震死,原就積怨已久,如今仇上加仇,這些人毫不猶豫竟像亡命之徒那般拚死追了過來。洪瀚抒沒說但吟兒知道。他圖快,一方面也是為了甩開這些人——

他離開隴陝就是想逃開鬥爭紛擾,沒想到還是要被仇敵一路跟蹤死纏爛打!

洪瀚抒這種人,真是「他不在江湖,江湖卻有他的傳說」——全都是誰又去找他復仇了、誰又被他打死諸如此類的傳說。所以他想逃卻不可能逃開紛擾、而且是永遠無法消失於江湖的一個角。

「洪瀚抒。拿命來!」不知這幫人是誰與他的仇恨是從何時開始的,待到他知道有仇的時候已經是不共戴天。話音未落,盡數亮劍,大約是親人們都已死了生無可戀,他們寧可送死也不肯放過洪瀚抒。生死全拋,窮凶極惡。

「哼,當你失蹤了落單了,第一個找到你的,永遠都是敵人。」洪瀚抒冷笑一聲,一手挾緊吟兒,一手持鈎蓄力,他不想問這些人的來歷,也不屑於。他眼裏這幫人都是雜碎,專等人在無援的時候下手尋仇,也不掂量他們自己幾斤幾兩。

甫一揮鈎,烈焰狂掃,任它千軍萬馬也都燃盡,更何況區區幾個等閑帶些刀兵。這一團火熱掠過吟兒的面前,明明是朝外揚起,卻都熏得她臉頰發燙、眼睛酸澀。熱度怎樣自不待言,關鍵是瀚抒紅色鈎影造就的火海之中,那幫人的劍法和內力卑微得還沒發揮全都成灰……

若非她也劍法卓絕,怎捕捉得到這些人的劍法沿襲自青城劍派!沒錯她雖艱難但還是看清楚了,他們還是過去在夏官營駐紮的程康程健麾下。

「莫顧忌,有這女人在,他不會太敢打!」這時核心者開口,是為給同伴打氣。

「是嗎!」洪瀚抒哈哈大笑,鈎行愈發熾烈,火勢所向披靡,騰挪輾轉,身影如梭,鳳簫吟在他懷裏等於不存在,就要這麼遊刃有餘。五六回合,斥得這一圈圍攻者無不跌爬滾摔或是向外飛開。他手中紅光鼎沸,正巧對比出這些人的劍影森冷,光影交織在一起便像是個火核放射出四面八方的寒氣一樣。

吟兒則心念一動,漩渦中冷靜回味着核心者的話。如果只是有個包袱會拖累瀚抒,那個人不會說,「他不會太敢打」……相反,依瀚抒個性會快刀斬亂麻,他們不會不了解的。直覺告訴吟兒,這核心者好像知道瀚抒受她牽制一般……

瀚抒受她陰陽鎖的牽制。

牽制嗎?其實也不盡然,瀚抒只要不關心她,不愛她,就不會受這牽制。愛怎麼打,就怎麼打。

然而被那群人言中了,這些日子有理智時都極力剋制的他,為防止動武太過牽累吟兒,在此情此境並沒有太放開打,只出了平素一成氣力左右,吟兒不吃苦,他也不吃虧。

只是,這樣一來,攻防的時間註定漫長,那幫人明顯是有計劃的復仇訓練有素,車輪戰術,前仆後繼,久矣竟害得堂堂洪山主吃緊。

「是為給程康程健報仇!?就可以不擇手段,趁人之危、以多欺少么?」吟兒知道這些人手段卑鄙,為了報仇不惜一切,早已不是青城派的作風,是以站在洪瀚抒立場質問。

「與個惡魔,擇什麼手段!」「豈止兩位少主,還有恩師他老人家!」「還有父親、兄長!」那些人全然咬牙切齒,目露凶光,更有甚者帶着哭腔控訴,彷彿這不是青銅峽,而是青城山,他們正開着批鬥着洪瀚抒的大會。七嘴八舌說的同時,七上八下着打。

「你不必動!」洪瀚抒察覺吟兒要動,即刻控制住她,低聲,「給你劍不是讓你動武。」

「可是你……」吟兒被他強悍內力制住,竟是分毫動彈不得。

「盟主不是善惡分明的么,才幾日不見,竟就改變立場、和這惡魔統一戰線了?!」「什麼幾日不見改變立場,你怎知這裏就不是一家子。」他們顧忌吟兒拔劍,即便她不如平素,惜音劍卻一定能逆轉此局。

「閉嘴!」吟兒大怒,瀚抒冷笑,提鈎繼續掃打,「鳳簫吟,我倒是見到了,比你更卑鄙的小人。」抑制着滿心的怒火,寧願將自己陷入至險之局。

洪瀚抒,他從前羞辱吟兒並不是為了羞辱而只是自己心裏高興,哪會容許別人有一對吟兒的唐突冒犯、名譽詆毀?!

吟兒沉默收回劍來,呼吸著山風驅趕走緊張。當此刻眼角姿態萬千的岩石,都成了亟待合攻的敵人,陰氣森森的古木後面,似還埋伏着又一支討伐的兵馬……她卻是聽了洪瀚抒的話,她願意聽這個正常的值得尊敬的有良心的洪瀚抒的話。

漸漸的,十回合過去了,一百回合將近了,和着腳下撞擊山崖的黃河水,鈎劍交擊的節奏也越來越張緊,瀚抒與他們的打鬥相當吃力,每一輪激打后都血肉一片,個中不乏洪瀚抒自己的,吟兒卻當然分毫無損。

殺氣澎湃,山河震蕩,聲響不絕,光電明滅。吟兒驀地感到腳底發顫,這份感覺越來越明顯……當立足之地不穩,她唯恐這裏塌陷,只循聲往下看了一眼,那浪濤莫名焦狂、撞山而卷千堆雪,一次又一次,還愈發急切。

「要不……就快刀斬亂麻吧……一成不行,就用兩成。」這時瀚抒悶哼一聲,肩頭被砍中一劍,吟兒於心不忍,即刻對他說道。

「不。不行。」他篤定說。

吟兒心一震又一暖,真的回來了,雲霧山上的那個人。

此刻為了她,也為了他自己的良心,一成險,他都不敢冒。只是,拼力殺傷了半數敵人,他身上也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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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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