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陣中英姿

第76章 陣中英姿

第76章陣中英姿

那城上的鮮氏軍官也是頗有心計之人,知曉步六孤驍有意拖着城下那些人,便回道:「這位姑娘,你先耐心等一等,我已派人進去報信了。只要我們左將軍說見你,我就開了城門放你進來。」

芸生與那軍官說的都是鮮氏話,幸好鄭綸曾在冀州與鮮氏賀蘭部交戰過,身邊親衛中有會鮮氏話的,將那對話翻譯給眾人聽。鄭綸聽完,眉宇間更添幾分凝重,與賀澤說道:「這人顯然是在有意拖延時間,鮮氏人怕是另有打算,我們須得儘快離開。」

單論心機,賀澤比鄭綸還要勝上幾分,他強行忍下怒火,哄芸生道:「芸生,你先回來,我有話要與你說。待說完了,你再進城去尋丘穆陵越。」

芸生知賀澤定是要騙自己回去,又見丘穆陵越不肯見她,更是犯了犟勁,對賀澤的話充耳不聞,只立在那裏動也不動。賀澤恨得咬牙,若換作旁人,他怕是早已掉頭離開。可城下那人卻是他自小疼愛的妹子,是肯用性命去護他妻兒的人,他不能不顧。

鄭綸抬頭瞧了眼城牆上的弓箭手,又看了看與芸生之間的距離,輕聲道:「距離太遠,一來一回,對方至少能放五六輪箭,你設法叫芸生往這邊走一段,我過去將她帶回。」

賀澤輕輕點頭,與芸生說道:「芸生,你往這邊過來幾步,十二哥有些話要與你說,不好叫鮮氏人聽到。」他停了一下,暗自咬了咬牙,又道,「十二哥發誓,只與你說幾句話,如若違誓,萬箭穿心,不得好死。」

芸生不想堂兄會發出這樣的毒誓來,急聲喝止道:「十二哥!」

賀澤淡淡苦笑,道:「芸生,十二哥不騙你,只想私下裏與你說幾句話。」

芸生終於被他說動,轉身往回走來,不想剛一邁步,城牆上箭雨又落,卻是齊齊地落在她身前不遠處。芸生驚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連退兩步,回頭駭然地看向城牆之上,就聽得那鮮氏軍官喊道:「姑娘,你先別走,左將軍這就來了。」

芸生頓時明白自己已被鮮氏人扣做了誘餌,忙嘶聲向著賀澤他們喊道:「十二哥,快走,你們快走!不用管我!」

可賀澤他們如何能拋下她不管。城牆上的弓箭手再一次引弓對準了眾人,鄭綸望賀澤一眼,道:「你等在這裏接應,我帶人過去救芸生。」

賀澤右臂已廢,單臂提韁控馬已是不易,根本無法冒着箭雨前沖。此時此刻,沒有時間叫他與鄭綸客氣,聞言只是說道:「有勞鄭兄。」

鄭綸低聲吩咐了親衛幾句,向著賀澤微微頷首。賀澤高坐在馬上,忽地向芸生高聲喝道:「芸生,往前兩步停下!」

芸生一愣,雖沒立刻明白賀澤的意圖,可出於對他的信任,當即就往前大步跨了兩步。不出賀澤所料,城牆上又射出一波箭雨威嚇芸生。那箭雨剛剛放出,鄭綸便就帶着十幾名親衛猛地策馬衝出,向著城下馳去。

鮮氏弓箭手乃是分做兩組射箭,第一隊箭手放了箭便抽身往後退去,後面等候的一隊立即頂上,如此往複交替,射箭速度自是比一隊人快了許多。可即便這樣,兩箭之間也有空隙。就這麼須臾的工夫,鄭綸已是帶人沖至半途,揮劍擋下了第一波箭雨後,十幾名親衛忽地分散開來,四下奔逃,只鄭綸一人徑直往芸生處衝去。

