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舊憶.祁連

第17章 舊憶.祁連

秋,馬蹄踏入短刀谷的那個秋

落葉紛飛的季節,馬上的黑衣少年

一個身負絕學卻無人賞識的姦細後人

不知道人生和命運會在瞬間全然改變

天上的風,請你嘲諷我的執著

沒有堅持的就平凡離開,而堅持的我卻只能寂然

寂然也無妨笑對俗塵

驚鴻一瞥,只一眼就被她吸引

相信一見鍾情么?

相信,儘管只有短短五天

命運太眷顧我

給我五個和她相處的日夜

卻不明白,為何她,藍玉澤

聞名天下的第一美女,武林天驕的未婚妻子

會愛上我——一個沒有功名沒有地位的——姦細後人

姦細後人,這個污點,永遠也抹不掉

即使路上,有宋賢新嶼的支撐,有柳五津的鼓舞,有陸怡的理解

除了這些,只有飲恨刀,和

那個我崇拜已久的大英雄

他,是我的親生父親

天竟然讓我成為飲恨刀的主人

不可以,不可以搶林阡的東西

不,勝南,你就是林阡

風裏,吟兒和我說,一臉淚水

林阡?不行,我寧願,還是做姦細後人

不要對不起素未謀面的弟弟……

再次從夢中驚醒,飲恨刀貼著自己的臉頰,冰冷的,像父親臨終時候的手。回想起楚江的點點滴滴,風沙掠過,唯獨留下慘淡的感覺。

鳳簫吟也一直沒有睡好,不停地輾轉反側,這些日子,她的師父死了,他的師父也死了,一切回到他們還沒有遇見林楚江和紀景的時候,快得誰都無法相信,誰都跟不上這種節奏。她輕聲問他:「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會答應我爹的話,投身抗金,所以雲霧山比武,我會去。」他的生命里,於是就不會再只有玉澤……

「那麼,你要不要當林阡?」鳳簫吟小心翼翼地問。

他淡淡笑着:「林阡?不是已經有了嗎?我要實現爹的遺願,將來必定去短刀谷,但是是不是林阡,要不要飲恨刀,有什麼重要?」他轉過頭來看鳳簫吟:「鳳姑娘你深明大義,一定要幫我瞞着,不然天下間兩個林阡,不是武林之福……」

鳳簫吟一怔:「你去短刀谷?短刀谷一直從屬於宋國的朝廷,什麼都要順着朝廷意思來,這樣做一點都不好,精忠報國,又不是報朝廷。」

勝南一怔,聽她繼續說:「而且,你的身世不公開,短刀谷怕是不會接受你。」

「你放心,雲霧山比武的時候,我會給他們看我的刀法,身世?為什麼人要靠身世活着?因為身世,我在紅襖寨里受盡歧視,因為身世,我爹才會為我挨了一刀,他不挨那一刀就不會死……」他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突然取出火摺子,從他包袱里取出一件物體來,點燃了幾張紙就燒,鳳簫吟獃獃看着那煙裊裊上升,見林勝南一言不發盯着火悲傷,也不便多問,忽然喃喃自語:「原本我是想陪他帶着刀去找林阡,誰知道他才是真正的林阡……我一直想要找林阡,那麼我該去找那個傳說中的絕世少年,還是算已經找到了他,而他卻深愛着藍玉澤……」

第二日鳳簫吟睡醒了起來,已經不見勝南在身邊了。

這個時候,許多英雄豪傑只有一個方向要去,那便是雲霧山。

雲霧山這次比武的誘人之處除了排名之外,就是給眾多年輕少年們一個實現夢想的機會,讓自己被人發現,由此揚名天下,從此進入短刀谷,開始自己輝煌的人生。

雲霧山不遠的一所客棧里,熙熙攘攘的好多人,因為消息的閉塞,楚江紀景的死訊並未傳出,還有一大群人聚在一塊探討楚江紀景的功夫,客棧外走進來一個衣着單薄的少年,雖說現今冰雪消融,但衣着如此之單,令人難免要設想他是否身處困境,這樣的少年,來雲霧山的比比皆是了,一時也沒人在意到他。

