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1章 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

第1391章 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

那天夜裏,有人看見邊城一對璧人相互扶持、氣息奄奄地走在風雨里,卻不知他倆從來都是彼此的你死我活,尤其是這第二場靜寧會戰之後。

「林阡,還有三縣,你且守住了。」「楚將軍,無論過程如何,你終將退敗出局。」這兩個心硬如鐵的人終於從對方身上找回了堅韌,強忍住每一道正在燃燒的傷口之痛,分手一刻,作為金宋雙方多年來的最高統帥,他們既是在向對方宣戰,亦是對戰死的親人和戰友們承諾。

靜寧境內,尤其隴干、通邊一線,自此陷入長期的攻防戰。

秦州境內,形勢也在廿三當晚就受到波及,金宋雙方此消彼長,堪稱風水輪流轉——

自完顏璘、完顏綱奪取水洛,知臨洮府事石抹仲溫便率領麾下軍馬,神速穿過水洛與秦安之隙、湧入隴右,天亮前克複了伏羌城北部,與原先在武山被宋軍圍堵的術虎高琪、把回海、劉鐸連成一片,廿四,金軍又趁勢向西、將鹽川寨收復。

翌日,吳曦不忿此敗,派部將徐景望率六千宋軍重奪鹽川,卻遭守寨金軍擊退、斬首二百餘級,徐景望倉惶逃回秦州,又被金軍困於伏羌城附近、緊急向北天水求援,彼時,曹玄正面臨把回海大軍壓境,無暇抽身,故而由鳳簫吟、林思雪輕騎簡從前往相援,然而不知何故,這三百餘人卻在行程過半后杳然無蹤,結局是徐景望又折損了近千兵馬,入夜才等到杜比鄰的另一路救兵。

徐景望這場不聽勸阻而自找的戰敗,引起杜比鄰、牟其薪、楊妙真等鐵堂峽據點盟軍的施救或分心,緊隨其後的是曹玄和李貴的難以被援、兵敗如山,他們駐守的北天水、隴城縣相繼失給了把回海和石抹仲溫大半營寨。

「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宋軍這連番戰敗,結束時還沒到六月廿六。

曹玄無奈向南撤退,與杜、牟、楊合兵據守,然而卻有不少原先身處北天水的女眷,自金軍攻陷后未能跟隨宋軍逃到安全地帶,其中不僅包括曹玄的義女蘇慕浛,還有剛產子不久的莫如、孫思雨等人,更有主公林阡的三個子女,戰敗之際完全被金軍衝散……

曹玄因遭到把回海強襲而身受重傷,清醒之後恨不得立刻插翅去救:「主公血脈、烈士妻子,豈能淪陷敵軍!」

「曹大人,皂郊堡不可再失!」「大人,秦州需要您!」「來日再戰!」原還七嘴八舌。

「請曹大人養傷!」最終異口同聲。

若有一份宋金地圖,可清晰看見,這秦州大半都覆蓋在邊境線里,近八十年來時宋時金,從來沒有穩定地屬於哪一國……換而言之,曹玄不能再退了,若再退,川蜀都將板蕩,興州首當其衝!

作為秦州的總指揮,他至少要保全還剩下的蜀門、竹山、稻香、齊壽這些據點。

所幸,早在廿四夜,主公便預料到秦州有變,命柏輕舟留在了秦安南部,輔助官軍中的李好義策應曹玄,即使遭到了移剌蒲阿和高風雷的兩面夾攻,這支官軍仍然始終立足於不敗之地。

此刻據探子和海上升明月的「滅魂」一脈稟報,李好義已與在北天水殺出了一條血路的陳采奕會師,正堅持在敵後戰場抗擊金軍、伺機而動。「宋恆他?」曹玄和李貴聞訊都迫不及待地問探子。陳采奕所領的主要是來自江西宋家堡的義軍,堡主宋恆,是九分天下、雲霧山排名第三、再強不過的戰鬥力。