第二波箭雨又至,卻隨着那些親衛的分散而稀疏了許多。鄭綸揮劍斬落幾支羽箭,身下坐騎雖是中了箭,卻未傷到要害,沒有大礙。他催馬馳到芸生身前,探身下去一把將她提到馬上,忙又撥轉馬頭往外疾馳而來。

賀澤看得緊張萬分,瞧鄭綸已帶着芸生往回馳來,心中頓時一松。他那口氣尚未吐出,無意間抬頭瞥了一眼城牆之上,面色卻是驟然一變,厲聲喝道:「小心——」

話未喊完,半空中便就忽地爆出一聲尖厲的呼嘯,一支長箭破空而來,帶着凜然的殺意,直直射向馬上的鄭綸。

說來也是神奇,鄭綸像是早就感應到了那股殺氣,在賀澤發聲示警之前就猛地往下俯身,那長箭緊擦著鄭綸背心而過,穿透他身前的馬頸之後,勢道仍然不減,直深深地釘入土中。鄭綸身下坐騎順着慣性又往前沖了一段距離,這才猛地往前栽去,轟然倒地。鄭綸抱着芸生就勢滾落下馬,停也不敢停得一下,只將體內真氣運轉到極致,拔足往前疾奔。

賀澤被剛才那一幕驚得肝膽俱裂,一時顧不上許多,忙策馬往前去接應鄭綸,不想卻有一騎斜刺里飛出,往鄭綸處直衝過去。

城牆上又有一支利箭尖嘯著射來,比上一箭來勢更快。鄭綸懷裏抱着芸生行動不便,根本就無法避開那箭,只能儘力往旁側閃身,試圖避過背心要害之處。就在這電閃火花之間,忽有一柄飛鏢從側面打來,與那箭頭正正地撞在一處,發出叮噹一聲脆響,將那箭頭打得偏了方向,斜斜飛向一旁。

鄭綸避過一劫,既驚又喜,不由得轉頭看去,瞧著竟是辰年縱馬而來,面色頓時大變,慌忙叫道:「走,快走!」

箭雨之中,辰年已是飛馳而至,她猛地收緊一側韁繩,策馬從鄭綸身後繞過,緊貼着他並排而行,口中急聲叫道:「上馬!」

鄭綸腳下狂奔不停,只將早已嚇傻的芸生舉到辰年馬上,大力拍了一下馬臀,催促道:「你們快走!」

辰年不是為救芸生而來,可此刻卻也做不出把芸生丟下馬的舉動。她匆忙瞧了鄭綸一眼,見他身上雖有箭傷,卻不甚嚴重,便就催馬向著賀澤等人奔去。離着他們尚有一段距離,辰年就將身前的芸生提了起來,向賀澤高聲喝道:「接着!」

她本想將芸生往賀澤馬上擲去,待看到賀澤垂在體側的右臂,卻又改了主意,手腕一轉,就將芸生扔向了賀澤身側的一名親衛。

那親衛一直緊緊護在賀澤馬側,武功自是不弱,見狀忙使了巧勁化去芸生落下的力道,穩穩地接住了她。辰年冷聲叫他們先走,自己卻勒緩戰馬,等著身後的鄭綸。

鄭綸內力深厚,又沒了芸生這個負擔,疾奔起來速度可追駿馬,眨眼工夫就追到了辰年身後。此刻已是出了鮮氏弓箭手的射程,鄭綸心中稍松,又見辰年竟然在此等他,心中更是冒出不盡的歡喜,不等辰年吩咐,縱身躍到她身後,道:「快走!」

兩人同騎一馬,往東逃去。賀澤帶着人就等在前面不遠處,瞧著鄭綸他們安全逃出也是由衷地歡喜,向鄭綸抱拳道謝:「今日之恩,賀澤永生不忘。」他說着又轉向辰年,遲疑了下,謝道,「多謝出手相救。」

辰年臉上遮著面具,瞧不出神情,只從那雙露在外面的眸子裏瞧出些淡漠來。她沒有理會賀澤,回頭望向遠處的城牆,剛才那幾箭分明有熟悉之感,卻又不像是義父或是陸驍。到底是誰?泰興城內除了他們兩個,誰還能有這般功力?

