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婆媳妯娌

2婆媳妯娌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史清婉站在窗前,瞧著東方彩霞縷縷如絲如織,不由得揚起唇角;她垂下眼眸,雙手結成蓮花印,不可見的幾許清氣緩緩地在她周身流動,若是有同道之人瞧見,必能分辨出,這清氣正是洗筋伐髓成功的象徵。

「哎呀,奶奶怎麼便起來了?」綉蕊微微撩起內室的一掛層疊的銀紅蟬翼紗,瞄見窗前立着的單薄身影,忙伸手從一旁屏風上取下搭著的披風:「雖說是夏日,可早上也還涼得很呢!」她端量著史清婉的容色,心下有些訝異,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怎麼竟覺著奶奶變得愈來愈美了呢?

史清婉任由她為自己打理,笑道:「許是昨夜睡得好,竟是早早便醒過來,神朗氣清,便多站了會兒——」她抬手指指東邊天空:「瞅瞅這雲霞,真是美得叫人喜歡!」

綉蕊搖搖頭:「我只知道奶奶再站着怕是要受涼的,哪裏看得到這彩霞呢?」邊說着,將披風前襟的細帶系好,退了幾步,把昨晚上便準備的衣裳取出來:「奶奶先坐着,底下茶水什麼的估計也差不多了!」

她退了出去,而後領着幾個小丫鬟魚貫而入,捧著銅盆熱水並香胰子之類,便侍奉著史清婉洗漱起來。

史清婉並沒有什麼不適,事實上,她已經將這身體自己的記憶給融會貫通了,除了情感上更理智些,各色生活習慣、說話口吻等等,與這土生土長的大家閨秀已經是毫無二致。

照着一貫的規矩,史清婉領着兩個大丫鬟綉蓉綉茗往上房去請安。

若說起來,史清婉如今的身份,乃是這金陵四大家族中王家二房奶奶,來自江南史家的大小姐。這江南史家與金陵一脈雖未出五服,但是平日裏來往甚少;受江南風氣影響,幾代累計下來,江南史家也算得上是書香人家了。

這也是為何王老太太待史清婉苛刻的緣由之一,王家教女從來都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王老太太,還有她親自相看的大兒媳婦王何氏,也都是只勉強識得幾個字便罷,更別提什麼吟詩賦對彈琴作畫了。這尊崇女德的王家突然落進來史清婉這樣一個江南才女,也莫怪王家大大小小的女人看她不順眼。

「老太太可起了么?」綉蕊招過邊上一個小丫鬟,問道。

那梳着雙丫髻的小丫鬟點點頭:「綉蕊姐姐,老太太剛剛才喝了茶,現下約莫著要梳洗了呢!」二奶奶院子裏的姐姐們都溫和大方得很,她們這些小丫頭常常能得些好處,自然都是笑臉相對。

史清婉立在迴廊下,靜靜立着,聞言,擺擺手:「去通報老太太一聲!」

進了東邊暖閣,轉過碧紗櫥,便瞧見白髮蒼蒼的王老太太坐在梳妝台前,身後兩個丫鬟一左一右給她梳着頭髮。史清婉環顧一周,沒瞧見大嫂王何氏的身影,沉吟片刻,壓下心中的驚異和疑惑,上前來對着王老太太福了福身:「媳婦給老太太請安,老太太昨夜睡得可好?」

王老太太今日面色卻與往日頗有不同,聽着聲音溫和慈藹許多:「老二家的來啦,且來幫我瞧瞧——這隻八寶紅玉簪配哪套篦子好?是喜鵲登枝的、還是龍鳳呈祥?」她邊說着,身後丫鬟便微微退開一步,讓出空間來。

心中猜測不定,史清婉朝綉蕊使了個眼色,便上前笑語盈盈,捏著那枚八寶紅玉簪子,想了想,擱在喜鵲登枝瑪瑙鈿子旁邊:「還是喜鵲登枝來的好,您瞧,這紅寶石不正和這上頭的紅梅相得益彰么?」

雖說媳婦要服侍婆婆,可大戶人家哪裏有親力親為的?史清婉在旁邊搭着手奉了香脂頭油也就是了;待最後一道工序都完成,才見王何氏急匆匆地進了屋子,老太太不咸不淡地說了兩句,一行人便移步到西邊花廳用飯。

「老大家的,把那蒸蓮子舀一勺來」,王老太太指著桌子另一邊的小蒸籠,眼也不抬地指使著王何氏,王何氏忙取了乾淨的調羹舀了一勺擱在王老太太面前盤中。史清婉一旁冷眼看着,不由得暗自咋舌,想來必然是這位大嫂得罪了老太太,不然,老太太怎麼會當着寶貝孫子的面刁難他的母親呢?

史清婉的目光落在老太太身邊,一個小男孩扎個衝天鬏,百無聊賴地低着腦袋拿筷子戳盤中的小籠包,這便是王家現在唯一的男孫,王仁。史清婉回憶著書中對王仁的描寫,誰能想到,二十年後,眼前這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會變成巧姐那個心狠無賴的舅舅呢?

