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8章 潛龍在淵

第1338章 潛龍在淵

可惜,傻玉兒,為什麼一定要到生死關頭才明白,我這顆心,一直在你那裏……

望着玉兒哭紅的眼、染血的臉,獨孤不敢、不忍舍她而去,還想努力支撐,雙肩卻越來越麻木。

「別哭,我喜歡看你笑……」他沒說完這句話,她卻好像聽到了,應言停止了哭泣,那一瞬像有半個世紀那麼長,她與他十指緊扣、用儘力氣,卻仍然沒有阻止得了他閉上眼……

當看到他雙目緊闔、臉無血色、氣息全失,她呆了半晌,難以置信,初時還沉靜如璧、低聲試探:「獨孤哥哥,醒醒?」

毫無回應……半刻,一刻,很久,陡然她瘋了一樣抱起他,使勁地狠狠地搖晃他:「回來!回來啊!睜看眼睛看看,獨孤哥哥,我是玉兒!不是還有很多話要對我說嗎,我都聽,聽着,求你說!」

依然沒有任何動靜……她驚慌失措,眼淚決堤,情緒崩潰:「獨孤哥哥,連你也去了,玉兒如何還有活着的意思……」

「既然如此,送她一程。」不遠處,黃鶴去雖奄奄一息,卻調集了一切可用之兵,從廢墟里重新集結、逆勢而上,要讓這並不難敵的胡弄玉陪葬。

胡弄玉眼中哪裏還有他們,一味伏在獨孤身上痛哭:「只要獨孤哥哥醒來,玉兒願意笑給獨孤哥哥看……醒過來啊,玉兒在笑啊!」

將他的臉扳正狂吼,只當他還活着、不過是睡著了而已,拚命折騰,說是笑其實根本還是在哭;他偏不醒,非但如此,他腰間那長久隨身的錦囊,竟還漸漸緩緩離開了他身體,她回眸,驚醒,只看見錦囊里掉出一朵枯萎的小花,分明是她最愛的木芙蓉,正是昔年她送給他的……

寧為玉碎,原來這誓言沒有作廢,可他卻又一次拋棄了她,把她一個人孤獨地留在了這世上。穿心之痛,胡弄玉萬念俱灰,歇斯底里、撕心裂肺地慘笑起來。

黃鶴去毫不猶豫,舉手示意,金軍精銳一擁而上。

兇險來襲,她雖無防範卻終究覺察,千鈞一髮本能以劇毒反打,轉身站起之時,臉上竟不見悲慟,更還帶着一絲不可思議的微笑,只有眼神是真,全然狠戾凄厲:「獨孤哥哥,這些害你的兇手,玉兒不會給他們善終。」判若兩人的模樣和語氣,令在場看到聽到的每個人都不寒而慄,是的她胡弄玉本就是個瘋子。

屬於獨孤的血,還在她眉間溫熱,二十多年前,那一戟刺穿父親身軀的時候,血也是這樣噴得她滿臉都是。

那天之後,時有時無的天賦徹底消失,她成了家族所有人因為願望無法實現而惱羞成怒的嘲諷對象。

「廢物」這詞,跟了她二十多年,但那又怎樣,她仍然活着,像雜草生長那麼堅挺,越打擊,越強大。

沒有攝魂斬?無所謂,她還有胡氏的毒術、還有無影劍,能夠保護自己二十年,此刻,也能守住獨孤哥哥的身體,不被那些宵小們奪去!

所以,一息之間,知道自己還有生存下去的意義,正是帶着獨孤哥哥最喜歡的笑,起身迎敵——她是想死,但絕不能比那些人早!

