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現世安穩

第79章 現世安穩

第79章現世安穩

溫大牙與傻大兩個正兢兢業業地守着丘穆陵越,辰年叫他們兩個下去,自己在丘穆陵越身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忽地沒頭沒腦地說道:「義父,我已經有了個女兒,叫小寶,今年快兩歲了。」

丘穆陵越身子微微一震。

辰年向著丘穆陵越頑皮地一笑,道:「義父,我也當媽媽了,想不到吧?我來泰興之前還去山裏看過她,都這樣高了。」她說着,伸出手來比了一個高度,又問丘穆陵越道,「可比我小時候高?」

丘穆陵越眼中的驚愕慢慢散去,臉色卻是十分難看,冷聲問道:「封君揚的孩子?」

「是。」辰年點頭。

丘穆陵越罵道:「混賬!」

辰年也不知他這是在罵封君揚還是罵她,不覺笑了一笑,過得一會兒,忽地站起身來,出手解開了丘穆陵越身上的穴道。丘穆陵越有些意外,坐在那裏抬頭驚訝地看辰年。辰年把鮮氏王庭叛亂的消息告訴了他,又道:「我已決定進泰興去勸說拓跋垚北歸,可我又害怕,怕不能活着回來見小寶。義父,你陪我去泰興,可好?」

丘穆陵越一時並無反應,辰年想了一想,問道:「我一直不解母親為何會離開王庭南下,義父,你可知道?」

丘穆陵越人雖寡言少語,腦子卻是不糊塗,聽辰年這般發問,已是明白了她的意圖。他默了片刻,還是答道:「當年王庭內部起了爭鬥,你母親的兄長寵信外戚,惹得八大部不滿,要借你母親的名頭生事。你母親不願看到族人相殘,所以便避出了王庭。」

他肯開口與她說這些,已是鬆動的表現。辰年心中稍松,又懇切地說道:「既然如此,若是母親還在,自然也不想看到幾十萬鮮氏子弟死在異鄉。義父,你該最懂母親,為了避免內亂,她離開王庭,又怎麼會願意你為她報仇,就不顧同胞性命?」

若辰年用百姓蒼生天下大義來勸丘穆陵越,他根本不會理會,可她偏偏拿母親來說話,卻是句句都落到了丘穆陵越的心上。因為他知道,阿元的確很在意自己的族人。丘穆陵越是行事乾脆之人,默得片刻,道:「好,我陪你進泰興。」

泰興城內,拓跋垚雖然還未接到王庭叛亂的消息,可因着丘穆陵越戰敗被俘之事,已是十分不悅。步六孤驍瞧他這般,越眾而出,請戰道:「封君揚來得太快,不可能是大軍主力,不如我帶兵前去,趁他主力未到之機,將其剿滅。」

拓跋垚冷冷瞧他一眼,道:「丘穆陵越尚不是謝辰年的對手,你又怎能敵得過她?」說出這話,他又覺不妥,解釋道,「再者說封君揚那人狡猾多智,極可能故意使了計策,用這些先鋒誘咱們出戰。」

不知對方底細就貿然出戰,確是冒險,眾將紛紛應和,更有人說道:「若論野戰,便是封君揚大軍全都到了,咱們也不懼他,不如先耐心等上兩日,待派人出去仔細探查過了,再與之開戰。」

又有人附和道:「就是,他們夏人不是還有句話叫作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嗎,王上,咱們反正是在城內,不用怕他們偷襲。」

拓跋垚隱隱有些預感,覺得封君揚此次快速南下有些不對勁,可一時卻又想不到哪裏不對,只得選擇暫且按兵不動,以不變應萬變。不想才過兩日,封君揚大軍的蹤跡還未探查清楚,漠北王庭的急報卻是到了。

賀蘭部從冀州慘敗而歸,十萬兵馬所剩無幾,鮮氏幾大舊部本就懷疑拓跋垚是有意消減他們這些舊貴族的勢力,心生不滿,后又聽聞拓跋垚尋回去的「王女遺孤」是個假的,真的早已被其殺害,這更是叫他們逮到了由頭,竟是聯起手來反了。