他點了一罈子酒,聽別人談論從前武林前五十里僅剩下的幾個人如林楚江,易邁山,紀景,聽他們討論三足鼎立、九分天下,也聽他們談論江西八怪,但是當他聽到「祁連九客」時,不由得一震,手中的杯酒差點灑出來——是,是祁連九客毀了他的全家……他腦袋裏立刻浮現出當年祁連山東西宗的政權鬥爭,耳邊又響起洪瀚抒的話:「對不起駿馳大哥,蕭家的人,一個都不能留!」但洪瀚抒在最後一刻卻撤回了他的武器,放了駿馳一條生路……他是祁連山土生土長的人,他,是蕭駿馳,當年祁連山奴隸主蕭遠的獨子,將來的奴隸主,他,同時又和生為奴隸的洪瀚抒一同長大,親如兄弟,然而洪興發動的政變,口號是「不留蕭氏一人」,於是,蕭駿馳的父親,妹妹,全都死於那場鬥爭……逃下山的只有他和他愛的人——蕭楚兒,而此時,他離開楚兒也一年多了……

「祁連九客?我到底應不應該恨他們?」心一緊,手一捏,酒杯已碎了。他見沒人瞧見,忙用內力將碎片又重新壓緊了放回去。

「洪瀚抒」,「宇文白」傳入他耳中,當時他和洪瀚抒是結拜兄弟,同桌吃飯,同床而卧,宇文白是蕭駿馳兄妹的貼身侍女,幾個人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後來蕭遠對奴隸們越來越殘忍,竟然有一天要用洪瀚抒做人祭,駿馳等人苦苦哀求,蕭遠才將決定更改,只可惜,這件事終於導致了政變的爆發,他永遠忘不了那一天,當東宗的人還在睡夢中時,西宗奴隸開始了反擊和殺戮。洪興和洪瀚抒殺了蕭遠、蕭玉蓮,一步步地向他和楚兒逼近……

有人在議論:「這是東宗的人自取滅亡。一開始多和平!誰讓蕭遠後來仗勢欺人,壓迫西宗做奴隸!祁連九客雖然是奴隸出身,不過又怎樣?他們的武功比蕭遠的兒子蕭駿馳高出了一大截!」蕭駿馳身子一顫,又有人說了下去:「聽說洪瀚抒一直是蕭駿馳兄妹的奴僕,他當時還自不量力,喜歡上了蕭家小姐蕭玉蓮,那蕭玉蓮還真的跟他對上了眼。不過後來蕭玉蓮還是背叛了他,是她勸蕭遠拿洪瀚抒作人祭,毫無人情。洪瀚抒也不客氣,一劍就結果了蕭玉蓮,還拉上不少無辜人的性命。他這件事做得過分了,所以在江湖上名氣也不大好聽。」「西宗奪權的戰術是先暴露缺點給東宗使其放鬆警惕,趁其不備大舉殲滅。到很值得朝廷借鑒。」

蕭駿馳盡在那裏喝悶酒,聽到有人說:「別無聊了,還提什麼朝廷?現在我們在這兒安居樂業,要管什麼朝廷?」

又有人附和:「對啊對啊!來!喝酒喝酒!哎,那富商笙鐵海來了!」

蕭駿馳抬頭瞥了一眼,看見一個衣着華貴的男子走來,那群人立即蜂擁而上:「笙大哥!笙大哥!」那笙鐵海笑着:「原來大夥兒都在這裏,那好,今天的酒錢我來付!」那幫酒肉一邊推辭一邊接受了,他們每個都點了許多菜,盡顯奢侈糜爛,笙鐵海闊氣十足:「就這麼點菜?吃得飽么!來來來!多點些!」一幫人接着繼續揮霍,菜鋪滿了一桌,笙鐵海看見蕭駿馳,熱情地邀他也加入,駿馳顯然是婉拒了,覺得這群江湖看客太過噁心。

