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十八章 機心械腸

第一千二十八章 機心械腸

楊帆對古竹婷說要等相王五子三顧茅廬,其實只是隨口說笑,如果他真的模仿諸葛亮讓相王五子反覆來上幾趟,未免著了痕迹。

相王五子的聯袂拜訪,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楊帆因此明白了對方的意圖,也明白對方已經清楚他在長安東市與安樂公主爭風鬥富的真實意圖,這就夠了。

有些事他不能說的太直白、也不能做的太直白,所以他需要對方有所回應,這樣才知道對方是否已經領悟,雙方才能配合默契。如今相王五子做出了回應,他自然也就明白該怎麼做了。

第二天一早,楊帆便命人持他的拜貼去見壽春王。權貴之間交際往來,除非是毫不見外的熟朋友,否則都需要提前遣人送上拜貼,約定會唔的時間。相王五子昨日之所以不告而至,是因為楊帆一直打着在湖心島養傷的名號,相王五子沒想到他會離開湖心島。如今楊帆要去回拜相王五子,就需要提前預約時間了。

楊帆與相王五子約定的時間是第二日上午。

次日,楊帆準時登門拜訪。

楊帆這個忠武將軍比起郡王的級別低了可不只一級兩級,依照禮節,郡王根本不需出迎,只需遣一管事將他引入客廳即可,可是楊帆剛剛踏進大門,就見五個少年立於儀門之下,微笑相候。

楊帆見了也不免有些驚訝,他事先確實沒有想到相王五子會對他如此禮遇,楊帆急忙加快腳步迎上前去,未及階前便長揖一禮道:「楊帆見過五位郡王,承勞各位郡王降階相迎,楊某不勝惶恐。」

今日楊帆穿了一身便服,頭戴一頂軟腳襆頭,腳下一雙烏面白底皂靴,身着一襲白色的右衽中衣,緊束革帶,外罩一件淡青色敞懷輕袍,淡金色回字綉紋飾邊。因為外衣未束革帶,舉動之間,寬袍裊裊,大袖飄飄,極顯瀟灑。五位郡王也是儒巾儒袍,六人站在一起,倒像一個書院裏出來的學生。

李成器哈哈大笑,急急迎上前來,扶住楊帆道:「楊將軍今日輕袍緩帶,風度翩翩,若不是早知道你的身份,本王還以為是哪位國子學里的秀才公到了呢。僅看楊將軍如此風姿,誰會想到楊將軍竟是驍勇善戰、功勛赫赫的一員武將呢!」

這李成器很會說話,國子監里分為國子監、太學、國子學三個級別,最高一級的就是國子學,秀才也不是後世的秀才,唐朝的秀才無一不是萬里挑一的飽學才子,比進士還要難考。

楊帆微笑道:「郡王謬讚了,楊某隻是一介武夫,這般打扮,只是徒有其表,哈哈!」

李成器笑容微斂,關切地又問:「本王在長安時就聽說楊將軍中了宵小暗算,心下十分關切,昨日特與幾位兄弟登門拜望,不巧楊將軍心切軍務,去了千騎大營,怎麼樣,楊將軍身子可已大好了么?」

楊帆微笑答道:「承蒙殿下關懷,楊某這傷已經將養了幾個月,如今已經大好了。最多再有個把月就能重返軍營。」

「那就好,那就好!」李成器把着他的手臂,笑吟吟地介紹道:「我這幾位兄弟,楊將軍都是見過的,本王就不一一介紹了。聽說楊將軍今日要來,我這幾個兄弟都在府上相候呢,你看,我這五弟平素最是貪玩,今兒也不曾出門。」

李成器這廂說着,楊帆便向李成義四人一一拱手見禮,四人含笑還禮,李成器熱情地道:「走走走,廳中已然布下酒席,就等楊將軍你大駕光臨啦,來,咱們到廳中坐下,一邊飲酒,一邊說話。」

李成器把著楊帆的手臂走在前頭,一旁自有人引了任威等人去休息,古竹婷穿着一身青衣,布巾束髮,彷彿一位書僮,始終緊隨楊帆身後。李成器等人看她柳眉杏眼、肌膚如玉,就知是女子所扮,是以也不多問。