拓跋垚見了那急報,極為震怒,揮刀在屋內一頓狂砍,最後卻是無力地頹坐下來,與步六孤驍說道:「虧我還嘲笑夏人心不齊,彼此算計,不想自己身後,也是這樣一群人。」

步六孤驍聞言,忙單膝跪下了,道:「我步六孤一族誓死效忠王上。」

拓跋垚收了彎刀,上前將步六孤驍扶起,道:「阿各仁,我最信你。」

步六孤驍站起身來,思量了一下,又道:「我想此事少不了與封君揚有關,他在逼我們退兵北歸。」

拓跋垚點頭,嘲弄一笑,道:「不錯,明知這般,我們卻不得不北歸。」

就在這時,門外有侍衛稟報道:「王上,丘穆陵將軍回來了。」

拓跋垚與步六孤驍俱是一怔,兩人對視一眼,眼中均有詫異之色,拓跋垚本要吩咐侍衛請丘穆陵越進來,轉眼看到屋中狼藉模樣,便又改了主意,親自往屋外迎去。

丘穆陵越正等在院門處,辰年穿了一身普通的鮮氏軍裝,就垂手立在他的身後。拓跋垚心思全放在丘穆陵越身上,並未注意到辰年,可步六孤驍卻是一眼認出了她,頓時愣在了那裏。

辰年抬頭,向著他咧嘴笑了一笑,這才從丘穆陵越身後走出,問拓跋垚道:「王上,可還記得我?」

拓跋垚不覺面色微變:「謝辰年?」

辰年笑笑,贊道:「王上好記性。」

拓跋垚不理會她,只去看丘穆陵越,冷聲問道:「丘穆陵越,你這是何意?」

丘穆陵越未語,辰年卻是搶在前面說道:「王上,我來了就是客,這樣叫我站在院子裏說話,不是待客之道。」

拓跋垚冷哼一聲,拂袖轉身往院內走去,卻是沒進剛才所在的正屋,轉而去了旁側的書房。辰年提步跟上前去,走過步六孤驍身邊時卻是停了停,側頭向他笑了一笑,問道:「可還好?」

她笑容明朗,步六孤驍也不由得跟着她笑了笑,回道:「還好。」

他們兩個曾是摯友,哪怕現在已是各為其主,戰場上要相互廝殺,可下了戰場,他們卻依舊是坦誠相待的朋友。

辰年又笑笑,這才隨着拓跋垚進了書房,丘穆陵越與步六孤驍兩個也在後進來,丘穆陵越在辰年身旁坐下,步六孤驍卻選擇立在了拓跋垚身後。

辰年道:「王上該接到了王庭的急報,不用我說,也能猜到我來的目的。既然如此,我們便都無須再繞圈子,實話實說可好?」

拓跋垚俊面微沉,冷眼看她,道:「你此來目的,不外乎是為封君揚來做說客,勸我北歸。」

辰年笑了一笑,贊道:「王上果然英明,不過只對了一半,我是來勸你北歸,卻不是為封君揚來做說客。」

拓跋垚聽得冷笑,問道:「那是為誰而來?」

辰年斂了笑容,一字一句地答道:「為我母親,雅善王女。」

拓跋垚怒而發笑:「原來你還知自己是雅善王女之女?你率領夏人殺我鮮氏勇士的時候,你可曾想過你的母親是我鮮氏王女?」

辰年並不惱怒,反問他道:「王上,我身上還有一半夏人血脈,又深受夏人之恩,難道要眼看着江北百姓慘遭異族屠戮嗎?現如今,不是我帶着夏人殺到了漠北,而是你領軍侵佔了夏土。」

她一向伶牙俐齒,拓跋垚被她噎得說不出話來,冷冷看了她片刻,這才壓制住了火氣,問道:「我如何信你?怎知這不是你與封君揚所設的詭計?」

辰年進城之前,已與封君揚有過商量,聞言便答道:「你信不信我,都得北退。你習兵法,該比我清楚,圍地則謀。封君揚大軍已近合圍,為今之計只有設法突圍出去,才能取得生機。」

