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劫后重逢

第14章 劫后重逢

第14章劫后重逢

回到房中,這一天忙碌勞累,心情起伏,沒多久她便沉沉睡去了。不想到了半夜,她忽然驚醒過來,第一件事便是回想即墨無白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結果想了幾圈,反倒覺得之前二人見面的場景和說的話都跟夢境一樣,明明只是幾個時辰之前的事情啊。

她了無睡意,最後乾脆披衣下床,跨馬出府。

即墨無白的傷算不上十分嚴重,最近結痂,癢得撓心,每日都是很早就起身了。他披衣結帶,拉開房門,天剛微亮,秋高氣爽,但墨城凌晨的風一點也不溫和。

忽然目光一轉,卻見門口廊柱下站着師雨,身着常服,披一件披風,未梳髮髻,也面無粉黛,看上去似乎來很久了。

「咦,你怎麼一早就來了?」

師雨的神色一松:「我就是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回來了。」

即墨無白先是一愣,繼而大笑:「我道你昨晚見了我情緒如常,還佩服你冷靜自若呢,原來你是到現在才開始激動呀。」

師雨抿抿唇,轉頭就走。他趕緊上前幾步拽住她,怕驚動小吏和杜泉,乾脆又將她拉入房中,合上門。

「承認在乎我有這麼難么?」

師雨被他抵在門后,看着他那嬉笑的臉覺得分外刺眼,挑眉橫眼,波光流轉,媚態橫生:「本來就沒那麼在乎啊。」

「那你還說來看我是不是真回來了?」

「我只是來處理政務,順便看一下你而已,畢竟你也是我賢侄嘛。」

「唉,看來要你承認的確是此生無望了。」即墨無白說着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退開時一臉輕薄相。

師雨捏住他下顎,竟反過來親了他一下。

即墨無白驚著了,臉上笑倏然收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師雨柔柔笑道:「身為一城之主,在墨城只有我輕薄別人的分,你還以為是你佔了便宜?」

即墨無白一拍腦門:「姑姑果真風采依舊,佩服,佩服。」

門外忽有腳步聲,杜泉人未至門邊就開始喚即墨無白,說是送葯來了。

師雨趁機想推開即墨無白離開,卻依舊被他牢牢禁錮著。他臉上沒有玩笑之色了,埋首在她肩頭,溫情脈脈:「我回來了,放心。」

他知道師雨剛才那麼說不是故作輕佻,也不是打情罵俏,更不是欲拒還迎,心裏多少還是因為阿瞻而放不開。

師雨沉默片刻,伸手攀住他的背,臉埋在他胸前長長舒了口氣。

朝廷那邊很快傳來消息,喬定夜的案子基本已經有了定論。他根基未穩,多罪在身又涉及謀逆,朝中敢替他求情的人寥寥無幾,如今死罪是絕對跑不掉了,就看是誅幾族的事兒了。

即墨無白此時人已在寧朔。他之前假死,傷養到一半就被派來寧朔搜集證據。喬定夜身上那些受賄和壓榨百姓的罪名有真有假,皆出自他手。

所以說只要陛下要你死,就不怕沒罪名。

這次他前來寧朔,主要任務則是清洗安西都護府,將喬定夜的嫡系部下和心腹撤換成皇帝指定的人選。

喬定夜的家眷已被朝廷派人嚴加看管起來,即墨無白去見了一下,找了一圈,卻沒見到喬月齡。

他不知道喬月齡自己離去的事,恰好聽到了師雨和喬定夜私通被其掌摑的傳言,有些想去問師雨,可又怕她誤會自己是介意她以色侍人、委曲求全,只得作罷。

寧朔並不太平,大約是存心報復,即墨無白臨晚出城辦事,竟遭到了一群沙陀雇傭兵的刺殺。

雙方激戰正酣,忽見葛賁帶人殺將出來,將對方殺得一乾二淨。

不是說說,那當真是一乾二淨。

夕陽將下,即墨無白站在車旁,掃過一地屍首,淋漓的鮮血在殘陽映照下分外艷麗。他看向葛賁:「葛校尉這是來剿匪的?」

葛賁皮笑肉不笑,「不然少卿大人以為我是專程來救你的嗎?哦不對,現在該叫一聲大都護了,雖然您是代任的。」他刻意加重「代任」二字,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首:「這些人都是殺害前城主的兇手,城主吩咐過了,見了便殺,一個不留。」

的確是師雨的作風。

即墨無白朝他身後看了一眼:「但我總覺得你還有其他事呢。」葛賁所帶領的是一隊騎兵,卻突兀地多了一輛馬車。「看方向,葛校尉這是從中原來的吧?這車中裝着誰呀?」

葛賁始終對他心存排斥,冷著臉道:「我就是出來剿滅沙陀殺手的。」

即墨無白撇嘴:「好吧,既然你不願多說,那我就不多問了,反正你經過寧朔還是要接受檢查,這是最近的規矩。」

葛賁眼神一閃,昂昂下巴:「那我就告訴你,車裏的人是我們城主的客人,你要是不怕城主生氣就查好了!」

即墨無白摸摸鼻子:「我還真怕她生氣。要不這樣吧,你走你的,我也不查了,我直接跟去墨城看就好了。」

葛賁氣悶地瞪着他,險些動氣,可想起臨行前師雨特地強調了要儘可能低調行事,更不能在路上引起太多注意,只能冷哼一聲,打馬上路。

到達墨城時已經是深夜。葛賁一路都在嘗試甩脫即墨無白,但他跟得實在太緊。

待到了城主府,門口早已有兩排下人挑燈等候。葛賁揮了一下手,那輛馬車便被引去了後門。

即墨無白立即跟上,被葛賁橫馬攔住:「大都護還要跟?」

「就看一眼是誰而已,葛校尉這麼緊張做什麼?」即墨無白從懷中摸出一塊令牌亮了亮:「別攔了,若非看着師雨的面子,我就不一路跟來了,無非是怕你為難而已。」

葛賁咬牙切齒,奈何墨城今非昔比,皇帝的令牌還得給面子,只能讓開,一面朝下屬使眼色,讓他去府中告知師雨。

那輛馬車的速度倒是很快,即墨無白追上時已經到了後門口。馬車尚未停穩,杜泉已經從身邊跳下去,跑去前面查看。

「咦?」

即墨無白聽見他驚呼,下車走過去,士兵分兩邊散開,杜泉捏著帘子站在車旁看着他:「公子快來看。」

即墨無白接過下人手中的火把,走近一看,車中昏睡着個女子,仔細看看臉,是喬月齡。

他暗自揣測著師雨的動機,一轉頭就見後門口站着襦裙曳地的師雨。

「賢侄剛才什麼都沒看到,對吧?」她緩步走近,朝下人們擺了擺手,眾人上前將昏迷著的喬月齡從車中架了出來,扶進府中去了。

即墨無白看看左右,上前托住她胳膊,一邊與她往府中走一邊低聲道:「你這是打算做什麼?」

師雨瞥他一眼,「就是不想讓你插手才沒告訴你,你就別多問了。」說着她又吩咐身邊的夙鳶道:「你去守着喬姑娘,待她醒了即刻來告訴我,千萬不要讓她離開。」

夙鳶領命,臨走之前還不忘囑咐她喝葯。

師雨要喝的是養傷的葯,來之前剛端起葯碗,得知即墨無白跟來的消息,只好匆匆趕去後門。

即墨無白在她身後亦步亦趨,沒有放棄的打算,師雨乾脆不理睬他。沒多久,二人就碰到了從正門進來的葛賁。他朝師雨抱了抱拳,見到跟在她身後的即墨無白,面色依舊不善。

好在師雨及時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此番出行,情況如何?」

葛賁這一趟是被她派去送行老宰相的,因為宰相押解喬定夜必然要經過寧朔,師雨擔心其家眷部下會有異動,便叫他帶了人馬隨行護送,順便去喬定夜老家尋找喬月齡。

葛賁聽她問話,臉上瞬間有了神采:「城主有所不知,當日喬定夜被押解路過寧朔,其家眷攔道哭嚎不止,喬定夜臉上那痛苦之色,當真是大快人心啊!」

師雨臉上掛着慣常的柔笑,語氣卻很冷:「他今時今日所受的痛楚,比起當初阿瞻身死所帶給我的,根本不及萬分之一,若非顧及律法,我早已送他歸西,那些家眷如何還見得着他?已經是便宜他了。」

