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挽天河,洗膏血(2)分弓

第311章 挽天河,洗膏血(2)分弓

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

也是這一日的黃昏,當幾裏外兵馬咆哮不絕,濃雲井卻從戰爭中逃離,安逸一如往常。

「教主,你來了。」夕陽前的寧孝容,一聽就辨別出腳步聲屬於誰,一邊說着,一邊轉過身來,面向何慧如。

「不是不能見日光么?怎地又出來看日落?」慧如輕聲問,略帶驚詫。

寧孝容病態的臉上掠過一絲無奈的淺笑:「教主,人是會變的吧。」慧如一愣,這依稀,是她何慧如的原話。

寧孝容嘆了口氣:「教主的心上,總算有了人。其實,上次教主幫盟王索要解藥去救慕容荊棘,孝容便已經知道,教主是愛上這個男人了……教主心裏很清楚,如果繼續像從前一樣、施藥予我寧家不求回報,孝容必將一直感恩於心,可是,教主竟為了他,把這多年的恩情一筆勾銷……」

「所以,我勾銷了恩情,竟觸動你想要逾越。」慧如冷道,「幸好你悔悟及時,才沒有被奸人利用。差一點,你我都成了金北的犧牲品。」

「現在悔悟,也並不晚。」寧孝容點頭,「盟王早已是人心所向,據說周邊不少邪后麾下,又陸續有人投靠聯盟而去。」

「總有一天,這裏不歸附就全都置身事外,不會再有和他抗爭的。」慧如說。

「教主沒有看錯人,我見盟王以酒釋亂轉危為安,便知他這樣的人,當世難得一遇。」

慧如一怔而笑:「怎麼?是在迎合我?」

「不,並非迎合。這些邪后也常常說的,一個人能耐如何,並不是看他最輝煌的時候身邊有多少人,而是看他最低落的時候有多少人不離不棄,邪后原以為自己會達到魔神殿下的境界,可是邪后卻輸了,上次被盟王打傷,邪後身邊的人變得一盤散沙,邪后好生失望,孝容也以為,世上不會有誰能及上魔神殿下了……可是,今天孝容又重新見了一次,當時的盟王,不能動武,身負重傷,然而他一到來,還是可以扭轉形勢,還是會帶給對手恐慌……」

寧孝容回憶時,面上明顯帶着敬意,「不僅是氣魄膽量,還有他的凝聚力,當他為了每一個人,每一個人也都為了他,這正是邪后追求了半生的。難怪邪后她不願意服輸,邪后她不服輸,正證明了她的在乎……」

慧如聽着聽着,有些失神:「是啊,她達不到的,都被他做到了……」個性那麼堅硬的邪后……

「所以,有盟王在,孝容才覺得心安。」孝容說。

慧如一驚回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心安什麼?」

「教主,可記得孝容從小心裏就有的那個人嗎,那個人,將來也要歸屬盟王,看到盟王如此,孝容為那人的前程感到心安。」孝容說。

「從未聽你提起,那人姓甚名誰。」慧如不由得面露驚奇,「他也歸屬盟王?」

「那人便是,九分天下的寒澤葉……」孝容微微笑,寒澤葉,正在短刀谷里等著阡。

慧如一怔,不可思議,但若非如此,寧孝容又怎可能寧願破壞了她寧家規矩定期給寒澤葉解藥……

「你寧寒兩家,到真是錯綜複雜。」慧如蹙眉,她略知,寧孝容和寒澤葉有殺父之仇。

「沒有多複雜,愛恨交織罷了。」寧孝容坦然一笑,「我便像是青苔,澤葉卻如陽光,世人都以為,有陽光的地方,苔蘚不可生長,好像陽光和苔蘚是不能共存的吧,可是,世間偏偏有些地方的青苔,不安於陰暗潮濕,還喜歡被陽光照顧到,渴望接觸到陽光,哪怕,就是那麼短短的一瞬……」

順着寧孝容眼神的方向,慧如驚訝地發現她眼前明暗相間的深林里,偏偏有陽光的地方才生青苔,孝容喃喃念著:「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平時聽來不覺微妙,待到應景之時,從另一個角度剖析,方覺其中有超常意象。

有些事情,當真沒有絕對可言。

可是,卻有些事情,再含蓄,也明晰。慧如面容里忽地閃過一絲不舍:盟王和盟主,他們是不是情人,連牽手都用不着,一看就看得出來……

夜,回歸聯盟,慧如遠遠看着盟主在阡的營前指點戰局,四周圍全是人高馬大血氣方剛的男人家,盟主身處其中毫不失色,當真是巾幗不讓鬚眉。慧如想,真的羨慕她,能跟着盟王,經歷盟王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次動蕩和生死,有盟王的地方,就有她……

慧如也明白,盟王不會為了誰留下的,這一戰終結了,盟王便離去了,雖然,到哪裏都是他的天下,漂泊一生如他……

戰場,夜半已恢復寧靜。

寧靜得可以錯把和平當荒涼。

如果說貴族沒落是因失去權勢,那戰地沒落,是不是因為失去血腥?