拓跋垚卻不是薛盛顯那般的人物,幾句話便會被人說動,雖然他自己心中已是決定北歸,此刻卻不願向辰年示弱,冷聲道:「不是還有死敵則戰嗎?我若拚死一搏,封君揚能奈我何?」

辰年淺淺而笑,直視着他,問道:「然後呢?王庭已亂,你可能長留江北?拚死一搏之後,你還能帶着多少人馬回去漠北?可還能平定王庭叛亂?」

拓跋垚緊抿唇瓣,漠然不語。

辰年又道:「我知你不會輕易信我,所以才會只身前來,以性命作保,封君揚會放你北歸。」

拓跋垚聞言冷笑,嘲道:「你就這般自信,在封君揚心中,你的性命會比江山還要重要?」

辰年面不改色,緩緩搖頭:「我沒那般自大,拿己身與江山相較。封君揚身後也有齊襄虎視眈眈,他肯放你北歸,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保全自身實力。你們兩個實在沒必要以死相拼,叫旁人拾了便宜。我現在這般勸你,之前也曾這般勸封君揚。」

拓跋垚面色稍緩,抬眼看了看丘穆陵越,又問辰年道:「賀澤可會善罷甘休?」

辰年答道:「他自是不肯,不過,賀芸生倒是心存大義,不願再看到兩軍廝殺,賀澤那裏,由她解決。」

聽到芸生名字,拓跋垚不覺微微晃神,可是很快便又神色如常,道:「你須得隨我一同北歸。」

辰年本就這般打算的,聞言點頭:「好。」

拓跋垚看她,又沉聲說道:「不只是送我到關外,還要跟我去王庭,平定叛亂。」王庭叛亂既是由「王女遺孤」而起,他若是能帶了這貨真價實的王女遺孤回去,定能解決許多麻煩。

辰年聞言沉默,卻也只遲疑了片刻工夫,便爽快應道:「好。」

新武四年六月底,江北形勢驟然變化,先是封君揚大軍從豫州而下,與鄭綸及賀澤兩軍合軍一處,圍困泰興城。后又傳來鮮氏王庭叛亂的消息。拓跋垚無奈之下,只得帶兵從泰興西而出,沿着來時的道路,穿西胡草原而過,帶軍北歸。封君揚率軍在後緊追不放,一直將鮮氏人趕到關外,這才作罷。

鮮氏人不戰而走,靖陽關重又回到夏人手中,舉國振奮,江北百姓更是感激封君揚驅除韃虜保國護民的義舉,一時間,天下無人不贊雲西王。

八月草長,靖陽關外的闊野上,幾十騎黑衣亮甲的騎士已經肅立多時,直到日頭偏西,才見有兩騎從遠處飛馳而來。封君揚唇邊終於現出些笑意,策馬迎著那兩騎過去,先向丘穆陵越點了點頭,這才看向辰年,輕聲喚道:「辰年。」

辰年淺淺一笑,卻是與他說道:「你隨我過來,我有話要與你說。」

封君揚稍覺意外,看了看那面無表情的丘穆陵越,示意那些親衛留下,獨自催馬去追辰年。兩人一前一後馳出去二三里遠,辰年在一棵樹旁下了馬,回身等著封君揚走近,道:「阿策,我要隨拓跋垚去王庭,助他平叛。」

封君揚聽聞她終肯再喚自己阿策,本是一心歡喜,待聽到她後半句話,笑容頓時一僵。過得好一會兒,他那勾起的嘴角才緩緩放平下來,冷聲問辰年道:「我已對你守信,你卻要對我食言了嗎?」

辰年沒答他的話,卻是往前邁了一步,將額頭抵在他的胸膛上,自顧自地說道:「你先去山裏把小寶接出,好好帶着她,等我回來。」

封君揚推開了她,眉宇間似罩了薄冰,冷冷地看她:「怎麼?你要去王庭做你的王女遺孤嗎?可還要再嫁給那拓跋垚?你以為拓跋垚到了關外,我就不能把他怎樣了嗎?謝辰年,我為你——」

