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抓住墮入深淵的他的一隻手
多麼弱小，多麼卑微，彷彿一根最不起眼的小草。
可就是這樣一根脆弱得只要輕輕一捏就會斷掉的小草，卻為何顯得比一棵千年古樹來得更要壯闊？
手持尖牙大棒的克魯就向著這麼一個小草般卑微的男孩走去，走向這個他只要瞪一瞪眼就會被嚇倒的可憐孩子。
前方不是難以戰勝的可怕敵人，僅僅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犢子，還需要猶豫嗎？還需要遲疑嗎？當然不。
可是他慢慢發現，自己現在每前進一步都要比之前困難許多，雖然離那個傻孩子只有一小段的距離，但那卻彷彿是一大段難以跨越的深淵。
眼前的小男孩實在太弱小了，看他因為害怕快要流出淚卻拚命忍着的古怪表情，看着他搖搖晃晃顫顫巍巍就是不肯倒下的可笑樣子，他是多麼的弱小啊。
克魯知道，甚至自己都不用出手，只要突然大聲喊一下，或是怒挑一下眉毛，他怕是就會瞬間崩潰，他所有的勇氣將會瞬間透支，然後，他就會倒下，他就會昏過去。
多麼卑微的人啊，多麼弱小的人啊，多麼可憐的人啊。
可為什麼他還敢站在自己的面前，為什麼他還敢阻擋自己前進的道路？
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會死的嗎？難道他不知道即使自己站出來也改變不了哪怕任何一丁點東西嗎？
他會死，他的爺爺也會死，這就是事實，這就是即將發生的事實。
可為什麼？為什麼還要站出來？不站出來我就不用殺死你，不站出來我現在就不會這麼掙扎了，可惡，混蛋，愚蠢的傢伙，非要白白害死自己。
咦？
我這是在幹什麼？我怎麼還不上前去把攔路的小傢伙殺死，再去殺死那個老傢伙？明明只是一個比以往所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弱小的屁孩子啊。
你在猶豫，你在不忍，你在害怕。
誰在說話？你是誰？
我就是你。
你就是我？開什麼玩笑！那你告訴我，我為什麼會猶豫，像我這種壞蛋又怎麼會不忍心殺人呢。至於我在害怕？你在胡說些什麼？你見過連死都不怕的人會害怕嗎？快回答我，混蛋。
因為你的心還沒有被惡魔吞噬，你的心最深處還是善良的。看看他擋在他爺爺身前的勇敢，想想曾經的自己，還不明白你為什麼害怕嗎？你也知道了，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住口！我可是超級大壞蛋巨力克魯，殺個人就跟碾死只螞蟻一樣輕鬆，善良這種狗屁東西與我沒有一點關係。
放棄吧，你不會殺人的。不記得了嗎？都多少次了，巴羅薩叫你把人處理掉，你卻偷偷把人放走。
閉上你的臭嘴，不要再說了，看我這就殺給你看。
克魯舉起了尖牙大棒，朝小約翰的腦袋狠狠砸了下去。
小約翰閉上了眼，不敢看正在落下的大棒，但儘管他全身顫抖著，卻仍沒有逃走，也沒有倒下。
人們捂住了眼，不忍看到接下來的場景。
人們捂住了嘴，怕看到接下來的凄慘一幕會忍不住叫出來。
祈求着，他們只能祈求着，希望這時候有人能出現，能救下小約翰。
而這時候，最應該也最有理由登場同時也是大家心目中救星的唐吉珂德卻才剛剛注意到這番場景，他想阻止即將發生的慘劇，但經過計算后的大腦理智地告訴他，以現在尖牙大棒落下去的速度，已經來不及了。即使現在把大刀扔出去，即使大刀能命中那個強盜，時間上也已經來不及了。
殘酷的事實！
大棒就要砸到小約翰的頭上。
雙眼看不見的老約翰不知道自己最寶貝的孫子馬上就要在自己面前死去，先前躲在自己身後的孫子突然沒了，他正在焦急地呼喊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巴羅薩滿意地看着眼前的場景，臉上的笑越發殘忍，越發快意。迸濺的腦漿和鮮紅的血液，是一場殺戮享受開始的最好佐餐，都去死吧，可悲的弱者們。
克魯手中的尖牙大棒就要砸碎小約翰的腦袋，可他的手居然在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還沒有人站出來？為什麼總是沒有人站出來去救那些弱小的人？為什麼天神對卑微的祈求總是不聞不問？為什麼卑微的弱小者的生命如此廉價？為什麼？
不管是誰，求求你!快站出來,阻止我!打敗我，或者殺死我。
克魯的心在吶喊！
可是，沒有人，沒有人站出來。
要落下去了，克魯感覺自己正在從深淵之上往下落，自己沒有任何憑藉，雙手像落水的人四處抓着，卻抓不到一點東西。
周圍都是虛空，和心一樣空虛。
好空，沒有聲音，沒有疼痛，甚至連一點感覺也沒有。這種空虛讓人發狂，讓人感覺，即使是最難以承受的疼痛也可以，趕快，讓我恢復感覺，趕快，給我什麼東西，讓我抓住。不然……
我就要墮入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感覺不到的深淵了。
要墮入深淵了。
「橡皮拳炮！」
一聲巨大的喊叫。
像是一隻手，抓住了他，抓住了他無助的手，讓他免於墮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
一個拳頭飛了出來。
從人群後面飛出了一隻拳頭。
人們眼中的惡魔艾蘇，他再次展示了惡魔的能力，向後伸長了右臂，藉著巨大的反彈力，拳頭就如炮彈般快速地轟向了克魯。
向來憑直覺作戰的艾蘇沒有像唐吉珂德一樣去想是否來得及，在看到小約翰即將被克魯殺死的那一瞬間，他的拳頭就飛了出去。
即使他知道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現在的做法。
這就是艾蘇。
但事實是，時間真的來不及了，即使是艾蘇那如炮彈般高速的拳頭，也來不及了。
先前捂住嘴而沒閉上眼的人也閉上了眼，他們也不忍心看到接下來血淋淋的場面。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時間真的是來不及了。可，還會有意外嗎？艾蘇的拳頭已經是意外中的意外了。
謝謝，你拯救了我。有個聲音在說，但誰也聽不到。
一秒鐘，甚至不到一秒鐘。
有人睜開了眼，看到克魯的尖牙大棒停在小約翰腦袋的上空，就這麼停在那裏，沒有落下去。
而他的眼中，竟然流出了淚水，似有似無的笑容中竟隱藏着一種強盜絕不會有的情緒。
這種情緒的名字叫作，感激。
然後，克魯飛了出去，被艾蘇的拳頭轟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