辰年心生不安,側頭與鄭綸說道:「我已請陳副將帶兩萬精兵前來接應,我們需快些過去與他會合,以免生變。」

她雖未說半句指責之言,可那周身的冷意卻表明了她的態度。鄭綸不覺微微發怔,心思有些飄忽,一時想他這般冒險來救芸生,定會叫辰年誤會自己喜歡芸生,一時卻又想就叫辰年這樣認為也好,起碼不會叫她察覺到他的心思。

辰年那裏不知鄭綸心思,瞧他沒有回聲,詫異地回頭看他:「鄭將軍?」

鄭綸這才猛地回神,應道:「好。」

辰年又回頭望了一眼城牆上,正欲策馬而走,那一直呆愣愣地坐在親衛馬上的芸生卻是忽地喃喃說道:「是拓跋垚,拓跋垚在泰興。」

她這句話沒頭沒腦,把眾人都說得一愣,賀澤瞧着她神色恍惚,更是憂心,問道:「芸生,你說什麼?」

芸生抬頭茫然看向賀澤,過得片刻,那空洞無神的目光才漸漸清明,道:「十二哥,剛才射箭的那人是拓跋垚的心腹親衛,箭法極好,從不離拓跋垚左右。」

經芸生一提醒,辰年忽地想起來,那年在宣州城南的杏林內,拓跋垚身邊確實有一個神箭手,當日也是這般居高臨下,突放冷箭,當時若不是有樊景雲出手相救,她非死即傷。

「拓跋垚怎麼會在泰興?」賀澤卻是有些不信,又問芸生道,「是不是你認錯了?」

芸生還未回答,辰年已是冷聲說道:「應該沒錯,我曾與那箭手有過交鋒,的確像是同一人。」

她都這樣說,眾人這才信了。鄭綸與賀澤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幾分凝重。拓跋垚不會獨自前來,他既然在這裏,那鮮氏大軍必然也在。拓跋垚到底是什麼時候來的?怎就繞過了豫州的封君揚?

賀澤道:「若是拓跋垚真的在泰興,必有圖謀!」

這簡直就是廢話!辰年暗罵,拓跋垚總不會是來此遊玩的。她心中隱約有些念頭,卻又模糊無形,叫人一時抓握不住。對拓跋垚,她比鄭綸與賀澤兩個更多一分了解。那夜她偷偷潛入杏林被拓跋垚發覺,他身邊分明有許多護衛,卻親自動手與她廝殺,足可見此人愛冒險,而且,好勝。

辰年斂了斂心神,道:「現在沒有工夫想這些,還是先回到軍中的好。」說完一抖韁繩,當先而走。

賀澤等人忙在後追了上去,一行人往東行了還不足二里,忽有大隊騎兵從東北方殺出,挾著雷霆之威,直向眾人衝來。眾人心中俱是一凜,這樣的騎兵陣,就只他們這三四十人,根本不是敵手。

「往南,去江邊!」賀澤高聲叫道,立刻撥轉馬頭往南疾走,辰年卻是遲疑,陳副將正帶兵往這邊趕來,若他們就這樣隨着賀澤逃去阜平水寨,陳副將若不能及時得到消息,只會以為他們深陷敵陣,拚死來救。她略一思量,回頭問鄭綸道:「你身上的傷可嚴重?」

鄭綸身上雖有幾處見血,都是被箭矢擦蹭所致,聞言只道:「皮肉傷,不礙事。」

因着時間緊迫,辰年沒時間與他細說,只問道:「那咱們兩個去會一會鮮氏的鐵騎,從他們的騎兵陣中穿過,去與陳副將會合,可好?」

她這提議太過於大膽,聽得鄭綸一愣:「咱們兩個?」

「對,就咱們兩個。」辰年笑道,她勒馬而立,一手控韁,一手提刀,微微側身與他說話,「其餘的人隨着賀澤往南逃,咱們兩個在後面替他們擋一擋。」

這些人中,也唯獨他們兩人的武功,可以如此一試。鄭綸心中忽漲出萬丈豪情,朗聲笑道:「好!」

就這片刻的工夫,那邊的鮮氏騎兵又馳近了許多。賀澤縱馬跑出去一段距離,不見辰年追來,不由得回身望了一眼,見他們兩人竟迎著鮮氏騎兵而去,頓時一驚,有意轉回去與他們兩個一同迎敵,可這念頭剛一冒出就被理智打壓了下去,只咬了咬牙,回身繼續往南逃去。