柳徇天給相王五子準備的這處宅院頗具規模,三進四廂兩明堂一花園的建築結構,大門、儀門、中門俱全。廳堂里花格嵌窗,漏窗和門扇上俱是惟妙惟肖的猴、鹿、魚、鳥等飛禽走獸,極盡絢麗大方。

廳中寬敞明亮,懸掛着松、竹、梅、蘭等豎式畫幅,優雅恬淡的氣氛,看起來倒似一座大型書房。眾人一進花廳,侍婢便穿花蝴蝶般將各色佳肴呈上,但是兩廂里卻沒有樂師舞姬助興。

如此一來,既顯出相王五子對楊帆的器重與尊敬,又不至於給人一種太過巴結以至自降身份的感覺。楊帆見此,便知五兄弟事先很是用過一番心思,不禁暗暗稱道。

說起來,自李建成、李世民兄弟開始,李家便豪傑輩出,只可惜橫空殺出個女魔頭武則天,到如今李家但凡精明一點能幹一點的子弟,都被武則天殺光了,就連武則天最有人君風度的兩個兒子也都死於非命。如今這太子李顯、相王李旦可謂平庸已極,不想他們的晚輩倒是頭角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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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裹兒府上,側院裏,杜文天沉着臉對幾個家人道:「我剛才說的話,你們都聽清楚了么?」

幾個家人頻頻點頭,道:「公子放心,我們明白了。」

杜文天擺擺手,道:「去吧,大街小巷,勾欄瓦肆,你們儘快把消息散播出去,小心一點,切勿暴露自家身份!」

幾個家人立即出門而去。

杜文天依著李裹兒的吩咐,第一步就是製造謠言,散播上官婉兒與人私通且已身懷有孕的消息,李裹兒吩咐杜文天「裁贓」給楊帆,讓他散播消息說上官婉兒懷的孩子是楊帆的種。

即便沒有楊帆這回事,安樂公主知道上官婉兒懷有身孕並被送到長安待產的消息后,她也想伺機生事,置上官婉兒於死地,她和上官婉兒無仇無怨,有此念頭全因一個妒字,她妒恨她的皇祖母對她不公平。

她未婚有孕,皇祖母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憑什麼一個外人未婚有孕便對她這般包庇,而對自己卻如此刻薄?她不明白,恰恰是因為內外有別,所以武則天才對她如此苛求。一個做長輩的,哪怕自己很不堪,也希望他的孩子品行高尚。

李裹兒卻認為這是皇祖母對上官婉兒的偏袒,她要用自己的方法找回公道!她身為皇女,身份無比尊貴,卻因未婚有孕受人奚落,那麼上官婉兒就該因此去死這才公平。至於把楊帆牽涉其中,只是她的靈機一動。

李裹兒已經恨透了楊帆,想籍此把楊帆一舉剷除。可是即便她的父親坐上皇位,一位朝廷大臣也不是她一個公主想動就動的,她必須要有一個充分的理由,如今正好籍由此事把楊帆攀扯進去。她可沒有想到,她給楊帆編排的這個罪名,其實已經無限接近事實了。

只可惜,她的這個真正目的無法說給杜文天聽,她只說需要有一個男人才能讓這個謠言更加完美,而楊帆在洛陽時大有機會接觸上官婉兒,如今恰又住在湖心島,所以是最佳人選,她卻沒有想到杜文天告訴她這個秘密也有他的動機。

杜文天恨之入骨的人是張昌宗,他在興教寺被張昌宗痛毆了一頓,他要復仇。他認為安樂公主把楊帆牽扯其中,只是因為楊帆在長安東市掃了她的顏面,這點小事顯然不及他所遭受的痛苦為重,所以他對李裹兒的吩咐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他把楊帆改成了張昌宗。

楊帆從五王子府告辭出來,信馬游韁地走着,臉上卻帶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古竹婷伴在他的身邊,銳利的目光先是習慣性地掃視了一眼人群,確信沒有危險人物接近,這才對楊帆道:「阿郎在想什麼?」

楊帆笑了笑道:「我在想相王五子,這五個年輕人不簡單吶,他們前天才到長安,這才第三天,就已經找了件可以邀買人心的事情做,很了不起。」

古竹婷訝然道:「阿郎是說相王五子要上旨請皇帝撥悲田、建病坊的事?」

楊帆頷首道:「不錯!」

古竹婷在席間曾聽李隆基提到,說龍華寺有一位洪昉禪師建立病坊,收助貧疾數百人,結果因為皇帝遷都在即,為了整頓市容,長安府令柳徇天竟然想把這些人驅離長安,以免他們有礙觀瞻。

