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8章 露華霜重,刀鋒微冷

第1538章 露華霜重,刀鋒微冷

「臨江仙」哪有空去響應抗金聯盟?全在那兒伺候着他們的太上皇。

說來這太上皇真是古怪,武功深不可測、腦子清可見底——喜歡不穿上衣拿把大砍刀噼里啪啦瞎砍柴,喜歡躺虎皮大椅上倒著灌酒半滴不肯剩給別人,還喜歡對着銅鏡生生撕開左臉上的一條疤傻樂呵……

就這麼一傻大憨,卻有十三個絕色美女前推后擁,心甘情願地服侍照料或跟從他!臨江仙的土皇帝五胞胎理不清頭緒面面相覷只能嘆氣:唉,要不怎麼說亂世中「能打」才是最重要呢!

十三個絕色美女,最先倒是把那個名叫王堅的小男孩也誤算在內了。因為乍看之下,清秀的他側顏特別像個女孩兒,非得在臉上抹些泥巴變黑才能區分雌雄。

儘管如此,王堅的內心卻實在是個彪悍的小漢子,時刻以劈柴、打獵、舞刀、弄槍來證明自己不是外表那樣孱弱,而且他是真的對各種兵器都有強烈的興趣和收集癖好。這不,繼在路邊撿回一雙長短刀后,王堅又將那件被青面獸一鏡子砸得七竅流血的黑衣人武器據為己有,這幾日總愛和結拜弟弟余玠一起琢磨著怎麼練這把重達二百斤的杖。

「師父師父!這武器怎麼使?」琢磨不透,王堅余玠又把青面獸拉出來,一起到匪巢後面的大聖山上去邊學雙刀邊練習杖。

結果兩個小兄弟瞠目結舌著發現,這需要他們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抬得動的重物,師父他老人家一根手指頭就掂了上來!先還像模像樣地壓、蓋、錘、挑了一番、令他們恍然大悟原來杖這武器是這麼使用的啊,然後他就直接在手上像舞柴火棒一樣地玩耍起來……王堅余玠看上瞧下瞅左盯右眼花繚亂,就這麼眼睜睜地望着,他把那東西旋轉脫手甩到了九霄雲外消失不見……

「啊!」王堅先還發愣,隨即醒悟大急,「師父故意的!」

余玠脾氣暴躁,直接捶青面獸:「還我哥哥武器!」

畢竟孩童,翻臉不認人,一起坐地鬼哭狼嚎:「賠我杖來!!」

「哦……」青面獸察覺到兩個小孩對自己的不喜歡,一臉難過地摸了摸後腦勺,確實是他的錯、樂極生悲了,趕緊乖乖下懸崖去幫他們找……

王堅和余玠從早等到中午,青面獸卻一直沒音訊。兩人先是彼此堅定「師父一定會回來的」,久之呼喊不應,空山唯有迴音,才擔心和焦慮「師父該不會粗手粗腳摔在哪兒暈過去了?」不敢告訴婧姿姐並不是因為他倆欺負師父、畢竟婧姿姐自己也欺負……只不過婧姿姐千叮嚀萬囑咐不准他們練刀杖以免惹人耳目。

「怎麼辦,這麼等下去不是辦法啊!要不要找人一起下懸崖去尋師父?」余玠氣早消了,苦思冥想對策,王堅也抹了淚,探頭到懸崖邊,可是才張望一眼就暈頭轉向:「也好,你且去部署,我在這守着……」

憂慮之際王堅往北一瞟,不由得多嘴了一句:「對了,聽說除了這『大聖山』之外,關川河一帶還有個『聚魂關』,昔年那抗金聯盟的盟王和越野洪瀚抒大戰一場定江山……應該比此山高,不知離這裏多遠。」

「咦,你也聽過說書的講嗎!」余玠和他都既怕師父出事又恐婧姿姐責罵,卻一樣提起抗金聯盟的英雄事迹就一頭熱、沒良心地一聊起來就把師父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對於他們這個年紀的男孩,紫雲鑲盔、鎏金鍍甲、座下龍駒、手上戰刀、凌無垠疆場、碾萬敵血肉,真正是此生最憧憬事。那些在茶館里說書的老頭們往往也投其所好,把盟王描述得三頭六臂無所不能,迴避了其少年白髮以及家庭不幸的諸多悲情。

「那當然咯!原先只是在家鄉聽過隻言片語,到隴右之後才稍微多了些。盟王他,也是練雙刀的大英雄呢!」王堅繪聲繪色地形容他所知道的一切,同時雙手舉起刀來揮舞了幾招幾式。