當是時,黃鶴去親自領軍衝殺,卻倏然震驚,止步不前,瞠目結舌。

絕頂那獨一無二的女子,紅裙搖曳,青絲散亂,臨風颯然,彷彿有萬道復仇之火從她身上噴出,劇烈引燃、兇惡騰空。

可怕的不僅僅是她這個人、她同歸於盡的氣勢、她手上持有的致命劇毒,更是她周圍不知何時、不知何故,竟然聚集來、簇擁起的這個季節秦州能有的各種蛇蟲鼠蟻,光是肉眼看見的就成千上萬,更何況還有水弩那種看不見也摸不著的、教誰都毫無抵禦之力的毒靈……

「那不是……」東方雨方才醒轉,瞬間意識到那是什麼,還未開口,便就失聲。

那不正是蜮兒的攝魂斬嗎,一笑而謀人命?一笑而奪人命……

大驚失色的同時,黃鶴去已經來不及喊退後,來不及想,她竟然有?她怎會有?!

從獨孤清絕的打擊下勉強逃生的精兵良將,不想竟送到了突然覺醒的胡弄玉腳下凌虐,摧枯拉朽?一掃而空!

須臾,天地如同被消音,漫天遍地呼嘯而下的,全是層疊斷裂的雪和屍體……

滿目瘡痍,滄海橫流,整個宇宙好像都只剩雪,獨孤哥哥,雪的盡頭,是你在等我?

等我,去陪你賞。

那日,秦州全境暴風雨雪橫著吹掃,眼睜不開,寸步難行。

在聽見轟然巨響之後、當即前去察看究竟的厲風行部下,親眼見證了一場曠世罕見的峰谷遷移——那座荒山可以說完全被雪埋平,到底有多少人葬身其間,不得而知。

看情形,那裏似乎發生了一場激斗?本是荒山,無甚人煙,不可能有血流漂杵,到底何人,會獵於此?

情勢未明之際,駐紮於側的完顏豐梟、東方文修便對蜀門、稻香雙線開戰,杜比鄰及其副將與童非常初次合作、聯手禦敵。

與此同時,厲風行亦親自奔赴齊壽,同完顏承裕、完顏璘展開鏖戰,直至挑燈,戰鼓不歇。

由於林阡遠在平涼,加之厲風行初始不知這雪山崩塌和獨孤遇襲相關,是以不曾將這尋常戰事加急傳報給林阡,然而他身在荒山的部下卻在搜救活口時,意外聽到個養鷹的老人說,聽到一句誰能贏你獨孤哥哥……

厲風行聞言,心驚膽戰,獨孤和胡弄玉這麼不巧,碰上了金人對鐵堂峽的殊死一搏嗎?

誤解鐵堂峽是金人首要目的的厲風行,當即告知金陵,一邊調兵尋找獨孤,一邊遣將增援蜀門。

期間,獨孤和胡弄玉不知所蹤。

正是這天晚上,柏輕舟建議林阡發出搜救指令已然太遲,何慧如回憶稱,午後曾有大半毒獸失控,除了不算蟲類的,全都不聽她使喚。

上回在稻香村裏何慧如也曾有過失手,當時還誤以為自己又被人下蠱、藥力持續到今日。此刻才知,那是因為她和胡弄玉的能力衝突……

而且很明顯,當何慧如和胡弄玉同時在場,蟲豸們有且僅有一個選擇。

「可為什麼她出生時,不像前女王那般滿屋都是蝴蝶,而是床邊只有寥寥幾隻蝴蝶、蜘蛛……?」戴琛回想起來,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為她和前人都不一樣,前人只控一種,而她種類繁多,所以場面隆重些、又有需要磨合者、自然就來得慢了些?然而……何以會慢了二十多年?」

「不,只慢了四年。」浪蕩子搖頭,「你可記得,她四歲那年,天賦曾經顯露,但又稍縱即逝?我猜想,可能是發生變故,使她這能力被什麼封住了,直到此戰才被釋放出來。」

「無論如何,都是極好的事啊。」戴琛面露喜色,語帶顫抖,「真沒想到,她非但不是廢物,還擁有空前的攝魂斬能力……」

「真合了那句『潛龍在淵,騰必九天』。」浪蕩子微笑,點頭,「咱們無影派,終於否極泰來。」

「好,好,雙喜臨門,蠨哥他,總算可以瞑目。」戴琛想到無影派被人黨同伐異、自身凋零人才難繼,可謂雙重打擊,如今回歸聯盟、胡弄玉還這般厲害,只覺既是解氣,又是欣慰,百感交集,熱淚盈眶。

