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對賭》(10)

第七十六章《對賭》(10)

董事之戰

撤董事長?可以。換CEO?也可以。但是,前提是公司中層支持。如果搞派別之爭,將沒站在自己這邊的中層以及搖擺不定的「騎牆派」都得罪了,那被踢走的很可能是投資人自己。

1.董事會彙報材料是「做」出來的

張家紅把秦方遠叫到她的辦公室,告訴他,她開除了湯姆。說這句話時,她盯着秦方遠,注意他的情緒變化,並且刻意放鬆神情,說話輕描淡寫。最近一段時間,張家紅又像融資時那樣對秦方遠很親切,這讓他有些不適應。

秦方遠一夜未眠,黑眼圈很明顯,他神色萎靡,強打着精神聽。他沒有驚訝,眼神空洞。一方面,他仍沉浸在昨晚石文慶告之的那個傳聞中;另一方面,之前他已經知道這個結果了。因此,他只是出於本能地問了一句:「那麼,COO這個崗位誰來接任?」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廣告圈就是名利場,對於這些人的來或去,我們心裏都有準備,有預案。」張家紅說,「董事會對我們的業績不滿意,我們開除COO表示我們已經關注到這個關鍵點,是讓董事會了解我們的決心。你找機會和石文慶一起探探VC他們的風聲。」

湯姆成為本年業績不佳的犧牲品,張家紅這招被喻為「斷臂求生」。

大半年前,湯姆從河北痔瘡藥廠簽了一份1000萬元的廣告合同,張家紅在晨會上舉著蓋了雙方紅章的合同揚了又揚,像黃健翔解說那場世界盃意大利的進球似的,激情澎湃,聲音洪亮:「什麼叫真金白銀?這就是!什麼叫大腕?這就是!」湯姆從最初的被質疑一下子成為公司里的紅人。

張家紅之所以這麼激動,是因為銘記傳媒從創辦之初,就沒有怎麼見到真金白銀的大單子,要麼幾萬元,用張家紅的話說,仨瓜倆棗;要麼是易貨,雖然會計準則允許實物收入,但未來上市對這個比例還是有限制的,即佔比不能超過30%。

只是,這樣的易貨越來越多,保健品、藥酒、高爾夫卡、體檢卡……幾乎佔據了近一年來收入的80%,而融進來的現金卻嘩啦啦地一去不復返,賬上的資金節節縮減。

VC們是怎麼知道這個情況的?張家紅很吃驚,因為每份報表都必須經過她親自審批才能上報。那天下午,老嚴打電話過來,把張家紅叫過去問了個究竟。回來后,張家紅黑著一張臉,她直接回到自己辦公室,進門就摔LV挎包,脫下外套也不記得掛,直接丟在沙發上,說話敞着嗓子。有員工陸續進來談事,她一會兒罵這個:「豬腦子,對方既然要回扣,他們敢要,我們敢給,廣告不就成了嗎?就盯着你那仨瓜倆棗,真是草根!」一會兒批那個:「腦子進水了吧,我們出錢登廣告,怎麼登上一個跳艷舞的照片?」潑性大發。

秦方遠的辦公室就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側對面是財務室,那裏也是小心翼翼,只聽到翻賬本的聲音。張家紅顯然認為,肯定是內部誰告的密,這些核心財務數據只有有限的幾個人知道。

張家紅罵人的口頭禪下屬廣知,「豬腦子」,「腦子進水了」,罵起來劈頭蓋臉,毫不留情,只有秦方遠、湯姆、王兵兵和張凱倫幾個人沒有享受如此「待遇」。她有幾次想罵張凱倫,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吞回去了。事後,張凱倫酒後吐真言:「看她生生吞回去的樣子真難受。一個女人家怎麼那麼多髒話?張口就來,成何體統,憋死她!」

顧問金仲良也沒有享受這種「待遇」。張家紅對金仲良有點兒忌憚,畢竟是VC派來的。這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可謂久經沙場,混過多家跨國公司,還曾經擔任過某國際知名4A廣告公司的大中華區總裁,張家紅私下叫他老狐狸。

從一開始,金仲良就被授權代表投資方對經營狀況進行全面了解。雖然公司設置了一些人為的障礙,但通過一些財務賬目和私下聊天,金仲良估計也了解了個大概。這是張家紅的心病。

這次開除湯姆,張家紅快刀斬亂麻,乾淨利落,毫不猶豫。她對秦方遠說:「走了一個湯姆算什麼?這個世界上,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多得是。我們是公司,不是慈善機構,沒有業績或者業績不突出的,必須讓他們離開,不能佔着茅坑不拉屎,不行就換人。我的用人標準是,有能力但人品不佳或者人老實但能力差的人都不要,我們是未來的海外上市公司,員工素質必須要高,既能開單,又忠誠,勇於維護公司的利益。

「還有一件事,我現在不能說,但它卻讓我下了最後的決心裁掉湯姆。還是忘不了傳媒的老闆周先生說得對,要提防著。」

秦方遠想起了獵頭公司剛挖湯姆時,錢豐還幫助周易財約他吃飯,談到湯姆離職的原因,周易財欲言又止的神情一直是秦方遠心中的一個謎。想起昨晚湯姆有些恐慌的神色,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張家紅沒有就湯姆的話題繼續說下去,而是對秦方遠推心置腹,大為感慨:「現在稍有亮色的人才怎麼越來越少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競爭對手那兒挖過來的華東區總經理,據說是他們業績最好的,在我們這裏的業績卻是倒數第一。要是個個都像你這麼出色,我就可以回家睡安穩覺了。」

接着,張家紅說:「明天要開董事會了,昨天我們開會佈置的那些報表明天要在會上彙報,你親自審一審,做個詳細的彙報材料吧!」

「就昨天那數據?不可能經得起推敲。」秦方遠直言不諱。

「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沒有時間一個一個推敲了,過去三個季度的財務報表可以根據財務提供的數據來做,經營業績預測根據運營部門報的數據來做。」

這番話讓秦方遠想起了融資時向中介機構提供的材料,那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陰影,一直沒有從秦方遠心中徹底抹掉。這次,它又不期而來,刺激著秦方遠的神經。

「張總,這個彙報文件恕我不能參與。」秦方遠態度堅定地說。

這很令張家紅意外,她足足盯着秦方遠看了半天,然後一字一板地說:「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見,但這是你的工作。」