葛賁忿忿點頭:「城主說的是!」

師雨又問:「有沒有在寧朔搜查到沙陀雇傭兵?」

葛賁瞥一眼即墨無白,一臉傲然:「回來路上剿了三處,今日這一群剛好遇着即墨大都護了呢。」

師雨聞言立即看向即墨無白:「你沒事吧?」

即墨無白臉上佈滿感動:「姑姑總算看到我了,有您這句話,我什麼事也沒有了。」

葛賁嘴角猛抽幾下,恨不得把他丟出去。師雨倒是好耐心,依舊笑眯眯的:「我看你是受驚了,還是去歇著吧,有什麼事我們明早再說。」

她示意葛賁退去,自己舉步回房。即墨無白卻不理會她的逐客令,又跟了過去。

「我這些時日也在找喬月齡,如今喬定夜定罪在即,他在寧朔的家眷都被監禁起來了,極有可能是要誅滅九族的,你究竟有何打算,不能與我直言?」

師雨聽他語氣認真,停步看着他:「那你說,你為何要找她?」

即墨無白道:「此事與她無關,我自然想救她。何況當初若不是她,你我許多計劃也不會這麼順利。」

師雨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即墨無白皺眉道:「我也猜你是想救她,但為何要用這法子?」

「喬月齡什麼性子你知道,讓她在外面,只怕會忍不住去救她哥哥,到時候就是大羅金仙也保不住她。」

「你我求情,未必沒有轉機。」

師雨搖搖頭:「宰相臨走前我提過此事,連他都覺得為難。你我二人,一個被皇帝抹了身世,一個被皇帝救了性命,都欠着他人情,若非還有些用處,哪還能站在這裏說話,豈能恃寵而驕?所以我思來想去,你最好還是置身事外,我將喬姑娘藏起來,將來就算真出事,也牽扯不到你身上。」

即墨無白扯著袖口抹了抹眼睛:「夫人處處為我着想,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啊!」

師雨白他一眼,舉步進房,房中桌上還放着葯碗,尚有餘溫。

她伸手要去端葯,即墨無白卻先一步端過來,送到她眼前,殷勤備至:「來來來,慢些喝。」

師雨接過葯碗,見他大咧咧站在自己閨房裏,侍從婢女皆悄悄張望,無可奈何,只好遣退左右。

「怎麼,說了我要救喬月齡,人都殷勤多了。」

即墨無白嘖了一聲:「此言差矣,我這是尋常表現,若真要殷勤起來,只怕你招架不住。」

「……」師雨戳不破他的厚臉皮,唯有默默喝葯。

即墨無白看了看葯碗,又看看她神色,忽然問:「你的傷如何了?」

師雨笑笑:「死不了。」

即墨無白皺眉:「怎麼又是這句?」

師雨端起葯碗抿了一口:「前些時候比較嚴重,大夫說最好靜養,不可有太大動作,否則容易扯開傷口,血流不止,恐有性命之憂。不過調養至今,傷口已經癒合的差不多了,可不就是死不了么?」

即墨無白靠近,手貼上她后腰傷處:「原來這麼嚴重,當日我居然還硬拉着你去成親……」

師雨嗤笑:「是啊,你還不如喬定夜,他就是怕我死在他床上,都忍着一直沒動我呢。」

即墨無白眉頭緊鎖,貼着她后腰的手也緊了幾分。

師雨媚笑:「怎麼,你到底還是介意我和他的事呀?」

「那倒不是,但總歸是不大痛快的。」

師雨笑了一聲:「誰能痛快,我自己也不痛快。」

「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即墨無白深吸口氣:「你我好歹在眾人面前成了親,哪個丈夫能容忍覬覦自家夫人的男人?」

師雨別過臉:「我一直想與你說一說這事。你我那場婚事不過情勢所逼,你真要當真?」

即墨無白稍稍斂了眸光:「其實我來之前,已經請示過陛下,他對此事不置可否,就看你如何看了。」

師雨抿唇:「如今喬定夜宣判在即,你以後有何安排還未可知,我是一定會繼續守着墨城的。你我在外人眼裏終究是隔着一輩的,難道你想以後都被人指指點點嗎?」

「我說了,就看你如何看了。」

師雨一時無話,他不在墨城這幾日,明明已將所有想法都捋過一遍,可真要對着他說出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蠟燭爆了個燈花,師雨稍稍回神。即墨無白的手正在她腰際游移,在布料上漸漸摩挲出熱度來:「你方才說傷口癒合的差不多了?」

「是啊……」師雨話音一頓,斜睨着他,眸光瀲灧,映照燈火:「你問這個做什麼?」

即墨無白不答,空出一隻手托住她下巴,低頭吻了上去。師雨身段柔若無骨,往後靠去,桌上碗口被手指帶着傾斜,剩下的一點湯藥被打翻,葯汁順着桌沿滴滴答答傾瀉到地上。

接下來的事似乎彼此都有準備,卻又猝不及防。師雨腦中反覆出現的念頭是:即墨無白當真是個見縫插針的無賴……

屏風外燈火微搖,屏風內人影輕疊。

第二天即墨無白醒來時,師雨早已坐在梳妝台邊,身上披着寬大的袍子,手中拿着木梳,梳着垂到膝頭的長發。

他側過身,托腮看着,師雨忽然轉頭瞪了他一眼:「你還獃著做什麼?等著下人過來發現你在我房裏?」

即墨無白撇撇嘴:「生米都煮成熟飯了,發現也是遲早的事啊。」

師雨擱下梳子:「你這樣的也能做太常少卿?」

「我做太常少卿的時候自有太常少卿的風度儀態嘛。」他大咧咧光着肩頭,依舊沒有起身離去的打算。

師雨剛想反擊,門外傳來夙鳶的敲門聲:「城主,喬姑娘醒了,您起身了么?」

「在門外等著,我這就來。」師雨站起身,拿了衣衫披上,瞪了一眼即墨無白:「等我回來你還在,我就一道摺子上奏陛下,說你非禮本城主!」

即墨無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離去,乖乖起身,穿衣走人。

喬月齡這段時間一直在老家待着,那裏與世隔絕,她直到最近才聽說喬定夜獲罪受審的事。正準備前往長安打聽情形,不想竟被人偷襲。

房間被人嚴守着,她也是辨認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裏是城主府。正想要強行衝出去,師雨從門外走了進來。