然而,情報里的宋恆,表現卻乏善可陳。金軍主帥移剌蒲阿、高風雷都算勇高於謀,可宋恆委實也是半斤八兩,雖說高風雷剛在河東之戰掛過彩、戰鬥力不及平素,但宋恆在玉龍劍本來已將其雷霆戰錘力壓的情況下,居然被對方的佯逃誘進了事先佈下的陷阱,若非陳采奕在側掠陣,後果可不是又崴傷腳那麼簡單。

「也便是說,論『有勇無謀』,他比對方更甚……」曹玄和李貴雖然都愧對於他,聽到這樣的戰報卻都忍不住悻悻……

最受期待的宋恆,自己確實也很努力,但不是想努力就能立刻學會作戰、每一次都力挽狂瀾……在這三日與高風雷、移剌蒲阿的十六次交兵期間,一旦柏輕舟注意力分給李好義一些,宋恆便會被敵人變着法地玩弄,象徵性地、碰運氣似的打,反正輸了也沒人怪責他……

原本因為蘭山的關係,人人就都讓著宋恆,如今又值此兵荒馬亂,誰又能對誰多作苛求?用陳采奕的話講,能看到些進步就已經很值得鼓勵了。

「所以,也只能暫時『伺機而動』。」曹玄明白,正因最值得期待的宋恆都表現不佳,柏輕舟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故此,不能上陣時曹玄心急如焚:「主母,您在哪裏……」那個從來都最擅長力挽狂瀾的人,主公的戰地女神,他們的主母鳳簫吟,居然在秦州之戰才揭開戰幔的初始,便如人間蒸發一般!

確定鳳簫吟下落不明后,曹玄心上都被重重一擊,何況是北天水的那些女眷,哪個不是把她奉若神明?自身失陷於勁敵、主母又失蹤在戰亂,這情況對於她們來講,感覺恐怕就好比天塌下來……

廿八,郭子建抽調袁若、劉乾從定西前來增援,曹玄也自覺傷勢大好,幾路人馬齊心協力還擊,方才給秦州戰局帶來些許起色,不過,金軍也隨即添了蒲察貞、完顏昱等官將,驅兵接戰,數度廝拼,戰線在北天水和皂郊堡往複循環。

期間,終於有孫思雨率一干殘兵敗將,保護著一部分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辜逃出生天,這幾日他們一直在山中打轉、躲避金軍,約莫有十次和搜山的敵兵遇上,都是靠孫思雨手上的刀劍迎戰,轉危為安之際,顧小玭蘇慕浛等人身上乾乾淨淨,倒是孫思雨蓬頭垢面一身血腥,好在她只是皮外之傷。

雖然感慨著孫思雨一己之力保全主公血脈,但曹玄還是搖頭拒絕了她的上陣請求:「辜夫人,你的任務已經完成,陷陣殺敵是我們的事。」他知道莫如等人還在等著救,但他更知道孫思雨自己的孩子還沒滿月。

「故土豈只男兒守!」孫思雨卻匪氣四溢,白瞎了一副美貌,「當我這刀劍練著玩?!」

「辜夫人,女中豪傑是也。」曹玄油然而生敬重。

孫思雨加入他麾下重奪北天水沒幾天,便和柏輕舟一勇一謀、一南一北對着把回海打出了好幾場漂亮仗,戰績足夠教宋恆等人汗顏。縱連把回海等人一開始沒注意到她,都忍不住驚嘆她是個「母的辜聽弦。」臨陣之際,如果不仔細分辨身形,她兩把武器同時攻殺、妙招迭起令人目不暇接,分明就是又一個辜聽弦……