下面的話卻被堵在了口中,她忽地上前一步,踮着腳尖,雙臂攀住他的肩,仰頭吻住了他。

再多的怒火與不滿,也敵不過這個期盼已久的吻,封君揚的身體終於軟化下來,又過一會兒,就反客為主,伸手環住了她的腰肢,低頭用力吻她,與她抵死糾纏,不願分離。

再分開時,兩人氣息都有些不穩,辰年伏在他的懷中,低聲道:「我知你為我改變了許多,我很歡喜,真的很歡喜。阿策,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你和小寶等着我。」

封君揚心中又酸又澀,卻深知她性子,既然定了這個主意,再改已是不能。為今之計唯有多提條件,聞言便冷哼一聲,道:「你已是我的妻,不許再嫁拓跋垚,演戲給人看也不成。」辰年點頭應下,封君揚又道,「與陸驍要避嫌,你是有夫有女之人。」

辰年又應道:「我知。」

她仰頭看他,等着他後面的叮囑。他低頭盯着她,瞧得片刻卻復又低下頭來壓住了她的唇,發狠地咬了一口,恨恨道:「謝辰年,你若敢不回來,我就算傾了這天下也要滅了鮮氏。」

辰年微笑:「你不會。」

封君揚手臂倏地一緊,他微微眯眼,輕聲威脅道:「是嗎?那你就試試。」

辰年向他粲然一笑,手臂環上他的脖頸,湊到他耳邊說道:「我不試,可是我就是知道你不會。因為你是阿策,你是我的阿策。我的阿策說過,他有他的責任,他可以為了我去死,卻不會只為了我活着。我的阿策是個以江山百姓為重的大英雄。」

封君揚側頭靜靜瞧她,過得片刻卻是失笑,輕輕嘆息一聲,將她攬入了懷中:「少灌我迷魂湯,我把話撂給你,只要你不回來,我絕饒不了鮮氏。」

兩人相擁而立,再無別話。眼見日頭西墜,這才戀戀不捨地分開,各自上了馬,往原處而去。丘穆陵越還在那裏等著辰年,瞧她回來,只淡淡說道:「走吧。」

辰年點頭,又看封君揚一眼,撥轉馬頭正欲離去,封君揚卻又從后喚她。她回頭看他,就見他向自己彎唇而笑,慢慢說道:「回來,辰年,一定要回來,別叫我等太久。」

辰年勉強笑了一笑,眼圈卻是止不住發紅,應道:「好。」

新武四年九月,封君揚留鄭綸鎮守靖陽關,自己帶軍轉回泰興。順平本以為因着辰年之事,封君揚必要與鄭綸秋後算賬,卻不想封君揚對鄭綸不但既往不咎,還委以重任,仿若從不知道鄭綸曾對辰年起過心思一般。順平實在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趁著封君揚心情好的時候,小心試探道:「鄭綸那裏就這樣算了?」

封君揚聞言輕笑,道:「辰年絲毫不知鄭綸的心思,我何必還要多做惹她生疑的事情?再者,鄭綸不是也說了,只要辰年是我的王妃,他就絕不敢對她生半點心思。這麼多年的兄弟,又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我信鄭綸。」

這話出乎順平意料,卻又叫他莫名地感動,暗道自家王爺果然是個重情重義之人。直到後來封君揚論功行賞,專門給鄭綸送了許多美人過去,又特意吩咐他不許轉送別人,順平這才明白了自家主子的陰險之處,不過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十月里,大軍回到泰興。

靈雀與溫大牙等人還帶着義軍留守泰興,瞧著只封君揚一個回來,都十分奇怪,靈雀更是忍不住問道:「大當家呢?怎的沒有回來?」

封君揚答道:「她隨拓跋垚去王庭平叛去了。」

眾人此時雖都已知道辰年身世,聞言還不禁齊齊驚住,屋中一陣靜默,過得好一會兒,就聽得溫大牙長嘆了口氣,幽幽說道:「從當年第一眼見大當家,我就知道她這人心太軟。」

封君揚淡淡一笑,道:「她囑咐了我,義軍是去是留,由你們自己決定。」

靈雀等人早就商議過此事,幾人相互看了看,還是由靈雀出頭說道:「義軍是為了抗擊鮮氏而建的,鮮氏人既走,義軍也沒必要再存在了,大夥不如散了,各尋去處吧。」

封君揚微笑點頭,應道:「也好。」

義軍就此解散,溫大牙與傻大兩個要去牛頭寨,靈雀卻要先去宜平尋父親魯嶸峰。其餘的人大都哪裏來的哪裏去,也有那想要留在軍中的,封君揚也都一一給安排了去處。最後只剩了方勛一人,卻說是要往盛都去,想與靈雀一同乘船東下。

