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4章 離合皆前定,命短問前生

第1344章 離合皆前定,命短問前生

略帶緊張地揭開這細作的蒙面,火光照映下五官清清楚楚,她回憶了片刻終於想起是誰,驚呆當場,一片空白。X

韓鶯的婚禮,建康的秦府,她和他見過幾面。

他多半出現在旁人的轉述里,比如,他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把林陌拖下深淵,比如,他被吳曦押送到了萬尺牢待審,比如,他深愛玉紫煙並逃過了林楚江的眼。

耳邊又響起小差人來稟的話:「崇力迫切想要見秦向朝。」

不停回蕩,分明提示,卻被忽略!

實在太優秀的細作,行事滴水不漏,武功萬里挑一,此刻萬尺牢的那個,不過是他的替身而已,他假意被押送到短刀谷,其實,早就在伺機越獄,意欲藉機與上線接頭。

掐指一算,他應該正是在范鐵樵遇害的當晚趁亂與人相換、金蟬脫殼,所以對於控弦庄來說,他是當晚發出消息的最後三個餘孽之一。

可為什麼,偏偏是他……

吟兒的心咯噔一聲,預感到了接下來的所有不幸

果不其然,她和陳采奕才剛率眾凱旋,第一個衝上來的便是宋恆,不過才第二天罷了,他憔損得好像換了個人。

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事他一聽說害死蘭山的兇徒落網,便如遭電擊般從行屍走肉驟變成激進好戰,行為乖張、動作張狂地攔在陣前,說什麼也要將那人就地正法。

「還未公審……」吟兒不敢設身處地想,如果她是宋恆,此刻會否想要將兇手千刀萬剮。

「上線留活口便夠了!這下線欠蘭山的命,我要他現在還,立刻還,必須還!」宋恆睚眥盡裂,一副擋我者死的不敬,好像完全不認識鳳簫吟。

強行衝過天驕阻攔,狠狠推開鳳簫吟和陳采奕,他滿臉妄執衝上前去,一把揪起被五花大綁的兇手,忽然愣在那裏,臉色慘白。

他當然也認得秦向朝,也知道,如果要林陌回來,秦向朝比主使四更需要留活口……

陳采奕看鳳簫吟肩上一片殷紅,完全是宋恆蠻力所害,大怒:「你殺他啊?殺啊!林陌的悲劇,現今的一切,還不都是你鑄下!?」

「主母。」他僅剩一絲良知,源於對林陌的愧疚,但還是控制不住情緒的波動,對着吟兒聲嘶力竭,「蘭山她,才剛十六歲,我有幾十年的人生,都準備好了要與她分享……我剛要同她說,我想照顧她,為了她奮鬥……」

吟兒被擊中心頭,瞬然噙淚,蘭山對於她而言,不像華子榆那麼陌生,蘭山和小、聞因一樣,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一朝終成大器,何以如花凋零。

「所以……」宋恆眼神一狠,語氣變重,劍指秦向朝,怒不可遏,「他必須要死!不僅要死,還要暴屍示眾,昭告天下,他秦向朝是個萬惡不赦的金國姦細!」

「你可知道,如此一來,秦府會被株連、再也不能翻案?川宇他,便算出逃?」天驕難免怒其不爭,壓低聲音勸阻。

「那是你們的事。」宋恆冷笑一聲,豈有商量餘地。

的確,是他們所有人欠了他,尤其鳳簫吟,佈局不周,難辭其咎。

此刻,吟兒必須給他一個最痛快的回答;而從一開始,她本也想着要讓兇手伏法

如果說要保秦向朝的命本來就是給林陌的人情,那麼蘭山死得那樣慘,無形間就使宋恆以仇恨擊碎了所有通融。秦向朝確實是按罪當誅的,確實是留活口遺患無窮的,確實是償了命才能服眾、才能令短刀谷周邊放心的。

此地,不認識秦向朝的人,全都認識賀蘭山,群情激越,他們一條心要秦向朝死,那秦向朝就只能死!斬立決!