但亂世中,更多的不是女中豪傑,而是嬌弱紅顏吧……曹玄望着蘇慕浛那需要保護的背影,欣慰她毫髮無損之餘,不禁更加擔心莫非的遺孀和遺腹子——

莫如,莫忘。

那莫如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柔弱得好像一吹風就能倒下,曹玄和她接觸時間不長,卻聽主母講過,莫如和她的丈夫莫非,是從小到大的青梅竹馬,海誓山盟要一生一代一雙人,彼此間感情多深厚,從這些年的江湖沙場、川蜀隴陝、不離不棄就可見一斑。這世上很多人是為戰而生的,卻有很多人為情而活,莫如顯然就是後者,自得到噩耗后流淚就沒有停過,戰亂之前,主母私下叮囑過一些人,切記留意著別教她自盡、隨丈夫一起走、害孩子成孤兒。

可是,戰亂髮生后,沒有人有閑暇看着莫如了,曹玄委實怕她已經成功地自盡殉夫。對那孩子名叫「莫忘」,曹玄一聽就覺得完了,那是情痴才起得出來的名字,莫忘,莫失莫忘,莫忘你父母曾生死相許……

海上升明月最後一次打探到的疑似莫如消息,是廿七那晚,靜寧通邊仍在血戰,秦安天水狼煙四起,把回海親自提審了一批女犯,逼迫他們寫信給前線的親人,意圖打垮參戰盟軍的鬥志,那些女子多半是鳳簫吟身邊耳濡目染的,死活不肯寫,被金軍毒打,不乏有壯烈殉節者,唯有一個女子臉色蒼白地抱着孩子縮在一隅,好像什麼事都與她無關,到把回海終於來逼迫她時,她欣然願寫,一邊笑一邊掉淚,眼淚卻滴得滿紙都是:

「別夢依依到謝家,小廊回合曲闌斜。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

把回海原以為這是情詩,這確實也是首思念情人的寄懷,可以去對林匪的麾下攻心:「你丈夫何在?我派人送去。」

那女子原本和瘋了沒什麼兩樣,忽然像卡住了話不知怎麼回答,半晌,只獃獃地掉淚,眼望向他手指著胸口:「這裏。」

送不去幽冥的信,才只能送去心裏。

就連把回海那樣的武夫,都因那女人的眼淚怔了好一會兒。

越瘋癲,越軟弱,就是這種狀態下的莫如,才更令曹玄、柏輕舟等人一拍即合要將她救出來,把回海今天能怔住,明天,後天,終究會控制不住、惱羞成怒!

七月初一傍晚,曹玄從后策馬,追上柏輕舟和何慧如:「軍師,何教主。」

「曹大人。」到處戰伐,人手嚴重不足,軍師和教主也便只能充當探子,親自涉險,勘察地形。

「適才我已問過,還剩兩日口糧,不如先行退向皂郊堡。」曹玄問。

「不必。」柏輕舟見何慧如和她的臣子們交流過後,搖頭,面紗后眼神淡定。

「怎麼?」曹玄一愣。

「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柏輕舟指向西北,金軍原在此地有秘密糧倉。

「但是海上升明月來報,鄰近有把回海的重兵把守。」曹玄思索,「好像俘虜營也據此不遠。」

「那更好,兩件事,一起辦。」柏輕舟的地形哪是白探。

曹玄不解:「如何打?」循着她視線看過去,「這裏、有路?」

「天梯石棧,都是人可勾連。」柏輕舟就地手繪地圖,不刻交給曹玄,「曹大人,我們只有兩天時間。」

「背水一戰,不是高手也得是了。」曹玄接過時還苦笑,接過後,看圖上清晰呈現不禁啞然。不愧是軍師,山川溝壑竟都在她胸中,魄力和氣度絕亦非常人能比,他心中頓時因她而有了底:「修橋補路雖不擅長……本也只需個臨時的罷了,那種只能用一次、有進無退的橋路,似乎反而更好。」他麾下就有個偏才,姓許名所昌,短刀谷中人。

初三夜,曹玄集中兵力、親自策馬到天靖山下,與把回海等人展開正面硬拼,極力周旋;

