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四十九章

50第四十九章

謝府西苑,一燈如豆,紗窗上只留下一道清瘦的剪影,像是凝滯了時間、空間一般,謝謙之不知在燈前僵坐了多久,垂下的鬢髮半掩著沉靜的雙眸。那雙眼睛就像外面夜色下的一池湖水,看似波瀾不驚,實則暗潮洶湧。

匕首就放在案旁,血色已經沉黯,可謝謙之一閉上眼,就能想起靖安揮刀那一刻的利落決絕。時間終以不可阻擋的趨勢,向他見證了原本屬於他的東西,在他面前徹底坍塌。只是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會那麼在意,在意到一顆心都疼痛到麻木不能自抑。

前世今生,竟沒有哪一刻會比此時更覺無力,彷彿是不會水的人一頭扎進了冰窟窿里,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沉向更深的水底,慢慢死去,無能為力。

傷口上裹着的布條因主人無意識的掙扎,又漸漸浸染上新鮮的血液,謝謙之像是已經失去知覺一般,握拳的手青筋凸起,沒有一點兒放鬆。太痛了,如果他不做點什麼,恐怕就只能被那緊攥著心臟不放的疼痛給淹沒了。

她說她永遠不會向他求助了,那麼依賴着他的靖安說,即便是死也不會向他求助了。

他不是應該高興嗎?沒有人礙着他的路,他可以順着自己的通天大道暢行無阻的走下去,為什麼他心裏卻沒有一丁點高興的感覺。為什麼不求他輔佐楚顏?為什麼不求他幫忙除掉王婉?只要她開口……當心裏突兀的湧現出這樣的念頭時,謝謙之才意識到,原來是他一直在等靖安開口,等她給自己一個低頭的理由,來證明自己還是被需要著的。

呵呵,他抑制不住的冷笑出聲,他謝謙之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而更可笑的是,一日之內,便有無數的人,或嘲諷或告誡,明裏暗裏的告訴他,即便是這樣的需要你也不配。

「扣扣。」書言輕手輕腳的帶上門,將飯菜擺上桌。

「公子,你吃點東西吧。」小書童不明白,為什麼明明那麼討厭靖安公主的公子,會突然放下了王姑娘,喜歡上公主。他只能把這個解釋為公子一時的不清醒,畢竟連他都知道,靖安公主不是一般人能肖想的,何況三少爺也喜歡靖安公主啊。

謝謙之像是聽了勸,動了兩下筷子,書言剛放下心來,可下一刻卻見謝謙之把筷子重重的擱在晚上,下一刻竟掀了所有的飯菜!

碎瓷濺了一地,書言目瞪口呆,甚至懷疑起自己的眼睛,跟了公子這麼多年,鮮少,不,幾乎是沒有見過他這樣失態的時候,一時間竟手足無措,只愣愣的出聲道:「公子!」

身體像是不由謝謙之控制了一樣,身體里有一股不顧一切,想要毀滅一切的力量在橫衝直撞!硯台,紙筆,書卷都被他狠狠掃了出去,墨跡濺上了他平日裏珍藏的古卷,他卻像是看不見一樣,回過神的時候已是滿地狼藉。

呵!輪椅上,謝謙之闔目笑得蒼涼,他也只能做到這個份上了,一個殘廢的庶子也就只能躲在這偏僻的院子裏發泄自己的不滿,連破壞也只能做到這種程度而已。

呵,拔劍,他何曾不想向謝弘拔劍!在他一次一次說自己有多愛慕靖安的時候,就恨不得告訴他,靖安她是我的妻,是我謝謙之的妻!呵,拔劍,如若他不只是個殘廢的庶子,謝弘他敢當着父親的面把劍架在他脖子上!

如若,謝謙之的目光落到自己的腿上,目光里的森冷寒意讓人觸目驚心。像是報復他上一世的隱瞞一樣,這雙腿一直不見起色,他等不起了,沒有時間讓他等下去了。

「書言,明日叫大夫過來一趟。」

「啊!知道了。」突兀的聽到這樣一句話,書言本能的抬頭想勸,這本就是急不得的事情,前段時日公子整個人都被折騰的不成人樣。可一聽謝謙之那不容辯駁,威懾力十足的口氣,不知不覺間就應下了。

「把東西收拾了,下去吧。」

入夜,安寧宮中更為寂靜,軟榻上朱皇後半支起身子,去了珠翠,卸了嚴妝,發的烏黑和寡白的臉色更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沒了白日裏一身華服的支撐,只著中衣的她顯得分外孱弱,唯有一雙如秋水般靜謐的眸子,經過歲月的洗禮,越發的沉靜而睿智。

「娘娘!」跪在她面前的宮女將手裏的漆盤平舉過頭頂,未入口,氤氳的葯氣便將苦澀沁入肺腑,更漏聲聲似是催促,朱皇后望着那漆盤上的葯碗,眉間滿是倦意,聲音清冷。

「拿下去吧,以後吩咐太醫院也不必送了。」喝了這麼多年的安神湯,她又有哪一日是真正的安枕無憂,一夜無夢到天明的?