陡然間,山頭竄出一道白影,毫無徵兆將王堅撲倒在地,一下就把他連人帶刀壓在身下,隨即那白衣男子朝山下喊了一句王堅和余玠聽不懂的語言:「果不其然在這裏!五哥、八姐九姐,快來!」

「救命!」王堅才剛喊出聲便被那白衣男子一扇蓋暈,余玠臉色大變,卻還強行鎮定,一邊給臨江仙總壇發信彈、一邊往後連退了好幾步:「你你你,你是什麼人?!」余玠心裏委實也沒底,大白天的,這臨江仙土匪們自製的通訊工具,實在不知道幾個人能及時看見。

白衣男子一身便服,五官皮膚只能說不是宋人,卻看不出是金還是西夏?余玠也不像叔叔那樣具備辨人骨骼的能力,只知道他三十歲左右長相英俊,還有些公子哥兒的氣質。

然而他搖扇站起面向余玠時原還微笑好像準備回答余玠,陡然就合攏扇子如持鐵棍急捅余玠胸口,歹毒至此,若非余玠年幼有謀懂得察言觀色、在他變臉前就假裝嚇暈在地,只怕會被這一扇追着當場捅死。

饒是避過要害,那扇子的風力在余玠頭頂擦過,都擦得他昏厥了好一會兒。

再醒來時,隱約看見又多了一個負刀男子和負劍雙姝在那使扇男人的身側,他們的對話余玠當然大半都聽不懂,費盡心力才分出他們喚使扇男人為「脫里」,負刀男子叫「茂巴思」,負劍雙姝依稀是稱「阿甯」「阿宓」,此外還有十幾個跟班模樣的人,基本上都是一身黑衣便服。

甯、宓二人應該是姐妹,因為有相似的鵝蛋臉、淡眉毛、微卷頭髮、麥色皮膚和水汪汪的狐狸眼睛,這般搭配竟然組合出了奇美的異域風情,姐姐高挑一些所以比妹妹更勝一籌。

余玠只有睜眼閉眼的力氣,脖子略動一動就覺痛,心想那個脫里真是好毒的手好狠的力。猝然一驚,不知哥哥怎樣了?艱難看去,王堅到現在還趴卧在那四人腳邊上、所有人冷酷的目光里。

但這幫人明顯不是關注王堅,相反,對他看都不看,而是嫌棄地把他拖移到腳邊,一起研究起了他所遺落在地的長短刀……余玠一邊長舒一口氣「不是沖着我們來的」,一邊看見王堅跟屍體一樣軟,忍不住心中悲怒「我殺不盡這群歹人」!

這群歹人,余玠不認得也聽不懂語言是正常的,儘管身處定西縣境內,他們卻非金非宋非西夏——

使刀的茂巴思、使扇的脫里,都曾在惜鹽谷中為了爭搶柏輕舟和林阡夫婦交過手,他倆在蒙古成吉思汗的金帳武士中分別位列第五和第十二。

「五哥,我就說見過那人在附近出沒!果不其然!」脫里激動低聲,語氣喜憂參半,「可惜日前十三弟與我一同潛入這賊窩時,竟一眨眼就死得不明不白、還沒來得及判斷是不是那個人……」

「你是說,這雙刀是三哥希望我們幫大汗殺的那個人所有?」阿甯若有所思,明顯見多識廣,「可那個人不是據說是南宋抗金聯盟的盟王嗎?而且聽聞前段時間已經暴斃,怎會到這地方來而且還把刀給兩個小娃娃?會不會哪裏錯了?」

「沒意思,大費周章殺一個人,哪有殺一群人有趣!」阿宓撅起嘴來,少不更事。

「你不懂,三哥與他見過一面,算過他的命格可怖……」脫里對阿宓態度一般,卻轉頭主動對阿甯說話,「追殺數日,不見蹤影,後來才發現他是那麼大的來頭。」

「雖說他不該在這山坳里,但這確實是他的兵器……」茂巴思蹙眉拾起這雙刀細看,片刻后卻突然耳朵一動,連忙眼神示意有旁人來。一干人等立即會意,默契退後各找掩蔽,一瞬散得乾乾淨淨。

余玠一喜,以為叔叔和婧姿姐乃至整個臨江仙的土匪都看到了信彈前來找人,誰料下一刻飛身而上的七男一女他並不認得。

「奇怪,應該就在這裏。」「我適才也聽到了刀聲……」「可刀在何處?」「唉,我就說哪那麼巧?」「再從黑山起搜一圈試試吧……」「也可擴大範圍。」他們個個都好像受了傷很虛弱,聲音中氣不足,謝天謝地總算說的是漢語、余玠都聽得懂。

