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假如死得沒有意義，還要犧牲嗎？
巴羅薩的雙腳深深陷入地下。
那是被當作斧頭的大刀硬生生砸下去的。
他此刻彷彿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力，身體無力地向後倚著，若非是插入地下的雙腳支撐著，他恐怕現在就已經倒了下去。
仰面朝天。
巴羅薩的眼中出現了一種以往從未出現，不，準確地說，是自從成為強盜之後就沒有再出現過一次的情緒。
這種情緒叫作，難以置信。
憑着他的強大實力，憑着他的聰明心智，原本是不會出現這種只有他最鄙視的弱者的眼中才會出現的情緒。
但今天他的眼中出現了一種不敢相信不願相信的眼神，那是逃避事實，不願承認已發生事實的懦弱者才會有的眼神。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眼神，不是因為他的龜甲被打碎，導致他的不破傳說被打破了，而是他的龜甲被打破的原因。
他自負了。
他不願相信的是，他居然自負了。
正是他自己給予唐吉珂德完成九連斬的機會，原因只有一個，他估算錯誤了唐吉珂德的身體及jing神狀況，並且狂妄地相信深受致命重傷的唐吉珂德不會再對自己造成威脅。
這就是自負，大意之下犯下的錯誤。
那是他最厭惡的，在他眼中，那是狂妄自大的愚人才會犯的錯誤。
所以他現在在反思。
是的，他只是在反思，在進行着jing神自虐以增加教訓的印象，並非是沒有力氣站起來。
時間不過幾秒鐘。
已經夠了，不會再犯下這樣自負的愚蠢錯誤了。
然後，他站直了身體，拔出插進地里的雙腳，對着半跪在面前直喘粗氣的唐吉珂德狠狠踢了一腳。
殺戮的狂宴還要繼續，並且需要更多的血才能洗刷這一次的自負恥辱。
唐吉珂德噴血飛了出去，撞在牆上，跌在了地上。
向唐吉珂德漸漸逼近的路上，巴羅薩突然停下，吐出了一口血，然後捂住了胸口，顯然唐吉珂德對他造成的傷害並不輕，但他的臉上居然沒有絲毫的類似痛苦的表情。
就好像，他已經失去了對痛覺的感觸一般。
「騎士，我承認你是騎士，也承認你的強大，居然能讓我犯自負的錯誤。但正因為如此，我才要讓你遭受更加殘酷的背叛，我要讓你要保護的這些人一腳一腳把你踩死。」
「夠了，老大，停下吧。」
不知什麼時候，克魯扶著牆洞走了出來。
巴羅薩回頭一看，見已經被他斷定為廢柴的部下克魯居然還沒死，不禁再次笑了起來，說：「你居然還沒死呀，那趕快，把剛才的老傢伙和小鬼一起都殺了。克魯，你可是我最信任的人啊，我實在不願相信剛才你居然手下留情，突然在最關鍵的時刻停下殺手呀。
善良與不忍心，這是多麼大的罪惡呀，世間不知有多少人死於對他人的慈悲，這統統都是罪惡的情感，是必須要捨棄的醜陋情感。不過沒關係，只要你現在去把他們殺了，我就寬恕你的罪惡。」
「你在開什麼玩笑，什麼時候善良仁慈都成了罪惡與醜陋的情感？」因為憤怒於巴羅薩言語中的毫無邏輯與善惡顛倒，摩斯突然大聲開頭斥責他，但話一說完，他才意識到自己是在和誰說話，忙又閉口不言。
一聽到有人反對他，循着發出的聲音，巴羅薩朝人群望了過去，問：「是誰說的？」
語氣輕緩，就像是朋友之間互相邀請明天到家裏吃飯，看不出有一點憤怒。
但這才是最恐怖的，暴風雨之前的環境往往是很平靜的，摩斯深深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一見巴羅薩朝自己這邊望了過來，忙躲到他現在認可的靠山艾蘇身後，只露出一隻手指著艾蘇的腦袋。
像是在說，老大，剛才那話，就是這個傢伙說的。
「是你說的？」
見巴羅薩看着自己，而且摩斯還在後面扯著自己的衣服，似乎難得聰明一回的艾蘇立馬明白了過來，於是故作生氣地回答：「就是我說的，我說的是你在開什麼玩笑，什麼時候善良罪惡都成了那什麼仁慈醜陋的情感了？對吧？摩斯。」
摩斯的心在默默流淚，喂，白痴，你勇敢而不畏強權地承認了固然值得誇獎，但你能不能聽清楚再轉述呀，這都什麼和什麼呀。還有，最後你幹嘛向我確認呀，這下子那個殘忍而又恐怖的傢伙不就知道是我說的了嗎？
「算了，看你的裝扮不像是這個小鎮的人，那我就沒有與你戰鬥的理由里。」
巴羅薩不是魯莽的白痴，不是一聽到一點反對的聲音就衝上去殺個乾淨的愚蠢白痴，智慧可以領導yin奇的他知道艾蘇和他一樣，也是持有白銀之戒的能力者，為了不節外生枝，他決定暫時放過他和他身後的那個膽小鬼。
他再次看向克魯，見他並沒有絲毫要去殺死那個老傢伙和小鬼的意思，臉上的笑更燦爛了一些。
「克魯，你怎麼還不動手？難道你想要背叛我嗎？你可知道，背叛我的人會有什麼下場嗎？」
「我知道，將會連續幾天處於想死都不能的極度痛苦狀態。但是，儘管我知道，老大，我還是不能夠殺死那個孩子。因為，他太像曾經的我了，和當年的我一樣弱小，和當年的我一樣站在強大的威脅面前。