「然而她和我堂兄又到底在哪……」獨孤映人難掩焦急。

誰都無法回答,誰都關心備至,尤其林阡,夜不能寐。

早在柏輕舟關於獨孤遇險的猜測出口之際,他就派楊妙真先去彼處搜救,而不刻就來了厲風行的雪崩傳報,無論時間地點,都印證了柏輕舟的預測,但柏輕舟不像厲風行那樣以為獨孤是碰巧遇上。

「軍師認為,鳳鳴飾物,是金人故意為之?」可是林阡和胡弄玉一樣,第一反應是不合理,為什麼金人要挑選那裏對獨孤伏擊。

「主公,我想看厲幫主的兵力分佈。」柏輕舟蹙眉,好像知道一些、迫切想要求證。

從事發到此刻三更時分,蜀門、稻香、齊壽傳回的無疑全是勝績,因為厲風行太重視,太及時。

驍勇如他,雖是二月才奉命到秦州據點清掃金軍餘孽,短短二十天就幫楊致信克複天水關、清剿葉不寐,戰功赫赫。其後齊壽、竹山、蜀門、稻香四大要地,林阡全權託付給他,自然也放一百二十個心。他與副將杜比鄰也不負所望,這一戰,荒山附近的齊壽、蜀門和稻香,都沒教金軍有可乘之機。

而無論私交也好、公事也罷,獨孤都值得厲風行分兵救援——昨晚,林阡、厲風行、金陵等人都因喋血陣門之夢而驚魂,預感到掀天匿地陣隨時都可能開啟,緊要關頭,宋方怎少得了獨孤清絕和胡弄玉兩個關鍵人物?不用夢境提醒,每個陣中人都知道,獨孤是此陣的陣眼甚至核心,核心豈能缺席!

「金人確實有動機、斷我臂膀,然而,理應有更妥善的請君入甕之處,除非……」林阡在柏輕舟看分佈圖的過程中說,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純粹伏擊,選在荒山沒意義,但如果不是純粹伏擊,而是和金軍的後續行為聯繫在一起?林阡瞬間瞭然:「特意選在這裏圍剿獨孤,是想一舉兩得,既置他於死地,又能將風行的注意力和兵力都吸引在荒山附近,從而離一個地方最遠……」

那個地方,正是柏輕舟視線一直停留的一點,上次交戰就公認最為偏遠的竹山,那地方向來都是要衝,但在這一戰里,很明顯不如另外三處重急,所以,地位在厲風行心中被生生下降了。「楚風流,是想聲東擊西打竹山,從那裏對秦州捲土重來?!」林阡承認,這一局他發揮失常,竟到現在才明白戰亂和獨孤的關聯。

不錯,秦州金軍薄弱,想動鐵堂峽會引火燒身,想圍剿獨孤也人力有限,兩個目標都有不能實現的難處,好一個楚風流啊,她就以動鐵堂峽的先鋒來圍剿獨孤,同時用圍剿獨孤的戲碼來轉移火勢!

「不過,楚風流要失望了。」柏輕舟在這兵力分佈圖上給林阡圈點,「從這兵力分佈可以看出,厲夫人已然想主公所想,排兵佈陣之時,沒有放過任何一處要隘——雖然厲幫主重心偏移,但厲夫人本人坐鎮竹山,不會教金軍如願。」柏輕舟話音剛落,帳外便來又一捷報:夜幕降臨之際,金將術虎高琪、把回海率軍偷渡渭水,企圖出其不意強攻,不幸遭遇了金陵的嚴陣以待。

「關隴道上無輕緩。」金陵對麾下如是說。不愧智囊,佈防完美,即便是表面最平靜的竹山她都顧及,滴水不漏。

因為意料之中,所以擊其半渡,虧得術虎高琪指揮若定、把回海英勇無匹,才沒有立即淪陷給金陵,反而還把宋軍拖進泥沼、掙扎了好一段時間才罷休,當時當地,渭水滔天檣傾楫摧,塵沙遍地人仰馬翻,陸戰水戰都是無比激烈。