不同於幾個老者無甚情感,藍衣女子從聲音到面容都是憂愁:「他一定還活着……」「小師侄女,他應該是沒有死。」只有一個老者安慰她。

「怎麼有兩個男童倒在這裏?」他們正準備俯身看王堅余玠,忽然領頭的大師伯一聲「誰?!」茂巴思等金帳武士正待現身,排行第二的老者已然挺劍向山下掃,原來發現的人並不是他們?!泰阿劍意磅礴激蕩,竟從另一方向逮出六男一女七名不速之客。

確切地說不能算「逮」,因為那七人是聞風主動現身的。帶頭大哥二話不說就以一劍「滄海游龍」朝這二師伯刺,二師伯雖然身上帶傷,仍可巧妙變招勉力接過;但不同於二師伯只是要迫他們現身而已,那人連環攻他三式都惡毒得奪命,因此這場單打獨鬥在最開始並不平穩,二師伯很快被對方割得手上鮮血淋漓。

三師伯見勢不妙隨即提攜龍淵劍來彌補缺陷,那人的小弟也趕緊削來一劍「騰蛇乘霧」;幾回合后四人以二敵二總算殺了個不相伯仲,但對方並不滿足於打出平手,其中的三妹果斷祭出一招「鳳游千仞」加入混戰,四師叔怎能繼續旁觀,當下持魚腸劍躍前攔阻……

「原是西夏一品堂,崑崙劍派中人?」大師伯仔細分辨,略知一二。

但對面的帶頭大哥就不識好歹得多:「裝什麼糊塗!你們這群天殺的細作,在我西夏境內鬼祟便罷,作姦犯科得實在過分!」一劍挑撕了二師伯的衣袖,二師伯又羞又氣又怒:「崑崙派如何!我跟你拼了!」

巨石後面的脫里探頭一看,果然對面是崑崙派二十八宿中人,原來是沿途追着金帳武士的行蹤過來了定西。現在行劍的兩個男子是青龍系、玄武系的第一,他們曾經和脫里一起在沙漠中圍攻洪瀚抒,以至於金帳武士當場死了兩個、崑崙派也被殺得只剩四個高手,同時卻也逼得洪瀚抒走上不歸之路……目前看來,崑崙派在場的其餘人都是後來增補。

「設陣。」那七個老者不太像善於解釋的,也不說他們沒做過,一言不合就設陣招呼。

「迎敵!」崑崙派那幾個脾氣也不好,頓時擺出個七星連珠陣勢。

「一個七曜陣,一個七星陣。」石后,阿甯低聲說起這針尖對麥芒。

「八姐,不知有何區別?」脫里忙不迭地獻殷勤。

「前者更強,日月五星皆照天下。」阿甯一目了然。

「八姐,懂得真多啊。」脫里笑着,繼續阿諛。

「這些年為了尋找公主,走南闖北難免知道些……」阿甯謙和一笑,阿宓不以為然地斜睨過來。

茂巴思也對他倆一人瞪了一眼,示意他們聲音小些別被發現:對方實力尚不明確,不能隨便出去趟渾水。

不過那時候一石之隔的戰團即便有人能發現他們也無法顧及他們了——當七曜陣和七星陣的對攻極速進入白熱,漫天遍地都是劍光劍影、紫氣青氣、斗轉星移,視野里先是深幽的星辰被打翻,隨後有宏大的日月被撞裂,不知道的還以為面前的氣流和雲霧鋪出來的是路,不經意間環繞在側的哪還是人間分明是宇宙。

十四人爭勇鬥狠只顧自己不顧孩童,余玠王堅在他們的劍斗中心自然很難保全。余玠還只道自己是必死無疑,不料卻被那個多出來的憂愁女子拚死移出了戰局。然而那被老者稱為「小師侄女」的女子卻精疲力盡,剛拖開他們兩個無辜,自己就昏死在地上。

「不是細作……你們是,天衍門?錯了錯了,打錯了!」打了半天,崑崙派的糊塗大哥才意識到,對面七個老者所用全是古代名器。

「你們說打就打說停就停的嗎!」二師伯面紅耳赤,還在糾結著袖子的恥辱不依不饒。但除他之外的崑崙派和天衍門因為知道是誤會的關係,敵意驟然就降低了不少。

可惜這二師伯話糙理不糙,確實不是敵意降低了就能停的,兩大陣法的能量經過前期不停不斷的積蓄攀升,到此時都已沸熱並且還一同繼續膨脹著,除非誰陣先死,否則無法驟停。十四人僵持不下,各自都內力粘連,雖已往回撤力,一時還分不開。