喬月齡見她綰髮做髻,服飾威嚴,與以往大不相同,不覺愣了愣:「是你把我擄來的?」

師雨點頭,朝身後招招手,夙鳶端著吃的喝的過來,因為還記得喬月齡之前扇師雨的那巴掌,東西放到桌上時的動靜大的很,簡直是用摜的。

師雨以眼神斥責夙鳶,轉頭朝喬月齡笑道:「喬姑娘別來無恙。」

喬月齡雙唇緊抿成一線,許久才開口道:「我大哥忽然入獄,是不是與你有關?」

「你為何不覺得他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呢?」

喬月齡無言以對,忽然坐去桌邊,動手吃飯。她此行自鄉野間而來,身上還穿着樸素的布裙,頭髮綁的也很隨意,此時大口吃飯,舉止粗豪,與之前形象判若兩人。

師雨在她對面坐下,也不打擾她。

待風捲殘雲將所有食物一掃而空,喬月齡起身道:「不管師城主擄我過來意欲何為,我都不會久留。」

師雨好笑:「那你要如何離去?我這裏防守嚴密,你走得出去?」

喬月齡驀地從袖中抽出把短匕首,夙鳶嚇得一聲尖叫,門外頓時湧入幾個侍衛拔刀相向。

她冷眼掃視一圈:「你們未必就能製得住我。」

師雨忍不住笑出聲來:「喬姑娘何必與我刀劍相向,放心,令兄的事很快朝廷就會宣判,待結果一出,你再決定去留不遲。」

喬月齡怔了怔,雖不解其意,手中匕首卻是好好收起來了。

即墨無白此時已經乖乖離開城主府。杜泉因為他去追問師雨而被丟下,最後去官署過了一夜,直到現在日上三竿才見着他面,心情微妙可想而知。即墨無白一上馬車便被他睜著圓溜溜的眼珠不停審視,臉皮再厚也有些吃不住。

「你這是在看什麼呢?」

杜泉緊鎖著眉頭:「公子,你昨晚幹什麼去了?一整夜都不見人影,今日倒是神采奕奕的嘛。」

即墨無白連咳兩聲,攏了攏衣領道:「哎喲,天越發涼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寧朔去吧,安頓一下再過來。」

杜泉憤懣:「公子您還要過來啊,不就是個喬姑娘嘛,問了一夜還沒問出結果嗎?」

即墨無白正要回話,車外傳來一陣馬嘶,他揭簾一看,原來是老將軍霍擎。

「霍老將軍這是去往何處?」

霍擎朝他抱了抱拳:「來見城主,朝廷的快馬消息已經入城,據說喬定夜的審決下來了。」

即墨無白當即探身而出:「既然如此,我與你同去見她吧。」

霍擎下馬,將韁繩遞給下人,請他先行。即墨無白自然謙讓,但霍擎堅持,二人僵持半天,他只好先行半步。

待登上台階,轉上迴廊,左右無人,霍擎忽然道:「之前老夫對大都護多有得罪,還望莫怪。」

即墨無白想起那次險些喪命的追殺,一時訕訕:「老將軍當時職責在身,此事就不提了。」

霍擎頷首:「實不相瞞,老夫今日服軟,乃是有求於大都護。」

即墨無白不禁轉頭看他,霍擎側臉肅然,似乎連花白的鬍鬚都帶着刺人的銳度。

「老將軍有話不妨直言。」

「不知大都護如何看待與城主的婚事?」

「……」即墨無白暗自揣摩這話的意思。

霍擎道:「老夫是軍人,不會拐彎抹角,大都護對城主如何,老夫多少有數。如今墨城今非昔比,城主一人支撐墨城,背後要對皇帝俯首帖耳,前方又要提防若羌狼子野心。若是大都護還對城主有意,老夫絕不阻攔,只求大都護以後對她多多扶持,以免她一人勢單力薄。」

