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5章 開禧北伐,輕開邊釁

第1355章 開禧北伐,輕開邊釁

那美婦甫一看見風鳴澗身體便是一震,隨刻慌忙側過頭、視線尋到五加皮,神色里霎時充滿了驚、疑、喜、憂。

兵來將往,相隔數步,他二人就一直這樣沉默對峙,那美婦臉色蒼白心中恐已千迴百轉,而風鳴澗腦子空白了足足半晌,驀地一股怒火從膽邊生起:臭娘們,老子總算找到你了!

美婦沒有開口也未下車,最終還是放下了窗帘,隨王大人的車馬去遠,臨別一眼,淚光點點,是理虧?是慚愧?是羞恥?是害怕?

風鳴澗卻是理直氣壯、揚眉吐氣啊!這些年來風鳴澗每次被五加皮氣炸,都恨不得把臭小子掐成一段段還給他親爹親媽;無論留守谷內或出征在外,風鳴澗都巴不得有人找來他中軍帳,和臭小子相認,好幫自己脫離苦海、不再被賊認作父;還有,當年那婦人冒認夫君,害風鳴澗被群雄誤會他在仙人關留下風流韻事,這麼些年飽受冤屈,公道一定要討回來啊啊啊!

風鳴澗雖激動萬分,倒也沒失了分寸,因他時刻記得主公告誡,要與官軍和睦相處。「看那婦人雍容華貴,想來是這王大人親眷,不知王大人是否就是五加皮他老子?」風鳴澗心中暗忖,卻不可能貿貿然去問責,斟酌再三,還是決意先去王大人暫住的府衙拜見,旁敲側擊,見機行事。

然而諸事煩擾,風鳴澗一直未能如願——好不容易整頓了張大人遺留下的兵馬、安撫了碉門之戰的所有傷殘、收拾了這一個月所有的爛攤,日理萬機的風將軍尚未有閑暇去顧五加皮,就被高吟師的又一次大軍壓境召去了前線,待到凱旋而歸已是六日之後。

這貽誤的六日原本並不打緊,多事之秋情有可原,理當不會影響官軍義軍交融。然而風鳴澗動身去見王大人前,意外聽到駐地官軍背後議論,稱這位王大人「很不好伺候」。風鳴澗問起原因,官兵們知無不言——原來這六天時間,王大人到過本營沒幾次,逗留時間也極短,卻尋了各種由頭,接連罷了十幾人的官,官職從上到下,應有盡有。

「風將軍,事實上這些人,哪個都是小罪,不至於罷免、降職啊……」告狀官兵面露愁容,人人自危。

風鳴澗聽了,心裏相當不是滋味,那些人為什麼會被針對他懂,那些被罷免、降職的,都是當日圍在自己左右、眾星捧月忽略了王大人的。

前線沒見他拋灑熱血,秋後問斬倒是雷厲風行……風鳴澗起先以為王大人是個平庸之輩,如今看來,比想像中還要惡劣。

「先前的張大人危難來時只懂自保,如今這王大人敵軍壓境還在內耗,朝廷官員如果都是這般的蒼蠅,北伐……危險啊……」風鳴澗當然不會像祝孟嘗那樣大大咧咧把這句感慨說出來,只憋在心裏暗暗嘆息,因小見大,他對朝廷的北伐實在不敢樂觀。

對北伐不樂觀的,又豈止風鳴澗一人。

早在四月初鄧友龍下令進軍之時,便有武學生出頭反對遭到監禁;兩淮兩浙,亦有不少有識之士都曾指出「此時北伐於宋不利」,這其中當然包含了一大群主和派,卻也不乏堅決抗金的主戰派,譬如寫出「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的辛棄疾,以及曾認為「非抗戰不能救國」的葉文暄叔父、水心先生葉適。

以他們為代表的主戰派,不主張盲目熱血,反對準備不足的冒進,葉適更向宋廷提出「精簡軍隊,減輕財政開支與捐稅,待增強國力后恢復中原」,然而他的建議和辛棄疾的平戎之策一樣,一早就被激進腦熱和好大喜功者的聲音淹沒。