再說步六孤驍帶兵從東城門而出,直往西南插來,為的就是攔住鄭綸與賀澤兩個,將其擊殺。見把他們一行人攔了個正著,步六孤驍心中自然一喜,待瞧對方轉而往南逃去,他不禁暗自冷笑,正要從后追殺,不料卻有一騎迎頭沖了過來。

這個如同自殺一般的舉動,瞧得這些縱馬衝鋒的鮮氏騎兵俱是一怔,還未反應過來,那兩人一馬竟就衝到了眼前。距離越來越近,步六孤驍已是能清晰地看到對面騎士那瘦削的身形,覆面的銀色面具,還有那一雙明亮璀璨的眸子。

辰年,這是辰年!步六孤驍心中忽地一驚,下意識地往旁側撥了撥馬頭。就在這時,辰年忽地縱身,從馬上高高躍起,雙手舉刀,向著步六孤驍劈落下來。刀未至,刀風已至,殺氣迫人,寒意凜然。步六孤驍驚愕之下忙舉刀相抗,喝道:「辰年!」

兩刀相擊,當的一聲脆響,竟撞出點點火花,一股大力襲來,震得步六孤驍手臂一麻,彎刀幾乎抓握不住。辰年身子疾速下墜,似是想藉著這股勢道,將他壓落馬下。瞧她這般不管不顧,毫不留情,步六孤驍不覺有些惱怒,賭氣一般地拼盡全部力氣,舉刀往上抗去。

一招一式,快似閃電,兩人不過一個照面,步六孤驍卻從辰年眼中看到了一絲狡黠。他不覺一怔,尚未反應過來,辰年足尖一點馬首,已是藉著他的那股力道又往上躍起,大鵬一般從他頭頂飛掠而過。

待步六孤驍反應過來,回頭看去,辰年身影已飄落在另外一名騎兵馬上,也是如法炮製,再次借力躍起。就這般幾次起落,眨眼工夫就逆着騎兵衝擊的方向,出去了二三十丈遠。

騎兵大隊衝鋒時,根本無法立刻掉頭,且為避免自己人相撞,戰馬與戰馬之間都隔有一段距離。不想辰年利用的就是這兩點,棄了身下戰馬不要,身形左右飄忽,縱躍着往前,雖然險之又險,偏每次落腳點都是在馬上,便是後面的騎兵有意躲閃,都避不開她。

再看鄭綸,竟是緊隨在辰年左右。千軍萬馬之中,兩人如同一對鷹隼,或比翼而飛,或相互追逐,雖驚險萬分,卻又暢快淋漓。沖至半途,辰年心神激蕩,不禁長嘯一聲,體內真氣催動得更急了些,避過那騎兵揮來的彎刀,直接踏上了他的頭頂,借力一躍,又往後飛出數丈遠。

鄭綸被她激得好勝心起,兩三次點躍,竟超到了辰年身前。辰年心中大為驚訝,她有五蘊神功無窮無盡的內力做底,方能達到這般地步,不想鄭綸年紀輕輕,竟也強悍如斯,難怪連靜宇軒都說他是練武奇才。