可當年我卻逃避了，放棄了。然後，所有的一切，夢想與希望都徹底破碎了。如今，我不想再一次失去夢想與希望，儘管那並不是我的，而是那個孩子的，但就和是我的一樣。殺了我吧，只要能放過他們倆。」
小約翰仍有些害怕，他問爺爺：「那個胖子大叔為什麼要救我們呢？」
通過聆聽已經大概明白情況的老約翰深深嘆了口氣，說：「他，也是一個可憐人啊。」
「好啊，我答應你，你去死吧，沒用的傢伙。」
巴羅薩右手五根爪子伸直，然後猛地刺向克魯，沒有絲毫阻礙，五根長長的爪子刺入了克魯的身體。
克魯一點也沒有反抗，而是望着那個小男孩，任由巴羅薩伸長的尖銳指甲刺入身體，任由鮮血流了出來，但他的臉上反而露出了某種類似於欣慰的表情。
也是，不知有多少年沒有露出這種表情了，已經太久不知道欣慰是什麼感覺了。
疼痛開始傳遍全身，意識也有些模糊不清，不只是現在身體受到的刺傷，更是因為先前的艾蘇那一拳他的給身體所帶來的傷害實在太大了。
但得救了，巴羅薩老大不會食言，他一定不會食言的，相信他一定不會食言的，那個小孩和他的爺爺得救了，自己也得救了，從黑暗中被救了出來，最後還能有意義地死去。
太好了。
沒有遺憾了。
我這罪惡身體的死去居然還能夠拯救別人，沒有比這樣的死亡更有意義的了。
克魯的臉上露出了笑容，那是面對死亡仍能釋然的笑容，那是對死亡已經有所覺悟並且認為自己的死有所價值的笑容。
然而，那也是巴羅薩最厭惡的可以統歸於幸福範疇的一種笑容。
「憑什麼我要讓你幸福地死去，憑什麼我要讓原本和我一樣處於黑暗世界的你在最後見到光明的尾巴。」
「沒門，我不允許，我不會讓你死得這麼幸福，我不會讓你死得有一丁點意義。」
巴羅薩拔出深深刺入克魯身體的爪子，隨即猛地一腳，把克魯狠狠踹了出去，然後朝老約翰和小約翰走去。
拚命爬起來的克魯衝上前去抱住巴羅薩，邊吐血邊說：「老大，不要，你不是答應過我嗎？求你了，不要殺他們。」
「答應你？你這個白痴，你以為對於承諾這種狗屁都不如的東西，我會在意嗎？不僅如此，我還要用最殘忍的方式，來殺死那個老傢伙和那個臭小鬼。」
巴羅薩右手從下面猛地后伸，五爪再次刺入了克魯的身體。
克魯抱住巴羅薩的手臂上的力氣弱了許多，但他仍沒有放手。
巴羅薩右臂一用力，便硬生生地把克魯壓跪在地上，同時他蹲下看着克魯，臉上露出不解的表情。
「我很好奇，你明明知道，你是阻止不了我的，那麼為什麼還要做這樣註定徒勞無功的事情呢？難道這就是弱者愚蠢的堅持嗎？難道這就是那所謂的狗屁犧牲jing神嗎？
可即使愚蠢地死去，就這麼犧牲，又有什麼用呢？既定的事實也不會有一點改變，老傢伙會死，那個小鬼會死，這個小鎮上的所有居民都會死。克魯，即便是這樣，你還要為他們而死嗎？即使你的死毫無意義，你還要為他們犧牲嗎？」
這個世界實在太無趣了，所以巴羅薩期望看到的情景是，克魯知道自己的死毫無意義之後，能夠改變之前的選擇，向自己求饒，祈求能夠活下去，甚至為了活下去，可以背叛自己的內心，殺死之前不願殺死的人。
那樣才是最理智的行為啊。
反抗了，所有人都會死，屈服了，自己便能活下來。這樣簡單的演演算法，想必克魯不會不知道吧。
所以，下一刻，應該是這樣的。克魯放棄了，把自己不久前才說過的話當成狗屁不通的廢話，向自己拚命求饒，祈求能保全狗命。
這時候，自己再慢慢把他殺死，告訴他自己都是騙他的，哈哈。
那樣的場景是在太有趣太美好了，他一想到這些就想對天狂笑不止。
可是，克魯還是不肯放手。
不用再說什麼，巴羅薩已經明白了，所以他臉上的笑瞬間冷卻。
即使死，即使死得可能毫無價值，克魯也不會再次逃避，不會再次違背自己的心了。
正因為明白了這一點，巴羅薩的右手就這麼把克魯撐了起來。
死吧，太無趣了，居然還不肯放手。
死吧，為了不認識的陌生居然能夠犧牲自己，我最討厭的善良。
死吧，我不想再看到，我要摧毀世界上所有的善良。
右腳用足了因為白銀之戒能力發動而強化幾倍的力氣，猛地上踢。
如果這一腳踢中，克魯將會粉身碎骨。
大多數小鎮居民這時候臉上都是一副不忍心的表情，儘管克魯是強盜，但他的一番言行已經征服了小鎮居民的心。
誰，快來救救他。
這是人們內心深處真正的聲音，他們不希望克魯就這麼死去。
「艾蘇，是時候了，快上吧，不然來不及了。你不是要冒險嗎？我答應和你一起冒險，趕快救下那個胖子。」
「我們的騎士還沒有倒下。」
艾蘇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摩斯順着艾蘇現在的視線看去，於是看到了希望。
刀，紅到極致變成了黑sè的刀。
豎於巴羅薩和克魯之間。
擋住了巴羅薩的猛烈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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