激進腦熱、好大喜功者聲音更大不無緣由,整個四月,從前線傳回宋廷的都是勝績,尤其月底,捷報頻傳:廿六,連克新息、內鄉、泗州;廿七廿八,攻入褒信、虹縣;廿九,收復潁上。

節節勝利,大快人心,因此開禧二年五月初七,宋廷決定正式下詔伐金。

葉適卻拒絕起草宣戰詔書,稱「輕率北伐至險至危」,韓侂胄憤怒鎮壓其言論之餘,命直學院士李壁起草檄文。李壁其人,有李白之才、蘇武之節,於檄文中慷慨陳辭:「天道好還,中國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順,匹夫無不報之仇……兵出有名,師直為壯,言乎遠,言乎近,孰無忠義之心?為人子,為人臣,當念祖宗之憤。敏則有功,時哉勿失!」

正義凜然,熱血沸騰。李壁此文大大激勵了軍士血氣,無論放諸哪個朝代,都是能將羸弱軍民激醒之作:對於外族欺辱,定要反抗雪恥,十倍加於其身!

然而內部腐朽的南宋官軍,未能對得起李壁的謫仙才華。

「起先給鄧友龍顯然是甜頭,但越往北去,防備可能就越充足,因為仆散揆是做足了準備的。」當初柏輕舟推測完顏永璉和仆散揆是對鄧友龍故意示虛、請君入甕,曾經對林阡道出憂慮。

不幸被她言中,官軍就如同被騙上一艘事先被鑿的船,意氣風發行到中途,猝不及防進水下沉,一點點地檣傾楫摧——

五月初七宋廷下詔宣戰,然而就在五月初六,宋將王大節攻打蔡州受挫,退兵之時軍隊意外大亂;

不到半月,宋將皇甫斌引兵進攻唐州,被拒於城下,遭金兵偷營,死傷數以萬計;

宋將李爽攻壽州,逾月不下,被金守軍和援軍裏應外合而擊潰……

敗績,噩耗,紛至沓來,盛極而衰。

期間,為排解柏輕舟所憂,亦為實現報國之志,抗金聯盟諸如紅襖寨、小秦淮、慕容山莊等幫派,都義無反顧出兵襄助東線官軍。虧得楊宋賢從天而降殺退追兵,王大節才免遭金軍戰馬踐踏;司馬黛藍、慕容荊棘等人亦於半道伏擊金軍,方才保得皇甫斌安全脫身、重振旗鼓。

縱然如此,亦無法將官軍徹底扶起,而只能儘力將傷亡、損害降至最低……

葉文暄、冷飄零夫婦自對陣結束以後,一直都跟隨攻打宿州的宋軍北上。彼時,宿州作為打通齊魯的戰略要地,是東線官軍的第一戰略目標,投入最多,戰備最強,形勢也一片大好——早先宋軍已攻克外圍的靈壁、虹縣,日前,統制田俊邁更攻佔了離宿州不到幾十里路的蘄縣。

「為防仆散揆派軍增援宿州,還請招撫使也發兵增援田俊邁。」葉文暄為東線最高軍事長官郭倪出謀。

若非葉文暄身份特殊,那位眼高於頂、自比孔明的郭倪怕是不會聽他,而且是二話不說,就把自己的弟弟郭倬派去了前線。

葉文暄不愧智囊之名,仆散揆如他所料增兵,好在只有三千,怎敵郭倬五萬?除此之外,還有小秦淮當家南龍南虎率義軍助陣。數路兵馬將宿州圍得水泄不通,敵寡我眾,勢在必得。

決戰之夜,烈焰灼天。

宋軍攻勢激烈,銳不可當,小秦淮義軍奮勇當先,南龍南虎兄弟倆更是肉搏登城,殺氣騰騰:「弟兄們,都隨我殺上去!」

南龍嘶吼睚眥盡裂,金兵見狀魂飛魄散,眼看宿州就要陷落,宋軍勝仗觸手可及。

葉文暄持紫電清霜於矢石中左衝右突,明顯感覺到金軍的掙扎逐漸傾頹,正感念著小秦淮義軍戰鬥力強悍,忽然憶起葉適多年前就對自己說過的話:「朝廷里身居高位的,多半都靠阿諛奉承,只知剋扣軍餉、役使士卒,反倒是真正有能才者,不能得志,沉淪下僚。這些身居高位者,偏也容不得有才者後來居上,竟寧願將他們扼殺於萌芽。」心念一動,不知為何,會突然想到這麼悲觀的不看好?宿州之戰,眼看就要告捷了。

