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九章 頭頂波斯菊(11)

11.第九章 頭頂波斯菊(11)

他說馬上是一個人,一個從河南鄉下去北京打工的民工,電影講的就是他春節回家的故事。***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故事,這是……這是……不,我還是不講了,我現在有點兒不敢在你面前談藝術了,你會不會來看我這部新電影?我希望你來看看這部新電影。我還希望……

她說您還希望什麼呢?

他放下手中的煙斗,雙手抱住胳膊說,小跳,你還沒有結婚吧?

她說是的,我還沒有結婚。

他說我想告訴你我也是,我也沒有結婚。

她說噢。

他說你已經對我的生活沒有任何興趣了嗎?

她說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他說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也成了個沒結婚的人了嗎,我的夫人……她死了,腦瘤,腦部惡性腫瘤。

她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他說我為什麼要來福安?我差不多是專門來看你的。小跳,如果你還沒有結婚,如果你能夠……能夠回憶起從前我們的一切……

她說方兢老師,我是還沒有結婚,但是我可能快要結婚了。

他說是嗎,他是誰?

她說他是個建築師。您所在的這個雲翔廣場就是他設計的。

他說噢。

她看看錶說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明天我要上班,不能參加您的電影映式,但是我想它一定會成功的,請您多保重。

他站起來把她攔在門口,他說我求求你再陪我坐一會兒,要是你覺得這麼晚了在房間不合適咱們出去怎麼樣?咱們能不能出去吃宵夜?

她平和地對他笑笑說:請讓我過去吧。

他閃過身子放她離開了房間。他有些步履錯亂地送她下了電梯,又把她送出大堂。他不能再送了,他知道再送會遭到她客氣而又果斷的拒絕。他望着她那熟悉的卻是永不可能再親近的背影,想起了當年她奉獻給他的最初的那個輕如羽毛的吻。他忽然很想立刻返回北京,立刻。

尹小跳坐在計程車里看見方兢站在大堂門口那有點兒茫然的身影,胃裏咕咕嚕嚕地響起來,從前的被她消滅掉的那些小黑字們似乎又浮泛上來,遍佈她的四肢和五臟。她撫摸自己裸露的手臂,手臂上的雞皮疙瘩讓她覺得全是那些鼓凸出來的文字。她再次確認了她愛的是那無以消失的字,她真的永不再愛那個寫字的人了。這時同心再次湧上心頭,她遙祝方兢的生活能有美滿結局。

她回到家裏,陳在正坐在燈下等她。

他說我看了晚報,方兢來了。

她說我就是剛從方兢那兒回來。

他說我知道你會告訴我的。

她說抱抱我,陳在你抱抱我。

他抱住她,輕輕親着她的眉頭說高興一點兒你高興一點兒。

她伏在他肩上說我高興我挺高興的。可是,就在這時,連她自己也無法說清,她心中為什麼沉澱著那麼多揮之不去的不安。

54

很多女人的經驗證明,逛商店購物是擺脫鬱悶的好辦法。尹小跳並不認為自己的心是鬱悶的,這天她卻也毫無目的地逛起商店來。她可能是要買一些結婚的東西——已經陸陸續續地買了不少,卻老是覺得什麼也沒買。

她先是去了一家經營輕型窗帘的小公司,看了很多荷蘭產的樣品。有些很貴,但是她很喜歡,像風琴簾啦木百葉啦,竹捲簾啦;有些很貴,但是她不喜歡,比如那些金屬百葉窗。她想陳在的書房也許應該用效果柔和的風琴簾,至於客廳,她覺得還是得有白色紗簾。這會顯得古典、傳統一些,但是寧靜。她從來也沒有討厭過白色窗紗。

接着她又來到剛剛開業不久的福安名品百貨公司,乘電梯直接上二樓去看女裝。當她在二樓閑逛的時候,一樓的某個化妝品櫃枱,大約是克里斯汀·迪奧櫃枱吧,生了一場顧客與顧客之間的糾紛。這糾紛原本是由於一點點小事,卻不知怎麼變得愈演愈烈。糾紛的一方是兩位帶着孩子的年輕女人,而引起她們憤怒、被她們一聲高似一聲地指責著的是尹小跳的母親章嫵。

章嫵在那兒挑選睫毛膏,身邊抱着孩子的女人也在瀏覽櫃枱里的陳列。她懷中的孩子兩歲左右,孩子對母親這種不厭其煩的瀏覽感到不耐煩,便在她的懷裏扭來扭去,並不斷伸手打他的母親,也捎帶着打幾下身邊的章嫵。章嫵不喜歡身邊這個孩子,她就以她的方式表達她的不喜歡:她瞪了他一眼,就像一個孩子在瞪另一個孩子,也許這便是糾紛最真實的導火索。假如章嫵以長者身份提醒一下抱孩子的母親,告訴她請不要讓孩子亂打別人,就沒有後來所有的事了,她卻偏偏瞪了那孩子一眼。一個六十多歲的人去瞪一個兩歲的人,這的確有點兒粗暴有點兒幼稚可笑,儘管孩子的母親沒有現章嫵這粗暴的一瞪,那孩子心中卻已埋下了仇恨的種子。孩子是記仇的,一個兩歲的孩子已有足夠的能力判斷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身邊這個陌生的老太太顯然對他不好,因此當這老太太支在櫃枱上的胳膊肘又在無意間壓住了這孩子的小拇指時,這孩子便突然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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