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5.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126)

285.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126)

「則生前天對我說,桂花開得愈遲愈好,因為開得遲,所以經得日子久。***現在兩位的結婚,比較起平常的結婚年齡來,似乎是覺得大一點了,但結婚結得遲,日子也一定經得久。明年遲桂花開的時候,我一定還要上翁家山來。我預先在這兒計算,大約明年來的時候,在這兩株遲桂花的中間,總已經有一株早桂花出來了。我們大家且等著,等到明年這個時候,再一同來吃他們的早桂的喜酒。」

說完之後,大家就坐攏來吃喜酒。猜猜拳,鬧鬧房,一直鬧到了半夜,各人方才散去。當這一日的中間,我時時刻刻在注意著偷看則生的妹妹的臉色,可是則生所說而我也曾看到過的那一種悲寂的表,在這一日當中卻終日沒有在她的臉上流露過一絲痕迹。這一日,她笑的時候,真是樂得難耐似的完全是很自然的樣子。因了她的這一種心的反射的結果,我當然可以不必說,就是則生和他的母親,在這一日裏,也似乎是愉快到了極點。

因為兩家都喜歡簡單成事的緣故,所以三朝回郎等繁縟的禮節,都在十三那一天白天行完了,晚上房,總算是我的東道。則生雖則很希望我在他家裏多住幾日,可以和他及他的妹妹談談笑笑,但我一則因為還有一篇稿子沒有做成,想另外上一個更僻靜點的地方去做文章,二則我覺得我這一次吃喜酒的目的也已經達到了,所以在房的翌日,就離開翁家山去乘早上的特別快車趕回上海。

送我到車站的,是翁則生和他的妹妹兩個人。等開車的信號鍾將打,而火車的機關頭上在吐白煙的時候,我又從車窗里伸出了兩手,一隻捏著了則生,一隻捏著了他的妹妹,很重很重的捏了一回。汽笛鳴后,火車微動了,他們兄妹倆又隨車前走了許多步,我也俯出了頭,叫他們說:

「則生!蓮!再見,再見!但願得我們都是遲桂花!」

火車開出了老遠老遠,月台上送客的人都回去了,我還看見他們兄妹倆直立在東面月台篷外的太陽光里,在向我揮手。

一九三二年十月在杭州寫

讀者注意!這部小說中的人物事迹,當然都是虛擬的,請大家不要誤會。

——作者附註

原載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一日《現代》月刊第二卷第二期

附錄

郁達夫致王映霞之書信節選

映霞:

這一封信,希望你保存着,可以作我們兩人這一次交遊的紀念。

兩月以來,我把什麼都忘掉。為了你,我願把家庭、名譽、地位,甚而至於生命,也可以丟棄,我的愛你,總算是切而且真摯了。我幾次對你說,我從沒有這樣的愛過人,我的愛是無條件的,是可以犧牲一切的,是如猛火電光,非燒盡社會,燒盡己身不可的。內心既感到了這樣熱烈的愛,你試想想看外面可不可以和你同路人一樣,長不相見的?因此我幾次的要求你,要求你不要疑我的卑污,不要遠避開我……你的苦衷,我未始不曉得。因為你還是一個無瑕的閨女,和男子來往交遊,於名譽上有絕大的損失,並且我是一個已婚之人,尤其容易使人家誤會。所以你就用拒絕我見面的方法,來防止這一層。第二,你年紀還輕,將來總是要結婚的,所以你所希望於我的,就是趕快把我的身子弄得清清爽爽,可以正式的和你舉行婚禮。由這兩層原因看來,可以知道你所最重視的是名譽,其次是結婚,又其次才是兩人中間的愛。不消說這一次我見到了你,是很熱烈的愛你的。正因為我很熱烈的愛你,所以一時一刻都不願意離開你。又因為我很熱烈的愛你,所以我可以丟生命,丟家庭,丟名譽,以及一切社會上的地位和金錢。所以由我講來,現在我所最重視的,是熱烈的愛,是盲目的愛,是可以犧牲一切,朝不能待夕的愛。此外的一切,在愛的面前,都只有和塵沙一樣的價值。真正的愛,是不容利害打算的念頭存在於其間的。所以我覺得這一次我對你感到的,的確是很純正,很熱烈的愛。這一種愛的保持,是要日日見面,日日談心,才可以使它長成,使它潔化,使它長存於天地之間。而你對我的要求,第一就是不要我和你見面。我起初還以為這是你慎重將事的美德,心裏很感服你,然而以我這幾天自己的心境來一推想,覺得真正的感到熱烈的愛的時候,兩人的不見面,是絕對的不可能的。若兩個人既感到了愛,而還可以長久不見面的說話,那麼結婚和同居的那些事,簡直可以不要。尤其是可以使我得到實證的,就是我自家的經驗。我和我女人的訂婚,是完全由父母作主,在我三歲的時候定下的。後來我長大了,有了知識,覺得兩人中間,終不能生出愛來,所以幾次想離婚,幾次受了家庭的責備,結果我的對抗方法,就只是長年的避居在日本,無論如何,總不願意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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