即墨無白不禁失笑:「老將軍肯支持,無白感激不盡,只是您老只怕是誤會我與師雨了……」

霍擎急道:「怎麼,難道你對她無意了?」

即墨無白邊走邊搖頭:「我是說我與她並不是庇護與被庇護的關係,師雨不會依附於我,我也不會為了與她聯結勢力而接近她,不知這麼說老將軍是否明白。」

霍擎稍稍怔忪,長嘆一聲:「老夫重利,貽笑大方了。」

即墨無白笑道:「哪裏,老將軍這是為師雨着想,想必她本人也會感激你一片苦心。」

正說着,到了書房外,夙鳶進去知會了一聲,請霍擎和即墨無白進去。

師雨端坐於內,一手執筆,只稍稍抬眼看了看霍擎,根本沒看即墨無白,雙頰卻是微紅,想必是為昨晚的事不自然。

好在霍擎沒看出異常,拱手見禮,將送到的書函遞到她跟前。

師雨早在等著消息,連忙接過來查看,眉頭時緊時松,總算朝即墨無白看了一眼,起身將書函遞給他:「你也看看吧,陛下的意思是誅九族。」

即墨無白接過來一看,果不其然。

霍擎不解:「如此大快人心,城主為何興緻缺缺?」

師雨笑了笑:「哪裏,我自然也高興,巴不得喬定夜早些斷頭呢。」

霍擎點頭,暢快地舒了口氣:「老夫這便去準備,待喬定夜的人頭落地,便立即祭拜阿瞻,告慰他在天之靈。」他朝二人拱了拱手,匆匆走了出去。

即墨無白反身掩上門,轉頭問師雨:「你見過喬月齡了?」

師雨點頭:「我看她有心離開墨城去長安,只怕這結果也未必攔得住她。」

即墨無白蹙眉:「依我看,她留在墨城也未必安全,可能還會偷跑出去。不如將她送往西域躲避一段時間,陛下那邊我自會周旋,原本陛下太后也都挺喜歡她,此事未必沒有轉機。」

師雨想了想:「也好。」

喬月齡絲毫不知自己已被那二人作了安排,安靜地坐在桌旁,看似耐心地等著消息,卻隨時都在準備着偷跑出府,打算先去寧朔解救家眷。

時近傍晚,夙鳶端了盞茶進來,放在她跟前,眼神依舊不太友善,口中道:「城主吩咐,喬姑娘可以出去了。」

喬月齡猛地站起身:「真的?」

「還能騙你不成?」

「多謝!」喬月齡來不及多言,嗖地就跑出了門。

府門口安排了馬車,車夫說城主吩咐過了,她想去何處都可以。喬月齡雖然感覺奇怪,還是說了句去寧朔。

馬車即刻啟程,車夫特地囑咐速度會很快,請她不要隨便探身出車,免得出意外。

喬月齡坐在車中,聽着噠噠踏過石街的馬蹄聲,只覺心焦如焚。過了一會兒,聽見外面人聲,似乎是到城門口了,終究沒顧及車夫叮囑掀開帘子看了一眼,卻是一驚。

「停車!你這是哪道城門?根本不是去往寧朔的路!」

車夫並不理會她,喬月齡不顧狂奔的車速,企圖跳車,卻見馬車兩旁各有一隊護衛,全都緊盯着她,根本難以逃脫。

她一咬牙,抽出匕首探身出去,撇開車夫,縱身躍上一匹馬,割斷套著的韁繩。馬匹狂亂,好不容易調過頭,前後左右卻都圍滿了墨城軍士。

侍衛匆匆趕回城主府稟報,喬月齡不肯出城去西域,非要調頭回中原,已經僵持在城門口。

她在墨城出現的消息可不能走漏。師雨怕事情鬧大,匆匆拿了面紗覆面,親自打馬趕過去。

百姓們都被遠遠隔開,喬月齡如今裝束普通,也實在不易被一眼認出來。她正愁找不着正主,就見師雨打馬而來,不顧團團圍着自己的士兵,怒道:「你究竟想怎樣?」

師雨橫馬立在她跟前:「實不相瞞,你大哥犯了誅九族的大罪,你此刻前往西域避一避,還有活路。」

喬月齡瞪大雙眼,臉上血色褪盡,不多時又驀地撰緊韁繩道:「我大哥是冤枉的,我要入都為他伸冤!」

師雨冷笑:「他不冤枉,他所做的,足夠他死一百次了。」

喬月齡手上的匕首橫了橫:「我就知道你是假裝親近他,你是要報復他奪城之仇是不是?為何要我獨活,親眼看着唯一的親人喪命!」

師雨半張臉遮在面紗后,唯有雙眸森冷:「你這算不上親眼,我那才是親眼看着唯一的親人喪命。一刀直入心胸,一點一點慢慢咽氣,可比你大哥被一刀斬頭難受多了。」

喬月齡愣了愣。

師雨朝她身後看了一眼:「想必很快聖旨就會傳遍天下,你此刻走還來得及。」

喬月齡咬牙:「就算出了城,我也會繞道回長安去,你當我是貪生怕死之輩?」

「隨便你。」師雨眼角彎彎,笑得甚是溫柔:「我救你一命,仁至義盡。以後你要想去送命,與我無關,那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你覺得值得。喬定夜已經由風雅儒官淪為居心叵測的反賊,在我眼中更是不堪。你死了,他便永遠都是這個樣子留在世人心中;你活着,大約還有他曾經好的一面活在這世間吧。」

她揮揮手,吩咐士兵放行,轉頭打馬回府。

即墨無白立在吹雪閣上,遙遙望着城門口的動靜,其實看得並不真切。

夕陽完全墜下之時,師雨出現在他身邊。

「情形如何?」

師雨搖頭:「不知,隨她便吧,命本來就是她自己的。」

即墨無白微微嘆息。

很快,台階上轉來腳步聲,夙鳶登了上來:「城主,喬姑娘自己出城去西域了。」

「還好是個明白人。」師雨轉頭與即墨無白相視一笑,並肩望向城門,暮色四合,那裏果然已經平靜下來了。

因為有秋後問斬的習慣,眼看就快步入初冬,喬定夜的罪名在定下不久就被問了斬,其家眷卻仍在關押之中。

喬定夜身負謀殺、盤剝數罪,本已是死路一條,其家眷受連累卻是因謀反罪而起。可謀反罪一定,必要嚴懲,否則豈不是要叫天下百姓沒了威懾?偏偏喬定夜利欲熏心,妻妾多為聯結權勢所結,嘉熙帝如今正有意清除他在都護府中勢力,當然不想鬆口。但即墨無白上疏了數次,老宰相和鴻臚寺卿焦別也多加求情,他最終才同意年不足十二歲的家眷可免除死罪,改為流放邊陲。

如此一來,喬月齡仍舊不在其列。

好在嘉熙帝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幾個不長眼的官員上奏說喬定夜還有個妹妹沒有落網,他便派了幾個人去查。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墨城裏因為喬定夜的死還歡喜了一陣,霍擎更是大張旗鼓地領了官員們去阿瞻墓前祭拜,師雨自然在場,稀奇的是霍擎居然也請了即墨無白同往。

城中自然流言紛紛,邢越在酒家裏聽到后,拍桌嚎了一句:「那有什麼,人家本來就當着大庭廣眾的面成了親啊!」

百姓們被他這嗓子嚎得莫名其妙,他這邊已經火速抹油跑路了。

今日是與自家媳婦兒相聚的日子,好不容易擺脫即墨無白和師雨的魔爪,臨走也要給他們弄點兒麻煩才開心啊。

喧鬧了幾日,城中才算稍稍平靜。

天氣越來越涼,即墨無白在寧朔與諸位新上任的官員會面結束,一面系披風一面跨馬出城。杜泉這兩日感染了風寒,沒有跟在身邊,否則一看他這要去墨城的架勢,又得嘮叨不止。

師雨的傷已無大礙,如今每日只是喝些補身的湯藥。用完葯,夙鳶端著晚飯進來,就見即墨無白跟在後面進了書房。

「咦,我來得巧啊。」他解了披風,熱絡地在桌旁坐了下來,夙鳶只好給他添雙筷子,又取濕帕子給他凈手。

師雨看着他道:「你來的正好,你說這次陛下是不是真打算放了喬姑娘了?」

即墨無白搖頭:「不好說,他壓着不聞不問,跟你的身世一樣,只能說暫時沒事吧。」

師雨笑笑:「說的也是,倘若以後我不聽話,這也是個把柄,皇帝是個做大事的人吶。」

即墨無白拿起筷子,湊近低語:「以後還是恭恭敬敬地叫陛下比較好。」

師雨撇嘴:「是,大都護。」

即墨無白笑道:「不說笑了,其實我是來向你道別的,都護府的事處理的差不多了,還需回都復命。」

師雨頓了頓,給他夾了筷子菜:「那就多吃點吧。」

二人難得有這閑暇和樂的時光,即墨無白這頓飯可謂吃得心滿意足。

入夜之後自然是留在了城主府,可惜師雨未給他可趁之機,叫夙鳶給他備了住處。

即墨無白哭笑不得,第二日啟程之時,師雨前來送行,他那眼神可謂一個哀怨愁苦。

此番入都,少不得一番褒獎。嘉熙帝早朝之時,當着百官的面大致解釋了一下太常少卿險遭毒手被救的過程,也算是遏制了一下朝中亂七八糟起死回生的傳言,接着又飽含深情地讚揚了即墨無白的行事作風,為此番拿下喬定夜做出了卓越的貢獻。

官員們很清楚,這是要封賞的節奏啊。

「朕心甚慰啊!」嘉熙帝以此作為前面談話的總結,而後朗聲道:「如今安西大都護一時還沒有合適人選,太常少卿原本就對墨城一帶比較熟悉,此番代任大都護也是有模有樣,朕便授命你正式接任大都護一職吧。」

即墨無白早已料到會是這樣,以後指不定還要將墨城併入都護府呢,由他出任大都護當然好,還可以跟師雨拉拉人情債。

可惜有人看不穿啊,即墨無白正要謝恩領旨,老對頭方杭便出言反對:「臣以為不可,太常少卿在墨城與城主師雨不清不楚,如今將他任為大都護,豈不是給二人以機會?陛下豈能助長此等歪風邪氣,叫天下看了笑話啊!」

殿中竊竊私語,即墨無白的臉就快黑成一片了。方杭的心情他能理解,畢竟做了大都護就是一方之主,有兵有權,自然要壓他一頭。不過拿他跟師雨的事情說話,未免有些叫人不快了。

嘉熙帝坐在龍椅上,眼睛掃了掃即墨無白,神情明顯帶着些幸災樂禍。

即墨無白乾笑着看向方杭:「方大人言重了吧。」

方杭冷笑一聲:「難不成你要說你要師城主之間並無曖昧?那天下的傳言是如何來的?」

即墨無白搖頭:「方大人誤會我的意思了,我說你言重了,是說我與師雨之間算不上歪風邪氣,我們二人不是早就在全城百姓面前成了親嘛,大家都看到的啊。」

方杭被他的話說的目瞪口呆:「可……可那本該是師雨和即墨倓的婚禮!」

「但後來大家都知道成親的人是我了啊。」

「……」方杭氣得臉頰通紅,哪有這樣強詞奪理的!

