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花腔(3)

19.花腔(3)

狗的哲學

我估算葛任他們已經轉移了,才帶着小分隊到后溝去。印鈔機完好無損,我連忙帶人將它們全都拉走了,然後交給了駐紮在附近的一支保安團。大概是為了讓我死心塌地為黨國效勞,上峰得到這個消息以後,立即派人送來了嘉獎令,並且把阿慶劃歸我領導。遂后,上峰又安排我做了幾次講座,重點講述安定團結對抗日的必要性。忙完這個,我才抽出身來,帶着人馬重返蘇區。

衣錦還鄉?拉倒吧。我還擔心遇見熟人呢,那樣面子上多不好看。為了不讓人認出來,我戴了一副眼鏡。起先戴的是金邊眼鏡,可部下說我像上海灘的小流氓,我就又換了一副。這一下他們不說我像流氓了,說我像個賬房先生。在那個年代,做有錢人是要提心弔膽的。我就一狠心,把一隻鏡片敲碎了。這樣一來,我就像個蒙面人了。

事實證明,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一直到瑞金,我都沒有遇見熟人。紅軍與**經過了幾次激戰,這裏的人都已經走光了,剩下的都是死人。看到那些(死)人一個個都沒臉沒皮的,我感到很奇怪,後來才知道那都是狗給啃的。不,小姐,我不是存心要嚇你。別害怕,這世上沒有鬼。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我從不信鬼。不過,你要真是害怕,可以躺到我身邊嘛,那樣鬼就不敢把你怎麼樣了。擠不下?擠不下可以想想辦法嘛。我們既要善於現問題,還要善於解決問題。你看你,你這樣一打岔,我就想不起來說到哪兒了。

對,說到死人了。他們都沒臉沒皮的,只剩下了骨頭、骷髏。骷髏們的嘴巴咧得很大,看上去像是在大笑;眼窩裏黑洞洞的,乍一看好像戴着墨鏡似的。好好好,不嚇你了,說點別的。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了幾個牧師,他們默不作聲地在田間地頭掩埋屍體。我上去和他們說話,他們也不理我,一個個面無表,有如孤魂野鬼。因為他們當中有幾個是外國人,不能隨便惹的,我就放過了他們,繼續向白陂鎮開進。到了那裏,我看見白雲河的橋洞裏也是死人。有一具屍體,頭長長的,上面也有一隻銀質夾。上帝呀,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兒。對,我想她可能就是我的那個相好,趕緊命令隨從下水打撈。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了一群狗。它們瞪着一雙雙狗眼,一步步向我走過來。真的,當時我並不知道它們有何貴幹。我的一個部下撿了一塊石塊,想轟它們走,可它們根本不吃這一套。它們繞過我,通過白雲橋,向阿慶走了過去。當時阿慶正背着手,在河的那一邊散步。後來我現了,每當阿慶的手背起來,狗就會朝他走上去,每當阿慶的手放下來,狗就會立定站住。

就跟動畫片里的場面似的。

後來我明白了,它們正等著吃掉阿慶呢。狗通人性啊,狗的哲學也就是人的哲學。經過了多次戰爭的洗禮,狗已經學會了一分為二看世界。在它們眼裏,人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人被繳了槍,手背在身後,他們通常都是人犯或俘虜,馬上就要斃掉了,這類人可以吃;另一類人手中有槍,槍平端在胸前,他們是要槍斃前一類人的,這類人不可以吃。還是那句話,狗通人性啊。人喜歡吃狗肉,狗也喜歡吃人肉啊。,彼此彼此。我這才想起來,為什麼我很少看到女屍,因為她們都已經被啃去了臉和**,成了無性別的人。多年之後,我在勸降葛任的時候,還向他提起過那些狗。聽了我的話,葛任的淚就流了下來。我曾想,淚都流了,事肯定好辦了,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那個女人(被)撈了上來。夾倒是同樣的夾,但人卻不是同一個人。唉,我看走眼了。那人的顴骨上有一個洞。那還用問,當然是槍眼。水一泡,槍眼就變大了,像是用鐵棍搗出來的。突然,從那個洞裏爬出一隻螃蟹。什麼?你說什麼?超現實主義繪畫?我不懂什麼超現實主義,沒有權,但我知道這就是現實。我記得我也跟葛任提到過那隻螃蟹。葛任當時就嘔吐了,吐了一陣,就像杜鵑啼血似的,一攤血突然咯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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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腔(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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