最終金陵以多勝少,而金軍倉皇逃竄……此刻接近凌晨,聽得加急戰報,林阡難免振奮而笑:「陵兒不辱女諸葛之名。」

「是怎樣逃?北逃、還是西逃?」柏輕舟的神色卻不見得平緩。

「飛鴿傳書,並不詳細。」海上升明月面露難色。

林阡一怔:「軍師是指?」

「主公。黃鶴去、東方雨,甚至岳離,都一樣沒有出現在過這七日的平涼、鳳翔、環慶戰場,很顯然都奉命備戰——天尊岳離,有能力調用他的只能是完顏永璉。」柏輕舟一語道破此戰的最大幕後,「楚風流的目標才是奪回竹山,完顏永璉的目標是謀定隴右,所以他不會像楚風流想的那樣、據竹山南下打秦州,而是對隴右金軍進行重新謀划和部署。」

「重新謀划……西逃……向西?」林阡蹙眉沉吟。

「不錯,正月,隴右金軍經他整合調控,重新入駐,死灰復燃,其中以秦州尤甚,因此二月以來,楚風流便一直致力於秦州的金軍融匯。但現今秦州出現斷層、他想看到的連成一片的據點短期內已不能成活,既然如此,何不舍難求易,做勝算更大的事?南下不成,可西去武山,與當地的倖存金兵相連,重新給隴右金軍規劃出一個聚集興盛之地。」

「難以速戰,便先紮根武山、逐步向秦州開拓。」林阡神色有異,「他是和我一樣,徐圖進取嗎。」

「竹山村,雖是秦州的門戶不假,偏巧也能作為墊腳石,西去武山。」柏輕舟說。很可惜她近日陪着林阡東征,現在才有閑暇,認清此戰幕後原來是完顏永璉、繼而從他的格局出發來推導全盤。

「此戰,他終究還是聲東擊西了,在陵兒以為破解了他的聲東擊西之後。」林阡嘆了口氣,唯願柏輕舟將完顏永璉高估。

七日之前,因徒禪月清竊取鳳鳴飾物邀功,黃鶴去提出藉機折斷林阡羽翼,與軒轅九燁不謀而合。

「他的陣法,只是『現在』全了而已。」軒轅九燁對楚風流說出的那句——林阡陣法只是現在全了,到時候一定會缺人,透露的正是獨孤會死。

楚風流聞訊之初,便向還在來路上的完顏永璉提議,將圍剿獨孤清絕的地點設定在鐵堂峽,宋軍聚集處。其一,宋軍難以預料,在意不了,營救不會及時,獨孤清絕必死無疑;其二,可將厲風行兵力調虎離山,適合她去打擊較為偏遠的竹山村。

完顏永璉回信稱:「林阡謀士之中,金陵最為縝密,竹山經她佈防,必也固若金湯。」言下之意,竟是要楚風流死了這條重奪秦州的心,哪怕騙得了厲風行,還是過不了金陵的關。

完顏永璉隔空指教,圍剿地點的設定、對厲風行的調虎離山,都可行;關鍵在於,搬開這些阻障之後,如何讓「佈防沒有問題」成為金陵最大的問題。

信的最後提到,武山縣境,有金將劉鐸,孤掌難鳴數月,頑強輾轉,堪當大任。

沒有明言,卻看準了楚風流的悟性,他知道她會決定好下一步該怎麼做。

不錯,金陵哪怕鐵堂峽告急都沒忘記將竹山村同時設防,但是越重視全面,就越說明她看重身後秦州,楚風流要考慮的,只是怎樣利用這一點而已。

於是,術虎高琪確實是偷渡渭河,也是真真實實被擊其半渡,激烈拼殺、流血犧牲、倉皇逃竄,全都不假……然而,金陵怎會知道,金宋大戰結束了,金軍的戰鬥才真正開啟。她竭盡所能將他們打回北岸,卻親手將他們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送走,推着他們北逃、北逃中途西進,沒有花一分心思提防。術虎高琪和把回海領着百餘渾身濕透的敢死隊,不及喘氣,卷甲銜枚,從附近的險峻山道暗度。他二人不辱使命,把前戲演得和**一樣,只是為了將這真實目的藏得黯淡無光。

