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5.報應(17)

535.報應(17)

唉,忘卻過去,對於我或許是一種最好的解脫辦法。可惜,我這一生永遠做不到了。即便有一天死去,我也會變成一隻守望麥田的布穀鳥兒,站在故鄉大樹的枝頭為滿地莊稼啼血歌泣,畢其來生去贖一個莊戶叛逃者的前世罪責。

如果今天這一切不是在夢裏,我蘸着辛酸淚狂寫的這部被稱做「小說」的東西,權且是一部謝罪書也罷。或許,我都應該把這些手稿當做冥錢放在故鄉的亂墳岡前焚燒一光,呼喚起那些沉睡在地下的窮鬼們號叫着跳出墓穴,把過去的貧苦日月重新演繹一番,成全我做一回堂堂正正的人間瘋子也不枉活一世。

此書最終付梓,得益於雷珍民、曉雷、李宗奇、范德元、黨靖、郭勇格、馬河聲、黨曉絨、申亞妮、鄒彩虹、李東旺、雷振宇、南陽子、侯普民、楊永剛等先生鼎力相助和辛勤勞作,在此鞠躬致謝!

乙酉春節寅時於卧牛庄藏泉閣我是一個北方農民的兒子。出生時,不幸趕上了全國正準備搞大躍進運動的火紅時月。

那是一個寒風料峭的春日,父母還在憂心忡忡地談論着他們最後一次親手播種的麥子是否能收到自家糧囤的大事,我卻不識時務地來到了人間。看着炕頭上又多出一個頭若懸葫、氣如遊絲,口唇青紫、不會啼哭的兒子,他們原本就不舒展的眉頭更加蹙成一對兒疙瘩。打量着他們當時那種唉聲嘆氣的神,幫着接生的本家六婆就出主意說,依這孩子那半死不活的模樣,絕對是躲不過老天收娃娃的「四六風」的,不如趁早扔了算了,省得白白養活上三兩天,讓大人不免會萌生出那些不必要的分。不過,她這個「合理化建議」立即讓我那盲目追求兒子數目的父親當場否決掉了。他心裏那點小算盤他當然知道,即使多養活幾天,他這個「小三」也浪費不了糧囤里一顆糧食喀。

然而,就在我剛剛學會在炕頭亂爬那陣子,父親養了八年的大黑牛被村裏人拉去入了社;接着,一場暴雨在全家棲身的窯洞上邊的蓖麻地里旋了個大洞,洪水從後邊灌進土窯後幾近漫上炕棱才被粗心的父母覺。結果,泡濕后傾倒的胡基土隔牆砸壞了家裏所有的面瓮、衣服箱子和小家什……還好,一家大小倒都安然無恙。最要命的是,一點積存的糧食全部與泥水攪和得一塌糊塗。一籌莫展的父親不說咋個帶領全家人抗災自救,卻有氣無處撒地準備把我這個小討債鬼送人撫養以減少家口用糧!儘管當時的我尚懂懂無知,但差點被他們當做小貓小狗一般送給別人家。不說別的,一日三餐,即使是稍微稠點的包穀面沫糊他們都無法為我足量提供,他們還動輒以丟去喂狼恐嚇不懂事的我。現在想來,如果當時讓他們把我送到一個官宦人家另謀生路倒也未嘗不是個好事兒。可是,這件事後來讓突如其來的吃食堂運動給攪黃了。

儘管家裏的鐵鍋被強行敲碎充繳了鋼鐵、案板被抬去支在集體食堂,我們一家老小卻不用繳一顆糧食,就可以理直氣壯地盡飽去吃食堂那不限量的白面饃饃和外地調撥來的大米白飯。可惜,那時候我才長下四顆小牙齒,根本沒吃上幾天人家那白米細面。就在我斷奶之後亟待食物補充的非常時期,集體食堂的米湯陡然清得已經無法讓人品味出是用什麼「米」煮出來的湯了!據父親過後時常回憶講,「低標準」頭年秋季,我們陝西合陽縣還算是風調雨順的,然而,集體大田的毛豆乾得掉莢卻無人收割,一村社員都眼睜睜地拿着大老碗等待食堂開飯!天災和**,直接引了後來那一場瀰漫全國的三年大年饉,村莊里餓死了不少像我們這樣沒有偷偷留下一顆糧食救急的莊戶人!

時過境遷,想起那些往事,真是讓人不寒而慄。本來,遭遇年饉的頭一年,我已經開始扶著炕牆擺溜溜走了,可是,整整兩年過去,即便使盡吃奶的勁兒,我還不能自主地站立起來,日益顯頭大腹鼓,判若異類;隔着皮肉,肋條一根根都能數得清清楚楚;只要前肢離開地面,便左右蹣跚如類人猿般猥瑣。加之我那弟弟不遲不早在這個時候也湊熱鬧般來到這個世界扒住鍋台和我爭食,對於一個掙扎在死亡線上的弱小生命來說,這無疑更是雪上加霜。父母整天忙得不見人影,兩個稍大一點的哥哥儼然大人般被委以捋樹葉、挖野菜的重任。那時候,他們回家來尚且還夠不著門鎖,便一個個像地老鼠般卸了屋院的門檻板鑽進鑽出。沒有一點打理能力的我,亦被父母放心地指定在家負責監護被拴在捶衣石上的四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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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閣城(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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