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提醒

我揉了揉太陽穴,把亂七八糟的思路從大腦里清空。但手指實在沒忍住,狠下心在鍵盤上動了動,把這組照片徹底刪除。

談話需要好的時機。

在我找到一個特別好的時機之前,就被工作壓倒了。

彷彿是為了報復我之前還算輕鬆的工作狀態,接下來的一周我忙得簡直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一連好幾天都在加班改進演演算法,每晚回到家都過了十一點。每天收工的時候,腰酸背痛,困得可以隨時睡死過去,哪裏還能自己開車回家。

沈欽言說:「我來接你。」

他言出必踐,堅持在下班後接我回家。天氣漸冷,但我心裏還是暖洋洋的。

堅持了三天之後,我實在不忍心——他忙着電影的事情,也很疲倦,每天也是過了九點才能回家。我堅持不要他再接送,等我這周再忙兩天就好。周四那天,我沒回家,和研發部的所有同事一樣,直接裹了條毯子在休息室睡覺,倒是睡得比之前好。

忙碌之間,我第一次見到了公司的幕後投資人,居然是林晉修。

量子計算機雖說聽起來美好,但從提出概念到現在的幾十年來,一直都面臨無數的問題——出現一個又解決一個,宛如群山綿延不盡,攀爬無止境,數年如一日長期給這個項目投資的人不但需要財力,更需要相當有遠見。

好在他只是來參觀,在幾個主要的辦公室窗外看了看就去會議室了,我捶背時無意間抬起頭,在辦公室門口看到他的瞬間,驚得下巴都快跌下來。

他似乎沒有認出我,和所有人微笑頷首致意后,就在公司高層主管一行人的陪同下離開了。

好在我的事情很多,也無暇去想更多,只是中午從公司的餐廳吃了飯回辦公室的時候,看到桌上有張便條,請我去頂樓的會議室。

我們的辦公室不用紙質文件許久了,便條的功能早已被辦公軟件取代。這張便條上的字跡清晰有力,我琢磨了一下,去了會議室。

項樓的會議室面積不大,長桌最多容納十個人,林晉修正在一份份地看文件,我去的時候,他正把一份簽好字的文件合攏,讓助理帶出會議室。會議室一下子空了。

我琢磨了一下,放棄稱呼他為「林董」「林總」,還是叫:「林先生。」

他對我頷首,湛然的眼睛反射著光,「杜小姐,請坐。」

我依言拉開椅子坐下,琢磨着他想找我談什麼話題——實際上我和他也就僅僅見過一次,我沒想到他還能記住我。我上次看到他是在夜裏,那時的夜色讓他渾身上下都籠罩了一層壓迫感,而現在是青天白日,我覺得他容貌英俊,雖然五官里總有一種凜然感,卻不難接近。

「一直想專程向你致謝,現在總算有機會了。」

我有些茫然,「道謝?為什麼?」

他微微笑了笑,眼角的細微紋路一閃而過,「是小越。他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林越倒沒怎麼給我添麻煩。當然他每天的幾封郵件是例行公事——內容不外乎是抱怨兇殘的家庭老師、學校的同學、爸爸不愛他,其他一切都好。

「林先生,小越的事情,你不用太可氣,」我莞爾,「我挺喜歡他呢,很聰明很可愛。」

他身體微微後仰,伸出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小越的叛逆心相當重,遇見你之前,誰的話都不能人耳。我很高興他能聽進去你的話。他總在我面前說『杜姐姐說』,『我問了杜姐姐』這樣的話。」

我搖搖頭,「我想他並非特別聽我的話,只是跟我比較有共同語言吧。」

林晉修頓了頓,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晌后微笑了。他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笑起來的時候眸子裏卻盡露笑意,「杜小姐一說,還真的是有些相似。如果小越以後經常來找你,會給你添麻煩嗎?」

我搖頭,「不會,只要我有空,都可以的。」

他「嗯」了一聲,「好。杜小姐,歡迎你嚴厲地管教他。」

我睜大眼,心裏暗暗吐槽:我怎麼管教?小越精明厲害成這樣,幾個人能說得過他?但到底沒說出來,只說:「不用到管教這個程度的,我當小越是朋友。」

他聞言「嗯」了一聲,不知為何輕輕嘆了口氣,滿臉悵然之色,「我現在真是羨慕沈欽言了。」他說話速度不快,但落到聽者的耳中,每個字都有分量。

我不太能理解他的意思,他那麼成功,有什麼可羨慕沈欽言的?我睜大跟睛看着他,「林先生你說什麼?」。

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從容起身,為我打開了會議室的門。我知道這就是談話結束了,率先走出了會議室,他跟在我身後離開會議室。