吟兒閉上雙眼,儘力排除了所有親疏之分,做出這個她畢生難忘的、卻必須當場做下的決定:「殺。」

不必請示林阡,不必知會吳曦,不必天驕同意,從嘉泰年開始,她就是短刀谷的最高統帥,生殺予奪由她操控。

暴雨初歇,殘陽如血。

秦向朝身首異處,頭顱懸於要道。

崇力原還不信,親身去看,震驚萬分。一路悲慨,衝上鋸浪頂時上氣不接下氣,滿臉混雜着淚水和憤怒。

十三翼見他擅闖自然相攔,他隔着數重兵刃朝屋內狂吼:「鳳簫吟你出來!你答應過我的話,為何食言!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嗎!」

「放肆!」十三翼頃刻要將他處理,吟兒聞訊出門,匆忙將他救下:「住手!」

他看見她時,終還是念著舊誼,沒有繼續辱罵,也許當中有誤會?剋制着激動,他一字一頓:「盟主明明說過,過幾天就帶我去見老爺,還他清白。盟主,難道是故意拖延我?」語氣一軟,近乎哀求:「還是說,盟主沒約束好手下,情急殺錯了好人?」

「沒有殺錯,是我下令。」她鎮靜回答,不得不將責任全攬。

「……為什麼啊!」崇力歪著頭問,淚水漣漣,「您不念舊情了嗎,您這麼做,置少爺於何地?」

「我原本是想帶你見他,給他澄清。然而,他真的是……」她斷人口舌的口舌,此刻卻像在打結,她知道崇力很難接受,所以她不容易說服。

「你騙誰?」崇力忽然輕聲快速地將她打斷,聲音爭如鬼魅般,好像洞悉了她心頭的不安。

吟兒一怔,不再開口,崇力上前一步,高聲激動:「你騙誰!鳳簫吟你騙誰!」

吟兒沒有騙他,但是在世人眼中,她絕對有動機殺秦向朝,那就是代林阡殺、害林陌身敗名裂、永世不得再回南宋。

自此,林陌對林阡再無威脅。

對林陌謀算、狠心、冷血無情,她有太多、數不清的前科了。

她不願被誤解,不得不告訴崇力全部真相,告訴他和他生活了快二十年慈眉善目的老爺,才是害他家少爺身敗名裂的真正幕後:「他真的是控弦庄細作,越獄於先,殺人於後,確實該死,才能平息眾怒……」

猝不及防,崇力猛然抬起手來,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在她驚愕、沉默之時,他眼中含淚,惡語相向:「該死?最該死的難道不是你!?」

「主母!」十三翼大驚失色,卻因她舉手示意而只能眼睜睜望着。

「這一巴掌,是代少爺打的。鳳簫吟,你背棄少爺於先,謀害無辜於後,你要怎樣死了,才能平息眾怒?」崇力冷笑,滿目怨憤。

「崇力,有能力的人,是不會咒人的。」她對他無情一笑,心裏清楚,秦府既被株連,崇力不宜久留,務必儘快送出南宋。

不再解釋,因為秦向朝確實是她所殺,他既不願相信,那便只能恨她;必須殺,因為她不僅是崇力建康城裏親近的姐姐,更加是這一整個川蜀、官軍盟軍都馬首是瞻的主母。責任太重,她勢必顧及大多數人的感受。

這一晚,她聽聞寒澤葉毒發、病危,心中驚懼,只覺天都塌下,連夜前去看他,直到進入他據點、獲悉天驕已到,方才定下心來。

可惜天驕也只能定心、不能救命,能請來的所有軍醫,都老實回答回天乏術,天驕臉色鮮有地比她還難看,她猜測,那是因為,寒楓鞭恐怕也是陣眼……

忽然寒澤葉側卧榻上大口吐血,她大驚急忙衝上將他扶穩,抱住他連連拍他後背、卻感到他生命在手心一點一點地流逝,用儘力氣也無濟於事,應付不來的她一時情急,想短刀谷的軍醫怎麼就只剩這麼點,這麼沒用?叫習慣了,脫口而出:「去把蘭山找來!」