秦方遠說:「我可以不要這份工作。」

2.紙里包不住火

湯姆沒有親自來辦理離職手續,他派了兩位秘書過來辦,他們一起離職。北京的公關廣告圈都知道湯姆有一個嗜好,無論去哪家公司任職,都要帶上這兩位女秘書,一個主內勤,一個主外勤。曾經有人不懷好意地笑問湯姆:「厲害啊,雙秘書雙飛,人到中年了,顧得過來嗎?」

湯姆也不迴避:「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這個人確實好色,但絕對是兔子不吃窩邊草。你們想想,一旦和一個女人上床,第二天人家看你的眼神就不對,還怎麼工作?」

離吃午飯時間還有20多分鐘,湯姆主管外聯的秘書趙雅敲門進來,對秦方遠說:「秦總,我們辦好手續了。湯姆說改天請您吃飯,他雖然離開了,但他說公司里最值得交往的就是您了。」

「這麼快就辦好了?他自己怎麼不過來?」

「手續簡單,張總辦事也比較乾脆,七七八八的開銷全部報銷,從公司借的50萬公關費用也與離職補償抵銷,所以辦得快。」

「哦,好的,代我向湯姆問好,改天一起喝酒去。」秦方遠目送趙雅離去。對他們的離開,他還是有些失落。

晚上,秦方遠被石文慶拉到南鑼鼓巷三棵樹,他神色緊張。

「你告訴我,那個謠傳是什麼意思?」秦方遠迫不及待,這個謠傳已經使他整夜失眠。

石文慶本來打算告訴他另外一件更為重要的事情,卻一碰頭就被秦方遠抓住昨天那事不放:「你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啊?我說過那是謠傳。」

秦方遠不語,直直地盯着他。石文慶受不了了,就和盤托出。

「你知道嗎?焦點傳媒給你們提供的那個與力量傳媒合併的協議是假的,實際交易金額是1000萬,根本不是4500萬,那是他們的障眼法。」

「這個我根本沒有採納,我們是自己的團隊做的盡職調查。我在內部給的價格上限是1500萬,但是張總他們最後敲定的是現金加股權模式,現金2500萬,再加上價值2500萬的股權,這個還是經過董事會批准的。」

「董事會根本沒有詳細了解具體情況。張家紅專門為這事兒邀請董事們開了一個電話會議,在會上張家紅故意表現得很着急,一再說一旦競爭對手收購了,將會導致什麼樣的嚴重後果,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要立即做決定。董事會是基於對你的信任,尤其是你帶隊調查的報告,才投了贊成票。」

「他們沒有看到內部報批流程文件嗎?簽字的不是我,而是CFO。為什麼我不簽字?因為我不同意。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如此,不簽字就是無聲的抗議!」秦方遠對當初董事會輕易通過這筆交易一度不解。

「董事會已經拿到了關於這宗交易的不少材料,現在嚴重懷疑你們公司故意聯手被收購方抬高收購價格,然後內部洗錢,從中獲利。」

秦方遠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層,他瞠目結舌。

「你應該明白了吧。」石文慶說,「你們一下子比競爭對手高出4000萬,傻子都明白這裏面肯定有利益輸送問題。不過,這只是謠傳,董事會成員也只是聽到傳聞,也不知道是誰告發到董事會的,他們還是相信你的品質的。」他頓了頓,「我今天約你出來,是談另外一個問題。明天的董事會你知道是什麼議題嗎?」

「不就是彙報前三個季度的經營情況,展望第四季度的業績嗎?」秦方遠說,他隱瞞了張家紅安排部屬往業績里注水的事情。他已經拒絕了,誰造假誰去承擔責任。

「不是那麼簡單。」石文慶喝了一大口普洱茶,「你們上午開掉湯姆的事情,VC很快就知道了,他們下午開了一個會,明天會有大動作。」

「什麼大動作?你怎麼知道?」

「我怎麼知道的就不告訴你了,做我們這一行業的,最大的特點就是得隨時知道所服務客戶的風吹草動。」

石文慶看了一下周邊,然後伸過頭來,咬着耳朵說了一句。

秦方遠大吃一驚。

3.投資人的秘密會議

銘記傳媒的張家紅在小會議室召開秘密會議的第二天,三大投資機構召開了一個電話會議,專門研究銘記傳媒問題。金仲良被邀請入會,而且是主要發言者。

金仲良的開場白已是舉座皆驚:「銘記傳媒公司的現金收入不到3000萬元,僅完成了預期承諾的銷售3億元的10%!」

電話會議各方一時沉寂,似乎在憋著呼吸。老嚴畢竟是行業大佬,還沉得住氣,他壓住火,不緊不慢地說:「現在可以考慮我們的後續方案了,我們已經給了一年時間。」

兩家機構當初投資銘記傳媒,很大程度上是沖着老嚴的眼光來的。他們清楚,老嚴最近也夠鬱悶的。他好不容易把一家電視購物公司送上香港主板上市,禁售期滿可以順利退出的時候,股價卻跌到進入價以下,無法退出。

作為森泰基金的管理合伙人,托尼徐也是銘記傳媒的董事。他說:「現在這個樣子,我怎麼感覺這個女老闆在欺騙我們?每個季度都開一次董事會,每次都說業績在節節攀升,怎麼一年快到了,現金收入還不到3000萬元,只完成10%,這是什麼業績?!」

「創業公司要學會審時度勢,如果每天都在苦苦掙扎卻一直沒有結果,也看不到希望,該放棄就放棄,該轉型就轉型。很多成功的公司,最終成就的和出發時設想的都不一樣。」老嚴也表態。

觀察員大道投資合伙人洪達開表態說:「是時候按法定條款合法處理銘記傳媒的事情了。」

洪達開雖然是跟投,但為了成功投資銘記傳媒項目,在內部投審會上,他當着眾多投審委員誇下海口,說銘記傳媒估計會是第二個分眾傳媒,甚至超越分眾傳媒。

他也對公司目前的狀況百思不得其解。投資之前他們還做了盡職調查,也上門拜訪了幾家大型客戶,都表示不僅要投廣告給公司,並且還要大投,但是從金仲良調查回來的數據看,當初信誓旦旦的客戶投放寥寥。難道是客戶在欺騙他?