有人能做伴同行,靈雀自然高興,也不多想,只問溫大牙與傻大要不要也走水路,可以與他們搭一條船。傻大也是不怕熱鬧的人,剛要張嘴答應,卻被溫大牙拽了一把。溫大牙忙笑道:「不行,不行,我暈船暈得厲害,還是走陸路吧。」

傻大感到奇怪,想問溫大牙什麼時候開始暈船了,不等發問,就被溫大牙幾腳踹到邊上。那邊方勛瞧入眼中,便暗中向著溫大牙拱了拱手。

靈雀等人散得極快,不過兩三天工夫,便都走盡。封君揚這才想起去看賀澤,賀澤在夏天時候被芸生下藥,纏綿病榻十幾日,待能起床,拓跋垚與丘穆陵越等人早已走遠,追也追不上了。他本就是靠復仇支撐著自己,不想卻落了這麼個結果,精神頓時垮塌下來,真的一病不起了。芸生哭過也求過,可賀澤就是對她不理不睬,視而不見。

封君揚到賀澤處時,賀澤正裹着厚厚的裘衣,坐在屋前曬太陽,瞧封君揚過來,只撩起眼皮掃了一眼,就又合上了眼。封君揚不覺失笑,過去用腳輕踢了踢他那躺椅,道:「你若真要求死,我就一刀給你個痛快,也省得這般裝模作樣。」

賀澤嗤笑一聲:「我可沒想死,我得好好活着,偏要礙你們的眼。」

封君揚笑笑,又勸道:「你少遷怒芸生,就是沒她,你也報不成仇。再說她說得也沒錯,冤冤相報無窮盡,她都能放下殺父之仇,你還何必緊抓不放。」

賀澤冷哼,不想再聽這話,轉而問道:「你什麼時候去打江南?」

此時,嶺南王齊襄已將江南盡數奪下,因着有封君揚在江北,卻也不敢廢了小皇帝齊幸,只自封攝政王,把持朝政,一番苦心經營之後,江南局面竟是漸穩。

封君揚迎著陽光看了看天空,淡淡說道:「暫無打算,他一日不登基為帝,我就一日不動他。」

賀澤拿眼瞟他,卻是笑道:「你不是不想動,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想先穩固江北吧?」

江北近年來屢經戰亂,民生艱難,確是要休養生息一陣子才好。封君揚笑笑,道:「不管怎樣說,江北都不能再陷入軍鎮割據的局面中。」

兩人正說着話,順平卻是從外急匆匆地跑了來,氣喘吁吁地說道:「王爺,王爺,小郡主來了,小郡主接來了!」

封君揚愣了一愣,猛地站起身來,連與賀澤告辭都顧不上,疾步而去。剛到城守府門口,就見一些親衛簇擁著一黑瘦老道從外而來,那老道懷裏還抱着個粉妝玉琢的娃娃,正是朝陽子與小寶。封君揚步子一滯,想要上前卻又有些情怯,只立在那裏盯着小寶看。直待朝陽子抱着小寶上前,這才顫聲問小寶道:「你叫小寶,是不是?」

小寶人雖小,膽子卻大,也好奇地盯着封君揚看。封君揚眼圈發熱,嘴角上卻是帶了笑,小心地伸出雙手,哄小寶道:「小寶,我是你爹爹,叫爹爹抱抱。」

朝陽子見他父女兩個這般見面,心中不覺也有些酸澀,又怕小寶不肯叫封君揚抱,忙解釋道:「小寶還小,認生,過兩日熟了就會叫你抱了。」不想他這話才剛說完,小寶竟就向著封君揚展開了胳膊,含混說道:「抱,抱。」