「杜小姐,」他經過我身邊的時候,忽然開了口,「不忙的話,不妨多留心下你的男朋友。」

那天晚上我終於不再徹夜加班,回了家。回去的一路,我都有點心神不屬,反反覆復想着林晉修跟我說過的話。林晉修這樣的人,恐怕一個字的廢話都不會說。他那句話顯然是在提醒我注意什麼被我忽略的事。

我當時追問林晉修:「林先生,他遇到了什麼事情?」

他在隨從的陪伴下走到了電梯口,不緊不慢地說:「這就需要你自己去查清了。」

沈欽言出了什麼事需要我特別留心?

工作不順利?不,應該不是。林晉修雖然是電影公司的大股東之一,但他手下的公司何止一個,不會特別關心某一位明星,就像我爸爸和大哥不會在意某個部門某位員工的工作狀態,是否去留,身為Boss,總是在大局上看問題。林晉修會對沈欽言特別留心,兩人的關係應當不僅是一般的老闆和員工。

而且他需要我查清,說明他自己也不太清楚。難道是上次那個開着沃爾沃SUV偷拍我們的跟蹤者?

那件事後來沒了下文,我險些忘了。

我想着心事,車速放得很慢,但最後回到白莎道的時候,一不小心,居然闖了紅燈,攝像機拍照的閃光在我眼前一閃。

我忽然靈光一現。如果跟蹤狂跟着沈欽言許久,那斷然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的確,肖揚發給我的當日視頻找不到那輛車的車牌號,但不等於其他地方也沒有。

開車進入白莎道時,要開過一條寬闊大道,然後繞過大片花園,就可以進入小區。白莎道小區沒有特別明顯的大門,但為了住戶的安全,攝像頭嚴密地監控著一切——樹上、花壇、房屋外牆……部分是小區自帶的,部分是住戶自家安裝的。而每一隻攝像頭都通過無線網絡和電腦相連。

我匆匆回了家,晚飯都沒吃,抱着筆記本坐到車上,一路開車,一路查找攝像頭使用的無線網絡,略施小技,就一一打開數十個攝像頭的信息記錄,我只需要查看我和沈欽言被偷拍那日之前五天的視頻記錄。那日之後的不用考慮——因為偷拍者知道我們發現了他,只要略微聰明一點就知道自己應該換車了。

通常來說,攝像頭會保存一個月的信息,對我來說這就已經足夠了。

九十多個攝像頭足足五天的視頻資料對我的兩台電腦來說,是不小的數據,我調出圖像處理軟件和分析軟件,設定好流程,開始分析視頻。

視頻分析估摸要一個小時。

我輸入代碼,多麼希望自己的預感是準的。

我的手機響起,是沈欽言打給我的,「我回來了,過來吃飯。」

他最近忙着電影首映宣傳,不像以前那樣能給我做飯,每天都是在三元打包的晚飯,他已經熱好了。

我緩慢地往嘴裏塞食物,有些走神。

「外賣的味道總是差一些。」沈欽言給我盛了湯,「等我忙完了就好。」

「哦,我不是覺得味道差。」我搖頭,「我只是……」

「只是什麼?」沈欽言一副靜等下文的樣子。

「這周我太忙了,所以可能沒時間關心你,」我咬着盾看他,「你最近,有沒有遇到什麼事情?」

「為什麼這麼問?」

我將今天白天見到林晉修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遍。

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嘴唇閉得緊緊的,表情也黯淡下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我現在很了解他了,知道這是他不想說話時候的表現,他的心裏一定不太平靜。我心跳也很快。

「我想也瞞不住了,」他說,「你總是要知道的。」

我被他嚇了好大一跳,「怎麼?」

他簡短地說:「我認識姚瑤,她是我繼父的女兒。」說話時他擰起眉頭,那是他不喜歡某個話題時慣用的表情。

「嗯……啊?啊!」我張口結舌地看着他。

他和安露都很善於用簡短的話語說出爆炸性的消息。

這幾天我已經把沈欽言和姚瑤的關係翻來覆去想過許多次,什麼糟糕的情節都想過了,故事腦補了好幾個版本,譬如舊情人、暗戀者、跟蹤狂……驚悚懸疑狗血要什麼有什麼,就是沒猜到他們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沈欽言停住了話語,似乎在等我消化掉這個事實。