此情此景,委實便宜了巨石后那些蒙古金帳武士。茂巴思一聲令下當先現身,冷笑以漢語說道:「可笑的崑崙派,敵人都認不清。」

「是你們!你們這群蒙古細作!又潛入我西夏偷行不義之事!」崑崙派大哥大驚失色,苦於撤陣還要好些時候,生死竟全由茂巴思這小人說了算。

「蒙古?」余玠正咀嚼這兩個字,發現王堅不知何時醒來,雖還難動彈,也側耳傾聽着。

「是又如何?你們連我們的影子都追不到!這般沒本事,遲早要亡國!」阿宓驕蠻跋扈,笑畢眼睛一亮,「五哥,趁他們膠着不休,不如我趁機吸取他們的陽氣練功如何?!」

正常人都該阻止,那茂巴思卻居然點頭,舉止比長相殘暴得多:「注意莫破壞平衡,你取完我便擒殺他們。」

「好呀!」阿宓正要上前,阿甯趕緊提醒:「小心……」

「知道了別啰嗦!」阿宓不耐煩,立即近前摸索。

「什麼妖法!」「想做什麼?!」崑崙派和天衍門眾男子都是大驚,尤其崑崙派群雄知道,近來作姦犯科的蒙古細作里,確實有女子為了練就純陰妖功而專吸取陽氣自補!聞言全體瀕危,因為陣中只要有人驚詫過度氣道走岔,全體都有真氣受擾走火入魔之象。

阿宓摩拳擦掌之際,茂巴思亟待將十四人或擒或殺,臉上肌肉透現嗜血猙獰,手中戰刀業已泛出殺氣。忽然間,幾丈外草木後傳出兩個粗重呼吸,儼然是趕到這裏發現混戰後不敢出頭只能躲起來的,茂巴思當然有自信將那兩個等閑之輩剷除:「這山頂真是熱鬧,再多幾人都站不下了!」眼神一厲,刀頭刀身頓然分離,中間原有一根細細長鏈,徑直向草木間以流星錘之法轟砸。卻聽啊啊兩聲女子慘呼,茂巴思眉頭一抖,猛然減了力道將那兩人一同卷繞到眼前。伴隨着一陣沁人心脾的女子清香,果然是兩個美人兒跌落在眼前地上。

「王姐姐……」「谷姐姐……」王堅余玠皆是大驚,王姓美人才摔過來便暈過去,穀雨膽子稍大一些卻也驚魂未定,半晌,顫聲:「你們何許人也!竟敢擅闖臨江仙!」

茂巴思為她美貌驚了半晌,一句話都答不上來。脫里搖扇上前,一臉陰險地笑:「五哥,你又好色想搶美女,小心大汗知道……」

「哪有的事,阿甯和阿宓還不夠看?」茂巴思對敵人無情,對自己人倒真是慣。

阿宓得意地受了這讚美,回頭卻看到穀雨不屈的眼,驀地臉色大變,伸手直指着她:「這臭丫頭瞪着我和姐姐!脫里,既然五哥不稀罕,那你把她眼睛毒瞎、臉割花了吧!」

「好。」脫里笑意一斂,扇速遽然增變,應言側打過來,穀雨還沒回過神,迎面除了罡風就是利齒,只道是逃不開一死。

兔起鶻落,卻好像有一股強大而分散的電流,穿過頭顱的每寸肌膚再從臉透出去!穀雨驚得定在原地任由這種無形體的巨力瞬間穿過自己,僥倖沒死但是頭痛欲裂——卻哪敢閉眼?恐懼地盯着那電流在身前化作鬼手,捏住脫里的腕悄然而然就開始奪他的扇……

鬼手先行,鬼身後來,中間卻沒鏈子只有鬼氣森森,在穀雨還沒來得及花容失色的那一剎,那鬼魅一樣的男人居然已存在於她的身前擋護住她、抓緊了脫里的扇子就囂張地把它往迴路扇。脫里在這臨危時刻本能打出來的狠戾劈砍和傾灑於扇中的黑色毒砂,全部都被那人輕而易舉壓到了脫里自己的臉上和眼睛裏……

只聽啊一聲慘叫經久不衰,脫里原本俊俏的面容霎時被毀,一隻眼睛也被自己毒得看不見了……

「是他!」茂巴思不敢肯定這怪物是不是自己腰間雙刀的主人,印象里那人雖是敵人卻辯駁不了的風姿卓然,可這位……衣服好像都沒穿整齊……

「殺!」金帳武士的所有跟班,或用蒙古語或用漢語一同殺上前來,青面獸嫌自己沒穿好的衣袍重,轉身抱起穀雨時就那麼隨意一掀,全體武士們剛想出手的刀槍劍戟齊脫,被裹去了他的衣袍下真真實實地掉出了手……

