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沐辰與辛塵

小旅店中，破碎的桌椅倒了一地，幾乎找不到一件完整的物件。

小塵兒滿臉淚痕，白皙的臉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巴掌印，漂亮的眸子上蒙上了一縷縷鮮紅的血絲。把店門關上后，小塵兒來到爺爺面前。

爺爺伸出手，心疼地摸了摸小塵兒紅腫的臉頰，想要開口說些什麼，結果牽動胸口的傷勢，劇烈地咳嗽起來。小塵兒一驚，連忙跑到廚房給爺爺端出一碗水。

爺爺看着小塵兒慌忙的樣子，似乎想笑，可是胸口傳來的陣陣疼痛，讓他的老臉都糾結在了一起。等到小塵兒小心翼翼地端著水走到爺爺面前時，爺爺已經緩過氣來，接過小塵兒端來的碗，爺爺開口道：

「爺爺沒事，小塵兒，爺爺決定了讓你去書院學習，你不準拒絕，爺爺這樣做，是不想讓你像爺爺一樣，一輩子都只能當下等人，你看爺爺，被人砸了店面，卻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咳咳咳……」

爺爺又是一陣咳嗽，小塵兒在一旁又是一陣焦急：「爺爺，別說了，小塵兒哪兒都不去，只要陪着爺爺。」

「混賬！」爺爺不知哪裏來得力氣，居然猛地站了起來，一雙老眼滿是怒火地盯着小塵兒。

小塵兒被爺爺的忽然暴起嚇住，但是很快驚訝便被擔心所取代：「爺爺，小塵兒聽話，你不要生氣，你身體會受不了的。」

爺爺的火來得快去得也快，這火一去，爺爺再次癱坐在椅子上：「唉，是爺爺的錯，爺爺不該對你發火，爺爺知道你的心思。」

長嘆一口氣，端起碗喝了些水，爺爺憐愛地撫摸著小辰兒的腦袋說：「爺爺我這輩子就這麼過去了，不算好也不算差，兩年前遇到你，只是起了收留你將來有人能夠給我養老的想法，但隨後，你個小傢伙居然真的讓我這個老傢伙感受到了那本該與我無關的天倫之樂，這兩年來，我也真的以為自己把你當成自己的孫子了。」

「可是，今天，當那人說要收你為徒時，我才發現自己的真實想法，我是自私的，我依舊只是當你是我將來老了的依仗，所以我下意識地拒絕了讓你飛黃騰達的機會，如果我真的當你是自己的孫子，我定然不會這麼做。」

爺爺這番話說得極慢，語氣也一點點變得生冷，但對於小塵兒來說，卻不弱於一聲聲轟雷在其心間想起，小塵兒忽然覺得一直撫摸著自己的那隻手，一點點的失去了溫暖，變得冰冷。

「但是，不知為什麼，我忽然想通了，或許是那人留下的錢財除了能夠支付你的學費外，足夠我肆意揮霍下半輩子，那我何必費心費力的養着你？」

內心一片冰涼的小塵兒忽覺頭上一重，一低頭，一個布袋子掉在了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拿着這些錢走吧，隨你是去學院，又或者其他什麼，你的一切與我再不相干。」

爺爺冰冷的話直接將小塵兒打盡萬丈深淵。

似乎是感應到了小塵兒的心境，鋪天蓋地的血光頃刻間充斥了不大的旅館，小塵兒麻木地抬起頭，視野里一片血sè，似乎掩蓋住了爺爺那略顯慌張的臉。

一股更為刺眼的光瞬息而至，小塵兒分明看到，世界在極致的白中瞬間陷入黑暗，隱約間，一個顫抖著的瘦弱懷抱將自己擁住，小塵兒感覺自己的重量頃刻間消失不見，宛若一粒渺小的微塵，不能自已地飄飄浮浮，不知前一刻所處，亦不知下一刻所至。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個不停，嘴角卻泛起了最燦爛的笑容。

小旅館的門再次打開，小塵兒一臉笑容的走了出來，一把扯下頭上的青sè小帽，烏黑的頭髮如流水般瀉下，在手裏拍了幾下，小塵兒小心翼翼地將之別在腰間，遮住了那個不大的布袋。

小塵兒大步邁出小店，轉過身，隨手掩上了小店的大門。店內，爺爺看着門戶一點點合上，那個熟悉的小人兒一點點消失不見，終於，兩滴渾濁的淚珠無聲滴下。

古城的另一角，三個少年聚在一起，三人的臉sè都很難看，雖然不知道自己是發什麼瘋，會跑到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但是自己三人被人趕出來，這絕對是三人無法忍受的。

從小到大，他們何曾受過這種待遇，出身古城排得上號的幾大世家，他們即便是混吃等死花天酒地，一樣可以在學風嚴謹的書院中混的這般滋潤，由此可見他們背後世家的力量。

從城西狼狽而回，他們第一時間對着自己的護衛劈頭蓋臉的一陣敲打，在他們看來，若不是他們玩忽職守，自己怎麼會被人轟趕，沒殺了他們，還是因為他們還有些用處。

「我要砸了那個破店。」

「一把火燒了。」

「還有那些把我們趕出來的下賤玩意兒，一個都不能放過。」

……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就這樣決定了數十人的命運。夜幕降臨，古城zhongyāng的三座豪華府邸中走出三支一身黑衣的隊伍。