「上次在你大哥面前說了不認識姚瑤,我只是下意識的反應,以為是同名同姓的人。因為『姚瑤』不是一個很稀奇的名字。整個靜海市這麼大,兩三千萬人口,我半點沒有想到姚瑤和你大哥是情侶。」

「這是真的。」

「後來問了你一些信息,我心裏就有數了,大概你大哥的女朋友十有八九就是她,」沈欽言沉聲道,「游泳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要怎麼告訴你這件事情。結果拖到了現在,還要你來問我。」

我猶猶豫豫問他:「那……姚伯母就是你的母親了?」

「對。」他頓了頓。

我盯着他的側臉看了看,再想一想姚伯母安靜美麗的容顏——難怪沈欽言那麼俊美。

「你們母子倆很像……」

他一驚,「你見過我母親了?」

「是啊,和大哥吃飯的時候偶然遇見他們一家三口——」我的聲音戛然而止,怎麼想都覺得一家三口這個表述非常奇怪,好像硬生生把沈欽言從那個家庭分割了一樣。

「沒關係,」沈欽言握了握我的手,用平穩的語氣說,「我早和他們沒有來往了。我之前猶豫着是否告訴你我和姚瑤的關係,也是因為我和她關係糟糕透頂。」

我安靜地聽着,最開始的驚訝之後,大腦中迅速回放着之前的種種細節,只覺得以前的種種線索串了起來。

沈欽言說過他的繼父是法官,姚姐姐的父親也是。

第一次和沈欽言在片場相見的時候,他對電話那頭的人嚴厲地說「別找我」。

姚瑤房間里那麼多沈欽言的相關報紙雜誌,也是因為她一直在關注他。

站在白莎道15號門口舉棋不定的姚瑤以及沖着她咆哮的哈利。

「我六七歲的時候,媽媽嫁給姚瑤的父親,那是我和她第一次見面。從最開始,我們都覺得對方的存在是多餘的,這種情緒很容易出現在新家庭中,但假以時日,厭煩的情緒都會化解,不過我和姚瑤不屬於此類。年齡大了,對對方的厭惡也逐漸加劇,作弄、謾罵、譏諷、嘲笑、冷漠……後來我離家后,十多年再也沒見過她。」

我小聲說:「難以想像……」

假如世界是一架巨大機器,那這台機器一定出了問題,比如螺絲掉了,電容燒壞,電阻過熱——內斂穩重的沈欽言,美麗成熟的姚姐姐,兩個人平時對我和大哥言笑晏晏,溫柔親切,居然曾鬧得這麼不可開交過。

他起身踱了幾步,下定決心似的開口,「今年年初她堅持不懈地開始聯繫我,我置之不理,她居然找到我家。」

我小聲嘀咕,「這不就和跟蹤狂一樣嗎……」

沈欽言愣了一下,扶住了額頭,「對的。可我還沒辦法報警,不勝其擾。恰好南姐介紹了白莎道的房子,我非常喜歡這裏,馬上付了款,搬到了這裏。」

為了躲避姚瑤而買了棟房子,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評價。

看來他和姚瑤的積怨還真是……深得很。

「姚姐姐找你做什麼?」

「她想找我談當年的事情。」

我「哦」了一聲,「可你不想見她?」

沈欽言表情一滯,三秒鐘後點了點頭。

我忽然想起姚瑤和大哥分手的事情——莫非是因為她知道我的男朋友是沈欽言?不,不可能,大哥都不知道,她不可能知道的。但大哥曾經肯定地說過,姚瑤有很重的心事,是不是也和沈欽言一樣,對當年的事情耿耿於懷?

我試探地問他:「那,你不能和姚姐姐化解恩怨嗎?我是說,你們當時還是孩子啊,會吵架鬧矛盾也是正常,但你們到底是兄妹啊。我和我大哥再怎麼鬧,都還是兄妹。」

「化解?」

他不做聲。

我有些失望,輕聲說:「沒可能嗎?」

沈欽言在燈下站住,慢慢垂下眼瞼,緩緩地說:「阿梨,我不想騙你。我和姚瑤,不論費多少時間,都不可能像你和你大哥這樣手足情深。」我發現,他每次提到姚瑤的名字,都會下意識地皺眉。