金陵再周全,也防不到。一則,才剛打完,如果換成沒打的時候,憑她能力應該會發現有人繞過她集中於南的防守、鬼祟西進;二則,她想不到,她不知金人密集打擊秦州的過程中竟然已經改換武山為目標,沒發現對手已然從楚風流換成了完顏永璉,那個人,聲東擊西不在兵力,不在注意力,而在用意,而在根本……

金陵不是沒中過計,是沒中過這麼明目張膽、順她心意的計,好像下的是明棋,卻完全不是表面所見,一如他大道至簡的劍法……

「我曾希冀秦州據點成型,不料遭遇厲風行驍勇,令當地軍兵只能苟延殘喘;去武山重建據點,更難,倖存金兵和潛伏者更少,但是,就『重回隴右』而言,更徹底。」事情發生之前,完顏永璉親自召見了術虎高琪和把回海。

「武山、秦州,都是我軍陣地,勢必都要重回,只是早晚問題。末將誓死拼殺,願與那位劉鐸將軍共存亡!」把回海目光灼灼,他之奮勇,完顏永璉早有耳聞。

「好,留在那裏,星火燎原,直到林阡失敗為止。」完顏永璉簡短囑咐。劉鐸此人,兵微將寡,卻不曾被林阡拔除,有術虎高琪二人相助,必然更加強悍,假以時日,一定會把武山發展成金軍最牢不可破的據點,比秦州合乎完顏永璉心意。

「會,我們會讓林阡意識到,有這第一支繞到他身後去的,便有第二支、第三支、無窮無盡,他一味進攻前行,我們便前仆後繼、絕他後路、動他根基。如此,他焉能不敗!」術虎高琪亦對王爺訴衷腸。

但凡有志之士,心裏如何不憋著一股氣?當聽聞林阡血洗陳倉、一路攻城略地、更還侵襲耀州之後。

「林阡不會一味進攻前行。」完顏永璉卻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

他坐鎮延安府,怎可能如傳聞一樣,僅為避開林阡鋒芒?他只是要借和小王爺斡旋的契機,來迫使陳旭重視和轉移到環慶戰區;他同意配合軒轅九燁的阡陌之傷,只為教林阡智謀不復以往,讓柏輕舟專心致志地在平涼輔佐林阡;他指示岳離備戰、跟蹤和圍剿獨孤清絕,因為那既能破林阡陣法,亦能誘厲風行和金陵不同程度地中計。以上,都是完顏永璉對林阡所有軍師意識的削弱。

血洗陳倉非他所願,但在那之後,他敢不插手鳳翔路金軍的一敗塗地,正是因為他看穿了林阡,哪怕鄜州耀州都瘋傳林阡就要破城,完顏永璉也洞若觀火,林阡不會一味進攻的,他不可能那麼快就把陣線拖那麼長,至於河東的抗金聯盟,更加只是萌芽而已。林阡打這麼激進,打得好像很快就能馬踏天下、直搗黃龍,其實只不過是想儘快安定鳳翔,並且令金軍害怕宋廷北伐、給吳曦造勢,一切,都是為他血洗陳倉的舉措補救罷了,所以,林阡的過於輝煌只是浮於表面,只消岳離、術虎高琪、完顏君隱三處有一個成功,林阡都再難高枕無憂。