殿中大臣也是看笑話的居多,其他德行俱佳者,如焦別之流其實並不認同即墨無白這歪理,可他這麼大大咧咧地說了,一時也真沒話反駁。

方杭道:「總之你們二人名為姑侄,卻行苟且之事,實在有傷風化!陛下斷不能縱容。」

即墨無白不以為然:「我豫國講的是大禮大節,何至於如此計較。我與師雨本就沒有血緣,她不曾入我即墨族譜,與我那位堂叔即墨倓最終也並未成婚,我與她之間是正當的男女之情,何至於牽扯到亂倫之說?」

方杭梗著脖子道:「為官者就要有自知之明!」

即墨無白嘆了口氣:「也罷,我一樁私事,卻要被諸位至於這朝堂之上連着我的官職一併討論,確實不該。既然為官者要做表率,那麼我便不做這官了吧。」他掀了衣袍跪在地上,向皇帝叩首,「臣即墨無白,願辭官歸隱,不問朝事,望陛下恩准。」

嘉熙帝愣了愣,這什麼情況,早知便不幸災樂禍了,如何就走到這一步了?

如此勁爆的消息,自然是不脛而走。

太常少卿寧可放棄大都護這樣的重職也要與那位毫無血緣的「姑姑」長相廝守,天下人聞言無不感慨。女子嘆其深情,男子則不禁琢磨,這師城主究竟該美成什麼樣呀。

墨城因為商旅傳播,消息早已傳開。師雨每日忙碌,並不知情,還是從夙鳶那裏得知的消息。

她丟下筆,坐在書房裏捏了捏眉心,抬頭看看夙鳶,她的眼神果不其然很微妙。

「呃,其實奴婢覺得……少卿大人也蠻好的,真的。」她一邊表態一邊沖師雨曖昧的笑,笑得師雨默默無語。

晚上用罷晚飯,回到房中已經很晚,沒想到即墨無白人竟在房中。

師雨看了看房門,頗感意外:「你怎麼進來的?」

即墨無白笑眯眯地坐在桌旁:「大大方方走進來的啊。」

師雨明白了,必然是夙鳶乾的好事。

她走過去坐下:「這可是你第三次辭官了。」

「陛下也是這麼說的。」即墨無白挨着她坐近,朝她身上靠了靠:「此舉可謂破釜沉舟啊,若還是不能得到你,那我就真的是一無所有了。」

師雨失笑,手指挑起他下巴,一臉興味:「你不是已經得到了么?」

即墨無白啄了一下她的手指,驀地將她攔腰抱起就要拐入內室,師雨扯住他衣襟低斥:「你如今可辭了官了,無權無勢,就不怕本城主當真去陛下跟前參你一本?」

即墨無白苦笑:「哪有將夫君拒之門外的女子啊,我……唉算了,我找不着人告狀,要不去請霍老將軍做個主?」

師雨「呸」了他一聲,緊接着人便被丟入軟帳中了。

師雨及時抵住他要欺身而上的身子,貼在他耳邊低語了一句。她是擔心如今百姓正議論紛紛,在這風頭上懷有身孕。

即墨無白笑道:「我可沒打算將你怎麼樣,安心好了。」

聽他這麼一說,師雨反倒不自然了,竟感覺像自己上趕着一樣,當即側過身去不再理會他。即墨無白笑了兩聲,躺下擁住她,輕輕吻了吻她的臉頰,大約是一路趕來早就累了,不多時就沉沉睡去了。

入夜風大,天氣透涼,風沙席捲。守城官兵們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個個手裏捏著溫熱的酒袋,時不時小抿一口暖身,卻不敢多喝,怕誤事。

風沙越來越大,城門被砸出啪嗒啪嗒的聲響。守城官在城頭巡視,一個士兵湊過來道:「大人,您不覺得有人在拍門嗎?」

守城官捂著嘴回道:「不就是那沙子拍的么?這鬼天氣,還是趕緊入冬吧,下了大雪還好一些。」

士兵搖頭:「不像啊,好像真的是有人在拍門啊。」

守城官舉起火把,探頭朝下望去,還真有個人影,全身包裹的嚴嚴實實,立在門下,在其身後,卻是一大片綽綽人影。

「來者何人?」

「我要見城主!有急報!」

「亮出身份!」

下方沒了聲響,守城官再三細看,忽而感覺不對,正要提醒周圍,一支羽箭已經直射來,沒入他喉間。

城頭瞬間大亂,士兵們紛紛執起武器,雷鼓陣陣激蕩在夜空。

墨城有敵入侵了。

師雨半夜忽然醒了,背後靠着溫熱的胸膛。

即墨無白受擾動了動身子,將她摟得跟緊,眼睛還沒睜開,嗓音沙啞地貼在她耳邊問:「怎麼醒了?」

師雨輕輕支吾了一聲,閉上眼睛繼續睡。

即墨無白睡足后卻不安分了,摟着她的手緩緩游移,「待風頭過去,天下人都接受了,你我再補辦一場婚禮。」他含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

師雨正待轉頭推開他,卻正好被他正面抱了個滿懷,頗有些自投羅網的意味。即墨無白哪肯放棄這到手的肥肉,溫熱的唇貼過來,幾乎要將她燙化了。

師雨就知他難纏,先前說的話轉眼就在這半夢半醒間給丟到腦後了,又好氣又好笑,媚笑一聲,纏上他身子,身嬌肉軟,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

即墨無白被她箍著難以動彈,總算是徹底醒了,忽然道:「外面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師雨稍稍一愣,坐起身來:「好像是鼓聲。」

先前城主府里幾次不太平,即墨無白擔心又出什麼事,披衣起身,對她道:「你待着,我去看看。」

房門剛拉開,就見夙鳶一手提着燈,另一隻手抬着,看樣子是正準備敲門。見到即墨無白,她立即垂眼,當做沒看到他:「城主,大事不好,西城門來報,有敵軍入侵。」

內室一陣響動,師雨只著單衣,光着腳就走了出來:「你說什麼?」

夙鳶提着燈的手顫了一下:「西城門受到敵軍入侵,官兵受了重創。」

「何方敵軍?」

「士兵來報說他們皆作偽裝,但料想應該是若羌人。」

師雨立即回身:「更衣,我親自去看看。」

即墨無白伸手擋住她:「你別去,我替你走一趟。」

夙鳶連連點頭:「霍老將軍已經率人趕去了,城主不必擔心。」

師雨看了看即墨無白:「那好吧,你諸事小心。」

即墨無白應了一聲,命夙鳶給他取劍備馬,轉回內室整裝,須臾便妥當,大步出府。

報信的鼓聲早已停了,即墨無白打馬飛馳,老遠便見前方大街上亮光一片,人聲喧嘩。待上了大街,卻因眼前景象吃了一驚。道路兩旁民居商鋪竟多處着火,百姓們從睡夢中奔逃而出,哭嚎一片,四處火光熊熊。

風沙濃烈,割得人臉頰生疼,火勢愈發大漲,許多沒着火的地方也被引燃,墨城到處是慌亂救火的人群。

即墨無白終於接近西城門,撲面而來的風裏夾雜了刺鼻的血腥味,便暗覺不妙,凝神細看,前方火光閃爍,城外喊殺聲高亢,城頭守城官兵人影奔走抵擋,下方大門正遭受猛烈撞擊,眼看就要被破開。