「無聊。」他連看都不要看他們和他們的兵器,自顧自地把穀雨和王美人接連搬到王堅余玠身側,忽然嘴角上翹,一臉天真無邪:「你們……不生氣了?」

「早不生氣了!師父好厲害!」王堅余玠異口同聲。

「好啊!」他拊掌,超開心。

茂巴思等他半天居然冒出這麼些幼稚言行,回看脫里捂臉在地一蹶不振的樣子,只覺金帳武士全體在這裏受辱,大吼一聲拔刀衝上。蒙古高手誰不知他這鏈子刀兇狠彪悍,推拉攔轉可見腰腿靈猛,撩扎劈剁俱呈腕之迅力,他也記得去年惜鹽谷里林阡和他限招比武時也曾對他的「驚上取下」流露驚奇……不過,這次他再沒有任何錶現餘地了,他的刀法對於常人而言或許還能比喻作經典的墨寶、值得渲染和推崇,但對於眼前怪物而言就是垃圾的鬼畫符、連描述都沒必要——

眼前怪物用的武器並非飲恨刀,而是一把重達兩百斤的杖,慢慢悠悠打回來時,其面前上中下三路全是真氣充塞,可嘆茂巴思的萬千刀芒明明是山崩海嘯般砍殺過去,卻一回合就被壓榨得海枯石爛、打得再好都毫無意義!好不容易認出那就是他們的十三弟鐵鉬爾不花的兵器,茂巴思自己的兵器都差點迎刃而飛、險些也是一回合就死得不明不白……一恍惚,那怪物反守為攻早就打出第二回合了,他竟然還和靜止一樣任憑其殺進防線大半后才有意識。

面臨片甲不留窘境、平生第一次手足無措的茂巴思,不得已調運周身能用的所有內力,使得軀殼中九龍九象同時運行,才總算在此人面前掙得了第三回合。饒是如此,第二回合他被那怪物一杖拍蒼蠅似的拍翻了身,退後時連打了幾個盤旋才站穩腳跟,差點沒把隔夜飯給吐出來。若然說他自認為站在人世高峰,那怪物分明在九天之上睥睨!

「這雖是蒙古細作,卻是個吐蕃高手,龍象般若功一共十三層,他已練得很高了……」天衍門大師伯說時,卻忘了給此間人關於林阡的有效信息,一方面也是他自己不太敢肯定。

茂巴思恨不得在這搶來的一回合里用盡推、拉、劈、撩、扎、抹、分、截的刀法,好把身體里所有的龍象全都朝對方施展和傾軋,卻在好不容易打到這一生最完美最耀眼的一瞬,感覺迎面有百噸黃沙、千畝雷霆、萬頃雪雨,轟然往自己所在的地方掩埋……

絕望想哭,再難反擊,只能自保,性命要緊!於是乎對方攻一次他就得用一條龍來金蟬脫殼,斬一次他就得耗一頭象來苟且偷生,全無平素的操縱生殺之暴徒氣質。對方不知是傻還是故意顯擺,明明就一根杖,非要互相換手左右開弓著連續追打了他二十回合,跟玩一樣。他躲到油盡燈枯,非但經行處山石盡裂搖搖欲墜,身上的內功竟也像被瓦解一空,甚而至於,是洗劫一空……恍惚間,他分明看見有一些氣流,從自己身上主動往更為雄厚的對方那裏去,只不過對方居然還嫌棄不要……

「怕是不管多少層都沒有用,簡直就是給那怪物練的。」崑崙派朱雀系第一的女劍客嘲笑起來。

好不容易安撫脫里等人的阿甯阿宓早就忐忑不已,聽罷此句,阿甯立即就要上前給茂巴思助陣,阿宓則惱羞成怒驟起報復之心,立馬就要施展妖術來汲取這些人的陽氣:「那你們又有何用,都是給我送死!」冷笑一聲就要運功,完全一派妖女作風。

說時遲那時快,那青面獸剛好把茂巴思打殘並掠奪走他腰間長短刀,電光火石之間,由於手中雙刀和餘光里的七曜陣組成了一些零碎熟悉的印象,青面獸頓然興起撇下茂巴思和阿甯不管、徑直往這充斥寒芒的劍陣里沖,阿甯的劍才碰到他身體就自行彎曲還正驚疑,就見他沒頭沒腦地跑到對面人群里,好像是想要一刀打分那兩陣的十四個人、一刀則對準了阿宓要把她拆除開去……

不錯懸崖上所有人單打獨鬥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但集結合陣不可能如他想得那般輕易——雖說轟一聲炸開后他沒受什麼損傷也確實拆分了陣法,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稀里糊塗擋在中間的作用,竟是立竿見影地阻止了他們的陽氣沒被阿宓汲取但是卻是由他取而代之!可是阿宓除了妖術能成功以外、內力根本不可能及得上他萬分之一,導致的直接惡果就是阿宓自己身上的陰氣全部都反方向地朝着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奔流!

