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陰謀詭計

第48章 陰謀詭計

第48章陰謀詭計

那天我剛到辦公室,凳子還沒坐熱,辦公室主任就叫我了:「子琦,你和小劉去把公司新影印的宣傳冊取回來,今天要用。」

我答應一聲,和司機小劉急急地出門。路上還開玩笑說不知道這次來了什麼人,老闆這

般重視。

抱着一大疊宣傳資料,我推門走進會議室。大海和小王坐在裏面正和老闆談事情。我一

進去,目光都轉了過來。大海跟上了發條似的跳了起來,對着我大喊一聲:「子琦?!」

老闆微笑着問:「你們認識?」

大海說:「當然認識,我們共事四年了。」

老闆很吃驚,我盯着大海,他也盯着我。我扯扯臉拉開一個笑容,把資料放在桌上:「你

們談,下班我請你們吃飯。」

正想出去,狡猾的老闆把我叫住:「子琦,你別急着出去,你們以前是同事,正巧今天

天地過來了解情況,你給他們介紹一下。」

我介紹什麼啊?我對公司業務沒上過心,每天弄弄文件,打打雜。屋裏的人都看着我,

我只好笑笑說:「先看看公司資料吧,有什麼問題再做解釋。」

我實在不知道等會兒面對大海要做什麼樣的解釋。木木地坐着聽老闆對公司大肆宣揚,中午走出會議室時老闆對我說:「今天請他們吃飯,一起去。」

我熱情地招呼大海和小王吃菜。老總對我們重逢的感慨多於對公司業務的熱情。我心裏想,要是大海他們知道我跑來做個打雜的小文員不知會做何感想。

當着老闆的面,幾個人顯得特別客氣,也都不知道說啥好,老闆很聰明,一會兒就說有個急事要走,讓我作陪。說着對我使了個眼色,我只好跟了出去。

「子琦,你好好和你的同事聊聊,公司這次可全靠你了,好好做,有前途哈。」老闆笑咪咪地說。

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朋友多了好辦事,我明白老闆話里的意思。

老闆一走,氣氛就變了。先是小王說:「子琦姐,你把頭髮拉直了,挺不錯。」

大海道:「你怎麼招呼不打,扔下一封信就跑?」

小王接着很委屈地說:「我跟犯人似的,做了好多次筆錄,到最後都是閉着眼睛一口氣

背出當天流程。」

我呵呵笑着:「難為你了」眼睛瞟見大海很不爽的樣子,忙又說:「大海,好久不見啦,你還是這麼帥啊。」

這次馬屁沒拍對,拍老虎屁股上了。大海對小王說:「我和子琦有點事要說,小王,你打車先回賓館好嗎?」

小王很懂事地離開。我沒阻攔,有些話當小王面是不好說。

小王一走,大海就發難:「唐子琦,你真行,連個電話都不知道打回來,你知道寧清急得團團轉,寧老爺子在家裏發火,氣得生病住院?全市都在傳寧家媳婦跟人跑了。」

寧清急,大海小若急我知道,可是聽到寧爸爸生氣,我還是難過。老爺子對我真的很好。

現在,讓我說什麼好呢。我怎麼對大海說呢?我悶住不吭聲。

大海又吼:「你真跑B城來找展雲弈了?寧清對你這麼好,你怎麼能這樣!」吼完他只顧

坐着生氣。

想了半天,我總得給他說點什麼才行:「大海,我和寧清,這事兒,挺麻煩的。」

大海的語氣終於柔和起來:「寧清一直後悔,說不該讓你知道展雲弈收購寧氏。」

我忍不住為弈說話:「展雲弈不會對付寧家的,他只是當時氣不過而已。」

大海冷笑:「我看你還真不知道情況吧?寧氏前不久才重新召開股東大會,股權變更,

展雲奕弄了個人代他出席,他已經是寧氏董事之一。」

我告訴大海展雲弈對我說的話。告訴他,以後讓弈把股份作價還給寧氏就行。大海嘆了口氣:「子琦,可是,你和寧清……」

我正色對大海說:「寧清當時只是在幫我,我來B城找展雲奕本來是為了還他的情,我和弈沒有誤會了,我想和他在一起。大海,你幫我對寧清解釋。」

大海有些為難:「子琦,寧清下午就會來,我給他打了電話,你當面對他說吧。這樣好點。」

也是,不管怎樣,我都要和寧清說明白。

我高興起來,和大海這麼久沒見還真有點想念他。我帶大海去我的小窩。大海也挺開心的:「子琦,展雲弈還真轉性了。這麼多年,你總算得償所願了。」

我嗔怒:「怎麼說的跟搶了他似的。」臉上飛過一片紅雲,心裏甜滋滋的。

大海神色里有隱憂:「可是,寧清。他肯定會傷心。」

我沉默了會堅定地對大海說:「我愛的不是他,這個,沒有辦法。」

他想了想,露出無奈的笑容:「這個是沒辦法,你當時就怎麼想到和他協議搞婚禮,動靜太大,對寧清真不公平。還有寧家二老,總得給他們一個交待才是。」

那次協議是寧清提出來的,他說他不賭連機會都沒有,他說,他還想也許我在兩年內會愛上他。現在,連一年都還沒到,我就走了。寧家二老,我有點無法面對,那麼好的老人,寧媽媽還想着抱孫子,我慚愧。「總比我就和他真的結婚一輩子想着展雲奕強!」

寧清來了,我打開門看見他,對他輕輕笑着。寧清眼底有種激動,他說:「子琦,我很想你」。說完伸手抱住我。

我沒掙開,靜了會兒,我說:「大海還在呢,進屋吧。」

大海沒有多留,他說讓我和寧清好好談談。

送走大海,我對寧清說:「晚上就在家裏吃吧,我做。」

寧清很高興:「好啊,都沒吃過你做的菜呢。」

我笑着對他說:「那就嘗嘗。」

我做了拿手的燒排骨,熊掌豆腐,青筍肉片,還燒了一鍋圓子湯。還開了兩瓶二鍋頭。

他嘗了嘗,直聲叫好。舉杯對我說:「子琦,不管怎樣,我先說對不起,你為了我跑來找展雲弈,我心裏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我也舉杯:「都過去了。不提了。展雲弈不會對寧氏怎樣,如果你對他手裏的股份不放心,到時你們議個價,收回去就行。」