話音剛落,她和滿屋子的人一起定在那裏,寒澤葉好像也有了意識,滿頭虛汗、油盡燈枯地從她懷裏滑落下來。

姦細風波總算平息,她卻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閑暇時才有心情去想念、去悲痛,所以大多時候她都不記得蘭山已死。有時候,真的寧可一直在戰鬥,才不會覺得苦。

不記得,更加是因為不相信無法相信蘭山去了,那孩子,嬉笑着喊了她一聲義母跑開的畫面,明明就在適才發生。心口劇痛,真像失去至親。

淚在眼角,不得流下,別人都在為宋恆唏噓,唯有她還記得,那晚,有個少年曾答應過她,如果宋恆到最後還是傷害了蘭山,他會向蘭山表白,絕不藏在心裏。

再深摯的感情,又如何敵得過命運強悍?

她和徐轅一起守至半夜,才終於等到寒澤葉轉危為安。她情急之下的那聲蘭山,像極了打擊式療法,反而將垂死掙扎的寒澤葉硬生生拽了回來。

她自然懂,寒澤葉和宋恆不同,宋恆缺乏責任感,他卻是太有擔當了,一則他牢記林阡需要他,二則他清楚蘭山的死他有醉酒誤事的責任,他豈能再因醉酒毒發而死!

不管是為了對陣,或是為了贖罪,他都必須活着,必須儘快恢復先前吟兒不熟悉寒澤葉,今夜之後才知道,為什麼十年前就常常傳出病危的他,能夠比誰都活得長。

不知不覺,她順着那幾日的征戰之路,回到了死亡之穀穀口,想要去向蘭山告別。

一路都是刀槍劍戟之痕、血腥污穢之跡,不時還能聽見幾聲鬼哭狼嚎,襯得這荒廢之地無比凄涼。

這地方,也便只有戰鬥的時候,才能有它期盼已久的喧囂,可是這喧囂卻是用千瘡百孔換來的,也是稍縱即逝的,它大概沒想到這麼快就變得更冷清吧。

正自沉痛,倏然聽到一絲微響,她一驚警覺,攜劍而去。

腳步移近,卻發現並不是誰鬼祟跟蹤,而是正巧有人也在劍斷石旁拜祭

玉門關、孟流年。

這些年來,夫婦二人閑雲野鶴,漂泊無蹤,吟兒和他們許久不曾碰面,未想重逢竟是此情此景。

想來,玉門關原是通曉天機之人,顯然是覺察到了他小師妹的不測。

遍地紙錢,孟流年告訴吟兒,按照夔州當地的風俗,需在這陰日陰時,為意外死去的親人招魂,以免其被惡鬼抓去禁錮,變成孤魂野鬼。

「然而僅憑衣冠,實在很難成功。」流年搖頭嘆息。

「也罷。」船王他雖遭挫折,卻也看得很開,「活着的時候,本也就是個孤魂。」

吟兒眼眶一熱,趕緊拭去淚水,倔強說:「鬼魂之說,信則有、不信則無。」

那時船王說起前因,語氣驚人的幽冷:「學醫救人那麼久,還是無法抵消她父母的罪孽。」

吟兒一驚,早在稻香村中,聽說太行義軍覆滅元兇是賀若松、京口家族遷徙禍首是冷冰冰時,她就愣過片刻,正是為了蘭山身世。

賀若松、冷冰冰,一心破壞南宋在掀天匿地陣的陣容,前者授意坑害無影派、侵吞風清門、假借軍醫之手向傷者病號投毒,後者,為了銷毀輪迴劍無所不用其極,殺人放火,活埋分屍,他們的雙手皆沾滿鮮血,他們可曾想過,他二人唯一的骨血,卻竟然是以骨血祭陣的天選之人?