「可是,事在人為啊。我當時對大哥也做過很糟糕的事情,他也原諒我了。」

沈欽言看着我,用斟酌的語氣開口,「阿梨,我們和你們不一樣。芥蒂一輩子都不可能消除。既然你大哥已經和她分手,我會當她是陌生人。」

其實大哥並未對姚瑤死心,完全放棄……

我張口結舌,想說這句話卻覺得自己被什麼噎住了。沈欽言的情緒向來不多,除了姚瑤,我從沒有見過他這麼不留情面,甚至是厭惡地提起一個人。我想不到有什麼仇恨,會讓一對兄妹水火不容,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

我懷着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回了家。

剛剛的消息有些驚人,我覺得自己需要好一陣子才能完全消化。

我慢慢走到書房,在電腦椅上坐下。

電腦在我不在的時間獲取了若干圖片,都是黑色的SUV,我一張張圖片掃過去,鎖定了一輛沃爾沃的SUV。這輛車在五天裏出現了三次,而且,每次都在沈欽言回家后二十分鐘后,悄悄出現在白莎道的街道盡頭,停上兩分鐘,然後開走。

攝像頭的像素通常有限,那輛車的牌號看不清楚,只能隱約瞥見「R」和「1」兩個字母和數字,但和我電腦上的資料一對比,就立刻找到了車主。

我料想得不錯,這輛車果然是從租車公司租來的。

接下來的進展非常順利,我進入租車公司的系統,找到了租車人。

是個名叫郭毅的男人,今年三十二歲,其身份是私家偵探,他有一家小小的調查事務所。

沒想到盯上沈欽言的不是記者,居然是私家偵探。巧的是,他在網站上有個主頁。從上面提供的資料看,他可以進行民事調查和商業調查,其中種類繁多。我沒有細看,但用了半個小時仔細研究主頁所用的伺服器性質——這是一台很老的U系統伺服器,系統不算萬全,有多個漏洞可以讓黑客注入代碼獲得許可權。不過,不出我的所料,伺服器上除了網頁文件幾乎沒有別的資料。但是,網站所有者經常會登錄自己的網站,我看了日誌記錄,發現管理員賬號一時前曾經登錄過網站,我得到了一個IP位址。

家庭網絡的IP位址常常更換,但一個小時的話,IP位址應當是保持不變的。

一般來說,要獲取對方電腦里的信息,黑客們會用郵箱攻擊或者IM軟件的某個漏洞,注入木馬。

對我來說,只要能獲得IP位址,其他事情就簡單太多了。

因為電腦通常都是Wi系統,其漏洞從來都是比天上的星星還多,近年來Wi系統雖然改進不少,但要尋找點可乘之機,對我來說相當輕鬆。

黑客的檔次天差地別,絕大部分人只能用羨慕的神色聽別人說發現了某個新的漏洞,使用私下交流的某些軟件去黑掉某些特定的系統;高級黑客能自己獨立發現漏洞,並針對漏洞寫一個軟件,達到入侵電腦的目的。

我知道許多Wi系統不為人知的漏洞,都是我獨立發現的,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黑掉一台Wi系統的電腦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作為一個私家偵探,對方顯然很盡責,十分鐘后,我就入侵了他的電腦。我第一次見到私家偵探的硬碟,立刻被那五花八門的文件分類驚到了。

和大多數人一樣,郭毅也將許多重要資料保存在自己最常用的硬碟上,而且也相當謹慎,大多數文件夾都添加了密碼。這在我的意料之中——作為一個懂得蓋住車牌號碼的人來說,對電腦裏頭的資料很小心也是人之常情。

我注入的這款木馬軟件體積極小但功能強大,一邊監視內存一邊讀取屏幕信息。

我翻看着他電腦里的資料,微微吃了一驚——他電腦中的大多數資料都是和娛樂圈著名人物有關的,我都沒有興趣,一眼就過,但有那麼一組照片讓我的視線多停留了數秒。

因為那組照片的主角我都認識,並且很熟。

許真穿着一身極其美麗的白色長裙,裙邊猶如荷葉般散開,脖子上一串星光閃閃的鑽石項鏈,但衣服和項鏈再美麗也比不了她的人,她膚色潔白如玉,眼睛猶如鑽石那樣閃亮,她身上有一種罕見的靜美氣質。她和林晉修正在跳舞。她微微仰起頭,戴着白手套的手落在林晉修的手心裏,靜靜看着擁着她的年輕男人。