這還沒完,他體內原有的天衍門大部分陽氣一見有陰氣前來,便一邊主動地求之不得地汲取和消化,一邊開始尋找和容納更多陽氣來補充所失,最先找到的正是繞在他身邊久矣的原屬於茂巴思的龍象功……而一旦平衡再次被打破,就又回到片刻前的陽盛陰衰,如此,他對陰氣的需求又怎可能局限於阿宓那小小的一副皮囊?不刻阿宓就被他吸得乾癟於是他毫不猶豫地扔掉直接換人,霎時這大聖山頂但凡是具備陰氣之物,不管是十四人中的崑崙派朱雀系女劍客,還是明明幾丈開外的段亦心、王姑娘、穀雨……統統過來!

全身都是獸血正在向人過渡的他,只要陰陽能平衡一些都可以恢復神智和記憶,可惜本就陽氣過剩、這裏還男多女少……非但不能如願,反而變本加厲,使得他越來越不清醒。當是時被他吸過來的人和屍體越來越多越轉越急,圍繞着在他身側的真氣圈也就越擴越廣,他本身熱到極致難以承受,不知該如何是好,索性引刀成一快,對着纏繞不止的氣流強行劈開,也不管這些氣流是不是屬於他自己的……

嘩一聲響,只見霜氣傾灑如雨,活像他把這群人點了煙花放上天去,過程中不乏有人不幸落到懸崖下……

阿甯站在這一片亂撕鵝毛的不是死就是昏過去的橫七豎八下落的人當中,震驚多時,如夢初醒,她雖在金帳武士里排名第八,卻是大汗親口說過定力最強之人,所以沒被這青面獸吸過去是這個原因嗎?還沒想通,就見那可怕的怪物似是燥熱得極度乾渴想找水泉滋潤,一望見她站在那裏就魔性大發要撕開她這唯一一個他還能看到的軀殼……

慘呼無力,更沒處躲,浩劫過境后懸崖上沒一個清醒或能動彈的,竟止不住她苦練多年的純陰內功全被他完全搶去……

魔門獸血本來和他身體不容,日前卻被天衍門七曜陣的陽氣打通,可惜打通之後立即失散,沒來得及給他以陰氣彌補;他活在陽氣太盛的狀態下過久,總覺得他應該是那樣的,所以每每正確地吸收陰氣后,都要錯誤地再填陽氣,看起來一輩子都會這般不平衡下去,如此不受控制,當然是更容易激發他和飲恨刀走火入魔!這一刻他瘋魔到極致,更加無腦地冷血地狂收真氣,除非所遇者強到可以抵抗他,否則必然惡性循環永無止境……

不幸中的萬幸是,這個阿甯不一樣,雖抵抗不住他,卻一陰能抵十陽——她身上比剛剛所有女人都精純的內功實在是對緩解他過剩陽氣的最大幫助,使得他在走火入魔到差點把她連人帶衣衫對半扯開的瞬間、及時恢復了少許人性,繼而觸及了那心無雜念、身心放鬆的悟真之境……

局部陰氣的過濃,調和得他魔態倏停,使短暫而寶貴的平衡突然來到。存心養性以事天,聚精會神而合道,吸神氣而蘊紫雲,化日月光入五臟,一身之內,洞徹朗然,諸事完畢,神清氣爽。

再後來發生了什麼?山頂上的人渾渾噩噩,誰也不如打掃戰場的臨江仙清楚。

雖然婧姿和余大叔嚴令禁止盜匪們泄露消息、教他們把死者合埋將活人關起,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土匪們交頭接耳他們上山的時候只有太上皇一個人在練功其它全部都死死傷傷殘殘;他們毫不誇張地小範圍傳說着,太上皇一人就滅了四大幫派五國高手,碰巧分別來自大理、蒙古、吐蕃、西夏和金國——原來,在太上皇他老人家正要專心練功的時候,山頂上還跑來兩個金國高手想要趁亂拖走穀雨王堅等人,不湊巧,打擾了,可惜告辭不了了,只能給這裏填個零頭……總之這大聖山一戰的結局是男人們隨機死、女人們喪失了部分或所有的內功或氣力。

細心的穀雨也發現,青面獸回來后和去之前完全不同,不再是那個時不時卒中風的傻大憨,他情緒穩定也安靜了不少,眼神里很明顯地有了光,她一喜,趕緊問:「好像是有些清醒了?」「大哥,你叫什麼名字?」「大哥,吃點東西好嗎?」

他因為聞到酒氣才回過神來,憔悴地打量了她幾眼,眼眶裏似乎有什麼在閃:「我又殺了人?」「多少人?」「哈哈哈哈,為所欲為的魔。」他以為他把所有人都殺死了,所以沒問更多,沖這一點穀雨感覺得出,他還沒完全恢復,應該還缺點什麼,但是……已經恢復不少,已經是個人了。