他們繼續他們的豪華大餐,不久便一個個滿足了肚腹,笙鐵海隨即從囊中取出一錠金子來結賬,見他皮囊還鼓著,這幫人驚嘆不已:「笙大哥好富有!」「這麼大一錠金子不過是九牛一毛啊!太厲害了!」笙鐵海得意洋洋:「以後碰了面不必客氣。」這幫人立即「笙大哥,笙大哥」地親熱叫喊,圍住他阿諛奉承。

一群人離席后,放眼望去,杯盤狼藉,東宗從前的淫逸生活,何嘗不是如此?逸豫終究亡身。駿馳搖了搖頭,起身走了。

傍晚,走到街道拐角,突然聽到一陣摔門巨響,接着是盆盆罐罐的摔砸聲,和夾雜其中的女人罵街,駿馳猜到是夫妻不和,微微一笑,想起小時候,父親問他:「駿馳,你的心上人是哪個?」駿馳那時還不懂事,卻把手指向了楚兒,父親問:「為什麼不是文白?她可是一直陪在你身邊呢!」駿馳道:「因為楚兒不同我吵架,我們做了夫妻也不會吵架。」兩小無猜的生活,從那時開始升華,山谷蔥蘢的綠色中,湖水清澈的藍色里,太陽溫和的金色下,都留下楚兒和駿馳的腳步和影子。和風吹送,亂了楚兒的頭髮,隔着輕輕飄蕩的樹枝,駿馳驟然發現,楚兒已從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女孩變成了個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般的女子,水氣氤氳、浮光躍金的湖邊,一切如神話般和諧而美妙,駿馳練劍,楚兒旁觀,她的眸子裏寫着的,明明是情竇初開的羞澀……鳥語花香,靜無人煙,山水相容,仙境裏,他們相戀,祁連山見證了他們十多年的愛情,見證了一切歡樂和幸福,卻又醞釀出一個慘烈結局——戰爭!戰爭!

他痛恨戰爭,斷送了他的愛情,儘管他和楚兒得以逃離之後,一直都在一起,但因為他是蕭遠的兒子,幾年來一直遭到追殺,迫不得已必須離開楚兒才能保證她的安全!

駿馳回到現實中來,正準備繼續行路,突地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老婆,別這麼大聲音!給人家聽見不好!」一時間分辨不出這聲音屬於誰,於是駐足細聽,只聽那妻子「哇」一聲大哭:「我就是個傻子才嫁了你這麼個窮鬼!你這個敗家漢啊!你!你!」她「哐」的一聲,又不知砸爛了何物,那男子支吾著一個勁地喊「老婆」,駿馳一驚,聽出那是笙鐵海的聲音,覺得有些蹊蹺,翻上牆頭,看見笙鐵海癱坐在地,旁邊站着個叉腰站立的婆娘,腰間系著圍裙,兩眼直噴火,還有個小女孩,才七八歲的樣子,竟然有點哀憐地看着父親:「爹爹,既然我們沒錢,幹嘛要裝作很富有呢?」那婆娘扯開嗓門喊:「你擺什麼闊你?你有這資格么!」

笙鐵海被罵得連連點頭,蕭駿馳一時間覺得這男人實在可憐。

罵完了,笙鐵海又出去,蕭駿馳出於好奇,跟着他去了家客棧,見他依舊大擺宴席,看上去真是巨富,搞不懂這男人究竟為何如此,就一直跟着他走,笙鐵海也非等閑之輩,發現了他的腳步聲馬上轉過來,沒好氣的一句「窮鬼!跟你大爺什麼事?」蕭駿馳瞬即抽出劍來架在他脖子上:「你說能有什麼事?」笙鐵海立刻蔫了,嚇破了膽跪地求饒:「大俠,大俠,別殺我大俠!」駿馳同情地看了一眼:「我從來沒見過你這種人!窮成如此偏要打腫臉充胖子!」笙鐵海連聲附和:「是是是,小的……天下少有……」駿馳怒道:「這些金銀從哪裏來,老實說,從哪裏偷來?!!」笙鐵海忙道:「大俠!這些金銀是賤內和女兒做工的報酬。絕非偷盜!」駿馳冷笑:「你真夠無恥!」見他蜷縮一團,又着實可憐,小聲道:「也怨不得你妻子那麼生氣,這樣,我送你五十兩銀子,這陣子你不要再擺闊,等日子安定下來再說!」他剛剛說罷,笙鐵海驀地來了精神:「大俠等我一下!」掉頭就跑。