鄭綸看她一眼,朗聲笑道:「咱們比上一比,看看誰先衝過,可好?」

「好。」辰年應道,聲還未落,人就已經又往前躥了出去,搶了先機。縱她已是絕頂高手,骨子裏卻仍是那個愛佔人便宜的小小女匪,鄭綸哈哈大笑一聲,緊追上去。

兩人這樣一路追逐,竟是幾乎同時沖了出來,鄭綸落地要早,可辰年的落地點卻比他更向前了一些,難分勝負。辰年回頭瞥了一眼身後,瞧著遠處步六孤驍已是帶着騎兵前鋒繞了一個大圈轉回身來,不覺與鄭綸笑道:「這回不光是咱們兩個比快了,還得和他們比一比,到底是人腿快,還是馬腿快。」

兩人不敢停歇,繼續又往前疾掠。鄭綸內力雖然深厚,卻不似辰年這般用之不竭,跑得片刻,便慢慢顯出內力不濟來。辰年瞧得分明,不覺轉頭說道:「你輸了。」

鄭綸微微抿唇,不甘示弱,正欲咬牙急沖,卻見辰年向他伸過手來,玩笑道:「快點,再慢下去,小心被人射成了刺蝟。」

她心思坦蕩,此刻對鄭綸只有戰友之意。可鄭綸卻不似她一般,遲疑了一下,才伸手去握辰年的手,指尖剛一觸及她的掌心,就覺得自己心跳似是又快了許多,彷彿下一刻就能衝破胸膛,跳將出來。

辰年一心只顧著逃跑,對鄭綸的心思毫無察覺,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鄭綸只覺得一股剛正柔和的內力從她掌心傳了過來,進入他的經脈,叫他精神頓時一振。他心中既是歡喜又是感動,一時都忘了眼下兩人是在逃命,只盼著就這樣一直跑下去才好。

兩人攜手飛奔,直出去二三十里路,才看到了前來接應的陳副將。辰年拉着鄭綸繼續狂奔,人還未到軍前,口中卻是高聲叫道:「快!變換陣型迎敵。」

陳副將瞧他們兩人都安全回來,不覺大喜,忙迎上前來,叫道:「將軍!謝大當家!」

論起排兵佈陣,鄭綸到底比辰年要強上許多。他鬆開辰年,跳上親衛讓出來的戰馬,幾個命令下去,大軍便迅速地變換成作戰陣型。以兩萬對一千,形勢頓時逆轉。辰年也新尋了坐騎,策馬靠近鄭綸,忽地說道:「步六孤驍那裏,我來對付。」

鄭綸一怔,隨即就反應過來,心裏不覺微沉,低聲道:「兩軍交戰,你死我活,容不得手下留情。」

辰年微微側頭,詫異地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麼?你此刻內力近乎枯竭,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我來替你與他對陣,怎的就是要對他手下留情了?你若是不信我,那你就自己去,到時傷在他的刀下,可莫要怨到我的身上來。」

鄭綸噎了一噎,竟是冷聲說道:「我不怨。」

辰年瞧他這般逞強,實在難以理解,又覺得他喜怒無常,心中也有些不悅,索性就策馬退到了一旁,不再理會鄭綸,只等着他被陸驍擊敗,到時再去看他笑話。

再說帶兵追來的步六孤驍,他分了一部分人馬往南去追賀澤,自己卻來追辰年與鄭綸。不想他們兩人速度竟是這般快,竟把騎兵都遠遠地拋到了後面,待往東又追了幾里,卻遇到了夏人大軍。

戰或不戰,這兩個念頭在步六孤驍腦中撞到了一起。戰,己方人馬與對方相差懸殊,又是正面對敵,幾乎沒有勝算。但是,卻可以拖住對方,等得身後大軍趕來。不戰,雖輸了氣勢,卻保全了兵力。而且,還可以作勢敗退,萬一能引得對方追擊,就給城內大軍創造了可乘之機。

一時間,步六孤驍有些猶豫了。

史載,新武四年六月的泰興大戰始於一場混戰,交戰雙方雖然事先各有謀划,卻因戰爭開始得太過於突然,皆被打亂了節奏。鄭綸大軍剛剛趕到泰興之東,未及休整,就被迫與鮮氏開戰。鮮氏以逸待勞,初時本佔據了上風,可隨着賀家水軍的渡江參戰,形勢頓時逆轉,無奈之下,步六孤驍只得帶軍退回泰興。