寧清呵呵笑着:「子琦,今天真的很開心,我敬你,祝你和展雲弈在一起。」

我喝得很爽快,心裏高興,寧清這麼豁達,我對寧家的負疚感輕得多。還是有些擔心地問他:「大海說寧爸爸氣得住院了,我怎麼對得住他?」

寧清輕輕笑着:「子琦,你就是心軟,不要擔心這些,我會處理。」

我放下心,對寧清說:「有時間我回去看他們。只要他們肯原諒我就好。」

不知不覺,我們一人喝了一瓶二兩的二鍋頭。我和寧清的酒量都不錯,酒喝下去,臉上慢慢地泌出一層艷紅色。

寧清含笑對我說:「子琦,你越來越迷人。」

「寧清,就憑這身書卷氣,就少有人能及得上你。」

他微眯着眼說:「可惜你心裏就只有展雲奕。」說罷做出一副惆悵樣。

我呵呵笑道:「寧清,我倆對拍馬屁,真夠情意綿綿的。」

「我求之不得呢。」寧清開玩笑。

正說着,聽到敲門聲,我去開門。弈一身風塵疲倦之極地站在門口,看他腳下的行李,才從機場過來。

我有點不知所措。寧清在屋裏,桌上杯碗狼籍,我們喝了酒,我面色如桃。我直覺地害怕弈誤會。急着說:「怎麼回來前不給個電話?寧清來了。」

弈有些疑惑。還杵在門口。寧清已走了過來。他口裏正問著:「子琦,是誰?」看到門口的展雲弈,他挑挑眉:「展雲弈?」

這情形,比電視劇還戲劇。我打量他們兩人,總覺得氣氛尷尬,正想開口,寧清突然動了手。他一拳就打了過去。

天啦,這是什麼跟什麼?我搞不懂寧清為什麼會出手。這不明擺着把事搞砸嘛。容不得我回神,窄窄的樓道里兩人就動起手來。

我着急地往中間一站,弈一腳正踢中我肚子,我砰的倒在地上,這一腳真結實,正中丹田氣海,我發不出聲音,呼吸都有點困難,捂著肚子望着他倆。

寧清跳過來抱住我,我想罵他又出不了聲。只聽寧清說:「展雲弈,我早想揍你。」

弈站那兒微喘著氣,樓道很暗,看不太清他的臉色,我只感覺他的眼睛裏有着傷心,有着失望有着深深的疲倦。

好一會兒,我出聲叫他:「奕,這是誤會。」

他理了理衣裳,拎起行李就走,我心裏一急,要站起身,寧清按着我,我回頭瞪他,就這電光火石之間,聽到弈說:「子琦,我沒有誤會,你們的圈子兜的太大了,今天,你真讓我痛心。」

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我反應不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奕拎着行李往樓下走,我摔開寧清跳起來追他,在樓梯拐角處拉住他,眼淚都急了出來,只顧著說:「別走,不是這樣。」

奕一個耳光甩過來,看也不看,徑直走掉。

我呆立半響,臉上火辣辣的,我究竟做了什麼了?他怎麼會誤會這麼深?他怎麼捨得打我?

突然想到寧清,我往樓上看,寧清好整以暇跟個沒事人一樣站在那裏,我嘴皮都在抖動,發出一聲凄厲地喊叫:「寧清!」

他的笑容如此恐怖,帶着一絲好笑,帶着一絲憐憫,帶着一絲恨意:「想知道么?」

屋內桌上還擺着飯菜與碗筷,酒杯里還有酒。寧清坐下來又挾了兩筷子菜吃,邊吃邊端起酒杯慢慢喝。就像剛才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我還是殷勤的主人,還在與他談笑風生,還在舉杯慶視否極泰來。

他白晰的臉上還帶着笑容,溫和自若。深灰色的西服,淺白的襯衫,周正的領帶,風度翩翩。

我像是隔着一條河,在看對岸的風景。我一直這麼站着,神思恍惚。他一直坐在飯桌前,吃得興高彩烈,像是餓了許久,一下子吃到極可口的美食,嘴角露出滿意的微笑。

以前我對大海說,寧清人如其名,寧靜淡泊,如清風明月。我對弈說,我喜歡寧清的溫柔,寧清永遠都帶着溫柔的淺笑。小若說他大哥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我剛才還贊他什麼來着?一身書卷氣?就是這麼個看似無害的人,就是這麼個讓我歉疚不已的人,他做了什麼?我聽到自已飄浮的聲音在問:「寧清,你做了什麼?」

他手裏把玩著小酒杯,眼睛睥睨著看我,那眼神是譏諷是嘲笑是凶光!對,在很早很早以前,我無意充當公司八卦女主角時對他說:「寧清,我們只是朋友」。他就露出過這種嚇人的目光看着我說:「我們絕對不會只是朋友。」

我怎麼忘了呢?我忘了酒會上他自作主張宣佈我要嫁他,我忘了他篤定地與我淡協議,這麼個有心計的人我只因為他的笑容,不帶半點侵害的笑容就全忘了?只記得他在幫我,他在照顧我,他默默地帶着深情期待有一天我會愛上他。可是他都知道的,知道我拒絕,知道我心裏愛的人不是他。

「為什麼呢?」我看着他下意識地問。

我覺得心在木木地痛,臉上也是木木地痛。

寧清突然皺皺眉,似乎有點不耐煩地看了我一眼,還是沒有開口。我騰的爆發,三步並作兩步走過去,一抬手把桌子掀翻。

寧清彈了彈沾在身上的菜湯,站起身,居高臨下地與我對視。他嘴角一彎:「你還不明白?從你嫁我起,我就不打算讓你離開,你當那麼多人面嫁給了我。你只能是我的人。」

我張口欲說那是協議。寧清不給我機會:「別對我說協議,最初是協議,我盼著與你接近,盼着你會顧憐我一點,你住進晨園,每天朝夕相對,可是,我發現我想錯了,你心裏除了展雲弈不可能再有我的位置。我只能設計。子琦,你真的太天真,把我想得太簡單。真的沒有白吃的午餐的。沒有人會這麼大方!」

我怒極,揮手一巴掌對他打了過去。寧清迅速截住我的手,一使勁把我的手擰在背後,我疼得眼淚簌簌往下掉。寧清把我拉得更近,伸出手指擦去我的淚水。他悠然地說:「你哭起來真好看,象小狗濕轆轆的眼睛。可憐又可愛。」

我抬腿往他腳上使勁一踩,他吃痛的放開我。我大罵:「你裝得真象正人君子,你別忘了是你主動定的協議,是你說隨便我,去留由我,你出爾反爾!」

寧清站在我面前一點,也不生氣:「我是說過,可我反悔了。你借口忙公司的事情不肯與我多相處,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難受?我時常站在門口看你睡著了的樣子。想起你與我看星星時睡著了呼嚕的可愛。過春節放爆竹,你第一次在我懷裏又笑又鬧捂著耳朵尖叫,我真想護着你一輩子。你的心不在我這裏呢,可是我卻想留下你。我聽大海說你病了,巴巴地找了個理由來看你,我以為你會感動。可你盯着展雲弈卻說要走,那時我就反悔了。我把你從水裏撈上來,我是真的後悔害你落水,我軟下聲音請你原諒我,可是你,你醒來后我只看到你眼睛裏那種厭惡的神情,我拒絕過多少女人?可偏就是你,不屑一顧,招手就來揮手就讓我走,你把我的自尊踩在腳下,把我的心踩成爛泥一樣。」他斯文的臉變得猙獰。他邊說邊向我逼近。