另一廂,孫思雨則率領一百驍將,取山谷中隱蔽險道,迅疾迂迴到山後,立即擊鼓喧天、焚其糧倉,一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金軍先以為有神兵天降、前後夾擊,不知其數、不攻自亂,后又要去糧倉救火、分神分心,手忙腳亂、亂上加亂,半夜而已,遭到曹玄大軍殺敗,潰不成軍,當是時,孫思雨一邊命人取走未焚糧草,一邊親自去俘虜營搜救。

風風火火,一往無前,終將俘虜們一營營地釋放出來,萬料不到她也犯了和辜聽弦一樣輕敵的過失:金方有一小撮守軍臨危不亂、迅速應變張網,早已居高臨下從暗處對她和無辜們彎弓搭箭。

「母的辜聽弦,你走不掉了!」「棄械投降,饒你不死!」驟然四境火光通明,孫思雨才意識到,大勝之際也還是會掉以輕心地中伏的,此刻再防,儼然不及。

「不錯的武將,是姓仆散、完顏還是蒲察?假以時日,怕是能青史留名啊。」孫思雨笑,不吝欣賞這支兵馬的統帥。

那絡腮鬍子被捧得高興,正待答話,孫思雨攻其不備,左刀右劍齊齊出手,疾雷驚閃,觸之則折:「可惜遇上我,仆散、完顏、蒲察都沒轍。」

呵,還真是個母的辜聽弦。

「那我呢!」斜路卻驀地又發一箭,趁她殺敵時猛射向她,典型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她未想這先聲奪人沒把金軍嚇懵、反倒激起了另一個武將的殺氣,對這角度的這一箭不是不能讓,但倉促讓開了必會傷到她身後幾步的莫如……

腳步不移,擋在中央,只等那千鈞之力,狠打在自己腰上,卻不想這一瞬之間,萬般的兇險激烈,全都被一道白虹輕易阻截,與此同時她被那人伸手拉到後面,繼而由那人再一劍厚積薄發,以激中穩進之勢朝着射箭的宵小進攻。

莫非?莫非復活了?來救莫如了?!孫思雨真有這錯覺,可定睛一看,那卻不是男人,那是那個聽說很柔弱的、嬌滴滴的、會呼天搶地要給丈夫殉情的女子,莫如……是的,是她,說實話她會出手我不意外,師娘,我早就覺得你錯了,人是會變的,尤其是為母則剛。

人已遠了,夢成空了,淚流盡了,只剩這手中的劍意,還剩這手中的劍意,其實和哥哥是師出同門的,連佩劍都是成雙成對、一陰一陽……莫如想起莫非,情不自禁流露出溫柔的一笑,在孫思雨不濟的時候幫她沖前去和金軍拚命,她,是此地此刻被人忽略的戰力最強!

「莫忘……」孫思雨努力調勻氣息,回看女眷們懷裏的莫忘,莫忘的,原來不只父親的情,還有父親的志?一時恍然,她莫如此時,不就是一個母的莫非嗎!

孫思雨當即衝上,與她雙劍合璧:「莫夫人!會活下去,是嗎!並非像師娘說的那樣,『生死相隨』?」她必須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期待,也有把握。

「會!」腥風血雨里,莫如柔聲卻堅定。

主母,錯了,你當然錯了,你刻舟求劍了,你看見了延續,卻沒看見成長。你只記得,黔州白水河的瀑布,那個失聲慘叫躲在哥哥身後,被你說「莫如姐姐你這麼膽怯,偏應該學會堅強」的女子,你沒有看見,她在廣安就已經下定決心,「我愛哥哥,所以,也愛哥哥的事業」,你也不知道,當哥哥說「今日林兄來,只聊江湖,不談戰事」時,那女子會主動去提醒他:「那可不成,咱們本意是來巡營的,你可別忘了初衷。」