霍擎手執長劍,立於城頭大聲指揮。即墨無白翻身下馬,匆匆走上城樓,詢問道:「霍將軍,來的可是若羌?」

霍擎連眼睛都沒空落在他身上:「是,粗觀至少三十萬,若羌此番只怕是舉國重兵來襲。」

即墨無白看了看城頭與下方擋門的士兵:「墨城城中駐兵十萬,此處看來似乎人數不足啊。」

霍擎嘆氣:「兵馬本就分駐四門,現在城中混入了大批姦細,其他三個城門亦有騷擾,城中的火也是他們放的,為救民也分出去不少人馬。」

「姦細?」即墨無白詫異。

霍擎將劍重重立在地上,恨聲道:「老夫恨不得將喬定夜拖出來再殺一次!都是他之前開放禁令的好事!」

即墨無白探頭看了一眼下方情形,攀城士兵前赴後繼,投石羽箭源源不斷。「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可能出城迎戰?」

霍擎搖頭:「對方重兵壓城,志在偷襲,城門一開必然強攻而入,不宜開城。」

即墨無白皺眉:「我看急需增兵支援,其餘三門雖受擾,但北城門內連有山脈,易守難攻,東城門又直通中原,料想他們都不會太上心,可以將那兩處的人先調過來。」

霍擎道:「早下令了,只是城中紛亂,道路難行,還沒趕過來。」

即墨無白抱拳:「若霍將軍相信我,我便出城去再搬救兵。」

「如此再好不過,犬子就駐紮在東城門外,有勞了。」霍擎從懷間取出兵符遞給他。

即墨無白接過兵符下了城樓,剛上馬要走,城門霍然一聲巨響,轉頭去看,城門開口又增大了幾分,士兵們潮水一般湧向城門,死死抵住大門橫木。他不再耽擱,縱馬而去。

城中道路比他來時更加難行,百姓們四散逃命。婦人擁着火中喪生的丈夫呼天搶地,孩子們驚慌大哭地叫着爹娘亂跑,有的因為財物在大火中無法搶出,急得以頭搶地,那可是畢生積蓄啊……

即墨無白的馬本跑得極快,卻見前方有個小孩灰頭土臉的呆坐在路中央不動,差點衝撞上去,連忙勒馬,再不好快行。

士兵們是派了很多,但看起來還是人手不夠。有的地方火滅了,新的地方又燒起來了。他們還得抓捕縱火犯,根本忙不過來。

即墨無白艱難前行,忽見許多人面朝他跑來,一大陣蜂擁著朝城門方向而去。他本以為是躲避火勢的百姓,沒有在意,不想其中一人經過他身邊時不小心撞到了他小腿,他竟感覺到那人腰間有一截生硬的物事。

他連忙策馬回頭,還未至城門便高呼:「小心後方偷襲!」

那群人見身份暴露,紛紛亮出兵器,朝擋門的守城士兵襲去,落後幾人則反身朝即墨無白攻來。

霍擎在城頭見狀大驚,城頭抵擋數十萬大軍已經有些吃力,現在後方又來人夾擊,實在大為不妙。他怒從心起,拔劍走下城頭,親自帶頭撲殺。

即墨無白心急如焚,一連斬殺了幾人,轉頭朝東城門奔去,出城調兵已刻不容緩。

師雨站在吹雪閣上遠觀城門,城中四處火光熊熊,幾乎要將這無星無月的天空照成白晝。

還以為將若羌的主戰派削弱就會太平,沒想到若羌不會放棄任何機會。如今墨城大不如昔,即墨無白又放棄了執掌都護府的機會,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他們的視線從未從墨城這塊土地上移開過。

夙鳶在她身後抖抖索索:「城主,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回見到墨城這樣……」

師雨神色緊繃:「有新消息來么?」

夙鳶搖頭:「尚未送到。」

「再派人去查。」

「是。」

夙鳶下了閣樓沒多久,遠處忽然傳來激烈的鼓聲,聲聲摧人心魄,師雨不禁握緊欄桿。

不多時,夙鳶匆匆返回,登上閣樓時險些摔著:「城主,西城門被攻破了!」

師雨錯愕轉頭:「霍老將軍呢?」

「仍在前面禦敵,聽說已經負傷了。」

師雨快步走下閣樓,一面吩咐:「即刻前往西城門。」

夙鳶連忙阻攔:「不可啊城主,若羌士兵已經湧進來,太兇險了。」

師雨繫緊披風:「那你別去了,我自己去。」

夙鳶追上去撲通跪倒,攔在她跟前:「城主就別去了,其實城主府已經被封了,霍老將軍下令一定要護住您周全。」

「……」

城中的姦細已被墨城士兵斬殺了大半,但他們神出鬼沒,混在百姓間難以分辨,士兵也多有損傷。

葛賁本守在南城門外,若羌顯然是主攻西城門,派往南城門的兵馬不多,主要還是為了拖住他。他剛剛擊退若羌兵馬便得知西城門失守,不敢念戰,火速趕來援救。霍擎這邊已經領着人退後入城三十里,正命人攔道阻截。

天光大亮,火光漸熄,周圍全是燒焦的氣味。

拒馬木橫隔而指,排了好幾列,後面是半蹲著蓄勢待發的弓箭兵,前方是與墨城士兵廝殺在一處步兵。霍擎領着最精銳的騎兵守在後方,馬踏着地面打着響鼻,看起來已經有些按捺不住。

即墨無白去了這麼久,為何還沒回來?

葛賁與幾個副將從前方退下來,朝他抱了抱拳:「霍老將軍肩頭有傷,還是趕緊就醫吧。」

霍擎垂眼嘆息,花白的鬍鬚上沾了風裏的灰燼,像是沒聽見他的話:「是老夫無能,未能擊退他們啊。」

一名副將輕輕扶住他胳膊:「老將軍及時治傷要緊,若羌人多勢眾,來勢突然,這並非將軍一人之錯。」

葛賁點頭:「依末將看,只怕還得往後再退,援軍遲遲未到,他們重兵壓境,我們恐怕撐不住。」

霍擎稍作思忖:「看若羌將領都是生面孔,未必有十足把握,否則當初就不會有那一場試探般的入侵了。不,不可再退!傳令下去,將百姓轉移至東城門,老夫率人馬在此坐鎮,爾等各領百騎繞馬城中,從四面突襲。記住,不可念戰,侵襲即可,速攻速退。」

副將們領命而去,他又下令步兵後退,壘石築牆,弓箭兵發箭,暫作抵擋。

從清晨到午後,這一日過得極為漫長。若羌三十萬大軍被他幾萬人馬拖了整整一天,未能近前半步,對方已經漸漸開始動搖軍心了。

然而這對人的體力考驗太大,霍擎滴水未沾,失血過多,臉上早已血色褪盡。弓箭兵就快沒有羽箭,充足的兵器補給卻在上繳給朝廷後有些捉襟見肘。

若羌又一次進攻上前,援兵依舊未至。霍擎下令死守,後方忽然傳來了振奮人心的歡呼聲:「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他轉頭望去,行在前列的正是他的長子霍拭狄與幼子霍定襄,心中大安。再轉過頭去,脊背依舊挺直,卻驀地一頭栽到了地上。

霍老將軍重傷昏迷的消息傳來,師雨終於出了城主府。為便於行動,她特地換上了緊身胡服,束起男子髮髻。

策馬趕至城中,壘了一人高的石牆橫於大街上,雙方士兵仍在激戰。

後方客棧被當做了醫館,師雨下馬,隨着一名士兵進去看了看霍擎,情形不妙,叫人擔憂。

她走出門外,環顧四周,忽然感到不對,即墨無白人呢?