我抓起身邊夠得着的東西朝他扔過去,口中大喊著:「所以你故意裝喝醉,故意讓我看你的日記,故意讓我恨展雲弈?!」

「你該怪你自已,你好奇心重,你心腸軟,我不過說出了展雲弈收購寧氏的事實,你就衝動地忍不住。」寧清說。

「但是你沒想到我會與他和平相處,沒想到我會決定與他一起,你故意不解釋,故意先出手打他!」

寧清閃過我丟過去的東西,面帶微笑:「只猜中一半呢,子琦。」他驀地捉住我把我往床上一摔,俯身壓過來,我一陣驚恐,拚命地抓咬。他拉起我的雙手固定在頭上,額頭抵住我的額,我一動不能動,眼睛望着他的眼,只看見裏面波濤洶湧。他只說了一句就讓我安靜下來,他說:「其實今晚展雲弈不會輕易誤會的,想聽我說么?」

他沒有放開我,慢慢地說:「你真是太不了解展雲弈的處境。一個外來的野種突然出現,展家能把亞洲事務給他就算不錯了。他祖父要把展家交給他,想置他於死地的人多了去了。我不過是和某些人達成共識而已。而你,你不過是和我商量好了去對付他,去要回寧家的股份,內憂外患,他怎麼應付得過來?」

我大怒:「我老早告訴展雲弈我們只是協議結婚,他不會信你。」。

寧清不以為然地說:「展雲弈從沒碰過你吧?我要了你的身子,他不信也不行。」我渾身猶如浸在冰水裏,頭一下子炸開。扭動身子掙扎。

寧清低低調笑道:「沒用的。」埋吻住我的頸,我猛地張嘴咬在他肩上,他痛得發抖,手一松。我隨手拉過床頭枱燈對他砸了下去。下一秒已跑到門口。

只聽寧清在身後說:「展雲弈的祖父過世了,本來是沒那麼快死的,展家人不過把展雲弈想娶女人的婚禮錄像給他放了一遍,展雲弈還堅持,眼睜睜看着老爺子一口氣沒上來就去了。」

我回頭看他。寧清揉着頭說:「他失勢是必然,他父親就他一個,他父親的老婆恨他入骨。他對不起他母親,對不起他祖父,對了,他還可以去聯姻,找個有勢力的老婆幫他一把。你可以去解釋,不過,得求我幫你作證才行。或者等到他重掌展家再來找你。就不知道他是什麼心情來找你了。」

我慢慢說:「你怎麼這麼狠?!」

寧清璀然一笑:「我得不到,難道可以想着你與他幸福快樂安然入睡?我倒沒想到這麼快他就回來了,算算時間也該兩三周以後的事。」

我問他:「要是沒找着我呢?」

寧清笑出聲來:「自然是找他了,不過,就這麼巧啊,他就出現了,我出手還算快吧?我都佩服自已的急智。」

我在他張狂的笑聲中跑離家,不敢再呆。他也沒追出來。

今晚颳起了大風。一層秋雨一層涼。這風過後B城最美的季節就結束了。

我從家裏跑出來,身上穿得單薄。冷得發抖。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外面黑漆漆一片。不見半個路人。路燈冷清清地投下一團團光暈。我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希望找到個有電話的地方。可是我找不着,四處只有IC卡電話。我咬咬牙,撥打了110,只有麻煩警察幫忙了。

此時我覺得首都真好,110不到五分鐘就來了。我知道自已看上去很狼狽,頭髮凌亂,衣衫不整,半邊臉腫著,手上已經起了點點淤青。我沒有提展雲弈,也沒有提寧清,只是說和男友吵架,他打了我一巴掌走了,我忘帶錢包云云。

那個110嚴肅地聽完,做好筆錄,沒好氣地說:「小兩口吵完架就報警,你怎麼沒打119來滅火?」

我哀哀地說:「這不信任咱人民警察嘛,我不太麻煩的,能讓我打個電話叫朋友來接我嗎?」那警察真是個好警察,二話沒說,掏出自已的手機給我。

我打奕的電話,他關機了。我沒打大海的電話,顧及到他和小若的關係。我給郁兒打去。她好半天才接,睡意還濃:「誰啊?」

「我,子琦,郁兒……」我哇的大哭起來。說不出半句話。

110拿過手機,對電話那頭的郁兒說了什麼,然後說:「得,我送你過去吧。女孩子談個戀愛怎麼都這樣要死要活的。」

我坐在郁兒床上開始哭。從嚎啕大哭到哭到沒了眼淚,痙攣抽搐。郁兒先嚇了一大跳,勸了兩句見我跟沒聽見似的,就走到外屋打電話。我哭得累了慢慢睡着,她都還沒上床睡。

感覺中有冰冰涼涼的東西敷在臉上,舒服得很,隱隱約約有嘆息聲傳來。我彷彿看到弈站在床前,面頰上滑落一滴淚,他用手接住,目光中滿是憐惜。我對他不停地說話,說了好多好多話。他讓我安心的睡,我就很安心地睡,有他守着,安全。

醒來睜眼,眼睛睜不開。我喊郁兒。她從外屋跑進來:「醒啦,子琦?我今天休假陪你,昨晚把我嚇壞了。還是警察送你來。」

我苦着臉:「怎麼眼睛睜不開似的。」

郁兒忍住笑,遞過一面鏡子:「自已好生瞧瞧,豬頭就是這樣產生的。」

我一看,可不是,兩隻眼腫得成條縫了,臉也是腫的。我把鏡子一扔:「唐子琦毀容事件現在開始報道。」

我對郁兒原原本本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眼睛裏又有了淚光。

郁兒聽得直皺眉:「子琦,你怎麼惹上這樣的主兒啊?」

我撇撇嘴心裏直叫委屈:「我當時那有想那麼多。寧清說得那麼好,條件如此豐厚,他說他心甘情願。願意賭。我不過應了景,各取所需。他心裏不平衡我有什麼辦法。」

郁兒笑着說:「你真心狠,至少他是愛你的。」

我心狠么?睡一覺起來太陽依舊燦爛,大風過後也沒見烏雲籠罩,除了外面的楊樹葉兒手掌翻得噼啪作響。想起昨天,想起從前,我不恨寧清的,我壓根兒就恨不起來。一個巴掌拍不響,多少我得負上一半責任。如果我沒答應寧清提出的協議,如果沒有披着婚紗走到他身邊做他的新娘,如果我沒有住進晨園,那個美麗溫暖的地方,沒有給了他家的幻覺,他最多是追不到,他還是那個站在花園裏溫文爾雅的斯文書生。