按照之前的謀算,合鄭綸與賀澤二人之力,奪下泰興並非難事,誰知攻城戰只才剛剛開始了兩日,泰興西側卻突然出現了鮮氏援軍。

這十幾萬從天而降的鮮氏援軍,實在是在鄭綸等人的意料之外。

因着封君揚等人皆預料北漠兵馬不會為鮮氏人死戰守城,特放開泰興西側給北漠人馬留出了退路,不想卻被拓跋垚利用,將靖陽的十幾萬鮮氏大軍悄悄調出,穿西胡草原而過,經由茂城、小葛城、漢堡一線,神不知鬼不覺地到達了泰興之西。

如此一來,便是不算那十萬北漠人馬,鮮氏兵力也已佔優。也多虧鮮氏援軍是遠道而來,人困馬乏,戰力受損,這才給了鄭綸與賀澤抽身而退的機會,兩人當機立斷,立刻鳴金收兵,各自往東、南方向退軍。

賀澤帶軍退往江邊,欲要渡江回水寨,不料停在江邊的水軍船隻卻遭到了鮮氏人的偷襲,數千艘戰船被焚,夜色中,大火衝天而起,映紅了整個江面。賀澤退路被斬斷,後面又有鮮氏人馬追殺,眼看就要全軍覆沒之時,辰年帶義軍騎兵殺回,以楔形隊列從鮮氏軍左後側翼插入,猶如一把利刃,生生地將鮮氏大軍的陣線撕裂了一個口子,救得賀澤軍隊往東北而來,與鄭綸軍合軍一處。

連日苦戰,眾人皆是一身狼狽,鄭綸在與步六孤驍的對陣中受了傷,便是辰年,也因着帶軍救援賀澤,受了輕傷。騎兵以楔形陣列衝擊,雖然穿透力極強,可同時,那位於最先的將領卻也最危險,若不到萬不得已,沒有將領願意用這種陣列。

賀澤深知這陣列的優劣,心中對辰年更多了幾分感激,特意去尋她道謝。辰年手臂被流矢射中,正坐在地上讓靈雀給她包紮傷口,瞧見賀澤前來,只撩了撩眼皮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謝我,救你非我本意,不過是大局為重罷了。」

賀澤聞言無奈一笑,對靈雀的白眼視而不見,就在辰年對面席地坐下,說道:「我覺得我們都小瞧了拓跋垚,若不是這回提前開戰,誤打誤撞地壞了他的計劃,叫他援軍得以繞到你們身後,咱們兩軍怕是都要損在他的手上了。」

眾人視線都放在泰興城,若鮮氏援軍從北悄悄繞過泰興,堵到鄭綸大軍身後,到時開戰,他們就要腹背受敵,莫說去救賀澤,就是自身也要難保。

辰年漠然不語,賀澤自覺無趣,正欲起身離開,鄭綸卻已是從遠處過來,沉聲道:「王爺已帶兵南下,不幾日就可以到達。」

眾將聞信,面上不禁都露了喜色,封君揚能來得這樣快,實在出乎眾人意料,該是他剛回到豫州,就得到了拓跋垚南下消息,所以才能有這樣快的反應。

賀澤卻是扯了扯嘴角,道:「大夥先別忙着高興,就怕拓跋垚也知道雲西王大軍將至,不會給咱們機會等。」

這句話似一盆涼水兜頭澆下,把眾將的喜悅澆了個滅。拓跋垚甘冒奇險,十幾萬大軍繞行千里到了泰興城外,為的就是先集中兵力滅了鄭綸與賀澤,然後再回身專心對付封君揚,他怎會坐等著看己方几路大軍合圍泰興。