背叛了年少的海誓山盟,只因為成熟後學會承擔:「最深的愛也許是生死相隨,最久的卻一定是生死相守。這些年所有的風風雨雨,都是哥哥幫我在擋,眼下哥哥不在了,還有我,這屬陰的斷絮劍,我為他戰!」

曹玄的兵馬陸續開入,剛好見到了這並駕齊驅殺入敵陣的雙劍,一個是火辣辣的孫思雨,一個卻是柔似水的莫如,縱然是他,也難免被震撼、感動:亂世中,誰說只有男人才戰功赫赫,分明還有這樣的一群女子,也熠熠生輝!

「不過,主母,聽到哥哥戰死的那一刻,我確實想過死,是你喝醒了我……」那稍縱即逝的自盡念頭,莫如不是沒有產生過,但是吟兒拉住了她——那晚吟兒握緊了她的手,給她力氣對她說,莫如姐姐,有我在,你命長著呢。

終於在這七月上旬,秦州盟軍回攻半數城寨、反敗為勝,靜寧盟軍亦奪回隆德、通邊,情勢不再危殆。

那時,他們的精神支柱之一,「主母」,卻已經失蹤了半月有餘。

主公不是不問,是棄身鋒刃、險象環生,主公與麾下同不問。

然而,陸續地,麾下們都已問到了妻子的平安,主公卻始終只見子而不見妻……

唯一一個可能的線索,是六月底的一日,有掩日一脈,在環慶金軍見到過林思雪,她,並非俘虜待遇。

「盛世」似乎降金,一時揣測不斷,又有十三翼回憶時稱,慶陽府六月飛雪那天,林思雪站在帳邊,起初也是驚呆看雪,後來卻好像是朝着帳內猶疑!

那時帳內,林阡、吟兒忘乎所以,抱着陳鑄悲痛欲絕……

「師娘她,那日去援救徐景望,帶的三百兵馬恰是林思雪的『盛世』。」辜聽弦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這般說來,主母她……是被金人裏應外合著俘虜去了嗎……」百里飄雲倒吸一口涼氣,他聽說落遠空是被碎屍萬段的,那麼主母會被金軍怎樣泄憤?可是,為何卻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這半個月來縱觀天下,宋廷在江淮各地都轉攻為守,西線進攻卻才剛剛開始。作為主戰場的靜寧、秦州、鞏州,金軍經過籌謀和努力,終於使完顏承裕、完顏璘、把回海、術虎高琪等人站穩腳跟。雖大半還被隴右郭子建和鳳翔穆子滕掣肘,「十萬大軍出隴」卻終於變成現實。

不過,金軍有何值得慶幸,只是從無到有,並未反敗為勝,如何可以掉以輕心?數十場激斗下來,十二元神損兵折將,控弦庄亦猝然大亂。其後,他們被那個入了魔的林阡壓迫着根本不能再進一步,非得把大部分主力集中在通邊、水洛、隴干一帶與他形成長久對峙局面。

不錯,入了魔,沒出來,從來不是靠單純殺戮攻城拔寨的林阡,這半個月來的狀態委實令百里飄雲和辜聽弦等人擔心。

「軍師,何時能來相勸?」「主公表面淡定,內在千瘡百孔,可能是麾下接連犧牲,主母又生死未卜,主公在靜寧幾番鏖戰,竟又好像入魔了一次,導致金軍換了一批又一批的兵將,可是他自己……」

林阡逼得那些金軍不得不和他拉鋸在靜寧,常常衝鋒陷陣不著甲胄,生疏得不像林阡到像辜聽弦,柏輕舟聞訊趕到的那日,他在通邊戰場左衝右突橫掃千軍,換得軒轅九燁一聲令下漫天箭雨,他殺得糊塗竟然不退反進,直朝着司馬隆、岳離的兵陣狠撞。