弈關掉了手機,我找不到他。他給了我一巴掌,那麼大手勁的一巴掌,就像他才打的一樣,現在還腫脹著痛。

郁兒小心地用毛巾包着冰塊給我冰臉和眼睛。冷泌泌涼幽幽同夢裏的感覺一樣,只是沒了弈,沒了,真沒了。

毛巾蓋臉上,我悶聲悶氣地說:「郁兒,我給折騰得累了。」

她坐下來,同情地問我:「你想找展雲弈解釋嗎?」

「不想。本來是想的,但打不通他的手機就不想了。我累了,他同樣也是。他的事情比我多。早晚他會明白。只是,我不能肯定我們是否還能在一起了。」我扯下毛巾,對郁兒笑笑。

郁兒盯着我半響:「如果你想找他,我真的可以幫你。」

我苦笑:「經過這麼多,就算是沒有誤會又怎樣?從前他要求我,想讓我達到他家族的要求,我不肯。現在我怎能去要求他放棄?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橋段不現實。你沒聽過酒壯慫人膽,錢壯英雄膽的話?你不能去要求一隻鷹象麻雀一樣在屋檐下築個草窩吃蟲子渡日。我沒有這樣的權利。終是兩個世界的人呢。」

曾經看過一本小說。主人公是位閱歷豐富且具備傳奇色彩的老人。他在八十幾歲的時候散盡億萬家財。在中國的南海買下了一座無名小島,過着隱居清靜的生活。

有一天,老人在海邊捕魚,他瞧著魚兒驚恐地在網裏掙扎。起網后,他把捕獲的魚帶回了家,讓一條魚和其它準備下鍋的魚一起呆在混濁的水裏,把另一條魚放在乾淨的白瓷盆里。然後把兩條魚同時放歸了大海。

因為他不同的處置方式,而這兩條魚也就有了不同的命運。

一條魚回到魚的世界裏,它會把人間一游的經歷形容成地獄。這條魚親眼見到了同類被殺戮,身邊全是同類的肢體內臟,耳邊回蕩著同類臨死前的哀嚎,它吞咽下的是混著同類鮮血的水,它經歷的是九死一生,而它從此會老實地呆在深海,平安老死,再不靠近岸邊。

而另一條魚回到原來的世界后,會以為自已曾去過了天堂。它自在且安全地呆在潔凈的水裏,眼裏瞧著牆上貼著鯉魚跳龍門的歡悅,四周是中國古典優雅的房間佈置,耳邊聽着隱約的古琴聲,沒有大魚前來危脅它的生命安全,請它來岸上的老人多麼慈祥,完全是心目中天神的模樣。這條魚直到終老都會念念不忘看到的美景。

一場婚禮拉近了與寧清的距離。他就像那條被老人放進白瓷盆里的魚,憧憬著自已看到的美景。渴望着能成天生活在天堂里。然而下一秒又被放進了混濁的水裏,沒有希望沒有美景,只等著被開膛破肚下油鍋。他會怨恨,怨恨為什麼最終的結果是下地獄卻偏偏要給他天堂的享受。

沒有靠近過,沒有得到過,就不存在失去的痛苦。

我沒法去恨寧清。

展雲弈同樣如此。沒來過蘇河,他不知道還有這樣一個美麗溫暖的地方。遊客看到的是山村的自然美景,他卻住了下來,融進了鎮里人的生活。他在哪裏愛上了山裏妹仔的純真,他一心一意想要擁有想要保護。他與寧清的不同是他也看到了天堂,而他的天堂卻是和地獄同時並存。

我,給了他天堂也給了他地獄。還有第三種選擇,在他逛過天堂,逛過地獄后回到水裏。一切都是夢境。在適合他生存的環境裏慢慢淡忘那些天堂與地獄的記憶。

「子琦,你始終覺得和展雲弈是兩個世界的人。你配不上他,但是你又驕傲,連遷就都不肯。你又不是沒才,只是胸無大志。山不過來,你就過去,你連這份志氣都沒有,難怪會累。你想得太悲觀,這些日子事情也太多了,多休息,慢慢就好了。」郁兒勸我。

山不過來,我就過去。多好的一句話呢。我夠不上展雲弈這座山,至少也可以活得舒服一點不是?也許,某一天,當我和弈再次懈逅,我還容發煥發,總不能讓他瞧着我一副凄慘樣不安心。有首歌唱的,請你一定要比我幸福,才不枉費我狼狽退出。

我坐起身認真地對她說:「郁兒,我想換份工作,你人面熟,可以幫我介紹一個嗎?」

郁兒大喜:「這麼快就想明白了?」

我嗔她:「不是我這麼快就想明白了。總不能這樣自怨自嘆的過一輩子吧。」我輕輕把頭靠在她肩上,「郁兒,我世上就只有他一個親人,不管是否能在一起,我過得好,他過得好總也是好的。」

郁兒陪我回租的窩。昨晚的滿地狼籍都不見了,家裏乾乾淨淨。我嘆息,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桌上放了一封信。

寧清只寫了一句話:「子琦,好好過你的日子,我不再恨你。」

我笑了,寧清還是那個雲談風清的寧清。

展家的事展雲弈自會解決,寧家的事自有寧清擔當。

唐子琦有唐子琦的人生。

我轉頭對郁兒說:「世上還是好人多呢。」

郁兒笑着不語。我又說:「你也是好人,所以,你一定要給我介紹份好工作,環境要舒適,上下班不打卡,月薪不低於六千元,外加提成分紅。公司要發展前途,老總不能象高老頭,最好是帥哥如雲美女成堆養眼的好環境……」

展雲弈他消失了,郁兒沒瞞我,說他去英國了,以後會長駐香港。

我常常看着在泰山拍的照片,想起當時說這些是活動的行程,從山腳到南天門,紀錄得清清楚楚。在哪個地方拍的,當時說了些什麼,在做什麼,我一點沒忘。

我最喜歡在高片拍他的那幾張,他埋頭,抬腿,笑着向我走來。我把這幾張用相框裝了,一排排擺在書桌上,每每看見,就曖曖的想笑。

不知道他怎麼想,我選擇留在B城。有人說一座陌生的城市裏那怕只有一個朋友,這座城就不會有陌生的感覺了。B城現在是我最想呆的地方。或許,在我心裏捨不得離他更遠。

也許這一次才是我真正的徹底地失去他了。佛家常說因果報應。一切都是我的報應吧!