「啊……」卻聽妻子一聲慘叫,將他神思瞬間拉回,循聲看去,凝重肅殺的空氣里,有個熟悉的身影從城頭重重地跌落下來。

「……南龍!」葉文暄大驚,他和龍虎二絕很早就已相識,兩人是小秦淮的元老,幫李君前復興了淮南幫派,也為林阡奪取短刀谷立下過汗馬功勞。可是,為何……

為何此刻南龍的背上,竟插著一根箭矢,葉文暄心一寒,宋軍的箭矢?!背後?!

這一箭如此厲害正對着南龍后心,又是從那麼高的城樓上摔下來,豈有活命可能,幾乎當場身亡。

「哥哥!」南虎驚聞噩耗而來,抱起南龍淚流滿面。

「是誰放冷箭?!」冷飄零大怒,無法容忍,官軍竟因搶功而射殺南龍?

「不是我,不是我!」「是流矢,誤傷了南當家吧……」官軍或推脫或否認,還想繼續攻城,而義軍見首領犧牲,還可能是被人所害,哪還打得下去?

龍虎二絕在兩淮兩浙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尤其南龍,威懾姑蘇,叱吒風雲。他這一死,因小秦淮才自發組織的民軍也鬥志瓦解,縱使葉文暄也凝聚不得、而冷飄零無心凝聚。

本來已經要投降的宿州金軍,抓緊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猛然振作,哀兵必勝——趁官軍義軍離心之際,一面鞏固城防、決一死戰,一面鋌而走險、繞道奇襲,火燒了宋軍後方糧草……

誰料唾手可得的宿州,竟奇迹般功虧一簣!

郭倬身居副都統之職,竟連最重要的軍糧都看護不力,實在是應了葉適的那句判斷,也給了葉文暄的心重重一擊。然而大敵當前,文暄又素來淡靜,故而不曾表露過半點對郭倬的不滿,反而協助他一同渡過苦難。當宋軍對宿州久攻不下、無奈撤軍、勞倦又受缺糧之苦時,文暄幫郭倬擬定了屯軍地點,費盡心力;不料郭倬卻一意孤行,硬要將大軍屯於低洼。

葉文暄急忙求見郭倬:「天氣陰沉,恐怕多雨,都統不宜屯兵於低洼地勢。」

郭倬冷哼一聲:「不愧叔侄,葉適縮手縮腳,你葉文暄也是諸多顧慮。『恐怕』多雨罷了,你那麼料事如神,怎算不到你的人被我們害?」言下之意,原是對南龍之死由官軍背鍋耿耿於懷,儘管葉文暄在事發后已經儘可能壓制義軍抱怨。

葉文暄聞言一怔,郭倬對義軍竟是如此排斥、甚至敵意……

「都統若有需要,可隨時向文暄發號施令。」葉文暄回義軍之前,對郭倬仍平心靜氣。除他之外,再無第二人能做到這樣仁至義盡。

「不需要!」卻換來郭倬冷言冷語。

自作孽,不可活。不願接受葉文暄策略的郭倬,親手將麾下官軍置於險境絕境。當晚大雨,水淹三軍,本就手忙腳亂自顧不暇的宋軍,雪上加霜被金軍從背部突襲,毫無戰力,任人宰割。