李成器五兄弟得知此事動了惻隱之心,打算上書朝廷,請求皇帝表彰龍華寺洪昉禪師的善舉義行,並由朝廷撥款資助病坊,他們五人願意各獻俸祿田五十畝,充作龍華寺的悲田,以瞻養那些貧疾無助的百姓。

李成器還盛情邀請楊帆共攘義舉,並且願以楊帆牽頭上書,楊帆慨然應允,答應他們共同上書,並且也捐助田產五十畝,古竹婷當時還覺得這幾位王爺如此體恤民情十分難得,如今聽阿郎一說,難道他們還另有目的?

楊帆笑答道:「無他,邀買人心而已。」

古竹婷悻悻地道:「原來如此,奴家還以為他們是好人呢!」

楊帆笑道:「這怎麼就不是好人了?如果普天下的人都願意這樣邀買人心,那得有多少大善人?行善者,有的是出於憐憫、有的是為求心安、有的是為了積德、有的是圖個名聲,出於什麼目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好事!」

古竹婷道:「奴家倒也不是說他們做善事不好,可是朝廷一旦批准此事,雖然是阿郎牽頭,可是有五位郡王同時請命,民間百姓只會記着那些官兒大的人情,誰還記得阿郎,阿郎做了好事,好名聲卻都讓他們賺了去,奴家怎會開心。」

楊帆笑道:「你呀!其實他們也不是為了占我的便宜,之所以邀我共攘義舉,是因為他們處境艱難,實在無奈。而且,他們此舉也有進一步試探於我,看我是否真有攘助李家的念頭。」

古竹婷眨了眨眼,不甚明白楊帆的意思。

楊帆進一步解釋道:「李家雖然稍稍恢復了元氣,卻還遠未到可以與武氏爭風的地步。何況,當今皇太子多年以來一直被軟禁在房州,與武氏並沒有什麼大衝突,而如今這位相王殿下,卻是屢受武氏攻訐,雙方早已結下不解之仇。

這種情況下,相王一脈既不好喧賓奪主,搶了皇太子的風頭,也不好與武氏當面鑼對面鼓的對抗。如今,皇帝遷都在即,二張和武氏都跑到長安來邀買人心,拉攏權貴官紳,相王一脈想有所作為,還得避免與他們衝突,就只能另闢蹊徑。二張和武氏都在拉攏上邊的人,他們就只能往下邊看了。」

古竹婷道:「可……他們拉上阿郎,又是為了什麼?」

楊帆道:「因為我現在和武氏不太對付,還因為我曾救過太子,有這兩層因緣,他們才拉我一同出面。民間百姓雖然看不到廟堂之上的風風雨雨,廟堂之中的人卻一清二楚,有我出面,他們才不會承受太大的壓力。

你要知道,當今皇太子做過皇帝,相王也做過皇帝,兩個人其實都有資格繼續大唐江山。所以,他們想積攢人望,卻又不能讓皇帝忌憚、不能讓武氏忌憚、不能讓二張忌憚、不能讓與他們同病相憐的皇太子忌憚,難吶。」

古竹婷聽的好不頭痛,阿郎說的這些東西真真比潛入百萬軍中刺殺上將還要複雜麻煩,繞啊繞啊,繞得她頭大如斗,古竹婷搖搖頭道:「奴家不聽了,真是太複雜了,奴家根本聽不懂。」

楊帆聽她說的有趣,忍不住也為之失笑。這時前邊經過一片勾欄,聽見一片叫好聲,楊帆頭一看,恰好又是莫觀帶着他的馬戲班子在這表演幻術。

楊帆笑道:「咱們跟他們還真是有緣,昨日不曾捧他的場,今日左右無事,走,咱們去看看,他們可有新的幻術表演。」

楊帆說着扳鞍下馬,古竹婷忙也飛身下馬,護到他的身前。翹首觀看幻術表演的人群中,一個杜府家人正賣力地講著當朝第一才女上官婉兒的「緋聞逸事」,全未發覺楊帆正一步三搖地向他身邊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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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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