駿馳在原地站着好一會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總算等到笙鐵海回來,還背着個包袱,駿馳一愣:「你這是幹什麼?」笙鐵海突地跪下來:「大俠,大俠,大俠帶我闖蕩江湖吧?」駿馳愣住:「闖蕩江湖?你有武功么?」笙鐵海道:「您誤會啦,小的意思不是當武林盟主,小的只是想去見見世面,看看有哪位英雄可以攀附的!大俠大俠!幫幫忙啊!」駿馳一陣鄙夷:「這種原因你也好意思說?你的妻子女兒怎麼辦?」笙鐵海笑着摸出一張契約來:「我把她們母女賣啦!錢都在這裏!大俠,這樣夠闖蕩江湖了吧!」駿馳越聽越生氣,轉身旋走,只聽笙鐵海在後面大喊大叫:「大俠,別走那麼快嘛,等我!等我!」

駿馳被他緊追不捨,看他追得辛苦也不忍心運起輕功擺脫他,就這麼反反覆復,終於走出了這小鎮。入夜之後,郊外一陣陰冷。

「大俠!總算追上你啦!」笙鐵海氣喘吁吁,拉住駿馳的衣袖,想笑,卻忽然口吐白沫,兩腿一蹬西去了。駿馳一驚,趕緊扶他,哪裏料到他死得如此突然?

「他是跑累死的,哼,這人世間什麼樣的人都有……」便即此時,林中走出一個白衣少女,冷笑:「蕭大哥,這種人,理應一劍殺死,虧你還讓他一路跟着!」

蕭駿馳大驚,站起身來,面前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少女,如同翩翩仙子下凡一般緩步走來,她肌膚潔白如雪,秀髮漆黑如墨,駿馳脫口而出:「文白!?」那少女眼中含着憂鬱,一步步走近,身後一隻琵琶,也是白色,這一身白色證明,她是祁連九客之一的宇文白。

蕭駿馳冷道:「我哪裏會像你們祁連九客那般毒辣,做事毫不留情?洪瀚抒呢?他在哪裏,為何不敢現身?」宇文白道:「我和大哥是分頭行動,不在一處,不過都會去雲霧山。蕭大哥,你怕是對我們有誤解……」

蕭駿馳冷笑:「洪瀚抒對雲霧山比武很有興趣吧?他可真有抱負,山主不夠,還想要一個武林盟主!」宇文白聽出他的不滿:「蕭大哥,我知道政變是不該,但怪只怪東宗人太殘忍,有壓迫就必然要還擊。」「殘忍?那麼西宗人把東宗殺得雞犬不留不是殘忍是什麼?!我對你們可曾殘忍過?!」

文白搖搖頭:「可是玉蓮姐對大哥才殘忍,大哥那樣愛她,她卻要將他作人祭,一次又一次地騙他!」駿馳哼了一聲:「洪瀚抒最後不還是殺了我妹妹!」

宇文白看他要走,輕聲道:「玉蓮姐不是大哥殺的。」

蕭駿馳停下:「你說什麼?」

宇文白道:「當時大哥放走了你,去殺你爹,恰好玉蓮姐和你爹在一起,大哥原本也想放過他倆,誰料玉蓮姐為了謀生,將你爹推到了大哥鈎下!」

駿馳倒吸一口涼氣:「不!不!不可能!」「大哥去追玉蓮姐,追出了西夏,但還是晚了一步,玉蓮姐和她途中認識的一個馬隊里五十多個江湖人士盡數被害,玉蓮姐胸口插著一隻匕首……江湖中人卻斷定一切都是大哥所為,所以……」宇文白有些抽泣,「大哥在九分天下之中,原本應該最德高望重,卻蒙了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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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風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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