多諷刺,對於旁觀者而言最磅礴的戰爭,對於當局者來講,總是最瘋狂。而當真正回歸沉寂了,又有哪個徵人,承受得了這種心理落差?

此刻的戰場,正如一塊鋼鐵,銹跡斑斑,凌落後的斑駁。

好在,他們的敵人不會給他們空虛感,好在,他們的敵人不是那麼不堪一擊——從宋賢等人探路回報便可知曉,金南金北,尚有後備之策,又欲先發制人——「南北前十可能會藉助林美材迷宮之中固有的八卦陣,以八位高手來分守八門,實現他們各家武功和八陣陣法統一。」吳越輕聲道,「至少,現在宋賢他們察覺到的是這樣。」

「前段日子,我和勝南經歷過魔門中類似的八陣,當時只有石陣排列和幻影考驗,沒有高手領兵和迷宮混淆。但陣法是死的,萬變不離其宗。」吟兒說畢,又補充一句,「對了,上回曆經的石八陣,依稀就在這附近不遠。」她早應該發現,這墓室三凶的桃源村,上回還屬敵營,現今已是聯盟駐地。

「話雖如此,也不能掉以輕心。陣法雖是死的,不同的敵人利用出來卻會有不同的樣式,我想,下一戰的難度,比上一次你二人有過之而不及。」柳五津道。

「若南北前十和魔門陣法合而為一,威力定然是無窮無盡。」吟兒實事求是,同意柳五津的觀點,「諸位也都明白,南北前十並非等閑,設障來為難我們理所當然。擋道的東西,搬開就是了。」

諸將皆點頭,險阻難關,是立戰功必經的過程,忽略不得,也不必忽略。

「南北前十總共有二十個?我來預測看看,會由哪八個分守八陣……」海逐浪揣測。

「不必預測。」吟兒搖頭,帶着絲諷刺的笑,「南北前十,總共剩下的不到十個而已。八陣,只怕,現在只有八人可用。」

眾人皆是一驚,是啊,南北前十,早就有大半折損在這幾年阡和他身邊的人的征途上了……

「聯盟這裏,卻不止八人可用,現如今在迷宮中等候我們的,就有三位九分天下,再挑出五位高手去挑戰南北前十,又有何難?!」吟兒環視四面,「不知有哪位將軍自告奮勇、有十足的信心和實力能給林阡帶回捷報?!」這一句,問的是如斯嚴肅又威風。

「自是少不了我海逐浪!」海將軍第一個站出來。

「我也早就答應過你們,要幫你們掃天下。」越風發話之後,無人能搶這個座次。

「便讓我與宋賢一起,履行對兄弟的承諾。」吳越微笑着,他覆骨金針,也不容置疑是上上之選。

這麼快,竟少了三個名額?雖估計吟兒發話一定有人會響應,柳五津也沒有料想這麼快就幾乎塵埃落定,一走神,再一個位置,已經被斷絮劍莫非拿下。這幾位,個個都有一技之長無人可及,根本推翻不得,柳五津安慰自己說,沒關係,還有那最後一個,卻一個激靈,不對啊,那最後一個,就更不可能拱手讓人了,那鐵定是鳳簫吟的啊……

鳳簫吟,以盟主之名,出戰理所當然。柳五津不免也默認:勝南,你小子好福氣,有嬌妻有美眷,還有個旗鼓相當的伴侶浪跡天涯……

此刻這「玉帳分弓射虜營」的氛圍太獨特,核心僅鳳簫吟一人。柳五津的思緒不禁回到當年雲霧山:天驕,當年你用她作盟主,也許是看中了她因為在雲霧山技壓群雄累積起來的名氣,又也許像別人猜的那樣,你是在警告金人,一個小女孩都能狠狠地收拾他們。可現在,我才見到,真正高明的是你的眼光,是你徐轅,給了鳳簫吟一個名副其實的地位,給了勝南一個無冕之王的威懾……

「對了,宋賢還說,深入迷宮,需要有精通陣法之人引路,以指點迷津。」吳越話音剛落,海將軍就已然想到了諸葛其誰:「諸葛其誰么?他說他想要置身事外的,一定不會明著幫我們……難道,我們去將這老頭子綁來?」