我現在連去解釋的心都沒有了。就想在這裏獃著,哪怕我一生也忘不了他,就這樣生活下去吧。

所有的一切轉眼成空。C市成了遙遠的一段經歷。寧清寧若大海是消散在記憶深處的人物。我二十八歲,又重新開始。

沒等到郁兒給我介紹到工作,一家雜誌社對我伸出了橄欖枝,我去做平面廣告。這家雜誌殷勤為愛美人士服務,我喜歡這種時尚的信息。了卻我愛看帥哥美女的心愿不說,順帶有各種傢俱設計,美食文化。最主要的是一個月發給我八千銀子,當然,去拍廣告時還能收到各種禮金禮卷打折卡。

我第一次真真實實地融入了B城的生活,然後發現,原來這座城自有她的美麗。幾千年的文化積澱,她別具魅力。

生活慢慢變得多姿多彩。我這才了解原來的自己有多麼任性,多麼偏激,多麼的不成熟。這些體會卻是以沉重的過往為代價的。

人總是要成長,成長的代價或輕鬆或沉重,現在明白也不算晚吧。

如果現在我遇到一個能好好相處的人,我肯定就嫁了。平平凡凡地上班回家帶孩子待候老公,做平凡世界裏的平凡夫妻。

周末我邀集大學同學同喝免費歐式下午茶。陽光,茶點,優美的環境,懶洋洋地躺沙發上不想動彈不想說話。劉京提醒我:「子琦,注意坐姿,保持淑女風範。」

是啊,這等環境裏想粗魯都不太好意思。我坐好,再看看大家,都坐得正兒八經。互相瞧著,吃吃地捂著嘴笑。

女人在一起就是這樣,話說三句就會扯到終身大事。

要在蘇河那小地方,二十齣頭就嫁人了,現在大家都二十八九的人,留B城的六個人都還沒嫁出去。在外地的小玉女兒已滿周歲,網上發來相片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看得大家口水直流。薇子說早知如此當初就回老家,黑龍江邊上憨厚穩重的漢子肯定拿她當寶。

她一說,大家都笑了,七嘴八舌說起當時在宿舍第一次會面的場景。我進去的時候手裏兩個提包,中等型號。劉京看我一件件往外掏東西,突然問我:「你冬天最厚的就這件防寒服?」等我再拿出呢料裙子說是冬天穿的,劉京已經快要暈到。

搞不明白她什麼意思。劉京誇張地說:「你小心被凍死。」正搖頭的時候薇子拖着個麻布口袋進來,身後還擺着口大皮箱。

大家都去幫忙。本以為那隻大口袋裏裝的是鋪蓋枕頭,結果薇子不好意思地說,是她媽媽給她的做的棉衣棉褲。一套衣服裝了一個麻袋。等她拿出來展示。一屋人驚嘆,我笑着說:「你們那裏是把被子裁成衣服穿,有那麼冷?」

薇子形容,最冷的時候吐唾沫,掉地上時就能聽到脆響。

我和薇子成了一南一北的鮮明對比。第一個在B城的冬天,我們屋的女孩兒一人買了件軍大衣做出門裝備。我不喜歡也沒辦法,那時候一個屋的同學愛集體發瘋。說起那年冬天的軍大衣就扯到了友好男宿舍的集體光頭。

言談間聲聲嘆息,感嘆時光飛逝,青春不在。感嘆世上的好男人如此狠心放七個如花似玉的好女人獨自惆悵。

田華突然羞澀地低下頭,睫毛抖動:「今年春節我結婚!」

此話無疑激起公憤。幾個人輪番上陣盤問,田華才吞吞吐吐地交待情況。她居然是網戀!我們想暈倒,這年頭,最不敢信的就是網戀。「你了解他嗎?」「你見過沒有?」「網上沒撒謊?」「家哪兒的?在那兒工作?實地考察過沒?」

對我們不敢相信的問題,田華只好一一如實彙報:「網上聊了四個月就見面了,然後就開始,有兩年了,還行,春節結婚。」

不管怎麼說,這是在北京的舍友里第一個結婚的。五個人羨慕之餘決定集體出主意,不熱鬧不行。我想田華可能都後悔了,把老公交這幾個老女人折騰,還給她時多半只留一口氣在。

我主動擔負起陪她選購傢具裝飾的重任。只要雜誌上有的,消費在她允許範圍內的,我都陪她去買。我的職責就是憑着臉熟去打折講價。

我性子急,沒過幾天約著田華去看東西。她想買盞有古意的燈。

燈具店太多,我們耐著性子一家家逛。田華逛街出了名的有耐性,有體力,她去香港三天就在街上逛了三天,走爛了一雙鞋。能把鞋走爛要麼是質量不過關,要不就是她太能走。我能肯定是後者,我們已經從上午逛到了傍晚,她精神依舊,一副不買到合心意的就絕不罷休的架式。要是前面這幾家裝璜一流的燈具店再沒有,我打算砍根竹子編個燈籠送她。

燈具店的裝修本就隔絕了大部份天光,加之又近傍晚,店裏一盞盞燈越發流光溢彩,朦朧溫馨。

弈就這樣,在消失了兩個月後出現在燈火琉璃處。我看到他時正隔着一片水晶帘子。一顆顆珠子襯著燈光織出一幅璀璨的光芒。

他陪着一個嬌小美麗的女孩子在看燈。我的視力好得連他嘴角彎起時臉頰上漾出的小褶皺都瞧得一清二楚。

他正指著一個燈和服務小姐說着什麼,又轉過頭對女孩子說話。輪廓分明的臉上溫柔一片,只柔到了眼底,女孩如花似的甜笑。

我想叫他,又喊不出聲。

田華捅捅我,也往那邊瞧:「那不是展雲弈?子琦。」她去撩水晶帘子,手指碰到發出幾聲脆響,震的我心神一跳,趕緊拉着田華往後面躲。慶幸的是這家店像迷宮一樣,用七彎八拐的佈置去映襯燈的美麗。

他沒有看到我,他的眼神沒有往我這邊瞟過一眼。我拖着田華和他們捉迷藏,等他們走過門口的位置,毫不猶豫地從大門閃身而出。

田華默默地跟在我後面。老遠,我們才放慢腳步。田華小心地說:「我聽說你們分手了,分手怕什麼,大大方方打招呼也不是什麼事兒。」

我忙點頭同意:「是啊,我當時不過就是條件反射,動作大了點。現在繼續去買燈?」

田華嘆氣:「當我白痴看不出來啊?我送你回家吧,今天不買了。」

我很感激她體諒。老實說,我現在沒有陪她去買燈的心情。

一直到回家,我還在回想弈的樣子。和照片上比對,多了份深沉,少了點爽朗。是他的新女友嗎?他已經可以找到一個對她施以溫柔笑容的女孩子了。我有點想哭,又哭不出來,心裏發酸,好象又不是難過得不行。

我一個勁想像要是當時叫住了他,會是什麼樣?他是驚喜?是冷淡?是面無表情?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如果他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遇到個熟人似的,打聲招呼就帶着別的女人離開,我會心碎。