幾絲火光於黑暗中燃起，點燃了寂靜的城西，火勢很旺，如漂亮的煙火，給城西寂寥的夜空一抹靚麗的裝飾，驚醒的人們，手忙腳亂中，用最原始的方法，人們排成長龍遞水滅火。

同一時刻，古城的zhongyāng，燈紅酒綠，車水馬龍，繁華的夜市從不缺少煙火的點綴，衣着華貴的少年們紙醉金迷，寶馬雕車，或許明天，他們中的某些人會聽聞發生在城西的大火，又或許，他們中的一些人，會寫上那麼幾篇文章，悼念一下這場災難中逝去的生命。

第二天，城西大火的消息傳到城中，大多數不屑一顧，而少數人故作一臉的悲天憫人，可是，當看到大火之中只有區區三人身亡，頓時又是噓聲一片。

天sè灰濛濛的，不是老天爺為城西的大火感到悲傷，老天爺從來沒有閒情逸緻來為這芝麻綠豆大得點兒事感慨他幾乎虛無的情感。這灰濛濛的天sè完全是昨夜未散盡的霧霾。

一堆沒有完全燒盡的焦木取代了原本破舊的旅館，宛若一座天然的墳堆。臨近的幾戶人家忙着整理自己的家當，偶爾有人停下腳步，看着灰燼前跌坐的小人兒，憐憫地嘆息一聲，又重新忙自己的事去了。

小塵兒衣裳襤褸，幾乎被昨夜的濃煙熏成了黑人，看着眼前的廢墟，有那麼一刻，他想放聲大笑，可是一種不知名東西哽咽了他的咽喉，兩行淚水不住地流，在他黝黑的面上留下兩道清晰的白痕。但是他依舊努力地笑着。

男人再次出現在了古城，在小塵兒跌坐在廢墟前一天之後，男人踏着優雅的步子，看似緩慢，卻在幾步之間穿過了zhongyāng的鬧市，走進這片被大火侵襲的區域。

大火已經成了過去，人們已經將大火的痕迹抹去，但是旅館似乎被人們遺忘了，或許是小塵兒一直守着這片區域的緣故。老人剛剛離去，鄰裏間暫時還抹不開情面，在被小塵兒以沉默拒絕後，短時間還沒有人把手伸向這塊沒有主人的地皮。

男人無聲無息中走到了小塵兒身後，小塵兒沒有察覺，男人看了看灰燼中的旅店，又看了看宛若失去靈魂的小塵兒，什麼都沒有說，隨意地坐在了小塵兒身後。

於是，過往的人們發現了這麼一個奇怪的景象，一個衣着華麗的年輕人不顧形象的坐在旅館廢墟前，在他面前，坐着一個衣裳襤褸的小孩，這一大一小一直一動不動，彷彿在互相比試誰堅持的更久。

天sè漸暗，街頭往來的行人越來越少，最終變得空蕩蕩的。當最後一家的燈火熄滅后，整個街道陷入一片黑暗，再無一絲光亮。天空掛着一輪彎月，透過淡薄的雲層瀉下微弱的光，兩道孤單的人影一動不動，宛若石雕。

彎月升至zhongyāng時，小塵兒嘗試着想要站起，還沒站穩，腦中一陣暈眩便要倒下，這時，一隻溫暖的大手從背後扶住了他，小塵兒一驚，轉過頭，正好看到了身後的男人。

「沒事了？」男人溫和的聲音透過黑暗傳到小塵兒耳中，小塵兒只覺得很熟悉。

「你是誰？」小塵兒艱難地開口道，聲音嘶啞，宛若指甲刮木板的聲音。

男人伸出手，在小塵兒的喉間一掃，小塵兒頓時覺得宛若一股清泉流過自己的喉嚨，舒緩無比。

「我叫沐辰，小辰兒，我們昨天早上見過。」

小塵兒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男人的模樣，只是卻不知道再說些什麼。

「跟我走吧，小辰兒。」沐辰開口道，漆黑的夜裏，男人星辰般的眸子裏，小塵兒的倒影清晰可見。

「我叫辛塵。」小塵兒沒有回答，只是說了這麼一句。

法華三四一一年三月十八ri，剛過午夜，辛塵與沐辰在一片旅館化作的廢墟前相識，當ri，二人踏着晨曦，離開了這座古老的城市。

古城城主府中，那棵巨大的白楊樹在風中輕輕地搖擺，幾片樹葉被風捲起，吹向遠方。

法華三四一一年三月十八ri，旭ri東升，白雲山巔，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突然出現，遠遠望去，初升之陽宛若一道巨大的門戶，沐辰牽着辛塵的小手，一步步從太陽之上邁入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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