洪達開雖然在這輪投資里投入的金額不大,這卻是他作為合伙人身份主導投資的第一個項目,這麼快就出現問題,自然壓力最大。前不久,他單獨找湯姆聊了業務上的事情,湯姆的一句話讓他徹夜難眠。

湯姆說:「跟你交個底,這類媒體根本賣不出去。為什麼?看似消費者在上廁所時基本無事可做,但是,他們在這種狀態下的注意力基本在排泄上,沒有心思看面前的液晶屏,不關心也記不住液晶屏上播放什麼內容。廣告客戶一聽說是衛生間廣告,都避之不及,說在這裏登廣告降低他們的廣告品位。而適合此類場所投放廣告的治療痔瘡、前列腺的產品則蛋糕有限,而且他們可選擇的傳播載體很多,為什麼要投衛生間媒體呢?不是我們不努力,而是努力了也是枉然。第一年3億銷售額?能完成10%就燒高香了。」

洪達開在會上轉述了湯姆的話,會上一陣冷寂。

金仲良的彙報最具殺傷力的還不是業績,而是另外一組數據,讓與會者更為吃驚。金仲良說:「目前公司賬上只有500萬美元,所剩無幾了。」

這句話猶如一盆冷水,把他們從頭澆到腳。按照這個燒錢速度,公司只能維持5個月。錢怎麼會燒得這麼快呢?

在老嚴的提議下,電話會議達成共識,準備在次日的董事會上啟動。

4.執行對賭失敗

董事會如期順利召開。

在上班時,秦方遠遇到一件奇怪的事:他在電梯里碰到了朱圓——大學室友的前女友。

朱圓最先驚叫:「秦方遠!」

秦方遠前腳剛踏進電梯,被她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才發現是朱圓。朱圓留着短髮,沒有了當年的秀髮飄逸,也沒有了那份嬌羞,顯得精明幹練。本科畢業后,朱圓讀了中國政法大學法律碩士,據說畢業后做了律師。

「回國多久了?你在這裏上班?」朱圓問。

「一年多了,我在打工。」秦方遠趕緊解釋,「我在銘記傳媒,做投融資。」

「我今天要去的就是銘記傳媒,真巧。」朱圓嫣然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有些女人味了。

秦方遠比較詫異,還沒有來得及問,電梯就到了18層,他們下了。走出電梯門,他迎頭看到張家紅在電梯間神色緊張地走來走去。

張家紅看了一眼秦方遠,說:「你先進去吧。」然後她拉着朱圓迅速進了辦公室,在她那佈滿了各類蜻蜓裝飾品的辦公室里說話。

秦方遠作為銘記傳媒的CSO,被邀請列席這次董事會。由於焦點傳媒的增加,董事會由五人組成,VC們有老嚴和托尼徐兩位,焦點傳媒是楊總,銘記傳媒是張家紅,另外是觀察員洪達開。

張家紅帶着朱圓進來。朱圓剛坐下來,老嚴就提出抗議:「今天是我們的臨時董事會,參會人員都是事前邀請的,沒有被事前邀請的不適宜參會。」

張家紅站出來替朱圓辯解:「朱律師是我特別邀請的列席代表,很多向會議彙報的合同和文件需要朱律師幫助我給各位董事解答,希望能得到各位董事的批准。」

張家紅說完,向老嚴頷首示意,以示尊重。既然董事長如此說,老嚴也沒有打算刻意刁難,他和托尼徐、洪達開對視一眼,就沒有再提出異議。

不過,這場會議從一開始就隱隱地吹着一股冷風,一絲不祥的預感籠罩着秦方遠。

按張家紅的要求,屬下們經過兩天通宵達旦的準備,做出了一份運營數據和銷售業績PPT,包括明年的銷售目標。初看起來,整理得井井有條,一切均在掌握之中。

開場白是老嚴做的,這位中國出生的美籍華人還是懂一些國情的,他先是學國人開會寒暄了一番,並沒有像老美那樣直奔主題。開場白中,老嚴提到當前的嚴峻形勢,尤其提到美國雷曼兄弟倒塌,歐洲一些國家信用等級下調,不排除全球經濟第二次探底,突然有些衝動,聲音哽咽,讓他看起來像個感性的人。不過,開場白結束,老嚴馬上恢復常態,一臉嚴肅地說:「張董事長,請彙報一下當前的經營情況。」

張董事長信心十足地打開電腦,開始說資源維護費用全國最低的競爭優勢,還沒說完,就被老嚴打斷:「這些我們投資的時候就調查過了,直接彙報銷售業績吧。」

「今年大部分時間是夯實基礎,儘管如此,前9個月我們完成了現金收入3000多萬元、易貨收益5000多萬元,第四季度我們將會創收5000萬元。」

老嚴立即站起來:「第四季度怎麼會一下子收入5000萬元?易貨收入在哪兒,賣了多少?」

張家紅的思維被老嚴突如其來的質問打亂了,一時失態,怔怔地看着老嚴。旋即,她恢復常態:「易貨有5000萬啊!」

老嚴立即轉頭向列席董事會的金仲良發問:「易貨收入在哪兒?」

金仲良回答:「公司確實有易貨收入,但具體多少以及賣了多少,在財務報表上沒有體現。」

金仲良一直被張家紅視為VC派過來的間諜,她對金仲良的回答很不滿意:「你怎麼看不到啊?你喝的那酒、抽的那煙、打高爾夫的金卡,不都是換來的嗎?」

她又轉頭對老嚴說:「第四季度我們肯定可以回款5000萬,明年預計可以突破5個億,因為今年基礎打得好。」

洪達開說:「明年能賣5個億當然好,但現在我們要的是今年承諾的3億,即使第四季度有5000萬進賬,也不到1個億啊。我提議董事會執行股權對賭條款,對股份進行調整。」

張家紅立馬跳起來:「那個協議不是我本人意思的真實表示,你們利用我不懂資本規則的缺點誆我,搞什麼對賭條款。我根本不承認這個協議,不能執行!」

老嚴一聽,火氣上涌,他強壓着自己的聲音說:「鑒於你目前的經營狀況,我提議:一是免掉張家紅的董事長和CEO職位;二是立即執行對賭條款。」

張家紅霍地站起來,關上電腦,「啪」地把筆記本往桌子上一摔:「這是資本強盜邏輯,我堅決不同意,今天董事會的所有決議無效。」說完,她拉上朱圓退出會議以示抗議。

秦方遠愣了,看來石文慶昨天透露的消息確鑿無疑。石文慶說,投資人已經達成內部共識:(1)必須換掉CEO,不管張家紅在業界多有名,資源多麼好,都要靠業績說話,當前的業績說明一切。如果張家紅沒有意見,同意她繼續留任董事長,但不參與公司的具體運營。(2)必須有人承擔此前經營業績慘淡的責任,承擔責任的方式根據協議來執行。根據條款,張家紅承諾第一年銷售業績達到3億元,如果達不到,則回贈投資人6%的股份。考慮到還有部分易貨收入以及避免撕破雙方的關係,而且張家紅還是創始人,風險投資商僅是財務投資,一般不干涉日常管理經營,此輪對賭生效股份降至5%。(3)如果上述條款通過,三家VC聯合再出資2000萬美元,公司至少可以爭取一年左右的生存期。