環環相扣,數管齊下,不動聲色,來勢洶洶。

「如果我所料不錯,術虎高琪和把回海,此刻已在直取武山的路上。」天才剛亮起,實情便被柏輕舟料中,術虎高琪和把回海在來遠鎮安營紮寨。

林阡難掩氣惱:「無論如何,都是慢他一步。」

這次對弈,他輸得不冤枉,根本猜不到完顏永璉的心而又一次被他下出奇局。

連柏輕舟都沒高估他,被他算計,教林阡哪裏還能掉以輕心?一方面,完顏永璉在秦州安插兵馬受阻,居然不退反進,還往盟軍更心腹的武山合兵,一旦金軍於當地會師,不管是先前能活下來的,還是昨晚拼力進去的,都是堪當大任之才,而今珠聯璧合,接下來,平靜多時的定西隴西又有大患。

另一方面,完顏永璉竟看穿了他激進打法是源於他不敢激進,因此對流言不為所動,依然把重心放在了收降小王爺的身上,若然真和小王爺冰釋前嫌,那麼環慶三足鼎立的尷尬局面直接消失,金軍和完顏君隱戰力相加、林阡瞬間不是他們對手。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箭在弦上的開禧北伐可能兵敗如山,自此完顏永璉一勞永逸。這七天,他與小王爺有任何交流,林阡都無心也無法插手,先前他堅信小王爺不會被勸服,但經此一戰,覺得完顏永璉只會超乎想像。

天星亂動?不過人算。

然而,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同樣也是經此一戰,令完顏永璉無法對林阡有絲毫怠慢——

短短七日,腹地金軍當真害怕宋廷北伐,此其一也,岳離、東方雨、黃鶴去全是生死未卜,此其二也;清晨,完顏永璉登臨制高,遠遠望着成雙練劍的完顏君隨和林思雪,難以靠近,此其三也。

重重嘆了口氣:

林阡如日中天,宋軍人才輩出,我做那許多謀算,唯一的戰利品,竟只是術虎高琪、把回海和劉鐸在武山會師。

但無論如何,他都希望看到,岳離等人作為荒山雪崩的活口,從彼處回來。

荒山雪崩,可有活口?

竹露滴清響。

雪崩后第一次見到陽光從林間透射,一道一道,細碎閃爍,胡弄玉本能閉眼、抬手遮擋、背過頭去。

「這是哪裏?」好不容易適應了強光,她獃獃望着林子上面的藍天,迷惘起身,環顧四周。

好像是個枕山抱溪的小村莊,茂林修竹,曲水流觴,雨霧蒙蒙,炊煙裊裊,應有人家,青藤蓋瓦。

像,像極了那個,名叫稻香的地方……

「稻香村?」她猛然驚回現實,「獨孤哥哥?!」

昨天,或是很久以前的那一天,還有意識的最後一刻,她腦中一片空白,只剩殉情的衝動,完全不知道自己覺醒。

那狂風暴雪之中,想要抱住獨孤哥哥,卻抓不到他的手,飛速沉降,迫切追趕,渾然不顧被山掩埋,最後,應該是一群黑壓壓的東西幫她、將那些把她沖宕開的冰雪愚公移山,她才勉強留了一條性命,渾渾噩噩地不知往哪個方向又走了段路,想找獨孤卻無從找起,眼前一黑便倒在這裏。

「獨孤哥哥……」嘶啞著嗓音,喊不出聲,她不能接受,獨孤清絕竟死不見屍?

便在這時,林子旁邊傳來一串嬉笑之聲,循聲而去,淚光中搖搖晃晃的光景,是幾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女孩在打鬧。

其中,有一個男孩滿臉通紅,趁旁人不注意,把一件信物偷偷交到其中一個女孩的手裏,低聲說:「阿秀,從今以後我們就在一起,我好,你就好,只要你活着,我便活着。」

不是還應該有一句嗎,你死了,我也死,為什麼不說下去?

她出神地望着他們,等了很久也沒聽見這句話,良久,那群男女跑遠了些,她忽然自說自話:活着,我還活着,為什麼我還活着?

活着不就是用來團聚的么!

活着不就是用來證明他還活着?

死不見屍,換句話說,不就是有機會生?!

她如夢初醒,立即去尋路標、朝稻香村的方向狂奔而去,激動不已,獨孤哥哥,一定還在,快,快去冰河!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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