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B章(十五)(3)

154.B章(十五)(3)

讀到了初小四年級,一天,景解放和同班的一個同學玩耍時紅了臉,打在了一起,雖然,那個同學大他一歲,高他半個頭,景解放一點兒也不示弱,將他的同學壓在了身下。那個同學爬起來后,指着他說,土匪!你爹是個土匪,你是個土匪兒子。其他幾個同學葉一齊拍着手喊:土匪!土匪!景解放一時懵懂了。那時候,他已經知道土匪不是好人。他爹怎麼會是土匪呢?還有一節課,他沒有上,他顧不上去教室里背書包,扭頭向家裏跑。跑到家裏一看,娘到生產隊里勞動去了。他又跑到飼養室門前的糞場上,娘正在那裏挖糞土,他按住了娘的钁頭,拉住娘的衣角將娘拉到牆根前,問娘:「我爹是土匪嗎?」娘一聽,臉刷地變黃了:「誰說的?」他說:「是?還是不是?」娘一句話也不說眼淚刷地流下來了。他扭頭就跑,一口氣跑到了老牛溝的溝邊,雙腿垂掉在溝里,看着深不見底的溝呆。

他的童年是多災多難的。十歲那年,「三年困難「時期來了,他餓得實在沒有辦法,去老溝里摘酸棗,腳下一軟,從崖畔上掉下去了,欣慰的是,他掉在半崖里一棵樹杈上,不然,摔到溝底,非粉身碎骨不可。十一歲那年,麥黃時節,他爬到雍山腳下的老樹上摘青杏吃,從樹上摔下來,摔傷了雙腿,在炕上躺了二個月才能一瘸一拐地去學校。而到了十二歲,他才明白,他是和其他同學不一樣的學生,因為他有一個既是土匪又是歷史反革命的父親。難怪,很喜愛他的班主任叫他當全校少年先鋒隊的大隊長,而校長卻不同意,說他「出身」不好。那時候,他開始明白,「出身」是什麼東西。「出身」不只是繩索一樣捆綁了他,而且勒在了他的脖子上,幾乎使他窒息。

1963年,景解放考進了鳳山縣第一中學。儘管,他每次考試,成績都是班級的前一二名,但他和班裏其他地主、富農出身的學生一樣,整天沉默寡,鬱鬱寡歡。學校里和班級里舉辦的一些活動不準出身不好的同學參加,從那時候起,他就被「另類」了。內向的性格是在極度壓抑中形成的。1966年的文化大革命開始前夕,不再考試,而是實行推薦制。上面的文件明確規定:不準推薦地主、富農、反革命的子女讀高中。因為推薦的名額有限,全班46個學生連續開了三個晚上的會議也沒有確定下來。景解放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再讀高中了。推薦還沒有搞定,他背上鋪蓋,回到了松陵村。十七歲的少年,臨走出校門時,回頭看了一眼。「鳳山縣第一中學」那幾個仿宋體的校牌,不由得淚流滿面了。從走出校門那一刻起,他這一生的學校生活將要結束了。他的心中點燃了對父親景金才的仇恨。如果他沒有做過土匪的父親,他的人生不會是這般模樣的。他覺得,是他那個對他來說毫無記憶的父親害苦了他。這種感只持續了幾年,當他知道父親並非是革命群眾所說的那種「壞人」之後,他對父親產生了一種崇敬感。他曾偷偷地拜訪過和父親一起打過游擊的戰友,老人們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一位漢子,是很忠誠的游擊隊員。儘管這些老人也戴着「反革命」的帽子,但他相信老人們不會說假話的,相信他們對父親的尊敬是由衷的。他的血管里流淌著父親的血,他的頑強、堅毅、自尊、忍耐和善良是父親性格的翻版。清明節前夕的一個夜晚,他走進父親的墳地,奠祭了父親,給父親掃了墓。

儘管,生產隊長想盡法子整他和母親;儘管,生產隊長將最吃力的活兒派給他,他並沒有被累死被打垮。他長年四季被派到雍山裏做山吊庄,一晌地犁完,他餓得趴在犁溝里,將嘴巴貼在濕地上,吸吮著土地的氣味——如果那黃土能吃,他將拚命地吞吃。沒有糧吃,他就吃山裏的野菜,連山坡上的野草他也吃過——牛吃什麼,他就吃什麼。野草苦澀而難以下咽。他不停地咀嚼,嚼得嘴角綠水長淌,他像吞咽他的人生一樣,吞咽著野草。可以說,他吃盡了苦頭。犁一整天地,太陽落了山,他在院畔,裝一架子車山柴,走夜路,往松陵村拉,午夜一點左右,他將山柴拉回家。漆黑如炭的夜晚,坎坷不平的山路,翻車是常有的事。一旦翻了車,他又重新裝車——幸運的是,他沒有翻到溝底去以致車毀人亡。在家裏喝幾口涼水,又拉上架子車上山,山路又窄又陡,走幾步便是大汗淋漓,趕天亮,他到了山莊,正好趕上套犁犁地——連續三十六個小時,他不曾合一眼,不僅乾的是最吃力的活兒,而且餓著肚子。那時候,生產隊長規定,做山吊庄的農民是不準給自己家裏割柴禾的,因此,他必須在夜間偷偷地下山,上山。儘管,苦難的日子看不見盡頭,他沒有氣餒,他相信,沒有不晴的天。天放晴的日子究竟在哪一天,他不知道,但他的信念不會改變的。他用年輕的生命和苦難的歲月抗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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