在我心裏,他始終是照片里笑着朝我走來的展雲弈。

我給郁兒打電話。郁兒不知道他回來了。

他悄無聲息的回來,又會悄無聲息的離開。

我對自己說,洗澡睡覺,明天好好研究下印度餐廳的設計氛圍,順便吃辣辣的咖喱飯。

既然他也在重新選擇開始,我也一如既往地過我的簡單日子。

再糾纏又是一種痛。

在B城,我最怕過兩節。一是情人節,二是春節。情人節那天,那六個還沒嫁出去的人居然紛紛有約,我知道城市大了每人有每人的空間,沒嫁人不見得沒有戀情,只是沒說而已。辦公室只有幾個沒着落的大齡青年留着為雜誌社做奉獻。

其實情人節前到是忙,等到出了刊就輕鬆了。我翻閱著情人節特刊說:「節前對如何過情人節做了種種推薦。大家覺得最好的項目是什麼?」

沒人理我。我嘴臭,為他人做了嫁衣不說,還要人去誇,有人理會才怪。

終於大李起身一呼:「要不今晚沒節目的都一起過過?剛好兩男兩女,搭對。」

同志們哄然響應。四個人擠眉弄眼互開玩笑,地點也不含糊,選了前期雜誌推存的某私家菜館。本來情人節訂座困難,硬是憑着給人家做過廣告要了一張桌子。

剛落座,大李和阿成交頭接耳一陣竊竊私語,嬉皮笑臉對我和另外一個女同事菲兒說:「你看我們是不是換換座兒?兩男坐一邊,對倆女的,情人節這樣坐看上去就傻。」

我和菲兒四周一打量,像我們這樣四個人一座的真的挺少,幾乎都是成雙成對,含情默默兩兩相望。有單個人的,一看就知道在等另一位大駕光臨。

阿成又接着說:「誰和誰搭對兒?」

我和菲兒商量了下,菲兒說:「我們猜單雙。」四個人一起伸手,決定了今晚的男女伴。我和阿成坐在了一邊。調整座位后再打量,都忍不住笑。

菲兒說:「大李,今晚你可要盡到男伴的本份!」

大李嘿嘿笑着:「從現在起到送你回家,我一定站在你身邊不離不棄,想吃什麼說,哥哥幫你布菜,絕對服務周到。」

阿成也笑着對我說:「現在我就是你男朋友,任打任罵任罰,子琦,你要我去摘天上的星星,我絕不會端盆水來裝月亮。」說完挑釁地瞧著大李。

菲兒藉機撒嬌:「瞧瞧人家阿成,話就說得比你甜!」

大李渾身一抖:「大小姐,別麻我成不?咱們不內訌,不中敵人的奸計呵,哥哥其實比他實誠多了。」

菲兒與大李挺入戲,看上去就跟真的情侶一樣。阿成笑嘻嘻盯着我,提示我咱倆也不要輸他們去。

吃過飯,四人興頭不減,特別是那他們倆懂事的送我和菲兒一人一枝長莖玫瑰,情人節似乎真的有了情人。

找了家酒巴,人多得嚇死,好不容易擠了個卡座,要了一瓶索尼伏特加開始南北對抗賽。我和阿成一組對大李和菲兒。

從沒和他們一起喝過酒,沒想到酒量都不錯。音樂震耳欲聾,骰子嘩啦啦地響,笑聲細細碎碎。如果這樣過一個情人節,我願意。

人群里我彷彿看到奕靠在吧枱喝酒。一個人,那麼落莫。待我撥開人群走近了,靠在吧枱喝酒的不過是個陌生人。

我隨着音樂在舞池慢慢搖擺,酒在麻醉我的神經,忘不了就忘不了吧,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強求。

菲兒他們也加入進來。在這熱鬧與放肆的宣洩中,我心裏有處地方轟然倒塌。

我想我是醉了。四個人都醉了。搖搖晃晃走在空寂無人的大街上,我大喊:「如果有人求婚,我馬上嫁給他!」

菲兒撲過來抱住我:「哦,子琦,嫁我好不好?」

我一聲嘆息:「你比我醉得厲害!」話一出口,才發現,不管腳步踉蹌,頭腦發熱,我清醒無比。

回到家,找了個瓶子插好阿成送的玫瑰。酒喝到半醉是最好,飄飄然,暈呼呼。可惜我不習慣一個人喝酒,沒準兒成天灌自己。這感覺啊,真好。

我覺得這個窩今天分外整潔,分外溫馨。我沒有換過窩,在這裏,我能感覺到奕的氣息,他皺着眉幫我收拾衣物,他在又洗又切弄東西。他弄的什麼啊?我想起那桌子冷盤,忍不住笑。

洗個澡上床,天真涼了,伸手拿過桌上的照片放在枕頭邊上,我想和他說話。

我說,弈,我感覺孤單。這麼孤單。他笑着朝我走來。

我說,酒巴的喧囂,熱鬧的人群只能加深心底里的寂寞。他仍笑着朝我走來。

我睡着,夢見他真的笑着朝我走來,身邊沒有其他女人。

情人節一過,春節就跟着來。

菲兒似乎和大李走近了。我們相互開玩笑。我看見阿成買了袋裝烤鴨,他老家在佳木斯,春節要回家,給家人買的吧?我隨口問:「給咱爸咱媽買的?」

南方人不太清楚說「咱」和「我們」的區別。以為都是一樣。在北方話里,「咱爸咱媽」是我和他共同的父母,我說出口了才發現語病。

阿成憋著笑說:「對,給咱爸咱媽買的。」

我想我肯定臉紅了,不示弱地瞪他:「占我便宜啊?」

阿成那肯放過這等機會,繼續狡舌:「要不,啥時候你也帶我去見見咱爸咱媽?」

我氣得無語,不理他。倒是一旁的大李和菲兒笑得樂不可吱。大李訕笑着說:「情人節才過完就打算上門兒?你倆速度快啊。菲兒,我也想見見咱爸咱媽。」

菲兒一臉捉狹,配合極了:「好啊,要見咱爸媽,也拎只烤鴨去。」

我哭笑不得。

娟子來電話問我回不回去,我說路遠不回了。她說節后給我寄蘇河的臘肉。聽了都想回去,又怕看着老房子傷感就放棄了。

節前我在超市狂購物。囤積食品打算在家過。物價漲得非快,一斤生菜要賣到十元。拎着大包小包走出超市就後悔,計程車根本見不著空車。再過幾個月買輛便宜二手車開算了。成天去弄廣告坐公車也費時間。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我會對開車萌發出強烈的慾望。

拎着東西費勁地往公交站走,一輛車在我身邊停了下來。我聽到弈在叫我,我轉過頭,真是他。

我愣著,他旁邊坐着上次買燈見過的女孩兒。他沖我喊:「上車,送你回去。」

我不知所措。後面有司機開始按喇叭,我眼中只看到他在說話,他旁邊那女孩兒好奇地盯着我。

我只覺得狼狽。我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斜挎著包,因為東西太重,包已有從肩上掉下來的跡象。頭髮幾天沒洗,油油地貼在頭上。一雙皮鞋沾滿了泥水。