風沙漸止,秋陽高照,沙漠蒼茫金黃,彷彿近在眼前。

即墨無白一劍擊退襲兵,看了看日頭,朝身後士兵使了個眼色。

士兵打馬而去,很快又折返,做出剛從墨城方向奔來的架勢,大聲呼喊:「不好了,墨城敗了,墨城敗了!」

圍追堵截的敵軍聽到這消息,攻勢驟減,不多時竟然紛紛調頭退去了。

即墨無白立即下令:「快回城。」

戰局推入城中,實在不穩。師雨下令後方退至城主府前十里處,附近民居商鋪都損壞較少,左右是官署,背後便是城主府,離戰場較遠,更為安全。

夙鳶跟在她身旁小聲道:「城主,畢竟是官署重地,怎能輕易讓百姓進來躲避啊。」

師雨低斥:「城都快保不住了,還在意這些?」

夙鳶囁嚅稱是。

墨城的官員們也已集結而來,刺史的「病」總算是好了,他戰戰兢兢地告訴師雨,有一些官員被若羌擄去了。

師雨皺眉不語,戰爭面前,官員和百姓都一樣,誰都可能朝不保夕。

原本開闊的道路上擠滿了百姓,灰頭土臉的,暗自垂淚的,比比皆是。師雨吩咐夙鳶帶人去城主府中準備食物照應,抬頭看向前方,昔日繁華的街道上雜亂一片,瓦礫殘垣,枯木飛灰。

大軍橫壓在前,嚴陣以待,遠處霍氏兄弟與眾將正率軍激戰。

忽有飛馬來報,東城門處又有軍隊前來。

師雨連忙跨馬而去,剛踏上大街,兩位將領率領着一千餘人已經到了跟前,見到她連忙見禮。

她翻身下馬,挨個找過去,終於見到即墨無白從隊伍中打馬而出,立即牽住他衣袖:「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可是出了什麼事?」

即墨無白臉色蒼白,搖了搖頭,剛剛下馬落地,口中就溢出血來。

師雨嚇了一跳:「你受傷了?」

他搖搖手:「無妨,是之前的傷口裂開了而已。」

「傷口裂開會口吐鮮血?」師雨扶住他,轉頭問一個將領:「究竟怎麼回事?」

將領抱了抱拳:「回城主,二位霍小將軍的人馬都受到了大軍侵擾,被拖住遲遲無法來援,吾等只好率三千人殿後,讓他們先行趕來。少卿大人受了傷,一直撐到現在。」

師雨立即命人去喚大夫,扶著即墨無白朝城主府方向走:「現在霍叔叔和你都受了重傷,情形越發危急了。」

「什麼,霍老將軍也受傷了?」

師雨點頭。

即墨無白抹去唇邊血漬:「襲擊霍拭狄的是焉耆和且末的士兵,難怪若羌這次底氣足,他有聯軍。」

師雨沉下臉:「他們師出無名,我這就派人走訪焉耆和且末。」

即墨無白按住她手背:「你別忘了現在墨城不比以往了,焉耆和且末是已經知道的,還不知道其他小國有沒有參與,此次事態嚴重,我看還是請朝廷出面吧。」

師雨眼神微動,嘆了口氣:「也好。」

說話間大夫匆匆趕來了,即墨無白被扶進附近官署處理傷口。

師雨叫人去打聽前方作戰情形,跟去即墨無白身旁守着,直到他喝完葯才放心。

沒想到探子沒到,霍定襄已從戰場上退下來了,他不像其兄貌隨霍老將軍,生得像他母親,頗為秀氣,只是此時滿面血污,看起來太駭人。

「城主,戰事已經停了。」

師雨錯愕地站起身來:「停了?」

「是。」霍定襄冷笑一聲:「他們久攻不下,必然是想暫停另作安排。」

師雨轉頭看了一眼榻上剛剛睡去的即墨無白,這樣也好,剛好可以有機會入都求援。

雙方休戰,城中總算安靜下來。若羌軍隊在西城門處駐紮,實際上他們大軍壓境,一天一夜也就只攻破了這一道門而已。

師雨在官署見了刺史,讓他帶上人趕往中原面見皇帝,請求發兵支援。因為不確定這暫時的停戰會持續多久,她又派葛賁去寧朔請兵。

目前寧朔都護府還沒擇定大都護人選,但駐兵將領應當識得大局。

刺史已經出發前往長安。葛賁脾氣略爆,師雨再三思考,還是將他換了下來,另派穩重的霍拭狄前往。

不想就這麼一耽擱,東城門竟然就出不去了。

霍拭狄帶着人馬原路返回,向來沉穩的神色竟變得有些緊張,一見到師雨便道:「城主,恐怕我們中了若羌的緩兵之計,四門都被圍了。」

師雨坐在案后,眼前是剛剛寫完的告焉耆、且末書,原本打算送出去,現在只怕也沒可能了。

「那就只能希望刺史能早日搬來救兵,或者都護軍肯主動來相助了。」

霍拭狄搖頭:「都護軍雖然被少卿大人清洗過,但仍有一些是喬定夜舊部,若是從中作梗,只怕指望不上。」

師雨靜靜坐着:「那就靜觀其變吧。」

霍擎依舊沒有醒,即墨無白卻要好些,睡了一覺之後好了一些,只是需要靜養,免得舊傷新傷齊發。

師雨沒有將眼下情形告知他,將他移去城主府中靜心休養,獨自帶人去前方巡視了一圈,回來后神色鬱郁。

四道城門被圍,唯獨有山依傍的北城門最好突圍,可突圍出去道路難行,且直通西域國家,與東城門間隔着山脈,根本不是好出路。

深秋的墨城夜晚寒涼,附近的客棧酒家都被臨時用來裝人了,每一家都擠得滿滿當當。這時候也不計較錢財了,商戶但凡有吃的喝的都拿出來互分了。

師雨站在城主府中思忖,不知道被圍的墨城能支撐多久,只怕很快就會吃喝成愁。

正當此時,下人慌慌張張跑過來,說若羌人又調兵攻來了。

師雨立即更衣前往前線。

一鈎月牙掛在天際,街頭瓦礫間仍舊有百姓不舍地遊盪。師雨衣着整肅,與霍氏兄弟二人帶領大軍,前往不過剛平靜了幾個時辰的戰場。

一人高的石牆匆忙築起,幾乎受不了任何衝力,卻依舊在月色下灰撲撲地立着,像是在諷刺若羌大軍的無能。

墨城大軍列陣於前,師雨跨馬立於牆后,剛好可以透過牆壁看出去,眼中倒映出對方高舉的火光,臉上的面紗隨着夜風輕輕掀動。

凶獸一般的若羌大軍靜默無聲,只有個將領在策馬左右奔走,叫陣於前。

大約是師雨露了臉,對方的叫罵停住了。片刻后,有人自若羌軍中打馬而出,竟是一身中原儒生打扮。

「若羌督軍趙遇,見過師城主。」

師雨眯了眯眼:「上次與趙大人談判時,你還是左相身邊的紅人,如今再見,居然也成了主戰派了。」

趙遇笑了一聲:「師城主此言差矣,若羌不分派系。今我王受命於天,他日必功蓋四土,倘若師城主明智,便該出城投誠。我王仁慈,必保墨城永世自主,不加干涉。」

師雨細細回味着他的話,忽然笑了:「如此看來,若羌王是有意一統西域了,不知道與你們聯盟的焉耆和且末是否知曉這個消息呢?墨城能夠自主是夠吸引人的,只是要歸順若羌,總感覺不太習慣啊。」