在秦方遠看來,這是完全按照資本市場的遊戲規則處置,願賭服輸,無可厚非。

老嚴就上述提議表決,焦點傳媒的老楊竟然投了贊成票,於是任命金仲良為公司的新CEO,即刻生效。

董事會在15分鐘之內就結束,這是秦方遠所想不到的,但更想不到的還在後頭。

張家紅站在大堂高聲喊:「你們是強盜,你們強搶我的公司,這家公司是我一手創辦的!告訴你們:今天董事會的所有決議無效,我決不讓出對公司的控制權!」

董事會的成員陸續走出小會議室,來到大會議室,讓前台通知公司所有中層員工參加董事會決議宣佈會議。

張家紅站在大堂,對接到會議通知的手下威脅道:「看你們誰敢參加?」陸續走出來的中層只好尷尬地站住,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這時,張家紅聘請的女律師朱圓也幫腔喊:「今天董事會的決議無效。根據中國法律,董事會的召開必須提前15天通知並公佈議題,這種臨時召開的董事會毫無法律效力。」

女律師正在嚷,老嚴一臉嚴肅地走出來,指著朱圓質問:「你是誰?你有什麼權力在我投資的公司指手畫腳?我告訴你,我們投資的是外資公司,我們執行的是離岸公司所在地法律,不限時間、不限主題、不限地點。跟我講法律?你回去翻翻書吧!」

也許是被老嚴的氣勢給震懾住了,朱圓立即噤聲不言。

接着,老嚴親自一個個拉着中層管理者進入大會議室,秦方遠也是硬著頭皮從張家紅的眼皮底下被老嚴給拉進會議室的。一些張家紅的親信,在她的阻撓下沒有參加會議。

老嚴召集部分中層在大會議室宣佈董事會決定的同時,張家紅則在她擺滿盆景的辦公室召集親信開秘密會議。

他們驚訝地發現,向來強悍的張家紅竟然抽泣起來,用小手帕矇著臉,壓抑著聲音,雙肩有規律地聳動。當一個手下推門進來,她才意識到失態,迅速恢復到常態,一臉的堅定。

「他們在幹什麼?他們是欺負人!什麼對賭條款,這不適合國情,這是在中國的土地上!」張家紅一上來就直指要害,「這家企業是我們一手創辦起來的,我們怎麼可能輕易拱手相讓?!」

「絕不能!」張家紅突然提高嗓音。

她迅速做出安排,財務經理胡冬妹立即鎖好所有的賬本,除了財務公章在CFO李東手上,所有資料交給辦公室董主任,包括公司的公章和法人章。所有合同不是在法務部存檔嗎?法務經理趙宇叛變了,你李霞,作為法務助理,不是管鑰匙嗎?馬上取出來交給董主任統一保管。如此這般,一一安排妥當。

下屬們心裏猶豫不決,是聽投資方和董事會的決定呢,還是聽從已經被解職的張總的安排?他們面面相覷。

本來一切都在按照VC們的預料發展,只是老嚴一個錯誤的決定,頓時讓形勢發生逆轉。

在大會議室給中層幹部宣佈完董事會決定后,老嚴讓部門代表表態。然後,老嚴突然說:「我臨時還有一個決定,通知今天沒有參加董事會宣佈會議的其他中層,從明天開始就不用來上班了。」

托尼徐愕然,馬上跟老嚴說:「這樣是不是不妥?一下子處理這麼多人,會給接下來的日常工作造成被動;再說,法不責眾。」

老嚴則是另外一套思路:「這些不參加會議的,要麼是懦弱,要麼是前CEO的人,這些人不處理,以後還怎麼讓老金樹立威信,開展工作?」

在一旁的新任CEO金仲良表示:「確實是這樣。」然後,他四處找辦公室主任下通知,卻沒找到。他看到了IT部新任總監,讓他把董事會的決定群發下去,利用OA系統群發通知是銘記傳媒會議通知下發的官方途徑。

令VC們想不到的是,恰恰是這條群發短訊,恰恰是這條臨時增加的處理措施,讓形勢大幅逆轉。

正在為執行誰的決定而愁眉不展的管理層人員,突然收到這條處理他們的短訊,立即炸開了鍋。

「憑什麼開除我?我招誰惹誰了?你們股東之間的矛盾,為什麼要我們承擔後果?」

反抗唯一有效的方式不是找VC們理論,而是堅決執行張家紅的決定。很快,不用張家紅催促,這些管理層迅速四處收集合同、印章、賬本等有效資料。

董事會結束后,董事們發現這些人忙忙碌碌,才意識到大事不妙,就去搶奪公章和合同等資料。張家紅跑去招呼大廈的保安,那些保安只認識張家紅,畢竟她是這家公司的法人和他們的主顧,立即不由分說地把董事會這幫人給攆走了。

老嚴一邊走一邊抗議:「我們是大股東,這家公司是我們投資的,你們有什麼權力驅趕我們?」

「老闆。」一位胖保安說,「我們不了解也不關心誰是這家公司的股東,我們知道的是,必須保障我們租戶的人身和財產安全,這家公司的法人就是張女士。」

在糾纏中,VC們離開了。秦方遠後來回想起這個場景,一直很鬱悶,堂堂正正、接受美國良好教育、投入了那麼多白花花銀子的VC們,竟然是在保安們的挾持下離開自己投資的公司的。

5.期權夢想成空

第二天早上8點半,像平常一樣,金仲良來到公司。他還沒有邁進公司大門,就被四個彪形大漢攔在門外。

「我是這家公司的CEO,你們有什麼權力不讓我進去辦公?你們是誰?」金仲良非常意外,沖着四個大漢咆哮。

「先生,我們是聽從張總的命令,她是公司的法人,這是她簽署的通知。」其中一個大漢遞上來一紙通知。

金仲良看着遞過來的通知,是張家紅以公司法人名義簽署的開除金仲良的通知。金仲良抗議:「這份通知無效,她已經被解除了所有職務,無權發佈命令。」

「先生,張女士是以公司法人身份簽署的通知,並且蓋有公司的公章。你們董事會之間的糾紛應該通過法律途徑解決。」那個大漢似乎經過了預演和綵排,回答起來滴水不漏。

金仲良執意要進去,大漢們堅決不讓進,四雙大手幾乎把金仲良給抬起來了。這時,何靜出來,把金仲良的個人物品遞給他:「金先生,我們認為董事會的決議是無效的,張總會和董事會繼續溝通。至於金先生個人,已經不是本公司的正式員工了,手續會隨後辦理。」