「使不得。」柳五津阻止道,「不到萬不得已,不要陷這些中立的魔人兩難。」

吟兒點頭,轉頭請教柳五津:「那該如何是好?」

「去請蘭山的師兄,船王玉門關。」柳五津說。

「船王?」諸將皆是一怔。

「若是換成從前,船王可能還樂意幫忙,自從上次林兄血洗魔門之後,船王便和我們鮮有交流。」莫非憶及滿手罪孽時林阡眼神中的邪氣,很理解船王的疏遠,「據說,船王是因為後悔,後悔他幫助林兄殺戮。」

「不礙事,他會樂意幫我們。」吳越笑而搖頭,其實他的見解一向深刻而精確,「因為林阡,不僅僅是那個會血洗魔門的林阡了。」

吟兒為吳當家所言而動容,的確如此,勝南為上次的犯罪付出了決心和代價,和寧孝容的那一戰,收效真的很多很廣。憑船王的觀察敏銳和料事如神,對阡的認知,早就不可能片面。

「不管船王自願或被動,他早就是抗金聯盟的一員。」越風輕聲說,他和船王其實一樣。

「那就是了,現今萬事俱備,只待船王請來,立即與楊少俠他們會合!」莫非喜道。

「狠狠地挫一挫那群金人,告訴他們,他們行軍打仗不如老子,論武功照樣比不上!」海逐浪笑道。

「哼,豈止這些,要給薛煥嘗我王者之刀,要給楚風流下點軟骨散把她禁錮在我們這裏,還要準備些毒酒,給鬼兮兮灌下去!」

柳五津等人面帶笑容地聽,作風奇特的盟主,雖然她的想法有點異想天開,但說法還真是振奮人心。

「盟主姐姐,林大哥要你去見他,有話要同你講。」整裝待發的吟兒,臨行前被賀蘭山告知,勝南精神有好轉,吟兒心裏自然驚喜。

蘭山行色匆匆似是有任務在身、立即就往魔村外的方向去了,吟兒雖覺得蹊蹺,卻不曾去干涉,見到阡,順便給他描述接下來這一戰的艱巨:「這次,我們是集體破陣,和你先前設想的一樣:欲入迷宮破陣,人數編製都有講究,行動配合必須協調。應對邪后的陣法,勢必比諸葛其誰要艱難,因為她聯合了南北前十所有的武功和兵力,除此之外,時間上會更有限制,迷宮中方位也更難辨識……哼,不過對不起她了,她難不倒我們的,我們可是新的九分天下!」

敘說時,吟兒帶着穩操勝券的表情,聆聽着,勝南由始至終臉上是從容。

卻聽到她把破陣八將和船王合稱「新九分天下」時,饒是勝南,都不免為之一笑。

「八陣?」他聽完她對戰局的分析,微微蹙眉,沒有像以前一樣幫她制定計劃,只給了一些提示,「雖然說是八門八陣,未必你們八門都經歷,但要記得,八卦陣可能只是個大局,經行之地,必定還有其餘陣法暗合,數不勝數。邪后擅長製造幻境,陳鑄和軒轅九燁都陰險狡詐,你要處處小心留意。包括你在內的八位,不必事先就定下以誰去應戰敵人中的哪一個,到時候看對手破綻在哪裏,你對症下藥就是。」

吟兒微笑着,自嘲:「上一回看你忙碌著破陣,我還事不關己袖手旁觀,現在總算是嘗到了報應,早知如此,當時就該好好地跟你拜師學藝。」真巧,她的征途,要面朝著不一樣的敵人,卻順着阡曾經走過的路。冥冥中,這就意味着他和她有牽連。

「沒關係,師父不在場,師父的師父卻在場了,我聽蘭山說,船王已經來了。有他在,你就等於是掌握了奇門遁甲的精髓,不管八卦陣里另外暗藏了多少種陣法,都可以有方法去破除。有宋賢,迷宮就算是百折千回也不算什麼威脅,他可是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在探路上。所以這一戰,制勝的關鍵,就在你如何調兵遣將。」阡忽然想起什麼,「最好是把慧如也帶着一起,八門八陣里,除了馭旗守關之兵將,沿途有猛獸毒障,帶着慧如,你們的障礙會更少些。」

吟兒明白,勝南沒有參與此戰,也刻意沒有出謀劃策,卻還是、儘可能地替她抹去了枝節,留了她一條捷徑。

「我們都走了,這裏保護的少之又少。」她欲言又止。

「你們都出生入死去了,我當然也不好厚著臉皮繼續睡覺,我會保護這裏。」阡笑起來,理解反了她的話。

「不是要你保護這裏,是這裏沒人保護你……」吟兒臉上一紅,「是說……你要留心刺客,昨天夜裏,就有好幾撥人要刺殺你,有一路還闖了進來。」

「你是說這幾把刀是嗎?難怪了……」他忽然指向他床頭內側多出來的幾把不屬於他的刀,「昨夜他們估計是想要來刺殺我的,結果不知怎的,竟把他們的武器落在了我的床頭,沒有取我的性命。」