朝陽子頓覺沒面子,封君揚卻是又驚又喜,小心翼翼地將小寶接了過來,抱着這個小小的身子,幾欲落淚。旁邊順平那裏已是在用袖子拭眼角,感嘆道:「果然是父女天性,小郡主第一次見王爺,就這般親。」

朝陽子頓覺心裏酸溜溜的,沒好氣地翻了順平一眼,又虛點着小寶的額頭,訓道:「小沒良心的,道爺算是白疼你了。」

小寶還當他在哄自己玩,咯咯笑了起來,朝陽子一張黑臉再綳不住,也跟着笑開了花。封君揚對朝陽子十分感激,懇切說道:「道長之恩,阿策永生不忘。」

朝陽子老臉一紅,忙擺了擺手:「是我老道要謝辰年那丫頭,別的就莫要多說了。」他停了一停,又道,「小寶跟在你身邊,我也能放心了。只有一事,還要你幫忙。」

封君揚道:「道長儘管吩咐。」

朝陽子袖着手,低頭默了片刻,這才說道:「幫我找一找靜宇軒的下落,不管怎樣,她都是辰年的師父,是生是死,也要得個准信才好。」

「好。」封君揚應道,「我會安排。」

芸生也得了信,特意過來看小寶,小寶最喜漂亮男女,見了芸生也是喜歡,與她玩了好一會兒,才累極了睡去。自賀澤病後,芸生就一直親力親為地照顧他,熬到現在也憔悴了許多,封君揚對她雖無男女之情,卻有自幼的情分,不覺也有些心疼,問她道:「以後可有何打算?」

芸生輕聲答道:「等十二哥身子好了,我就去雲西陪母親。」

封夫人自從泰興逃出后就一直留在雲西,聽聞身子也不太好,有芸生回去陪她,倒是不錯。封君揚聽了緩緩點頭,道:「也好。」

芸生抬眼看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表哥呢?可是要在泰興等謝姐姐回來?」

封君揚應道:「是。」

「她什麼時候回來?」芸生又問。

封君揚笑了一笑:「不知道,不過有我和小寶在這裏,她早晚要回來。」

冬去春來,忽而夏至,眨眼間,便就又到了金秋。

這一年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先是三月里,薛盛顯派人送來降表,表示願意獻出冀、魯之地。四月,楊熠與邱三一同趕赴冀州,接管了冀州城。至此,荊、益、豫、宿、襄、雍、青、冀、魯等九州俱落在封君揚掌控之中,被軍鎮割據了上百年的江北,終於重又合為一處。

八月,封太后聯合禁軍統領肖得侯發動宮廷政變,欲要誅殺攝政王齊襄,不想卻事先走漏了消息。齊襄領京都衛戍軍闖入宮城,當場斬殺了肖得侯,又以封太後身體欠安為由,將其移到翠山行宮養病,變相地囚禁了起來。宮中只余年幼無知的小皇帝,連性命都攥在齊襄手中,更別說朝政了。

江北、江南隔江對峙之勢自此形成。

十月,經過近一年的尋找,朝陽子終於在雲西尋到了已經走火入魔的靜宇軒,費盡渾身解數,也只勉強救回了她一條性命。

十一月,靈雀與方勛成婚,在聚義寨大宴賓客,道賀者有數千之眾,熱鬧至極。

十二月,年近四十的邱三中年得子,一時喜得無法自持,竟在給封君揚的密報中啰嗦了大半篇的育兒心得。

世事紛擾,悲歡離合,而這一切都好似與封君揚無關。

樊景雲從漠北送回許多消息,時好時壞。最初拓跋垚大軍被叛軍壓制,一直處於劣勢,直到大將丘穆陵越帶軍奪回王庭,辰年王女遺孤的身份得到鮮氏幾大氏族承認,形勢才漸漸逆轉過來。