金仲良此時深感無奈,只好帶着個人物品來到地下一層的車庫。他打電話向老嚴彙報,老嚴聽了半晌不吭,然後只是沉悶地回復一句話:「那你先回去吧!」

當天下午,張家紅還做出了另一項決定:她以公司法人代表的身份,將參加頭一天董事會宣佈決定會議的所有與會人員集體開除,理由是串通VC做出有損公司利益的行為。

秦方遠決定主動辭職,雖然他不在此輪解僱人員之列。是張家紅同情器重,還是別有目的?秦方遠已經懶得想這些了。

不過,張家紅並不同意他辭職,先是曉之以情:「你為什麼要辭職?是落井下石嗎?方遠,你是石文慶的同學,是他推薦過來的,我還是那句話,你是我們自己人。」

秦方遠認為這時候還說這些話有些矯情,他堅持離職。

張家紅這回翻臉了:「方遠,你是和公司簽署了競業禁止、知識產權和相關保密協議的,如果你現在邁出公司大門:第一,我們承諾的那些期權是要收回的;第二,在半年之內不能在構成競爭的同類企業從業;第三,你得保守所有的商業秘密,否則我們將不得不與你對簿公堂。」張家紅說這話時高高在上,她想以此嚇唬秦方遠。

秦方遠說:「張總,我是職業人,我比較關注相關的法律法規。第一,我承諾放棄公司的期權;第二,我承諾在半年之內不會觸發競業禁止條款,不過,公司也需支付這期間的費用;第三,保守企業的商業機密是員工的基本職業操守。謝謝您當初在我回國期間提供的一切便利,不過我也想提醒張總,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是所謂以責人之心責己,恕己之心恕人。」

秦方遠表現得不亢不卑,在張家紅驚詫的目光中離開了她的辦公室。

秦方遠看到一些管理層同事,一個個拿着被人事部門裁掉的通知走到人力資源部簽署手續,默默無聲。看着他們無奈的面孔,還未進入冬天,他就感到一陣陣發冷。

在華爾街,解僱和聘用是人力資源市場的常態。他不理解的是,即使在華爾街這個資本為王、充滿銅臭味的地方,一個人被解僱,也沒有這麼無情、冷酷,連一個申辯的機會都沒有,領導也不和你談話,只是例行公事。

秦方遠收拾了個人物品,俯視一會兒窗前暢通無阻的長安街,這並不是這個城市的全部,在其他地方,不堵車已經成為非常態了。他嘆了口氣,徑直去了人力資源部,簽署了系列離職手續,然後打的回家。

回到家裏,他直接把自己摔到兩米寬的大床上,突然感覺很輕鬆,回國一年多以來,每天連軸轉似的,幾乎沒有自己的時間。他想好了,關掉手機,出去逍遙幾天。

晚上9點多鐘,他給喬梅打了國際長途電話。喬梅似乎剛剛睡醒,正準備起床洗漱去上課,她一聽到秦方遠離職的事情,就孩子般興奮地叫起來:「哎呀,離職太好了,來美國陪我吧!」

秦方遠知道她又使小孩子脾氣,安慰了半天,然後說:「我想安靜地休息一段時間。我會關掉手機,就不跟你聯繫了。我會很好的,別擔心!」

秦方遠一個人去了雲南麗江。

6.人人都有感情債

一周后,秦方遠在從麗江回北京的飛機上,看到忘不了傳媒的一則消息:已經進入審計一個多月的全球某著名會計師事務所正式退出審計,具體原因沒有說。這個財經記者寫道,消息來源是「據知情人士透露」。

忘不了傳媒可謂禍不單行,它的主要競爭對手華天傳媒順利在納斯達克上市,創造了上市神話,從創建到上市不足3年。媒體報道說,華天傳媒的創始人在南方以房地產和餐飲業為主,華天傳媒純屬玩兒票玩兒出的一個上市公司。據說這期間有財務利益輸送嫌疑,左手倒右手。

如果審計部門退出的消息確切,秦方遠認為這件事情非同尋常,他仰躺在座椅上,腦子飛速地運轉。如果忘不了傳媒無法被審計,無法獲得海外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無保留意見,上市的成功率基本為零。

他想到了胡曉磊,這個獨來獨往、表面強悍而內心脆弱的女人。這家企業畢竟是她老公的,畢竟和她有着密切的關係,或者說,她老公有一半的資產在法律意義上歸屬於她,如果無法上市,那將會怎樣?前有阻截(競爭對手順利上市,融資后已經快速跑馬圈地,搶佔地盤),後有追兵(投資人的耐心是有限的,一旦發現上市無望,要麼幹掉董事長,要麼賣掉公司),日子不好過啊!他又想到了錢豐,這是錢豐在這家外資基金的第一個項目,投資如此巨大,一旦失敗,錢豐又將是何種命運?他還想到了銘記傳媒,如果資本市場對戶外傳媒產生質疑,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他們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兒去,何況還有那種種假象。他的心情灰暗起來,於岩的影子也在他眼前一晃而過,沉寂來臨。

下了飛機,他給錢豐打電話,權當問候,結果電話響了三聲被掐掉,也許在會議中吧!

在回城的路上,大約半個小時后錢豐的電話打了過來,聽清秦方遠的意思后,淡淡地說:「一點兒小瑕疵,沒啥事兒,謝謝秦總的關心。」

秦方遠在電話中聽不出來錢豐的真實情緒,但也敏感地捕捉到,錢豐不是過去那樣弔兒郎當或者熱情洋溢的語氣了,突然變得像九寨溝的湖水,波瀾不驚。這不像錢豐的風格。

想起九寨溝,秦方遠至今還沒有去過。他在美國時曾經答應喬梅,有機會回國后一起去兩個地方:一是風景如畫的九寨溝,在國內時曾經看過張藝謀拍的《英雄》,梁朝偉與李連杰打鬥時蜻蜓點水波瀾不驚的湖面,簡直是人間仙境;二是去西藏,那是人類離天空最近的地方。可惜,這樣的機會一直沒來,不知是秦方遠沒有兌現承諾,還是喬梅沒有給他機會?