聞言,那跪着的宮女手不禁抖了抖,又勸道:「娘娘,陛下知道您夜裏睡不安穩,這是陛下特地吩咐人預備的,您可不要辜負陛下一片苦心啊。」

特地吩咐的嗎,那他總該知曉自己日日難眠的緣由是什麼。朱皇后皺起眉頭,已有些不耐,平姑姑見了,忙對那宮女道:「讓你下去便下去,怎麼這麼多話。」

那宮女只得起身,諾諾的退了出去。

「娘娘,良藥苦口,您這夜夜都睡不安穩的,白日裏還怎麼主事呢?到底是陛下的一片心意,娘娘應當體諒才是。娘娘若是心裏悶,老奴去喚公主殿下過來可好。」

「阿羲才好些,你去招她做甚!」朱皇后口氣倒是緩和了許多,卻又翻起案頭的各家公子的資料來,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

「娘娘今日又沒用藥嗎?」執燈的宮女見人端了葯出來,不禁問道。

端著葯的宮女望着手裏的葯長嘆一口氣,眼睛眉毛都皺到了一起:「可不是,也不知娘娘心裏頭是怎麼想的,以前月姑姑在的時候還能勸著些,打月姑姑風寒去了之後,旁人是越發的勸不動娘娘了。唉……我這回去了又不知怎麼交差了。」

那執燈的宮女聽了,也是附和著嘆息。燈火照亮了地上的黑影,她漫不經心的抬頭,瞬間連提燈的手都變得僵硬。

「怎麼了?」她身後低頭走路的女子疑惑問道,一抬眼急忙扯著那不懂事的小宮女跪了下去。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夜色里,帝王的臉色晦暗不明,半眯着眼睛看着漆盤上的那碗葯,在他的目光下,端著漆盤的宮女手臂止不住的顫抖。

「吱呀」宮門開啟時朱皇后並未在意,仍凝神翻閱着手裏的東西。她身側的平姑姑正要提醒,帝王揮揮手也只能低頭恭敬退下,未發出一點聲音。待藥味漸漸浸染上身側的氣息,她才終於回過頭來:「我不是說了拿下去嗎……」

話在目光觸及帝王冷硬的眉眼時戛然而止,耳邊似能聽到燈花爆開的聲音,朱皇后回過神來,起身便要行禮,眉眼恭順,卻也只是恭順。

帝王不曾攔著,只將手裏的葯碗擱在了案上,坐在了她剛才坐的地方,觸手依稀有餘溫。

「起來吧!」帝王望着燈光下的那張素顏,她已不年輕了,眉眼間全是倦意。也是,他們的女兒都到了要出嫁的年紀,能這麼一起老去也不是多麼讓人恐懼的一件事情。他並不常來,有時是不敢常來,怕在那雙眼睛裏看到怨恨,不過即便是怨恨,再重來一次,他還是會立她為後。

帝王笑了笑,在她面前攤開手心,緩和了神情:「怎麼,非要我來,你才肯好好喝葯不成?」

朱皇后望着他手裏的蜜餞,一時百感交集,竟說不出話來。許久,才端起桌上的葯碗,一飲而盡,強自鎮定的去取他手心的蜜餞,入口竟不知是澀、是酸還是甜。

「陛下,以後就不必再送了,妾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無用的。」她一如既往,溫和而笑,可話里的疏離卻半分都不曾少。

帝王的手空落落的抬着,加重了口氣:「皇后!」

「陛下,是葯三分毒,葯能救人,也能害人,你說是也不是。」

直視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果決,他怎能聽不出她話里的弦外之音,帝王收回了手,似是自嘲般:「太醫院的葯自是救人的,可寡人只恐,皇后得的是心病,那便是旁人怎麼也治不了的。」

「妾固是心病,也有自知之明,可陛下的心病,卻是避疾不醫吧。」朱皇后毫無畏懼的望向他,他們要這麼互相折磨到什麼時候,她已經那麼累了,累的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皇后……」帝王的眉眼沉黯下去,卻終是強忍着不曾動怒。

「陛下,夜深了,妾就不遠送了。」

他起身,感覺榻還不曾坐熱,輕聲道:「你早些睡吧,葯,若真嫌苦就不吃了吧,我再叫太醫院另改藥方。」

朱皇后只是躬身謝恩,頭都不曾抬一下,只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后,聽到宮門關上后,才抬起頭久久的凝視着他離開的方向。

宮門外,燈火都熄,月色清冷如許。帝王臉上是常年不散的威嚴,他漠然吞咽著剩下的蜜餞,只覺得御膳房的手藝是越發的差了,這樣的酸澀難當。

寢殿裏一片黑暗。

朱皇后側卧在榻上,眼淚卻不知不覺的往下掉,她只是不出聲,眼淚掉的再兇狠也還是咬緊了牙一聲不出。

忽然間,她熟悉的那雙手替她掖了掖被子,輕怕了拍她的後背。

帝王身上似乎還帶着在外久立的寒意,聲音卻溫和至極:「睡吧,一切有我。」

不管是心病還是報應都只管沖着我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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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無德,公子止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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