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秋的竊賊（1）

前不著村，后不著店，我卻神經質地聯憶起去年的中秋來了，況且今夜無月。******那天，父親非要我吃一塊月餅不可。我說我素來跟月餅有仇，比吃藥還難受，你是知道的。父親很執著，說不吃月餅，還叫什麼中秋？我只得吃了，比吃藥還難受。我本是喜歡中秋的，可是一想到月餅就恨屋及烏，真是有點委屈這個節日了。

我曾吃過多種月餅，高、中、低檔，素餡肉餡，有時是自己動手做。比較起來，我寧願選擇低檔的，物美價廉。大概高檔的東西都是用來滿足眼睛的需要的，所以吃起來就不怎麼樣，就像五星級酒店裏的菜肴總是雕刻成奇形怪狀。2001年我看報紙報道有家月餅廠關門，非常高興。

不過，像我這樣有點變態的人肯定不多。

吃月餅不代表重視中秋。現在外出打工或在異鄉定居的人越來越多，卻鮮有在中秋回歸故里與父母兄弟姐妹團聚的。大家都太忙了，沒有過硬的且為市場所急需的技能，沒有足夠底實的關係，賺錢的難度系數在增加，花錢的地方卻沒萎縮。過節，竟是一件奢侈的事。

我去年中秋前夕曾拜訪過一位在監獄系統工作的女士，她是處級幹部。我見到她時她正在辦公室里嗑瓜子，另一位，她的同事，則在織毛衣。我們閑聊起來，她說她也不喜歡中秋，每到這時送禮的人太多了，哪輩子消費得完？送禮當然是有目的的，比如我，是想讓她為我謀一個職位，在她的監獄。她高興異常，連說好啊，好啊。她真是爽快，我暗暗慶幸。乘機把禮物呈上，她愉快地接受了，笑着批評我，你小子這是害我啊，我們是什麼交，你還來這一套！聊著聊著，已是中午，她打電話給她的愛人，吩咐炒幾個好菜，來客了。飯後，我們仍沒進入正題。我有些着急，提醒了她幾次。她於是旁敲側擊地說，現在的錢不值錢了，受她恩惠進入監獄工作的，沒有一個比她工資低。那些孩子，她笑着說，可真夠狠的，一次就給我三四萬。我聽了，臉上一個勁地燒，心裏頭則涼。對比人家的慷慨，我這二百元的小禮，簡直是在侮辱她了。我趕緊找個理由，起身告辭。

中秋的竊賊也許還有？我這樣想着，抬頭，天上無月。若干年後，我的孩子，或者我孩子的孩子，當他們遙望那個浪漫了幾千年的星球，腦子裏是否還留有桂花樹和玉兔的影子，是否還有嫦娥的裙裾飄飄？怕是沒有吧。他們只會想到，第一個登上月亮的人叫阿姆斯特朗；其上有四座環形山分別以我國古代天文學家名字命名：石申環形山、張衡環形山、祖沖之環形山和郭守敬環形山；月亮的晝夜溫差很大……

科學的進步讓我們獲益良多，也損失很大，而且受傷。詩意離月亮越來越遠，直至絕緣。大約可以做這樣一個比喻：詩意是模特穿的衣服，一旦一絲不掛就閹割了我們的想像和美感。

每個節日都有自己的竊賊。節日是一杯濃茶，應當靜靜地坐下來，細細品味。可是黃金周成了萬能名詞，五一黃金周，十一黃金周，節日裏，我們哪裏是在過節？

洋節日的防盜性能似乎出奇的好。人節、聖誕節、復活節、母親節，來勢洶洶，有取代中國本土節日的趨勢。我的朋友們都說，這洋節日好像可以顯出一個人的品位，並且感覺更溫馨。他們大概是對的，我們的中秋太樸素，太單調了，而且都是小家庭的團圓，不像洋節日那樣，在家裏過，在街頭過，過得有激，過得投入。

逝去的終將逝去，大勢非人力所能逆轉。盛唐不可重現，詩歌的頂峰不可再次攀登，但卻一同成為經典，令千百年後的我們嘆為觀止。

我們的節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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