而他身邊的女孩子年青美麗,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是清澈,弈喜歡的女孩子都有一雙清澈的眼睛。我的眼睛裏早已沒有那種純純的清澈了呢。我只顧著胡思亂想,手上突然一松,東西已被奕接了過去,他不耐煩地說:「再不走,那些司機要跳下來揍人了。」

我一醒,果然後面司機已經不停地按喇叭,正罵人呢。我趕緊拉開後門坐上去。路上沒有說話,我只顧悄悄地偷看他。

我有多久沒見着他了?我模糊地想,上次他買燈看到過一次,又隔了兩個月吧。這樣在街頭碰面算是機會多呢還是少呢?這四個月他都在B城嗎?和我想像的見面都不一樣呢。一點氣氛都沒有,成了熟人搭順風車似的正常。去年秋天,他還情意綿綿陪我去泰山,短短几個月呢。我茫然。

突然聽到他問我:「子琦,怎麼買這麼多東西?不知道多去幾次?」

「街上購年貨的人太多,擠一次就夠了。」怎麼我的聲音會這樣平靜?不帶一絲異樣?

弈沒再說話。他身邊的女孩子倒嘰里咕嚕打開了話匣子。她的聲音很軟,不是本地人。提了一大堆問題,我聽見奕溫柔地一一回答。

我看着車窗外迅速後退的行道樹,還有戴着護耳騎車的人,不去聽他們的對話。我和弈之間隔着前後排,卻像隔着一個世界。

車裏響起音樂聲,是我喜歡的《生如夏花》,我怔怔地聽着。

朴樹低啞的聲音唱着:「我是這耀眼的瞬間,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我為你來看我不顧一切,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我在這裏啊!就在這裏啊!驚鴻一般短暫,像夏花一樣絢爛……」

奕突然說:「子琦,你的手機?」

我回過神,手忙腳亂從包里掏手機,我剛按下接聽鍵,阿成的大噪門就傳了過來。我不好意思的往前座瞟了一眼,後視鏡里似乎閃過弈的笑臉。「什麼事啊?你到家啦?」我問阿成。他提前兩天走,現在應該早到了。

阿成樂呵呵地說:「子琦啊,咱爸咱媽可想你了,問你什麼時候來看他們。」

我臉一紅:「去你的,又來了。」想起那個玩笑,笑了出來。「回來帶禮物呵。」

「沒問題,咱爸媽做的好吃的統統給你們帶回來。春節你真的一個人沒回老家啊?可憐……」

阿成還在貧嘴。我不想掛電話,這樣說話省得我坐在車上尷尬。又不知道和阿成說什麼好,就拿着手機聽他嘮叨,看到車拐進小區,才掛掉。

拎着東西下車,禮貌地對弈說謝謝,和那女孩兒說再見,再不看他們,咬着嘴唇一步步往家走。

我怕回頭,我不敢回頭。這便車搭得我窩囊。

晚上,我瞪着桌上的照片罵他:「人家說喜新不厭舊,你怎麼這麼不時尚?」我拿起照片撫摸他的笑臉,輕聲對他說:「你真的不再笑着朝我走來了么?」

我找了個鞋盒。把他所有的照片都收了起來。桌上只有阿娘的照片,阿娘不變的慈祥。我對她撒著嬌:「我一個人了呢,真的一個人了呢」。

阿娘笑着說她會一直陪着我,我安心睡去。

突然間醒來。外面天蒙蒙亮,呈微微的藍色。我一看時間,才凌晨四點。穿好衣服下床,走到窗邊,外面房子檐邊已一片雪白,碎小的雪花細雨般飄下,無聲無息。

我瞧著,失聲痛哭。

這個飄雪的凌晨,我在租住的房間里一個人哭得泣不成聲。

如果我再看不到他,不會攪起心裏的悲傷。我平靜地從他面前走過,不過是用驕傲築成護住心痛的堤防。

從遇到我再送我回家,到春節結束,弈沒有再出現過。

春節過去同事們陸續恢復上班。阿成果然帶回來大堆當地特產分給大家。專門拿過一份送到面前,還是那句話:「子琦,咱爸咱媽特意給你做的呢。」

辦公室里爆發出一陣大笑。

阿成繼續努力:「咱爸媽身體還好嗎?」

我認直地說:「我爸媽不在了。」辦公室里氣氛一下子僵住。

阿成尷尬地摸摸鼻子:「那個,子琦,」

我瞧他的樣子,撲哧一聲笑出來:「好啦,我又沒生氣。」

見我笑了,阿成才鬆口氣,正要說話,總編走進來扔過幾張帖子說:「下周有個酒會,裝飾行會組織的,你們幾個沒事的都去玩吧,記着打扮漂亮點。」

三月春寒料峭,惱人的風捲起暈黃的沙影直把整座城包裹得霧蒙蒙的。一出門墨鏡,紗巾,長長的防寒服,要多醜有多醜,走進社裏,外面的這層保護裝置一脫,才長吁口氣。

菲兒他們正商量着什麼。我走過去聽到她問我:「子琦,今晚酒會你去嗎?」

我忘得一乾二淨。雜誌社接這樣的邀請函挺多的,不見得每次酒會都會去參加的。

菲兒提醒我:「今年裝飾又有新流行,據說今晚來的行業巨頭挺多。要是能搭上線,就這塊銀子不會少賺哦。」

菲兒說得對,開春第一個大型酒會,而且是雜誌的金主們。多識得幾家裝飾公司高層是件好事。聽說還有一些設計名家出現。我向來以為廣告設計與裝飾設計異曲同工。前些日子幫家專賣店設計櫥窗,竟然賺了一月工資,我覺得這行大有錢途。慢慢做,說不准我對郁兒說的兩年時間買車供房利真能實現。

想起白花花的銀子,就想像我已開着輛二手小車,快樂的當着房奴。現在買輛二手小車不成問題,可房奴嘛,唉,我連當房奴都不夠格呢。

有了房,我在B城就算真箇家了。衣食住行,在這裏,住是排在一第一。田華買房買在了通縣,三十幾萬買了間二手房,圖的是便宜。剛開始都覺得遠,現在地鐵一通她的房直漲到六十萬。郁兒的窩買的時候六十幾平米五十多萬,現在足足漲了十來萬上去。

我要求不高,能有三十平米就夠了。想想就覺得外地人安家太不容易。可是,老家的房子送給了娟子,我還沒家呢。蝸牛是最愛家的,走那兒把房子背那兒,如果在蘇河修間房再搬到北京,哇,那得多少銀子?