林晉修同樣是一身白色的禮服,照片里的他同樣年輕,劍眉星目,氣勢逼人,他一隻手托起許真的手腕,另一隻手停在她的腰上,他對她低頭淺笑。兩個人臉頰貼得很近,額頭之間只有着罅隙之距,像是在喃喃低語。

這樣一對年紀相仿的俊男美女,偏偏都那麼有氣質,一個如日光閃耀,一個如月光靜美,看起來就像是從童話王國走出的王子公主,讓人羨慕。

我想,我和沈欽言的照片就一定沒有這種效果。

照片拍攝得極好,背景徹底虛化,照片中只有他們兩個人,彷彿在向世人炫耀他們的幸福和美麗。若是之前的我,未必辨認得出兩人眼睛裏的光是什麼,但現在的我知道,那是深切的愛意。

我看着照片許久,腦子閃過很多紛紛擾擾的畫面,半晌後點開下一張照片。

男主角變人了,是沈欽言,女主角還是沒變,是許真。這是同一場宴會的照片。

沈欽言單膝跪在地上,一隻手停在許真的腳踝上,抬起臉看着她。許真穿着大約十厘米的高跟涼鞋,提着裙子,雖然只是側臉,也看得出來她非常焦躁。照片拍攝的水準太好,沈欽言的眼睛亮得驚人。

如果說剛剛那張照片是高貴的王子和公主,這張照片就是高貴的公主和忠誠的侍從。

我的心跳快到不能計數,血液湧向大腦和全身各處,連手指都開始顫抖,好容易才放大照片,略加處理,果然在他如墨的瞳孔看到許真的身影。

我竭力讓自己平靜了十分鐘,才有勇氣去看照片的拍攝日期,又慢慢呼出一口氣。

——那是十一年前。那時候我十四歲。

而沈欽言比我大了七歲。

七歲,兩千多個日子。

之前我覺得男女年齡相差七歲根本不算是值得一提的大事,現在看來,不是這樣。在那相差的七年裏,沈欽言的身上發生了許許多多我不知道也無從了解的事情——因為他根本不會告訴我。

我揉了揉太陽穴,把亂七八糟的思路從大腦里清空。但手指實在沒忍住,狠下心在鍵盤上動了動,把這組照片徹底刪除。

十分鐘后,我繼續查看文件。最後我在磁碟里看到了一份文件——「委託1108-沈欽言相關調查」。

我發誓我並不想打開這個文件夾,可很多事情一旦開頭就無法住手——黑客的人格重新回到身上,我就不太能管住自己的所作所為。既然對方在跟蹤沈欽言,那麼我就必須查出個因果。

萬幸,文件夾里的東西不太多,約莫有百餘張照片,大都是關於沈欽言的——他從電影公司出來,他上車,他在廣告公司的拍攝現場打盹……零零碎碎生活瑣事。三十多張照片后,照片里出現了我,我和他在餐廳吃飯,我們坐在車裏,同進同出,這些照片都中規中矩——對比起剛剛那張漂亮到了極點的合照,我和沈欽言在一起完全是大哥哥和小妹妹的組合,這個發現讓我有些沮喪。

不過我很快就振作起來,繼續一張張看下去。

後面的照片和沈欽言完全無關,全都關於姚瑤和她的父母,而且拍照時間明顯在沈欽言的跟蹤時間之後。

這一家三口走進了臨床醫學中心,三個小時后姚瑤和姚伯父從醫學中心離開,作為這組照片的尾聲,則是姚瑤獨自站在路邊,一顆顆地掉着眼淚。姚瑤拒絕大哥之後,我對她自然頗有微詞——但此時看到這張照片,心臟忽然一抽。

我打開文件夾里的最後一張照片,然後整個人呆若木雞,這是一份標準格式的客戶委託書掃描件,文字內容是客戶委託私家偵探郭毅調查沈欽言的住所、女友等相關信息。

文件的落款是姚瑤。

圖片沒有修改的痕迹,不可能是偽造的。

娥瑤為了查到沈欽言的下落,連私家偵探都僱用了,還真是和跟蹤狂沒有太大的區別。

我打開了剩餘的文檔,這個文檔顯示某瑞士銀行的一個明顯是化名的賬戶在最近的一周里,收到了兩筆匯款。一共三百萬,不是一筆小數目。莫非是姚瑤僱人調查沈欽言的費用?不可能,調查人肯定花不了這麼多。我大惑不解,怎麼都想不通。