鄭綸想了一想,道:「事到如今,與其往東逃竄,不如掉過頭來迎擊追兵,只要能堅持上三五天,等得王爺大軍趕到,便能扭轉戰局。」

賀澤點頭:「正是如此。」

他們兩人都這般說,自是有不少將領響應。辰年卻是一直沉默不語,待鄭綸轉頭來看她,這才說道:「便是要戰,也該往東走上一走,佔個有利的地形才好。」

泰興往東便會進入襄州的丘陵地帶,多山嶺與矮山,若是能將鮮氏追軍引到那裏,他們的勝算也會多上幾成。

賀澤略一沉吟,答道:「此處往東北三十多里,有一座矮山叫元寶山,可以設伏。」

話音剛落,就有斥候疾馳而至,向鄭綸稟報道:「將軍,鮮氏大軍從后追來,距我軍已不足二十里。」

天色不過剛亮,鮮氏追兵竟就到了。眾人俱是一驚,齊齊往鄭綸處看來,等着他的決策。鄭綸果斷說道:「好,那請賀將軍領部眾先行往那裏去設伏,我率軍在此阻擊追兵,然後詐敗,將敵軍引向那裏。」

賀澤應下,翻身上馬,帶着賀家軍先行離去。

鄭綸又一連下了幾道軍令,眾將領命而去,準備在此列陣迎戰鮮氏追兵。辰年所領的義軍卻悄悄往北而來,在一處緩坡后隱蔽,只等鮮氏軍隊與鄭綸交戰之後,再從敵軍側後方衝出,偷襲敵陣。

這個任務,比起那些須得正面迎敵的軍陣,危險小了許多,溫大牙雖不怕死,卻也不禁暗暗僥倖,小聲與身邊的靈雀說道:「那鄭綸倒也算厚道,沒叫咱們義軍擋在最前面,替他的嫡系送死。」

其實從冀州與鄭綸聯手抗擊鮮氏賀蘭部,到一路西行前來救援泰興,鄭綸對義軍一直厚道,靈雀性子耿直,聞言說道:「鄭將軍是位坦蕩蕩的大丈夫,我以前倒是錯怪他了。」

溫大牙嘿嘿笑了兩聲,解釋道:「我這不也是誇他呢嘛。」

靈雀沒有說話,雙腿一夾馬腹,催馬往前去尋辰年。溫大牙身側的方勛瞧得奇怪,忍不住湊到溫大牙跟前,低聲問道:「我瞧著魯姑娘這陣子脾氣見長,不知哪一句話沒說對就引得她不高興,以前也不覺得她這般啊。」

溫大牙轉頭看方勛一眼,張了張嘴,話到舌尖卻又變了,只驚訝道:「有嗎?我覺得她一直就是這般心直口快的啊。」

方勛是個粗中有細之人,自然能看得出溫大牙在與他裝傻,笑了一笑,卻是沒說什麼。

等不得一會兒,就聽得南方地面隱隱震動,又過片刻,便傳來了震天的喊殺之聲。辰年不禁低聲說道:「已是接戰了。」

靈雀輕輕點頭,默得片刻,忽地問辰年道:「大當家,要是領兵追來的鮮氏將領是陸大哥,怎麼辦?」

辰年聞言,轉頭看她。

靈雀一向剛強的面容忽地露出些迷茫,她不覺低了頭,輕聲道:「雖然從我回到江北那一天起,就準備好了有朝一日要與陸大哥兵戎相見,可等這一天真的到了,我卻又怕了。」

她尚且如此,那與陸驍糾葛更深的辰年呢?靈雀抬眼去看辰年,問道:「大當家,你那日從陸大哥刀下救鄭將軍的時候,心裏在想些什麼?」

「能想些什麼?開始就想着瞧鄭綸笑話,待到後來,又想着趕緊把鄭綸救回來,千萬不能叫他被陸驍一刀給劈了。」辰年微微有些失神,嘴角的笑意轉瞬而逝。其實,她並不怕陸驍帶兵前來,她武功比他好,最不濟還可以生擒了他。她怕的,來的人不是陸驍,而是她的義父,不是清風寨里的穆展越,而是鮮氏的左將軍丘穆陵越。

山坡上觀望的斥候已經打出了手勢,辰年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片刻之後又睜開,沉聲喝道:「出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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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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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陣中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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