正對以後的美好生活發揮想像。菲兒伸手在我面前一晃:「回神!去不去啊?」

我去,我怎麼不去。我現在就去打扮,前前任老總訓過話,一個邋遢的醜女要拿到單子付出的努力會比漂亮女孩多得多。

晚上七點,我們雜誌社一行五人說說笑笑去赴會。進入會場就分散找尋目標下手。這次不同情人節,非要男女搭配。我們自然地選擇了女女組隊。

菲兒和我端起一杯酒穿梭在人群里,見着面熟的笑着招呼,見着不熟的有機會就搭訕。搭訕是門藝術,菲兒是大師級,只需緊跟她就行了。

菲兒總結經驗有幾點,一是牽線搭橋。利用已熟的面孔介紹熟悉新面孔。二是先入為主,不等人家反應,熱情把對方歸入曾打過交道貌岸然者。三是請君入甕,這就需要我離開她了,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端杯酒站那兒,過會兒自會有人主動上前。

跟着她穿花蝴蝶般加深了熟面孔的印象后,我與菲兒找了個角落中場休息。我問菲兒:「名片散完才收工?」

菲兒說:「那當然,要對工作負責。」說着說着眼睛裏光芒一閃。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怎麼又是他?雲天插手的業務範圍是不是廣了點?只聽到菲兒在背弈的資料:「展雲弈,三十二歲,未婚,雙料碩士,雲天集團董事長,一年前出過八卦。」

我聽得心裏一跳,又聽到她嘆氣:「人家不過比我們大幾歲,就後半輩子不愁,太不公平!」

我問菲兒:「你認識他?」

菲兒搖頭:「聽報社朋友說起過。」她眼睛慢慢亮起來:「從來不知道雲天還有這種業務,現在就去認識。」說完就往那邊走。

我沒有跟去。閃到更遠的角落,隔着人群慢慢看他。他穿着藍灰的西裝,很合適。我一直說他是衣架子,比著頭頂量他的身高,他恰好比我高一個頭,我算算差距,一本正經地告訴他,他臉長十八公分,我雙手揮動認真地比給他看,這麼長的臉!弈笑着呵我癢:「敢說我臉長,嗯?」

想着想着不自禁地笑起來。旁邊一個聲音在問:「看什麼看笑了?」

阿成笑嘻嘻地站在我向旁。這會兒功夫,菲兒已成功和展雲奕接上頭,回頭對我們示意。阿成樂了:「菲兒做公關比她做廣告強。不知道她為什麼沒有男友。」

「你錯了,你沒見着大李的眼睛就跟着菲兒打轉嗎?」我下巴一抬指向大李。

「沒想到情人節還真就了一對善緣。」阿成感嘆。正說着,菲兒和弈竟朝我們走過來。我是該走呢,還是若無其事?最終還是沒挪開腳。平靜地看着他們走近。

菲兒介紹我和阿成與他。弈含笑說:「能老遇着熟人,也是緣份,是吧?子琦。」

我笑着不語。

菲兒高興地說:「原來你們認識。」

弈對她解釋:「以前子琦做過雲天的業務。」

原來變成了業務關係。很好。

弈接着說:「新成立了家裝飾公司,剛起步,正想和你們雜誌聯繫,子琦,你和劉小姐下周一來我公司談談好嗎?」

菲兒很雀躍,站在展雲弈身邊對我使眼色。

業務是嗎?把銀子送上門來是嗎?我沒想到有一天會賺展雲弈的錢。我半響沒吭聲,菲兒忙介面:「好,我們下周一一定來。」

沒說兩句,弈有禮貌的轉身離開。什麼時候成了這樣的?世事無常,人在情非。菲兒急急地對我說:「大好機會,你高興傻了?半天不說話。」說完又是一笑,「今晚最實在的收穫。」

我不動聲色的功夫練到了第幾層?我看着弈心跳都沒加速。是情到濃時情轉薄?還是此情只可待追憶?

早早退出酒會,菲兒沒有反對,已經收穫頗豐,沒必要把自已弄那麼累。大李求之不得,正好找著機會送菲兒回家。

我看菲兒甜甜的笑容,估計這對男女成功比率大增。就等著有天正式對大家宣佈了。

阿成一定要送我。坐上他那輛捷達,我還是覺得有必要開車了:「阿成,能幫我看輛二手車么?」

阿成笑着說:「終於要開車了?你不怕啦?」

我說:「別人都說開車是練個手熟,慢慢就適應了。」

他興緻很高:「是啊,沒車是很麻煩,現在帶你去練練手?」

阿成一氣把車開到了附近一個新小區。這裏新開發的,路很好,人不多,晚上更是空曠。我換到駕駛座,手上一下子冒冷汗,我緊張,點了幾次火都沒把車發動。

阿成笑着安慰我:「不急,你油門轟大點。」

自從拿了駕照,我幾乎沒開過車。一直怕上路。也許是阿成的耐心,我慢慢熟悉起來。車開得很慢,阿成也不會象從前教練那樣一個勁催我加油再加油。

開了足足一小時,阿成鼓勵我說:「你開車很穩呢,會越來越好的。」

我靠邊停住車,摸出香煙:「抽么?」

阿成沒有問我怎麼會吸煙,接過一隻點燃。

我叮囑他:「別說出去呵,影響形象。」

他笑笑。

有時候我覺得阿成像大海,會是很哥兒們的那種。大海比我小兩歲,阿成與我同歲。但是他比大海細心。他對我說:「子琦,你老早就和展雲弈很熟吧?不僅是談業務認識的吧?」同事之間很少問對方的私事,除非是很好的關係。

我沒回答,反問他:「你家裏催你交女朋友了嗎?」

阿成苦笑:「春節回家相親都幾茬。家裏人不急,我還急呢。在這裏有個女朋友總比單身強。」

我倆都不說話了。對於外地人來說,在B城有個家,有個人在家裏等你,日子就過得完全不一樣。

看煙順着車窗縫兒哧溜被窗外的風吸走。我笑笑說:「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你會找著可心人兒的。」

阿成又開始貧嘴:「要不咱倆湊一對兒?如了咱爸咱媽的願!」

我自卑地回答:「二十九歲的男人正新鮮,二十九歲的女人是豆腐渣。我不想出門挨飛刀,說糟蹋了你這枝花。」

阿成壞壞地笑:「這樣不正好?我太有安全感了。你只能吊我這棵歪脖子樹上。」

我眼睛一瞪:「怎麼着也得找棵紫檀木才顯品味。」

「我可沒聽說紫檀有枝枝杈杈供人上吊,樹頂子上嘛,你跳着掛繩子,能夠上么?」阿成不屑地說。

「哥哥,這你說錯了,我沒說要上吊,我直接劈了它做成棺材,躺裏面睡着,能保百年不壞。還沒人來搶。」我狠狠地說。

阿成大笑。笑聲在夜裏傳出好遠。這一刻我知道我又多了個哥兒們。

他並不知道,我的那棵紫檀木遠遠長在深山裏,我只能在山腳下遠遠望着。也許,我真該尋着棵合適的歪脖子樹弔死了事。只是,我希望死得心甘情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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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春雨 落雪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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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陰謀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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