「老太太,寄恩怎麼還不來啊?」王仁抬起臉來,眉眼間依稀能尋着些王老太太的痕迹,他今年不過四五歲,正是開蒙的年紀,然而他卻不愛讀書,每每裝病耍賴不去家學,老太太溺愛孫子,便幫着兜攬一二。

王老太太摸著王仁的發頂,笑容里滿是寵縱:「你呀,且安心等等,這還沒到辰時呢——」抬臉看向王何氏:「用的也差不多了,你們回去吧,今兒仁哥兒就在我這兒!」

史清婉與王何氏一前一後退了出去,她偷眼覷著,果見王何氏眼底劃過一絲憤恨,袖邊露出些摺痕,她心下有數,與王何氏道別後便回了自己院子。

「可打聽出來了?」

等廚房那邊送早膳過來的功夫,史清婉坐在炕上,見綉蕊掀帘子進來,擱下手中青花茶盞,她挑起眉頭問道。

「哎呀,奶奶,您可不知道……」綉蕊滿面驚嘆和憂懼,瞧著屋內並沒有其他外人,卻也並不敢高聲,湊近史清婉耳旁,娓娓道來。

這王家兩房兄弟性情頗為不同。長兄王子勝襲著祖上的爵位,雖說降等襲爵,不過才三代,也還是男爵,故而素來於仕途上漠不關心,他娶的乃是如今大理寺少卿何宇的長女;何氏雖說家世不錯,也生了個兒子,但是論說起長相身段,卻實在是不足些,因此王子勝後院還納了幾個美貌的妾侍。次子王子騰謀的卻是武官一路,他是精明的人物,人品亦算得上佳,否則江南史家也不會將愛重的嫡幼女許給他;他的後院卻是清凈,成婚前連着幾個通房丫頭都拉出去配人了。

說起王老太太為何對王何氏橫眉豎眼的,因由也正是在王子勝後院的那幾個俏姨娘身上。

王老太太年前把自己身邊一個名喚水雲的大丫頭賜給了王子勝,開臉抬了姨娘,她性情柔順,顏色亦好,因此很是得了王子勝幾分寵愛;誰想到昨兒晚上起夜,不知何故,身下淋漓不止,當即便報了上去請大夫,卻被王何氏的丫頭三言兩語給擋了回去,又求到老太太上房,這樣一番折騰,等大夫來了,這個沒福氣的孩子已經去了。

這子嗣上的事兒,便是王何氏渾身是嘴說與自己沒關係,也沒人信呀!王老太太雖說疼愛嫡孫,可庶出也是王家血脈,哪裏能不惱呢?這還是看在王仁的面子上才沒發作起來。

綉蕊瞧著自家主子沉吟不語的模樣,咬着唇瓣輕聲問道:「奶奶,您說這事兒和大奶奶有關聯么?」

史清婉搖搖頭又點點頭,瞅著綉蕊眉頭皺得緊,「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任它有沒有關聯,反正同咱們沒啥干連!你且下去,好生吩咐着她們,可別叫人給算計了去,若是撞槍口上我也幫不了你們!」她垂下眼帘,長而翹的羽睫撲閃撲閃:「老太太現下里指不定多惱火呢!」

聽她說得鄭重,綉蕊跟隨在史清婉身邊也有幾年了,看這後院裏的事情也明白,自然不敢掉以輕心,趕忙出去叮囑底下人不提。

孩子啊……史清婉纖纖素手附上自己的小腹,想着自己得以附身的契機。

今年三月初,王家老太太六十壽辰,諸項事務便交與兩個媳婦來操辦。誰知史清婉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子,她葵水向來不準,有沒什麼害喜的徵兆,因此絲毫沒察覺;就是這一絲疏忽,連日的勞累之下,史清婉便小產了。

就在此時,王老太太的娘家侄女過來賀壽,行動舉止間隱隱地帶着幾分勾引王子騰的意思,偏生王老太太竟是不聞不問!小月子裏頭最不能動氣,可這一遭下來,史清婉又是氣苦又是憋屈,加上喪子之痛,一怒之下厥了過去,待醒來,裏頭的芯子便換成了這一個史清婉。

長嘆一口氣,史清婉將復又端起手旁的紅棗薑茶,這幅身子原本脾胃便偏寒,縱然洗筋伐髓也改不了,所幸史清婉對中醫有所涉獵,平日裏只在飲食上注意溫養,倒也無甚大礙。

史清婉如今住的院子喚作菀蘭院,有個小廚房,之前為的是平日裏用水能方便些,這卻是便宜了史清婉。王家重油重葷的飯菜着實是令史清婉有些難耐,她便托著省事兒的借口,請了自個兒在院子裏開伙做飯。

用罷早膳,史清婉也並沒有其他事情,便取了之前做一半的衣衫過來繼續。這還是史清婉在王子騰離家上京之前照着量裁的,原是打算等入夏后給他帶着往京里去時穿,可卻被各種雜亂的事情耽擱下來。

拿着已經成型的衣裳,手上動作慢了下來,史清婉又想起自己的便宜夫君,說起來,王子騰相貌堂堂,與史清婉短短半年夫妻下來,也算是相敬如賓;只是,看他在史清婉小產後的做派,與那正值二八年華的表妹含混不清,對着史清婉只是口頭上安慰幾句,未免有些涼薄了……

她正想着,卻聽見外頭傳來輕重不一的腳步聲,夾雜着丫鬟有些歡喜的笑。

心中忖度著,便瞧見綉茗從雙面蘇綉插屏後面轉進來,她上前來福了福身子,一笑露出可愛的小虎牙:「給奶奶道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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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之王氏有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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