回京第三天晚上,石文慶跑到秦方遠的獨居喝小酒,買了鴨脖子、鴨腿和鴨腸,還有兩瓶白酒。石文慶說:「偷偷告訴你,哥們兒——要不是看在咱們是鐵哥們兒的分兒上,一起在大學逃課,一起去老美留學,一起泡妞,這個絕世秘密,我就是帶進棺材去,也誰都不說。」

秦方遠有些瞧不上越來越不爽快、越來越嘚瑟的石文慶了:「不說拉倒,憋死你。」其實他心裏明白,越不想說的東西,石文慶越想告訴他,這個世界上,這種事起碼目前還只有秦方遠是他的忠實聽眾。即使當年秦方遠在美國,石文慶碰到這種事還給他打越洋電話嘮呢。秦方遠很清楚,這種性格的人真的憋不住,有道是有尿不撒憋成前列腺炎,有話不說憋成神經病。還有心理學家研究說,這是男人的隱秘心理,越是一些見不得陽光的東西,越想和密友分享,比如有過多少女人。

石文慶熬不住,就說:「唉,也不知道咋的,我現在干那事兒,三兩下就完蛋了,惹得女人們非常不滿,讓俺很是沮喪。」

秦方遠一聽就樂了:「這叫報應,要麼血管過早硬化,要麼縱慾過度!你啊,就屬於後者,誰讓你家裏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都有家室的人啦,還在外面廝混。」

「哪有家室啊?起碼在法律上和儀式上,我們還不是夫妻。」石文慶抗議。

「人家都把電話打到我這裏來了。上次那個電影學院的,現在在電視台做節目主持的那個,你老婆給我電話說,她從微博和手機上看到你們調情,都快瘋掉了,還埋怨我不提前跟她說,毫無心理準備,傷害太重了。這都讓我沒法說你,陷我於不義啊!」秦方遠乾脆點破,這可不是一次兩次,很多次了。

「你以為你自己多清白啊,胡曉磊且不論,人家已經結婚了,算是好的歸宿吧。喬梅呢?還有於岩,你就獨善其身?」石文慶反唇相譏。

秦方遠聽到火燒到自己身上,立馬還擊:「瞧瞧你,算算,從高中開始有過多少女人,我給你數數,李桂花、羅岩……稍遠的就不說了,單說近期的吧,那個電影學院的小梅,她的上鋪果果,那個80后女作家,還有你這個空姐,人家87年的,才多大……」

「你可別提她啊,我可跟你急!」石文慶對那些過往的女人本來還不怎麼在意,當數到空姐,立即跳起來,「這是我心中永遠的痛啊!我對每個女人用情都很深。」

猛喝了一大口白酒,石文慶準備大倒苦水。這時,錢豐敲門進來了,他一臉沮喪,進了房門,脫下鞋子,沒有換鬆軟的拖鞋,光着腳就進來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把頭往沙發背上一靠,長嘆一口氣:「這事兒咋整啊?」

他們都以為是忘不了傳媒的事情,就安慰他。錢豐擺擺手說:「要只是那事就好了,又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這事兒是我一個人的事,鬧大了。」

「什麼事?」秦方遠首先想到的是家裏,「是不是老家出啥事兒了?別擔心,什麼事我們這幫哥們兒幫你頂着!」

石文慶盯了錢豐半天,嘿嘿一笑:「莫非女人的事情?」

錢豐抬起頭,盯着石文慶:「我的女人懷孕了!」

秦方遠也明白了,他見過錢豐口中的那個女人,不是他遠在加拿大的妻子羅曼,而是南鑼鼓巷那家湘菜館的雲南妹子。

雲南妹子長得小巧玲瓏,身高不到一米六,戴着一副黑邊眼鏡,皮膚白皙,看起來比較文靜。錢豐是在幾次飯局后認識的,他至今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喜歡這個普通的雲南妹子。作為投資界的新秀,一般應該周旋於東方君悅、中國大飯店、凱賓斯基等之類的豪華場所,誰也不會把他與古巷一個普通飯館的小妹子聯繫起來。

這個雲南妹子對錢豐仰慕得不得了。她知道自身與錢豐的距離,因此兩年前離開北京,去了福建,認識一個網友,結婚了。一年後,她離婚又回到北京。雲南妹子給錢豐打了個電話,正處於空虛期的錢豐就這樣又聯繫上了。

「你還沒有離婚呢,瞧你這事兒辦的。」秦方遠數落起錢豐來,「知道你和羅曼遲早要離的,可是你跟這個姑娘好,那也得不能出事,安全第一。」

錢豐其實蠻享受秦方遠道貌岸然地批評人的樣子。當年為了胡曉磊,兩人一度差點兒大動干戈,都快動刀子了。相逢一笑泯恩仇啊,時間真是個好東西。

百密一疏,錢豐說平常已經非常注意了,但事實就是還是懷上了。

「這在法律上算重婚罪啊!」石文慶擺出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其實有啥難的,要麼娶,要麼做掉。」

錢豐指著石文慶說:「你自從做了投行,就沒幹過好事。」

石文慶一聽急了:「這不是讓大家給你出主意嗎,幹嗎扯上工作啊?我沒做過好事,你又做過啥好事?忘不了傳媒有了個大窟窿,也叫成功?」

錢豐一聽就站起來,情緒很激動,好像要動武。石文慶對於打架從來不是個好鳥,他也噌地跳起來。

秦方遠按住兩人:「你們要幹嗎?都坐下,解決問題就解決問題,不要扯遠了。」

錢豐深呼吸,壓了下氣,坐下后就像泄氣的皮球,雙手抱住頭:「現在的問題是,我即使離婚了也不想娶她,她懷孕兩個月了,跑回老家堅持要生下來。」

秦方遠和石文慶一聽,問題比想像的要嚴重得多,一時沒了主意。

還是石文慶曆練得多:「那繼續做她的思想工作,陳述利害關係,一個女孩子生下來怎麼養啊?」

「唉,都做工作了。她表弟在清華大學讀博士,也做過思想工作,做不通。她親姨在她老家的小鎮,也去說了,結果被她和她媽給趕出來。」

錢豐之所以不願意娶雲南妹子,除了身份懸殊外,還在於那個雲南妹子的成長曆程。雲南妹子10歲的時候,媽媽被拐賣到山西,父親在她12歲的時候病逝,她是跟叔叔長大的。媽媽在山西生下一個兒子,在小孩4歲的時候跑回雲南,又嫁給了當地的一個人。這個女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到北京工作,小時候只要聽到某某家有親戚在北京,就羨慕得不得了。

「我分析過,她跟我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可能與她小時候的坎坷經歷有關。」錢豐忽然感慨起來,「其實她挺好的,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對我很體貼。早晨我一起床,她就把牙膏擠好了,早餐也做好了,而且無論我穿什麼衣服,都會說『老公,你穿這件衣服真帥!』

「可惜,我不想和她結婚,身高、學歷以及她的成長經歷,都讓我心裏不爽。我諮詢過律師,律師的主意是,可以把手機號換掉,把房子賣掉,然後人間蒸發。即使告到法院,法院每天要受理那麼多案子,根本沒有時間處理這種事情,只能當事人自己去找下落,這麼大的中國,去哪兒找啊!」

「這是什麼狗屁主意!」秦方遠和石文慶幾乎是異口同聲。他們都聽明白了,錢豐是享受了美色又不想負責任的主兒。其實,這樣的人少嗎?或者說,這不是大多數男人的隱秘心理嗎?