林阡那戰瘋了的樣子,早就把完顏永璉等人都親自吸引到了靜寧,金軍重心全部因林阡傾斜,後果是慶陽府又遭到寒澤葉深入,此為後話。

「剛者易折,強極必辱。」冷酷至極的刀光箭影之下,突然有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地將他往回拉,將他的身體和神智一起,「主公,回來。」

「……」血染在他長刀、白髮、血衣之上,頃刻也流淌進了她的衣袖,他原先已不記得她是誰,只有最後一絲良知支持他沒殺她。

「上善若水,方可縱橫天下。」千鈞一髮,她毫無武功,卻在戰之交界,堅定不移地繼續勸說。

萬箭齊發,虧得何慧如的毒障及時抵擋,才幫他倆沖斥開那殺氣如麻,他忽然想起了這麼啰嗦的人是他的軍師柏輕舟,那時卻又有強弩迸射,齊朝着這唯一核心沖灌,他一把將她推開又要衝前去戰:「退開!」

「主公不退,麾下何從!」她厲聲喝,衝上那漫天箭矢,卻其實欲擒故縱。

論聰明,他及不上她,情緒終於不那麼激烈,卻因為這連番入魔心生恐懼:「不知何故,頻繁走火入魔,這半個月來,早是十惡不赦。」

「那便改盟軍為魔軍,與王相配。」何慧如站在不遠,忽然面無表情地說。

他一震,赫然醒悟,最近這是怎麼了,失去了不少但是還擔負着太多,為何自暴自棄到這地步,為何仇欲熏心把身後的人們全忘了,為何……

還沒想完,一聲激響,好像有什麼東西打在他的身上。

他憎惡入魔,正是因為表面看上去很強、大殺四方,實際在這種神志不清的情況下誰都不能保護反而連累大家,就像現在這樣……

這一戰他雖再度殺傷岳離卻被岳離軍的流矢射中,若非辜聽弦拚死前來救局,原先的勝戰必定不翼而飛,「主公!」柏輕舟的面紗若隱若現,他神智雖恢復,體力卻難支,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日子……

「這箭有毒!」慧如的聲音忽遠忽近。他身體又覺得火熱:今夕何夕?吟兒,你去哪了。

「趕緊回去找樊井!」辜聽弦一把將他背負。

「我可不管,往後都你來背了。」混沌中,他卻好像還靠在吟兒胸口,無賴地說,趁盟軍還在跑過來的路上,珍惜這和吟兒在一起的所有時光。

原來那時他就有預感,會失去吟兒。

渾噩里,好像碰到了那個可以麻痹自己的東西,何以解憂,唯有酒吧……正待要喝,她就阻攔,「以後只要喝酒,就不準抱小牛犢!」人去屋空,還在耳畔。

「我多說一句,是怕你聽不懂啊……」林阡有很多話想同她解釋,她早離遠,聽不見了,追不上她。

「主公三番四次入魔,恐怕真與主母有關。未必是心情,而是……」眾人將林阡再度安頓在西岩寺中,柏輕舟道出心中顧慮,「主公的飲恨刀強易入魔,需要主母的惜音劍化解戾氣。」

「但師娘她,完全沒有音訊!林思雪卻真的叛變投敵了……」辜聽弦難堪設想,師娘儼然是被金軍俘虜了,可是後來,為何音訊全無?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嗎?然而,會否金軍是怕師娘的死訊激怒師父引起更恐怖的殺戮,才把消息掩蓋?否則為何要掩蓋?!