屍橫遍野,血流成河,郭倬渾噩之際,金將已到近前,騎着高頭大馬,提攜一把明晃晃的大刀當頭落下。

郭倬脖子一僵正待等死,忽然斜路及時殺出一刀,幫他狠狠格擋開了這把大刀,不僅將他解救,還反手追砍、將那金將打得滿頭是血。

「田將軍……」郭倬頭昏眼花,半刻后才看清楚,那是他本來要來增援的田俊邁,沒想到還反而要人家來救自己命。

就像他本來是來圍攻宿州的,沒想到現在反而被人給圍攻了……

「都統,您上馬先走。」田俊邁忠心耿耿,將戰馬讓給了郭倬,自己率眾為郭倬殿後。

郭倬感激不盡,也毫不客氣地策馬先行,當時當地他最先逃,哪還顧得上其餘部下。

暑雨連綿,天色遲遲不肯亮,郭倬等首領慌慌張張不知奔逃了多遠,暈頭轉向實在搞不清身處何方,風聲鶴唳,水邊蹦出只蛙都能有人被嚇得從馬落下,卻沒人有膽子敢勒馬停留、過問同袍戰友……

繼續逃竄,馬不停蹄,累得氣急敗壞,渴得喉干舌燥。前方昏暗永無止境,身後金軍一直圍追,郭倬等人時不時地回頭張望:田俊邁那些殿後的正邊打邊退,打一會兒退一點點,說他們是保護著自己性命吧,可是又嫌他們不能盡全力拖住金軍……郭倬這樣想着,忽而重心一低,暗叫不好,原來胯下戰馬竟然累死,天不助我,難道今日要命喪於此!

主帥落馬,眾將豈能不問,略一耽擱,後面的金軍已經趕上。

一聲嘯響,四周火把亮起,雨腳如麻,宋軍內心寒徹。

「別,別殺我……」郭倬膽小如鼠,哪裏顧得上都統威儀,一看見金將的刀懸於頭頂,便不自禁地跪倒在地,磕頭痛哭流涕,「你們要什麼,什麼,我都答應……求別殺我!」

「我不要別物,但要田俊邁。」那個血流滿面的金將,指著剛剛砍他的田俊邁,惡狠狠地說。

郭倬愣都沒愣,立即吼叫:「快,快將田俊邁綁縛,送給大人!快!」

「……」田俊邁難以置信地看了郭倬一眼,寒心之餘,冷笑一聲,「不必綁縛,我不畏死,不過——莫讓敵人髒了我脖子!」說罷推開左右,橫刀自刎。

先遭大水所淹、后被騎兵衝擊的郭倬,雖是兵敗如山倒,萬幸保全了人馬。起先卻沒有別人能夠知道,田俊邁何以人間蒸發。

郭倬主力既退,郭倪當即下令,要余部陸續撤軍。是日,葉文暄、冷飄零正協助官兵撤離,忽看不遠處煙塵四起,疑有勁敵來犯,急忙前去抵擋。卻看身先士卒的是個披髮戴兜鍪鐵鬼面的將帥,飄揚的旌旗上赫然有「畢將軍」字。

「畢將軍!」葉文暄喜不自禁,原是自己人,老當益壯的畢再遇將軍。

「文暄?」畢再遇勒馬,雙刀回鞘,認出他來。

「這位將軍是……」冷飄零疑惑。

「畢再遇畢將軍,他能拉開二石七斗的弓,反手能拉開一石八斗的弓,徒步能射二石,騎馬能射二石五斗。」葉文暄記憶深刻,很顯然少年時曾找對方切磋過……

「原來是畢將軍,您拿下泗州兩城的輝煌戰績,我也耳聞,如雷貫耳。」冷飄零當即向畢再遇見禮。

「我是為了取徐州假道於此,不料此地竟發生了慘敗,先前見過了郭倬的殘兵,知道他是遇到了大水,可惜了,到手的勝仗啊。」畢再遇嘆了口氣,惋惜。

「畢將軍明知宿州已敗,還不改往靈壁這裏趕。」冷飄零帶着敬意。

「宿州雖然沒取勝,但勝敗乃兵家常事,怎能自己挫了自己銳氣?我不撤。寧死靈壁北門外,不死南門外!」畢再遇慨然道。

「好啊。正和文暄想得一樣,主力雖退,未必全線皆退,不戰而敗。」冷飄零沒想到官軍中還能有人如此見地。

「可惜,招撫使的撤軍令一到,所有人全都堅持着要撤,不敢抵觸軍令。」葉文暄指著那些正爭相撤退的官兵說,「我軍撤離,金兵必然追擊,此時應當留下至少一支兵馬伏擊、禦敵,然而沒有一人肯殿後。」

「吾當自御之。」畢再遇中氣十足,回看身後,「誰不怕死,不怕違抗軍令,與我留下,守住靈壁?」

「末將願留!」「算我一個!」貔貅之士,眾志成城。

葉文暄、冷飄零均是既震驚、又欣喜,只有在此情此境,才能找回當初在盟軍里的氛圍和感覺,爭如在死灰里看見火燃——誰說官軍就沒有強兵悍將?!