隔得不算遠,但夜色沉沉,看不清趙遇神色。他停頓片刻才又接着道:「如今墨城已是瓮中之鱉,城主何必再苦作掙扎?不如擇良木而棲。豫國多的是即墨無白、喬定夜之流,個個都圖謀墨城,難道城主就心甘情願待在豫國嗎?」

師雨冷笑:「趙大人還是不要浪費口舌了,爾等偷襲墨城,師出無名,背離人心,定將失道寡助!」

趙遇忽然縱聲大笑:「我們可不是師出無名,今日大軍來此,便是要為我國右相討回個公道!」

師雨蹙眉:「公道?」

趙遇抱拳:「我王得知即墨無白就在墨城之中,他曾設計害死我國右相齊鑄,還請師城主將人交出來,否則我國大軍必將踏破墨城,血洗城主府!」

墨城將士大為震驚,沒想到當初齊鑄的死竟然會被這樣曲解利用。

師雨緊抿著唇,許久方道:「你們口口聲聲說要人,卻行偷襲之舉,這便是師出有名?」

趙遇冷哼一聲:「這是為了給墨城警示,希望城主不要徇情包庇!」

若羌大軍恰到好處的大呼,一聲一聲「交人」在夜空中回蕩,連遠處的百姓都聽得一清二楚。

趙遇稍抬下巴,想必神色很是得意:「為表誠意,我軍駐守此處,直至明日日落。倘若師城主屆時還是不肯交人,就休怪吾等動手了。」

「那你們就好好等著吧。」師雨調馬轉身,飛馳回城主府。

剛剛下馬,卻見府門邊立着即墨無白,內著單衣,外衫只披在肩頭,看起來衣冠不整,卻頗為閑適自得。

師雨立在門前,隔着幾步與他對視,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

「好了,我都知道了。若羌也太不要臉了,給我戴這麼一頂高冠,我可真有面子。」即墨無白倚門輕輕笑着,笑到肩膀微微聳動。

師雨卻緊繃着臉,正要進門,身後忽然追上來兩個官員。

「城主,這可如何是好,到底交不交人啊?」說完了話才注意到門邊就站着即墨無白,不禁訕訕。

師雨稍稍側過臉,朝兩個官員幽幽掃了一眼,二人立即垂眉斂目,再不敢多言。

墨城已經很多年沒有過受侵的經歷,更別說被人家打入城門來。若羌大軍就像是隨時都會撲咬上來的凶獸,百姓們是養在圈中的豬羊。但凡他們佔領的地方,財物已經被洗劫一空,俘虜生死未卜,倖存者遲早也會被撕咬入腹。

如果是拚死一搏,大家可能還會認命,但現在對方遞來了一根救命稻草,換取這根稻草的代價就是即墨無白。百姓之中很快就有了希望交出人去的言論。

師雨擋住了一兩個人,擋不住所有人。不過短短一日期限,官員們如何按捺得住,陸陸續續地跑往城主府求見。

夜深人靜,一城無眠。

書房之內燈火通明,師雨坐在案后,脊背挺得筆直,面色冷若寒霜。

「城主,當以大局為重啊。」

「是啊城主,即墨無白已經辭官,連陛下也無法庇護他,我們又如何能護得了他?」

「若羌是要困死墨城,城主不可為一人而棄全城百姓不顧啊!」

有明智之人出言反駁:「城主不能交人,若羌狼子野心,就算交了人也照樣會發兵,只不過白搭少卿大人一條人命罷了,還是另尋解決之道。」

「若羌的確不會安好心,但下官認為,城主不妨先交出即墨無白去拖延一下時機,以便於刺史搬來救兵。」

「對,如此最為妥當。」

師雨終於掀了一下眼皮子:「你們不用多說,不管是直接交人還是緩兵之計,都絕無可能。」

書房中一時寂靜無聲,官員們面面相覷,師雨徑自起身離開了書房。

霍拭狄等在門外,似乎已經有段時間了,朝她走過來時身上帶着股深夜的涼氣。

「城主,水源也被切斷了。」他的聲音極低,怕引來書房內那些官員的恐慌。

師雨緊抿著唇,一邊朝前走一邊低聲問:「周邊城鎮情形如何?」

「探子之前來報,也有受到襲擊的跡象,原本要來支援的軍隊遲遲未至,只怕情形不妙。如今封鎖四門,也不知后況。」

師雨抬頭看了看夜空,還有幾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她垂下眼,語氣有些飄渺:「你說,有沒有兩全其美之策?」

霍拭狄嘆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除非援兵趕來,否則……難。」

「那你認為該如何做?」

霍拭狄抱拳:「城主自有論斷,身為軍人,唯有忠誠服從,其餘不敢妄言。」

師雨苦笑:「與你父親一樣……不知霍叔叔如何了?」

「之前醒了一次,依舊擔心墨城戰事,反覆念叨千萬要保住墨城。」大約是覺得這話有給師雨施壓的意味,霍拭狄不禁觀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師雨果然有些怔忪,點了點頭,吩咐他繼續守住前線,說自己還要想想,便轉頭回房了。

廊下燈火在風中微微搖晃,即墨無白倚在廊柱邊,等著師雨從遠處走近,朝她招了招手。

「姑姑與諸位大人商議的如何了?」

師雨走近:「反正不會犧牲你,怎麼,你在擔心?」

即墨無白連連點頭:「那是自然,萬一你將我丟去若羌,那我豈不是太可憐了,那群野蠻人非得將我活剝了不可。」

師雨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很勉強。

即墨無白託了一下她的胳膊,二人一併朝前走了幾步,剛好可以看見城中若羌大軍營地的火光。

「唉,我的確是貪生怕死,不過這種時候還是得站出來啊。」

師雨猛然轉頭盯住他:「你想幹什麼?」

即墨無白沖她笑了笑:「我可沒說要去若羌軍中大義獻身,你我皆知那解決不了問題。我是想突圍出城,去寧朔搬救兵。」

師雨皺眉:「你還有傷在身,太冒險了。」

「可是除了我之外,還有誰能分開身?」

「也許邢先生還在城中……」

即墨無白搖頭:「此事還是別叫他插手了,畢竟性命攸關。」

師雨揪住他衣袖:「誰能保證突圍就一定會成功?就算你安全抵達寧朔,那些人又豈會三言兩語就肯前來?」

「總比死在若羌人手中好。」

師雨將他的衣袖撰地更緊。

即墨無白輕輕掰開她的手指,指了一下遠處,「墨城已經毀了大半,事到如今,還有何懼?就算是全城盡毀,毀去的也是即墨彥的墨城,只要這次度過難關,以後再建的,便是你的墨城。」

師雨靜默不語。

即墨無白將她的手握住,包在手心裏:「可願與我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師雨望向頹然死寂的城中,垂在身側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緊,良久之後,終於應聲:「好。」

即墨無白似是鬆了口氣:「我即刻點兵啟程,待此戰平定,你我……」

「好。」師雨斬釘截鐵地應下,垂頭抵在他頸邊,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好……」

即墨無白笑了笑,將她扣入懷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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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城春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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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劫后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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