秦方遠認為這是人性的醜惡:這是怎麼啦?這是一個生命,三個男人談起來卻有些輕描淡寫。

也許這就是生活。秦方遠發了半天呆,一言不發。石文慶開了另外一瓶酒,給秦方遠和錢豐都倒上,然後端起酒杯一言不發地碰杯,一飲而盡。

半晌,秦方遠理清了思路,對錢豐說:「事情已經這樣了,我認為你應該去找她的家人和她本人認真地談一談,你要抱着開放的態度去談,無論結婚還是流產,都要開誠佈公。我相信成年人都有理智,雖然感情暫時戰勝了理智,小姑娘轉不過彎兒來,她的長輩經歷過那麼多磨難,應該想得通的。」

「我個人認為,要想成功解決這個問題,你得準備一些錢,這個社會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石文慶說,「這件事已經鬧成這樣了,你一個人去不方便,萬一對方情緒激動動起手來,你人生地不熟的,怕會受到傷害。我在昆明有個特別要好的哥們兒,在當地人脈廣,夠哥們兒,讓他陪你去。」

錢豐想了想,起身說:「行,謝了。我明天就走,立即,馬上!」

7.送上門的美女不能要

秦方遠回京第五天晚上11點左右,正準備休息,突然聽到有人敲門。

敲門的是肖南。秦方遠一打開房門,肖南就衝進他的懷抱,擂了幾拳:「你去哪兒了?人家都擔心死你了!」然後,趴在秦方遠懷裏嚶嚶地抽泣起來。

肖南一連串的動作讓秦方遠始料不及。他順勢抱了抱,輕拍着她的後背說:「沒事的,我不是回來了嗎?」

肖南抬起頭,秦方遠看到的是一張有些消瘦的面孔,滿眼淚花。

肖南說:「公司很多人都在找你。你突然離開了,也不等我回來。」說着,又輕輕擂了下秦方遠的前胸。

「是不是那個人又欺負你了?」

「誰啊?你說霍中秋嗎?」

秦方遠點點頭。

霍中秋是肖南的手下。銘記傳媒應董事會要求壓縮公司的人力成本,前不久進行小幅度裁員,作為其上司的肖南把他掛上了裁員的黑名單。

自以為可以拿着不錯的薪水在公司混日子的霍中秋對被裁員比較意外。剛進公司時,霍中秋自稱在央視廣告部混過,在圈內頗有資源,可入職半年業績寥寥,只做了一單業務,就是利用公司自有的戶外媒體資源置換了一批雞蛋。

那天晚上,肖南正開着她的新廣汽本田蝸行在北京東二環路上。秦方遠坐在副駕駛上,聽着王菲的《傳奇》,擺弄著托美國同學郵寄回來的iPad上的遊戲,那款遊戲是「FBI讀心術」,肖南一直試圖借用這款軟件讀懂身旁男人的心。一路上,他們輕鬆閑扯,對於嚴重的堵車熟視無睹。這時,霍中秋給她打電話,肖南順勢就按了接通鍵,開車時習慣設置為免提狀態,霍中秋的聲音就粗壯地衝過來,如同一頭粗野的瘋牛闖進靜悄悄的牧場,橫衝直撞,一時場面大亂。霍中秋在電話中醉醺醺地粗著嗓子嚷:「你終於把我幹掉了,臭娘們兒!你斷了我的飯碗,我不會讓你好過的!」他揚言要跟她沒完,抖出她的很多事:「包括你和湯姆,還有和秦方遠那小白臉的事情,我全部抖出來。」肖南對此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一時亂了方寸,手有些顫抖,車子開始有些晃蕩。秦方遠聽得一清二楚,他趕緊扶了一下方向盤,打了右轉向燈,在一陣嘶鳴聲中,安穩地靠邊停車。秦方遠搶過電話,這個平日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君子,在電話中一字一板地對霍中秋說:「如果你繼續糾纏,我來和你單挑!如果是真爺們兒,就要對自己的任何行為勇於擔當!」

肖南本能地向右歪在秦方遠胸前,由於激憤而有些發顫,秦方遠情不自禁地用力抱了抱,輕拍了一下肖南的後背:「別怕,有我呢。」好一段時間,肖南恢復了常態,她說:「沒事了,就是有些鬧心。」秦方遠問:「你的部屬為什麼這樣對待上司?」肖南說:「他剛被公司辭掉了。」

原來,霍中秋前不久擅自越級找上張家紅,想自立門戶。張家紅之所以成為董事長,自有不凡之外,洞察事態無所不及,在廣告圈內早被磨鍊成精了,她當然知曉其中的利害關係。肖南是銘記傳媒的當家花旦,還是創收大戶,當天晚上她就把這件事告訴了肖南。

自從那次電話威脅后,霍中秋再也沒有找上門來,也沒見其他動靜。

肖南緊緊地抱着秦方遠,她高挺的胸脯緊貼著秦方遠,她能感受到秦方遠身體的變化和膨脹。他們都喘起了氣,由小到大,由細到粗,由輕到重,兩人情不自禁地開始在對方身上撫摸。

「你要了我吧,今晚。」肖南終於輕輕但很堅決地吐出了這句話。

秦方遠打了個激靈,他想起了湯姆說的話,迅即推開,往後退了幾步。

「怕我吃了你啊?」肖南對被秦方遠推開很是不解。

「不是不是。」秦方遠連連擺手,不敢看肖南的眼睛,「我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你知道的。」