「義軍也戰。」南虎尚未完全從哥哥離世的沉痛中走出,眼圈微紅,聲音低沉,卻代小秦淮眾人開口請纓。

「四百餘人……」冷飄零清點人數,極富經驗。

「足夠。」畢再遇每說一句都教人安心。

片刻功夫,金兵五千鐵騎,便兵分兩路朝着靈壁猛撲,來勢洶洶,黑雲壓城。

「沖!」僅留二十人守城,畢再遇率領其餘人馬,徑直向敵陣里殺,不退反進,迎頭痛擊。

金軍驚詫於全線南逃的宋軍里竟還藏着這樣一支逆向而行的兵馬,才剛定神,便見到「畢」字大旗下爭先恐後、武藝高強的精兵猛將,更是駭然:「是畢將軍!」「戰神畢再遇啊……」陣腳大亂,可想而知,畢再遇憑泗州一戰,早已威震金軍。

若只有畢再遇一人,或許還不會構成金軍士氣的完全崩潰,偏巧當中有金兵接二連三認出畢再遇身後刀客劍客,盡皆出自抗金聯盟:「是林匪在淮南的龍虎二絕嗎!」「是林匪帳下……臨安風景劍,葉文暄!」「畢再遇也用雙刀,這年紀,這武功,會否是林匪的師伯師叔?」

「林匪?」畢再遇不及細想,手揮雙刀奮勇殺敵,將金軍殺敗之後,又繼續絕水追擊,向北直襲了三十餘里,鎧甲上濺滿了金兵的血。

氣勢如龍,無可匹敵,忽然間,兵陣邊,有一金將手持兩柄鐵鐧躍馬而前,畢再遇眼疾手快,提左刀格其鐧,持右刀猛斫其脅,金將慘呼,墮馬而死。

赫然背後生風,畢再遇當即轉身,雙刀回劈兩個偷襲者,電光火石間,卻在斜路又有一桿槍疾刺,力道兇猛,角度毒辣,畢再遇再如何靈活也終是花甲之年,眼見他腰腹暴露在槍力之下,離他最近的冷飄零及時追上,一劍揮斥,鋒芒如虹,將那持槍金將斬除,乾脆利落。

「好劍法,葉夫人巾幗不讓鬚眉!」畢再遇不掩欣賞,道,「這劍招,倒是像極了在下的一位舊友……」

「家父是臨安冷鐵掌冷奎。」冷飄零直言不諱。

「……果不其然。」畢再遇點了點頭,似乎想起當年。

隨着退入靈壁的友軍和圍攻靈壁的金軍都越來越多,畢再遇原定進攻徐州的計劃不再可行。此一時、彼一時,權衡輕重過後,縱是畢再遇也不再戀戰,同意了文暄的建議率眾撤離。

「汝等先撤,由我掩護。」畢再遇對友軍言罷,轉頭看見正盯着他愣神的葉文暄,「文暄,怎麼?」

「哦,沒什麼……」葉文暄回過神,「看到畢將軍,想到在下的一個好友,也是在下的主公。」

「是那個『林匪』嗎?」畢再遇笑問。

「畢將軍也聽過他嗎?」文暄問。

「最近遇到的很多人,敵人友人,都好像和他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畢再遇饒有興緻,「據說是個英雄?可惜緣鏗一面。」