吟兒雖是不願認命之人,但也對報應寧可信其有,忽然心亂,手足冰冷。

「天道輪迴,父債子還。盟主,節哀順變。」玉門關夫婦看慣世情,比昔年要更超脫,卻也顯得太無情,他們把蘭山的生和死都看成了註定,如此,是不是就能減輕傷痛?

他倆乘風遠去了,唯獨吟兒是凡人,只要活着,便有七情六慾。

步步驚心地,走向這個再沒有蘭山、也可能不會再有林陌的命途

果然,夔州那位老人,收養的徒弟絕無等閑。黃鶴去,冷冰冰,白鷺飛,易邁山,玉紫煙,玉門關,哪個不是亂世之才。

賀蘭山,原以為她最渺小、最無關緊要,誰想到她這一去,便開啟了掀天匿地陣,還放倒了兩個九分天下,更間接牽連了阡陌之傷?

眼見陣法全開、整個天下都在其內,金宋雙方的決戰隨時開始、表面看完全不受人力控制,宋恆、寒澤葉、岳離、東方雨、黃鶴去這些涉陣者,卻都還崩潰、虛弱或處於失蹤狀態。這一戰,還究竟打不打?怎麼才能打得下去?

而林陌,也會很快得知秦向朝的噩耗,從此更加堅定地留在林阡的對立面……

不得不嘆,這世上的很多事情,明明給了你時間準備,卻還是發生得措手不及。

關於掀天匿地陣,吟兒適才聽天驕說起,南宋參陣者六十人,其中陣眼,共計十二。

飲恨刀、寒星槍、玉龍劍、殘情劍、馮虛刀、撫今鞭、風電之掌、潺絲劍、紫電清霜劍、斷絮劍、莫邪劍、梨花槍。

相對應地,林阡、柳聞因、宋恆、獨孤清絕、徐轅、越風、厲風行、楊宋賢、葉文暄、莫非、慕容荊棘、楊妙真,作為第一到第十二陣眼,是最重要的人,缺一不可,這幾天務必動員或保護,時刻備戰。

「陣眼,為陣法核心、發力之點、能量所系。陣眼在,陣法存;陣眼弱,陣法虛;陣眼破,陣法失。」徐轅如是說。

這名單,自然出人意料。諸如寒澤葉、洛輕衣、林美材、李君前、穆子滕、程凌霄,那般戰力,居然只是陪襯?而目前並不算主力的柳聞因、楊妙真和宋恆,竟是三個再緊要不過的陣眼?更有甚者據說那莫邪劍,還是近期慕容荊棘偶然所得,關鍵這慕容山莊的女主人是怎樣品格,他們全都有目共睹……

好在,金軍陣眼同樣離奇。

雖然宋方無法打探到金方的詳細陣型,卻對陣眼何人略知一二。

「雖有高手堂、十二元神、南北前十之大半,卻有一『燭夢弦』,據說是個名叫燕落秋的隱士持有,她未必能有抵抗南宋之心。再者,陣中有雙『永劫』,十年來始終不曾尋到刀主。」天驕對她說,卻其實不輕鬆。

那雙永劫,據說十年前軒轅九燁就看中了林勝南,想讓他挑起大梁,作為金方第一陣眼,抗擊南宋的飲恨刀。

後來,林勝南卻成了林阡,擔負了飲恨整整十年,

那麼當時的林阡,此刻的林陌,為何就不能握永劫?

此刻的林陌,正佇立於延安府嘉嶺山微涼的晚風中,放目遠眺這三秦鎖鑰、五路襟喉。

在他身後,分明摩崖石刻,上書「高山仰止」、「出將入相」、「先憂後樂」、「胸中自有數萬甲兵」等字,遒勁有力,正是北宋范仲淹所留。

四面河山歸眼底,萬家憂樂到心頭?

不,不對……一時劇痛,原來是不小心碎了手裏的酒杯。

他望着指縫中的血一滴滴掉落崖下,隨風飄蕩,唇邊卻溢出淡淡的笑。

是、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r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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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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