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博情書（6）

蔡生生不敢搭話……他不知道，像林永哲這樣聰明的，或許是早已知曉他眼睛的真相了吧……記得第一次，他大喊著「這位先生請留步」讓林永哲在面前停下，林永哲當時就質疑過：你既是看不見，怎麼就知道我一定是個先生呢……或許，林永哲從那時開始就知道了吧，他只是一直沒說，只是裝着不知，只是以假當真……

生生，你還記得你從前跟我說的「桃花劫」嗎？哈哈，算你狠，我這些日子，回過頭一琢磨，可不就是桃花劫！伊姍、林雨、央歌，先是桃花爛漫，然後才是劫難來臨。總的來說，還是運交華蓋呀。

嗨，那也是我瞎說而已……蔡生生無心聽林永哲玩笑，他感到了一陣陣悲涼。雖然隔着深色的鏡片子，他還是不敢直視林永哲，帶條紋的藍色囚衣，頭皮青亮，兩手抱拳，端坐於前，與世界隔着無限的距離似的……

生生，說真的，我做的這些事……對伊姍之事的寬容啦，深夜尋仇誤傷他人啦，還有，跟央歌之間的那些虛虛實實……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可笑……

哪裏……性中人，做事，都是這樣的，不按常理出牌……我就是覺得你太委屈了……好像別人的錯，最後倒是你在一肩擔待似的……

是啊，我在做好人好事……他人丟紙我來撿，他人蒙塵我來拭，一己之力，何其單薄，反落得個出師未捷身先倒……好了，不說這個，生生，你再有本事，一定猜不出，現在我最想做什麼？

嗯？我可以代勞嗎？

也許……可以吧。林永哲忽又笑起來，透過眼鏡，蔡生生可以看出，他那分別是壞笑了。

喏，我這裏有一個博客地址，你有空幫我看看，都寫了些什麼，特別是從前的舊博客……在我出事之前，看看都寫了些什麼……還有現在，又寫了些什麼……

永哲，我這樣……怎麼看呢……蔡生生吃力地提醒林永哲，背後暗暗出了一身汗。

我當然知道你眼睛不便……你想想辦法，學着弄弄電腦，一定會看到的……或許，你一看到，會感到內容很熟悉呢……

蔡生生哪裏敢說出他早已看到央歌的博呢……不，不能接，不能接下這樁事，有露破綻的可能性，他必須死撐著維護「他是瞎子」這個已成為事實的謊：真的，永哲，我眼睛不便，這個我就不代勞了，我不能總攙和到你所有的事裏去……再說，你還有三四個月也就出來了，到時，你自己看，自己留，說不定會有一些新的收穫呢……

我只怕，到時，會看不到呢……林永哲抬了頭，眼神略有些虛空了。

蔡生生聽了，更加惶恐，也更加羞愧，看來，他與央歌真是心有靈犀呀，他怎麼會知道，央歌真的已經快要關博了。

自從央歌說出他的眼睛，因為擔心，蔡生生是每日都跟在後面看博。看到「致丈夫」一文，他亦是唏噓萬分，看來，這對夫妻的前景，很是撲溯迷離了……

終於讓蔡生生大鬆一口氣的是，就在昨天，「矜持者」終於宣佈她要關閉博客，隱藏全部內容。昨天，她貼出了最後一篇博客。

未遇見

未遇見你絕好年華時。未遇見你失魂落魄時。未遇見你春風得意時。

未遇見你深意濃時。未遇見你進退維谷時。未遇見你撕心裂肺時。

只遇見彼時。

這詩很短，亦好記。蔡生生看了兩遍即記得很清楚。

這會兒坐在林永哲面前想想，最後的這篇博客志，分明就是封書了。或許，她知道自己一定在看，她是否會指望着，有某種可能，蔡生生把這詩轉述給林永哲聽？

哦，不，不能轉述，我是個瞎子，什麼都不可能看見！蔡生生喉嚨里滾了半天，終於還是咽下去了。他不能背出來！央歌，對不起，林永哲，對不起。

林永哲坐在那裏嘆口氣：算了，你不肯幫忙也罷。只是，最近，我總有些呆，總在想，她小姑娘時，是什麼樣，她青春年少時是什麼樣，她年老了又會是什麼樣……春天時分她穿什麼衣，下雨了她撐什麼傘，天冷時她如何呵手取暖……我將永遠看不到了，在她那裏，我實際上變成了跟你一樣的瞎子……可是，我真想念各個時節的她，各種階段的她，不同側面的她……我絞盡腦汁，花費了許多的時間，但效果總是甚微，我可用的原材料實在有限……你知道嗎，生生，我曾仔細算過，從第一面開始，到最後一面，我們總共才見了二十五次，每次一個小時左右，統統加在一起，不過一天一夜的樣子，我呀，就得憑着這一點點記憶，去想像她的一生，去陪伴我的一生……唉，再見，再不想見了。

2006-7-25初稿

2006-8-3二稿

2006-8-18三稿

2007-1-25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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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