「我想,他應該也很想與畢將軍見面。」文暄不無遺憾。

翌日清早,畢再遇在靈壁城外大挫金軍,文暄聞知捷報立即詢問:「我軍撤離多遠了?」

「按約定速度,此刻應該已有三十里。」冷飄零回答。

「我們這些殿後人馬,也到該走的時候了。」葉文暄道,「帶不走的物資全數扔棄、放火焚毀於此,大家撤退時切忌慌張。」

「軍師,為何昨晚那麼緊迫都不棄城一起撤,現在,戰勝了卻……」殿後的部將們有人不解。

「戰勝只是一時,長遠之計仍是退兵,他日方可捲土重來。」葉文暄解釋,「不一起撤,採取分批,是為了保全最多人;我們這些殿後的兵馬,要趁此時退兵而非昨晚,是要等已經撤退的大隊人馬已經極遠、完全安全。」

「還有一點。」帳外傳來畢再遇的聲音,「夜晚燒毀靈壁,火光衝天,敵人探知我等撤軍,勢必趁勢追殺;而現在是白天,煙塵滾滾不易察覺。如此,我等殿後人馬,也可全身而退。」

「原來如此啊。」眾部將恍然大悟。

葉文暄與畢再遇相視一眼,雖然認識時間已久,卻從未像今日這般生死相托、心靈相契。

「畢將軍勇謀兼備,大宋之柱石也。」因為有他,文暄對這開禧北伐又燃起了一線希望。

整個東線官軍,有且僅有這位畢再遇,在全體戰友們敗潰之時,還能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而這一連串的敗仗,已經是在紅襖寨、小秦淮助陣之後。換句話說,若非義軍奮不顧身、不計前嫌,後果更加不堪設想。可想而知,東線官軍是怎樣眼高手低、不堪一擊。

而與此同時,在那位能力優秀到足以不懼林阡的劉鐸對比之下,西線官軍的缺陷也不受控地顯露而出。十餘日來,吳曦部將十戰九勝,但那唯一一敗,卻敗得離譜,刺痛——眼看唾手可得,突然自亂陣腳,被金軍反守為攻,殺得是潰不成軍。僅僅一塊污點,便足以掩蓋其餘九場榮耀。

曾被林阡盛讚擅長絕處逢生的劉鐸,差一點便束手就擒美名毀於一旦。然而,吳曦部將俆景望還是給了他繼續維持的機會。

如果說西線官軍的表現和東線宛如鏡子,那麼俆景望等人的水土不服形同傳染——

在俆景望莫名失誤之後,吳曦部將們的弱點陸續浮現,敗戰絡繹不絕。當一場場丟盔棄甲不斷於隴陝上演,官軍在鐵堂峽之戰所立威望漸漸坐吃山空。

劉鐸幫助術虎高琪火趁風勢,連續打敗俆景望、薛九齡、趙富等宋將,幾乎從武山、竹山突圍而出;不過吳曦部將也不完全庸才,譬如曹玄、李貴、李好義等人戰力不凡,劉鐸等人輾轉數仗又不幸被打回了原地。

好一個劉鐸,被三路宋軍圍攻,仍鎮定不亂,傳令下去:「無需擔心,不必應戰。我們只需堅壁清野,固守城池,坐等敵人不戰自敗。」

兩日後,竹山周邊暴雨傾盆,緊接着,宋軍糧草供給受阻,原想就地取材,卻因金軍堅壁清野而物資難續,一切全被劉鐸算準。

「這可如何是好?」風水輪流轉,換宋軍頭疼,李貴愁眉苦臉問,持久戰最怕的便是糧草跟不上。

「早兩日就考慮到這氣候了,卻沒想到兩日也沒啃下來,金軍真是沉得住氣。」李好義握緊拳。

「別慌,不撤。等下去,不會遲太久。」曹玄篤定地說,不改變攻城拔寨,只因他相信宋軍的補給速度。

然而,劉鐸不會允許宋軍遲到的補給送達,對着地形圖研究了整整一晚必經之路,最終圈中了那個名叫宋家山的地方:「此地之後,都算坦途。糧草受阻,只會發生在此地之前。」

「去宋家山,兵貴神速。」術虎高琪點頭,附議。

「末將願往。」把回海當即請纓,「區區幾個督糧官,給我三四個手下便夠,也好逃過宋軍視線。」

「將軍素來驍勇。我幫你吸引開曹玄李貴注意。」劉鐸一笑,正待應允,術虎高琪提點說:「不可輕敵,宋軍缺糧,勢必重視。把回海,至少要帶五十驍將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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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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