這句話很有殺傷力。雖然,公司里人人知道秦方遠的事情,包括於岩,也包括喬梅。

肖南很傷感,眼淚嘩嘩的。她是真的愛上了這個男人,真的想為他付出自己的所有,即使看不到未來,即使沒有名分。有時候,女人的愛,是那麼純粹。

當天晚上,凌晨3點,肖南被秦方遠送回了自己的住處。

8.新CEO被人買了一條腿

送走肖南,秦方遠一覺睡到第二天下午1點多,起來的時候昏昏沉沉的。他打開手機,短訊的提示聲響了20多分鐘,塞滿了手機的存儲空間,都是同事發來的,問候和擔憂。他正在一個一個翻看短訊,一個電話打進來,是金仲良。金仲良約他在後海茶馬古道雲南菜館一起吃晚飯。預約的包間在二樓,靠近后海,俯首望去,湖面上燈影閃爍不定。

晚上七點一刻左右,金仲良灰頭土臉地進來了,嘴裏惡狠狠地罵着:「小赤佬!竟然跑到我家威脅我!」

「怎麼回事?」

「我上午在家,突然有個彪形大漢衝進來威脅我,警告我以後不要多管閑事兒,不要做甫志高。我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肯定是那姓張的女人找的。什麼叫多管閑事兒?還甫志高呢!我是董事會任命的CEO,竟然非法把我趕出來,還派人到我家威脅我!什麼世道!」

五十多歲的金仲良在秦方遠的眼裏向來文靜,有修養,在職場打拚多年,應該說早就百鍊成鋼,寵辱不驚了,能把他氣成這樣,可謂事態嚴重。

「報警!」

「報了啊,警察過來了,但那小子跑了。警察挺好,做了筆錄,然後說下次來了不讓對方輕易進門,趕緊報警,他們就過來處理。唉,還下次呢!」

金仲良一臉鬱悶,昂頭喝了一大杯普洱茶。

菜上來了,兩人邊聊邊喝雲南米酒。吃到半晌,金仲良接到一個電話,沒說幾句,他臉色大變。接完電話,金仲良神態異常,身體有些發抖。

秦方遠一看情形不對,伸手扶在金仲良的肩膀上:「究竟怎麼了?誰的電話?」

「一個陌生人。」金仲良深吸了口氣,逐漸恢復常態,「對方說讓我不要管閑事兒,不要參與銘記傳媒的事情,說已經有人買我一條腿了,讓我看着辦!」

「這是黑社會啊!」

「關鍵是他們說出了我兒子在北京哪所學校上學!」

秦方遠拿起電話就撥通了110,邊打邊說,我就不信社會主義國家還不如美國,人身安全都沒有,怎麼建設和諧社會?報了警,最後卻因找不到對方電話而作罷,因為來電顯示沒有號碼。

金仲良決定放棄CEO的職位,他打電話給老嚴。老嚴沒有說什麼,他的心情也好不到哪裏去。

9.政商關係:離不開,靠不住,得把握一個度

章凈跑到北京來了,他臉色灰暗,對秦方遠說:「估計我被騙了。」

秦方遠一聽就知道是那事。

那次回去后不久,章凈就趕到北京來,帶着600萬元的支票,還有50萬元現金。他把支票給了黃峰宇,又單獨約見了王秘書,電話號碼也是在給黃峰宇王秘書打電話后,章凈借用對方手機的瞬間悄悄記住的。按照黃峰宇的說法,做這種事情,當事人不能直接跟官員聯繫,這是行規。

章凈支付了支票,為進一步確認,就單獨約見了王秘書,給了他50萬元現金。王秘書的酒量很大,一個人至少喝了兩斤茅台。飯畢,章凈專門打的送王秘書回家,他也順帶記住了他家的門牌號碼。

對方承諾一個月內擺平,然而兩個多月過去了,事情毫無進展。前幾天,黃峰宇突然手機停機了,王秘書的手機打通了也沒人接,把章凈嚇著了。

「你知道黃峰宇的家嗎?」

「知道,天通苑的別墅區。」

他們趕到那裏,敲門,開門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年人,操著山西口音。聽說找黃峰宇,就說這個人已經搬走了,最近也有好幾撥人找他。

「這不是他家的房子嗎?」

「不是啊,這是我兒子的,這個小夥子是租戶。」老人家的語氣很肯定。

秦方遠親耳聽見,黃峰宇得意揚揚地跟他說,他在北京,像這樣的別墅有好幾套。這套他最喜歡,離市中心遠,污染少,花了幾千萬買的。

秦方遠預感到,他們上當了!

章凈說:「王秘書的電話關機了。走,我們去他家吧!」

趕到王秘書家,敲門,開門的是一個老太太。老太太一看敲門的兩個人文質彬彬,張口就說:「找大偉吧?他不在。這個畜生,是不是又在你那裏蒙錢了啊?找他的人不少。他很少過來住,就是過來,每次也都酒氣熏天,進來待一會兒就走了。瞧瞧,他把我們兩口子從東北老家接過來,也沒過個安穩的日子。」

章凈臉色大變,說話有些哆嗦:「大、大娘,您知道他在哪兒還有房子啊?」

「不知道啊,我們見不着他,也不知道他整天瞎忙啥。」

「他不是在中南海工作嗎?還是某領導的秘書。」

「他還秘書?他初中都沒畢業,17歲就跑出來混了,幾十年了,也沒見混出個啥名堂來。你們不會也被他騙了吧?你們要當心啊!這個畜生把我們的老臉都丟盡了,來北京給我們換了好幾個地方,唉!」大媽是個實誠人,罵起自己的兒子來毫不留情。

離真相越近,心情越灰暗。

從王秘書家裏出來,秦方遠說:「我得馬上給馬華打電話。」

他打通馬華的電話,馬華一聽就暴跳如雷:「這孫子,連你也騙了?還騙着我呢,我也在四處找他。」

哀莫大於心死。秦方遠扶著章凈:「章哥,我們得報案。」

「怎麼報啊?現金又構不成證據。」

「不是有支票嗎?轉賬有記錄。這事兒,我們得找個律師處理。」

章凈說:「也只能這樣了。」

章凈報了案,但一直沒有立案,因為證據不足。

秦方遠表現出無比的愧疚。

章凈說:「這事兒不怪你,你也是好心幫助張羅,怪只怪我貪婪,都一把年紀了,做事還那麼不謹慎。方遠啊,在這個圈裏做事,要處處防地雷啊!政商關係,那個萬通集團的老闆馮侖說得好啊,離不開,靠不住,得把握一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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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金時代:投融圈資本創富小說(全3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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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對賭》(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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