吟兒臉上虛紅,昨夜她清理了那些刺客的屍體,獨獨忘了自己卸下他們兵器的時候,還賴在阡的床上沒走!吟兒不禁支支唔唔:「這些,這些奇怪的刺客,他們……他們是蘇降雪派來的……」

「是,是蘇降雪麾下的人馬。」阡輕聲道,「這些武器很有名氣,我或多或少從海逐浪那邊聽說過,留武器的這些人、全都是實打實的將軍元帥,在短刀谷里排得上座次。」

「真的?」吟兒又驚又喜,想不到,她一下子就可以去短刀谷排座次了。

「而且,都是同一脈的親信,昨天刺客的總領,如果沒有猜錯,應該是蘇降雪的長子,蘇慕離。」

吟兒一愣:「是啊,昨天海將軍與那領頭人還有過對話,提到他是蘇將軍,具體說了什麼沒聽清楚……哦,原來,那人、竟是蘇降雪的兒子?!」

「如果有過對話,那就十有八九是蘇慕離了。」阡嘆息,「海逐浪雖然沒怎麼細緻地講過他和蘇降雪那邊的關係,也可以推測得出,他和蘇慕離一定有過好一陣子的交情。海逐浪那種人,巴不得和誰都稱兄道弟推心置腹的,別看他平時那麼開朗隨意,一旦當了真,會比誰都重情重義。想必,昨夜形勢逼迫他和蘇慕離為敵,他心頭一定不怎麼好過。」

「是啊,海將軍的確不好過,後來一直都心事重重,原來是因為蘇慕離的緣故?哦,我明白了……咦,勝南,你怎麼什麼都知道?」吟兒摸摸後腦勺,「到底昨天夜裏昏過去的人是我還是你啊?我原本,還準備把昨夜的事情當故事和你描述描述,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了……」

阡無辜地看着她:「可是,有些事情我絞盡腦汁都想不明白,比如,他們為什麼把兵器落在了我的床頭,靠這麼近都不殺我,他們是真的傻了,還是當時我床上有什麼可怖之物?實在費解……你可知道么?」

可怖之物……窘……

沉默片刻,無謊可諏,三十六計走為上,可怖之物藉著出發之機,拔腿就跑。

留下可憐的勝南在營帳里觀刀自言自語:「贈刀癖?短刀谷的人,都有贈刀癖?」繞來繞去沒想明白,苦了那麼聰明的腦袋。

冥想之時,柳五津面帶笑容,帶來吟兒率眾離開的消息。接鏑卷甲赴陣首,諸將想必都期盼已久。

「勝南,現如今,你的主力,全都進入了迷宮範圍。」五津說。

挽弓當挽強,用箭當用長。這當然是阡的主力,他的精銳,他的勁旅。

「大勢所趨,魔村外也無人可亂。」阡知柳五津擔憂慕容荊棘異心,「慕容荊棘動機雖有,卻沒有時機。」

「的確,大勢所趨。」柳五津點頭,「你倒是可以正好藉著這幾日時間養精蓄銳,把破陣的事情都交給盟主他們處理。」

阡一笑,忽然贊道:「不得不佩服軒轅九燁的手段,借完了寧孝容的寒潭寒屍,立即就借邪后的迷宮機關。這條毒蛇,不僅攻心厲害,還善假於物。」

柳五津一愣,也笑起來:「日前一戰,軒轅九燁借了寧孝容的寒潭,你卻借了寧孝容的濃雲井,也算是平分秋色。」

「現在他借邪后的迷宮八陣牽制我的人,到是提醒了我,可以借墓室三凶的五行八卦陣來羈絆他的人。」阡似乎、已經在着手另一戰。

柳五津不禁一愕:「你也想設陣先發制人一次?你是說,什麼時候?」

「現在。」

「現在?」柳五津瞠目結舌。現在敵我雙方主力全在魔門裏呢,有誰會來入阡之局?何況,他現在還是個重傷之人,就算能請來敵人,又將如何奉陪到底?

「沒錯,現在。」阡淺笑,他即將部署的戰場,就在軒轅九燁安排戰場的一旁,不主導,卻關鍵。

此心永屬戰地,冷寂過後是澎湃。

新嶼,宋賢,我們共同的理想,已然天涯成咫尺。二十年出生入死,哪一戰少得了我們三兄弟任何一個?!

吟兒,我其實對你有過承諾,你的理想,決不落空!每一戰,我都會一直在你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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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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