到次年春天的時候,步六孤部的新任族長步六孤驍突然迎娶了紇古氏之女,紇古部的倒戈給了叛軍最沉重的一擊,一個月後,鮮氏的內亂終於平息下來。

可封君揚還不及歡喜,便就又收到了拓跋垚要立王女遺孤為後的消息。

封君揚瞧了那密報,獨自默坐良久,直到小寶從外面跑了進來,叫他出去替她捉蝴蝶,這才強自打起精神,笑着抱着小寶出了屋門。小寶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偏封君揚又極寵她,掌中寶心頭肉一般,半點不肯委屈她,直把她慣得無法無天。

父女兩個在花園裏玩了許久,小寶蝴蝶沒抓到,卻是折了好幾朵剛開的花,不僅給自己頭上戴滿了,還往封君揚發上插了一朵,惹得侍女想笑卻又不敢,憋得臉都漲紫了。小寶性子不定,很快就對摘花沒了興趣,卻被樹叢后那婉轉悅耳的鳥鳴聲吸引了過去,指著那處叫道:「爹爹,爹爹,快幫小寶去捉鳥。」

封君揚無奈,只得叫侍女看好了小寶,自己躍到那樹叢後去尋鳥雀,不想剛一落地膝窩忽地一麻,整個人竟就往地上栽了過去,一道俏影從樹叢中躍出,向他撲來,不等他發聲,便將他壓到了身下。

外頭那侍女是封君揚專門挑出來照顧小寶的,也有武功在身,聽得樹叢后動靜不對,正要過去查看,卻聽得封君揚高聲叫道:「不用過來。」

侍女步子頓時停下,疑惑地問道:「王爺?」

片刻后,裏面才又傳來封君揚的聲音,似是在隱隱壓抑著情緒,又有些慌亂:「立刻帶着小郡主回房,任何人不得過來打擾本王。」

小寶那裏見父親久不出來,就要過去看,那侍女忙一把抓住了,略一思量,也不顧小寶的掙扎,只抱了她疾步往園子外走。

樹叢后的封君揚卻不知侍女心中另有打算,還當她是聽話走了,腰肢用力一翻,頓時將懷裏的女子反壓到了身下,似是不敢相信一般,又低頭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她的面容,這才重重地往她唇上吻了下去。

辰年一邊躲閃著,一邊哧哧地笑,低聲道:「快些起來,一會兒就要被人捉姦了!」

「誰敢?」封君揚怎肯放過她,輕輕咬着她的唇瓣,口中冷哼一聲道,「你終捨得回來了?不是要做拓跋垚的王后了嗎?」

這話說得辰年一愣,下意識地問道:「什麼王后?」

封君揚也微怔,眯眼看向辰年,瞧她確是一副不知情的模樣,又估算了一下那消息傳出的時間,心中頓時明了,定是辰年已經離開了王庭,拓跋垚才故意放出了這個消息,為的就是氣他。他不由得冷聲道:「好一個拓跋垚,竟然給我玩了這麼一手!」

辰年奇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封君揚卻沒心思在這個時候與她說這事,只又低下頭去啄她的唇。辰年忙側頭避過,嗔道:「別鬧,義父還在府後的巷子裏等著,說要看一看小寶呢。」

封君揚微微一怔:「他也回來了?」

辰年應道:「義父要去江南,想看一眼小寶再走。只他不想再進這城守府,所以我得把小寶帶出去。」

封君揚沉默不語,只伸出手溫柔地撫著辰年的眉眼。

辰年想了一想,又解釋道:「遊歷江南是我母親生前的願望,義父這一走,還不知什麼時候可以回來,我……」

封君揚忽地用手指壓住了辰年的唇瓣,看着她的眼睛,說:「我早已選好了地址,另建一個江北大都督府,眼下已是快要竣工。待那裏建好,咱們就拆了這裏,叫這世上再無泰興城守府。」

他又彎唇淺笑,低下頭輕吻她的面龐,低聲道:「我知道,你也不喜歡這裏。」

她的母親死在這裏,她的義父在這裏屠了她生父一族,泰興城守府於辰年來說,實在不是一個好地方。他知道,即便她從不肯說,他也都知道。

辰年怔怔看他半晌,不禁低聲喚他的名字:「阿策。」

「嗯。」封君揚輕輕地應聲,微笑着看她。

「阿策。」辰年又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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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女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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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現世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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