是個頹廢的人,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麼而頹廢。顛三倒四,疏狂凌亂。終日昏昏醉夢間,暮雨瀟瀟灑江天,夜深風竹敲秋韻,夢又不成燈又燼。

婧姿卻不像穀雨這麼細緻,又或者是存心忽略了他的改變,事後一邊對群匪封口,一邊頻繁地來給他裹傷。這晚,更在給他肩后換藥的時候突然就依偎在他肩頭,櫻~唇貼耳,吐氣如蘭:「原以為彭副都統英雄蓋世,沒想到你才是呢~~小色鬼,婧姿姐絲蘿託了喬木可好~~」

他滿心抗拒卻不敢動,怕輕輕一動就又起殺念,本能地推走她一寸,她卻又重新貼上來,一雙眼眸似笑非笑、似嗔非嗔,聲音也軟洋洋的:「怎麼了~~不認識奴家了嗎~~」

她等不及地用她柔蔥般的手指來松他衣帶,凝脂般的肌膚上如同有光澤在流動,他應對着這樣的投送懷抱卻感到厭惡,在她身體靠緊他後背時情緒達到極致,猛然又加了把力氣將她推開,待發現她會重重落地時才伸手撈住。婧姿將跌未跌,雙頰紅暈仰面望着他,半眯着眼睛配合承迎:「大官人,妾身柴氏,從此便是你的了~~」

他怕人靠近他身體,正是怕人接近他受害,因此把她放在地面上時他還是決定掃她出門:「還有酒嗎。」

「大官人真有情趣,是了,先喝交杯的酒!」婧姿高興至極,立即要給他找酒去。

他一個人獃獃抱膝坐在那不時滴水的洞窟石板床上,不止一次地環顧四周又重新低頭埋起臉,體力充沛得前所未有,卻感到空前的凄涼和孤單,黑暗中,歷盡了潛龍在淵、刻鱗磨爪那般的痛苦。這是何處?我又是誰?為何眼見神滅鬼生之景,耳聽星沉花開之聲,舌嘗葯苦酒烈之味,身受真隱幻現之刑?

柴婧姿再回來時,發現他竟然已經睡着,雖然面容里全是凄苦。

「這……」柴婧姿走上前時,面中全然憐惜,給他把披風提上來蓋全之際,順帶着,從他修長的腿到飄逸的發全然輕輕撫過,最終,幽幽地嘆了口氣,「唉,該不會嫌奴家不夠好看……噫,看來只能靠藥力了~~」一摸袖子,幾乎沒有,大嘆失誤:全下給了先前那個死鬼了。

這些天來雖然生活在匪幫,但因為是太上皇的親屬,十二個絕品美人衣食無憂。

宋盟的人原先還隔三差五地要來收復他們,碰壁了多次后可能戰事太緊再也不來,總算讓他們落得個耳根清凈。另一廂,宋盟以外比較悠閑的四方勢力幾乎全軍覆沒,短時間內也不會有人能找到這裏了。

「可以放鬆些,但還得小心。」她自己也想出去買合歡散之類的東西,於是給美人們和孩子們放風,允許他們喬裝打扮后在附近小鎮上走走逛逛。像臨江仙五胞胎說的那樣,自由是最要緊的。

余大叔一直跟在她身邊重點保護,是因他知道風情萬種的她,始終是金人們的頭等目標。

「在前面酒館歇歇腳吧。」她遮遮掩掩買好東西,不忘給青面獸帶了點酒,心道,這東西下在酒裏面應該最好吧。想到那裏,滿意至極,笑逐顏開。

「請問店家,可有見過這個人來喝酒嗎?」這時,有個眼神清亮的束髮少年進得店內,婧姿原先還沒注意到他,抹汗時瞥見他衣衫略顯寬大、肩膀有些瘦弱,雖玉樹臨風、英氣不凡,卻在低眉時傳達出一絲半點的女兒家的嬌態……婧姿心念一動,笑:原是個女扮男裝的出來找男人了。湊過頭去看,不由得一怔,正待想這麼熟悉的五官是誰所有,那掌柜就說:「咦,這不是那位盟王、林阡嗎?」

「他來過這裏?!」那少年喜出望外,眼中燃起希望。

「不是,小店哪那麼走運有盟王老人家大駕光臨。剛好幾年前楚王妃貼過他的通緝令,所以牢牢記住了!」他們所在的地方雖在郭子建轄境內卻在近來毗鄰前線,聰明的自然對林阡和楚風流都用敬語。