七月中旬,一干金軍正自艱難,忽聽林阡力竭倒下,暫時遠離了戰場,自然大喜過望。

七月十五,吳曦調集宋廷在西線的主力大軍數萬人,發起第二次秦州大戰並派偏師進攻鞏州,完顏承裕、完顏璘、術虎高琪等人,或正面阻擊,或側面埋伏,擊退吳曦麾下主力,跟進反擊,轉戰四十里地,前後交鋒六次,宋軍大敗被斬首四千餘級。

而金軍其餘主力,全部擺放在靜寧以抵禦抗金聯盟,原以為會像打吳曦一樣連戰連捷,未想群龍無首的當地宋軍,竟然還是在辜聽弦、赫品章、孫寄嘯、百里飄雲、薛九齡等人的齊心協力下,四面連擊,銳不可當。

宋軍儼然是在用行動對林阡示意:我等願以不敗之戰,候主公歸來!

靜寧金軍再陷激戰,一眾官將苦不堪言,忽然聽聞聖上親赴前線犒勞,皆是難以置信又如久旱逢甘霖。

「惡敵在側,不可張揚。」楚風流事前就對眾人講,她倒是也佩服完顏璟的膽量。

完顏璟在秦州、靜寧交界停留,只秘密見了幾個他認為重要的人——

首先安撫羌王青亦可、並將其麾下完全投入到金宋之戰:「青亦可,你統帥族人,世為傑出首領,敬仰道義,背偽歸朝,願報效真誠,長輸忠力……賞金牌一面、銀牌兩面,永當藩國,以衛邊關。」

對安撫羌兵有功的完顏綱予以嘉獎:「完顏綱,剛上任時你便說羌兵可以招撫,不久他果然來效力歸順。如今你不要以為青宜可軍勢重大、卑屈失禮,也不要以為是少數民族部隊而輕視他。」

對術虎高琪說:「你年紀還輕,近來聽說在和宋軍作戰時奮力勇敢,我很高興。如今和仲溫一起攻打,如果成功,高爵厚祿,朕是不會吝惜的。」

對完顏承裕說:「昔日你祖父、父親戮力戎旅,你年紀尚輕,善於其職,故命你與完顏璘同行出界。昔日你曾說得兵三萬足以辦事,今以石抹仲溫、術虎高琪及青宜可與你合兵,計可六萬,足矣。自秦州至仙人關才四百里耳,從長計劃,以副朕意。」

更給了完顏永璉一道詔書:「皇叔,一有機會,便將這東西交給吳曦。」

那詔書上寫,吳氏扞衛四川建有大功,足以世代為四川大帥、永久蜀王,然而自古以來,都是威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韓丞相江淮已撤,吳都統何以進取?豈不見昔年岳飛之鑒?若中立於金宋,則全蜀之地,卿所素有,當加封冊。順時因機,轉禍為福,建萬世不朽之業。天日在上,朕不食言。

「皇叔?」完顏璟自得於對吳曦的策反妙計,回看完顏永璉,似乎有話要說。

「正月陳鑄對林匪的海上升明月肅清,使其掩日一脈動蕩不安,才終致靜寧會戰取勝。陳鑄有功,並非細作,臣欲為他平反昭雪。」完顏永璉請示。

完顏璟一怔:「確定他不是林阡的人嗎?那麼他多次和林匪的私通款曲……」

「是林匪做局,騙臣冤死了他。」完顏永璉眼中流露些許苦澀。

「對了,說到林匪,據說他那悍妻,秦州之戰被皇叔抓在了手上?」果然是帝王,明明不在場,什麼都知道,就連這絕密事件,他也有視線。

完顏永璉裝着糊塗,定定望着完顏璟,沒有答話。

「皇叔可有拷問過嗎,為何不將之五馬分屍、暴屍示眾?以泄眾將之憤?」完顏璟笑問。

完顏永璉仍然沉默凝視着他,沒有答話,也不知自己裝着裝着是否真的就糊塗了,還是寧可糊塗?

他記得某天清晨,也是這樣氣候陰沉,他心裏想,陳鑄啊陳鑄,你太多的言行都相互驗證,若是誰刻意編造,那未免太過巧合。

現在他終於知情,才知為何那樣多巧合:陳鑄,我竟看不出,是天在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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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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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1章 慷慨倚長劍,高歌一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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