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紅樓隔雨相望冷

幾經掙扎，落日終於隱去最後一絲光暈，只留下夕陽餘暉映紅天際，花海綿延，融成一片巨幅的油畫，在天地間不斷延展……

極美的景緻，卻徒留傷感，沐言緩緩仰頭，用力看向遠方，然而，除卻自己，天地間空無人跡……

記憶彷彿停滯在那一刻，那個年輕的女孩兒揚著銀鈴般的笑聲輕輕地走到自己面前。

笑意悠揚，是自己無論如何都難以想像，也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記憶中，星曜皇宮的城牆是那般的高遠宏偉，自有記憶那天起，無時不刻地，都想離開這個幽深的院落，只是那高牆那般高，無論如何，縱使用盡全部的氣力，也無法翻越。終於有一天，自己可以輕鬆的翻過那片高牆，卻再也不用去翻了，那裏，變成了一個冷漠的所在，充斥着陰謀、暗殺、仇恨與瘋狂，而自己，卻也在那裏成了魔，再也走不出去了……

終於，母妃過世的那一年，父皇難得地同意自己出宮，然而，私心裏又何嘗不是想用自己聯姻去換取整個星曜王朝十年八載的平靜，好吧！只要能離開那裏，無論哪裏，還能更糟嗎？！

洛熙姨母的宮殿極其華麗，無處不透著精緻，這總算是最後的一絲慰藉，然而，夜深人靜的時候，看似慈愛的姨母流露出的憤恨與傷感又何嘗不在侵蝕著自己，原來，她和母妃一樣，早已在另一座富麗恢宏的宮闕中瘋狂……

原來，世人皆已瘋魔，並非只有自己……

所以，當看到那張真摯的小臉，聽到那道飛揚的笑聲，自己才會格外的珍視，哪怕在擊鞠場上，她一腳向自己踹來，然而，哪怕是生氣，她的表情仍是那般的生動，那是一張多麼乾淨的面孔，乾淨到恨不能據為己有，然後，用她所有的純摯中和自己的陰暗。

就是自那時起，這張臉就長在了自己的心裏，以至於，當父皇問起聯姻對象的時候，第一時間，選擇了那個女孩兒——蘇若！

理由極其簡單，也極其契合父皇的心意，鎮國公府的嫡長女，兄長鎮守錦城，如此身世，即使一個不得寵的公主也是難以企及，身為一國之君的父皇又豈會不了解其中的深意，然而，終究還是心意難遂，她竟然公然拒婚，是的！公然拒婚，沒有絲毫地猶豫……

失望了嗎？有一些，卻不過是人生不如意中極小的一個片段，在這種至暗的宮闕中只是活下去就要耗費所有的氣力，愛情又何值一提，更別說，自己的身旁圍繞着無數的女人……

然而，當知道她嫁給凌灝軒的時候，心還是疼了一下，這麼多年刀尖上行走，他早已百鍊成鋼，心痛這種東西早已離自己十萬八千里，然而，這一次，他卻真真切切感受到疼痛。再然後，她上了戰場，那般果決，那般堅韌，就如同她的父母、她的兄長一樣，鐵馬金戈，殺伐果斷。

有沒有一點意外？然而更多的卻是驚艷，就如同在戰場上，隔着一道城牆，和她視線相遇，那一刻沒有戰場上的硝煙瀰漫，有的只是期冀后的夢想成真。她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眼前。那是自己有生以來最難打的一場仗。那些炮火硝煙是他意料不到的艱難，她明明就在咫尺之間，他卻無論如何也走不到她的身邊。他從未想到他的腳步會被一個女人滯絆，然而，他到底被她留在那座城牆下，七天之久……

終於，當最後一絲硝煙熄滅，他終於走到她的面前，然而，交織的視線里只有生死牽絆。當長劍出鞘的那一刻，他竟然有一種酣暢淋漓的感覺，他忽然有些期待，是自己喜歡的女人死在自己劍下，抑或是自己死在她的劍下，都是一種成全，都是一種圓滿……

那一劍真是平生揮出最難的一劍，然而，自己還是沒有絲毫地遲疑，直到凌灝清擋在她的面前，有沒有長出一口氣的感覺？他想，或許吧…

她到底沒死，自己卻敗逃遠走……

可是即便如此，她還是一次次地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而此刻，他卻再也不想見她，不是因為求而不得，還有着些許的恐懼，直到這時，他才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痴迷，因為她值得……

終於，在一次次夢魘過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縱然他無數次用強壓手段控制着整個王朝的言論，卻明明白白地知曉自己的失敗，然而，他並不是很在意，因為他知道，這個王朝早已爛透了，縱然它不屬於自己，但總歸陪着自己灰飛煙滅，這一生便也值了……

在相遇的那一刻，她振振有詞地評判自己的處境，評判自己的目的，可是，她可知道？自己真的就是那般簡單，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任性一次，任性的把她禁錮在身邊……

只是一眼，便是一生，他看着她眸光流轉，燦爛生輝，他真的想將她抱在懷裏，哪怕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刻，他想告訴她，如果有來生，他想重新愛她一次，哪怕沒有結局，但希望能在她視線所及的位置，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