那少年眼中的光瞬然滅了,匆匆捲起那畫軸,以為沒人看見她抹淚地牽馬離去。

「他們竟尋盟王到這裏了……夫人,咱們從狗皇帝手裏逃出來的那天,金兵不是防守出奇地不足?後來我打聽,據說正是那位盟王去殺狗皇帝,才使得他們手忙腳亂,說來也是我們的福星……」余大叔沒注意看畫,說的時候眼圈微紅,「那個英雄,慕名已久,可惜緣鏗一面,竟還遭遇不測,可能永無相見之日……」

「什麼盟王,什麼林阡,哼,哪個都沒我的大官人厲害~~送我我都不要~」婧姿輕笑了一聲。

「啊?夫人?您?」余大叔愣在那裏。

「我和彭副都統傾慕多時,礙於世俗不能相愛,總算盼到成親在即,誰料金人們到京湖燒殺搶掠?註定今生無緣無分。余大叔,我知你和他是知己,不遠千裏帶着侄兒前來救我,不過,我真的已經想通了,日後就定居在這隴陝也不錯。等形勢太平些,你把堅兒、穀雨和願意回去的都帶回去。便對他說,我已經死了。」柴婧姿誠懇說。

「唉,姻緣這東西,確實不能勉強。不過,婧姿姑娘還是三思為好,那個怪物,他太可怕……」余大叔清理殘局時看見過山頂的慘況。

黃昏時,回到約定地點等姐妹們會合,卻是到華燈初上還缺了個姓李的美人,左顧右盼還不來。

「怎麼搞的,不是叫你們小心、別落單?!」婧姿氣不打一處來,再等片刻,心生不祥預感,「王堅余玠,回去山上把你們師父帶出來。咱們在這裏留記號給李姑娘,一起先找個客棧投了。」

青面獸到他們身邊保護后,余大叔出去搜尋了半夜,沿着李美人的可能軌跡,果然在個不起眼的樹根下發現屍體,帶回來時一乾女子全都灑淚,畢竟都是同生共死過的姐妹。

「是被人先輕薄后殺害的,應該是金人所殺,他們生性殘忍,最喜歡在輕薄之後棒擊後腦。」余大叔驗屍后推測。

「都怨我,早知道不下山。」婧姿捶胸頓足,後悔不已。「婧姿姐莫自責了,誰知道一下山就出事呢……」穀雨柔聲勸慰。

「這地方叫小青杏,算是個樞紐之地,東面靠着石峽灣的沈鈞,北面靠着葉碾城的曾嶸,南面是御風營的劉鐸,西面是亂溝的完顏璘……黑山秦祁等地,這兩天金宋互有得失,所以還好咱們逃了出來。不過,金人愈發多了起來,是不是要繼續逃?」余大叔的部下問。

青面獸聽着所有的地名和人名,一凜,居然覺得耳熟!

「劉鐸和完顏璘,聽着是金人了?」王堅問時,余大叔點頭。

余玠立刻猜出:「他們的人出現在這兒,和蒙古人出現在西夏一樣,是派間諜先探清情況,探清則是為了攻打……所以,他們是準備穿過這裏去攻石峽灣的宋盟嗎。」

「不錯……」王堅把地圖蘸酒畫出來,「石峽灣過去就是會寧,咱們就是從那逃出來的,當時狗皇帝就在那裏,所以會寧的金軍想和劉鐸前後夾攻石峽灣的宋盟。」

「白天犯事,豈不是夜裏就要行動……?」余玠大驚。

「兩個小毛頭,瞎操什麼心。金人來了抗金聯盟的人會不知道?金軍有間諜在他們,他們也有間諜在金軍的。」婧姿眼角還掛着淚,略帶指責地制止了他們的熱情。

「未必。那個劉鐸,說起來真了不得,他是林阡唯一一個沒有打敗過的人。可惜林阡英年早逝,雖然抗金聯盟一口咬定他還沒死,到處派人尋找他,不過我看也是徒勞……」余大叔嘆了一聲,說,昔年劉鐸在武山深陷抗金聯盟的包圍,孤掌難鳴卻還守得牢不可破,被林阡譽為「聰慧堅強」「擅長絕處逢生」。

「什麼!」王堅余玠都是臉色大變,「盟王死了?誰殺了他!」

「怎麼,還想給他報仇不成?」婧姿反問,冷冷開口,「不如給李姐姐先報仇,找到殺害她的兇手,搞不好就在這個鎮子上。」

「一樣,反正是要殺歹人的!」王堅捏起拳,回看青面獸,「師父,你也加入我們!」

「好!」青面獸躊躇滿志。

一絲半縷的神智告訴他,除惡揚善才是他該做。

註:章節名出自古風歌曲《山河人間》

。九天神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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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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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8章 露華霜重,刀鋒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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