既然已經做到了這一步,就沒有什麼好顧慮的。

我開始複製文件,順便查看電腦的其他部分。

硬碟很整潔的人,多半也有個人的工作空間。我進入到郭毅的工作空間,看到他的幾千份工作流程,我懶得細看,以「沈欽言」和「姚瑤」為關鍵詞搜索,發現了這樣幾篇日誌。

「10月15日:接到了客戶委託,調查沈欽言。」

「11月7日:給沈欽言發了信息。」

「11月12日:對演員的勒索立竿見影。沈欽言這個蠢貨,稍加威脅,就給了三百萬。」

我的大腦如煙花爆炸一樣炸開。

沈欽言居然在被人勒索?!勒索人是姚瑤?!

難怪沈欽言說,他和姚瑤之間的裂痕不可能化解。

我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抓起電腦就衝下了樓,趿拉着拖鞋穿着睡衣,直接來到沈家的大門,開始瘋狂捶門。

沈欽言三分鐘后拿着手機出現在門口,他穿着紫色的絲綢睡衣,一把拉我進屋,「阿梨,出了什麼事情?」

我從未看到他穿睡衣的樣子,但此時根本無暇顧及。門還沒關上我就氣勢洶洶問他:「你被人勒索了?」

沈欽言明顯大吃一驚,但還是竭力維持了鎮靜,「你聽誰說的?」

我盯着他,步步緊逼,「已經給了三百萬,是不是?」

最初的愕然過去之後,沈欽言的一張臉又恢復成面無表情,看上去冷漠而鎮靜。他視線落到我未關的筆記本上,又盯着我看了數秒,始終沒有說話。我以前喜歡他的沉默,覺得這是男人風度的表示,可現在,我簡直憎恨他的沉默。

他不行動,那我行動好了。他沒請我進屋,我也不在乎,依然矗立在原地,一把翻開筆記本,把筆記本翻過,將屏幕正對他的臉,在他面前一晃。

他瞥了一眼筆記本,似乎是想說什麼,但又覺得什麼都不用再問了,靜靜垂下了視線,平靜地問我:「你調查我?」

他語氣雖然平靜,但我依稀覺得,宛如暴風雨將至。

「不是的,至少不是存心的,」我說,「因為上次被偷拍的事情,我今天下班的路上,忽然想到新辦法查出那個偷拍者,回家后就調查了一番,才知道那人是個叫郭毅的私家偵探。是被人——是被姚瑤僱用來調查你的。我在他的電腦里發現了你的一些照片和轉賬記錄,最後又看到了這幾篇日誌,就跑來問你。」

我一口氣說出這麼一大通話,說得簡直上氣不接下氣,也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

「姚瑤?」他反問我。

「是的,姚瑤!」我覺得自己要爆炸了,「你和姚瑤之間到底有什麼仇恨?」

他沒回答我,「郭毅是誰?」

我暴躁地盯着他,「是那個私家偵探。為什麼姚瑤要僱用偵探來調查你,勒索你?」

他垂眸看我半晌,忽然為我拉開了門。我們本來就站在門邊,門一開,冷風呼呼灌了進來,我赤腳,覺得極冷。

「你先回家。」

我想不到他會說這樣的話,着急地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非常冷靜,簡直不像在談自己的事情,「我很累了,有話明天再說。」

「勒索總是事實吧?」我幾乎都要哭了,「你到底有什麼把柄握在姚瑤手裏啊?你說出來,我好幫你解決啊!」

他搖搖頭,往樓梯間走了幾步,又回過頭看着我。客廳燈光將他的臉照得一片雪白。

他還是說:「你先回去。」

他從來沒有對我這麼冷淡過,那一瞬間我又委屈又難過,站在原地連連跺腳,腳掌鑽心得疼,「沈欽言,你以為我要查清楚原委需要很久嗎?」

他雪亮的視線掃到我跟底,那一瞬間我看到了冰霜乍起,「我知道你無所不能。那麼想知道真相的話,你盡可以去查我的手機信息、通話記錄,甚至黑掉我的電腦。這些事情對你來說,不過也是動動手指的事情吧。」

他轉過身,上了樓。

我呆住了。

我心急如焚,滿心滿意想的都是為他好,卻被他一盆涼水澆下來。我臉色慘白,怎麼都沒想到,在他心中,我居然是這樣的人。也許,我從來都不是他心中最理想的人選,他只是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我。他真心喜歡的,應該是像許真那樣美麗高貴的人。

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連自己怎麼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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