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朽木難雕

第六百九十二章 朽木難雕

楊帆是在皇宮大火的第十天才知道縱火者是薛懷義的。

薛懷義把他縱火的事情當成了一件功績、當成了一個無上的榮耀,得意洋洋地說給他的弟子們聽,他的弟子們也是有樣學樣,把這當成了他們師父極了不起的一件大功績得意洋洋地向外炫耀。

武則天雖然從宮廷里把這個消息嚴密地封鎖住了,卻沒想到當事人自己把它泄露了出去,只是此事現在還只是在坊間市井裏傳播,尚未傳揚到上層人士耳中。

楊帆這些天一直在利用來俊臣的尖牙利爪摧殘姜公子在洛陽的最後根基,全力以赴之下,竟未注意到這個與薛懷義有關的消息,直到第十天刑部班頭兒袁寒登門探望,楊帆與他聊了一陣兒,才聽他無意中說起此事。

楊帆一聽便大吃一驚,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件事竟是薛懷義乾的,宮裏對這個消息雖然諱莫如深,他不動聲色地送袁寒離開之後,馬上備馬,直奔白馬寺!

「焚毀萬象神宮的竟然是他?這是真的還是流言?如果是他,旁人不知道,婉兒沒有理由不知道,怎麼宮裏竟沒有一點消息傳出來?」

只是轉念一想,楊帆就苦笑起來。

他已經明白婉兒對他封口的原因了。

以婉兒對武則天的了解,恐怕那火剛起來時,她就知道女皇已經起了殺機。

婉兒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做什麼呢,如果他無心理會此事,那麼這件事就跟他毫不相干。如果他有心去救薛懷義,動了殺機的人可是皇帝,楊帆勢必要跟天底下最有權勢的那個人對抗,婉兒會讓他為了薛懷義冒這樣的風險?

更不要說,婉兒對薛懷義一向的觀感……楊帆到了白馬寺,只見進進入入有許多官員,楊帆不禁暗暗震驚,不知道這裏又出了什麼事。

他現在停職在家,今日來白馬寺只是穿了一身便袍,出出入入的那些官員與他也沒有一個相識的,楊帆便硬著頭皮往白馬寺後院走,越往後走,進進出出的官員越多,很多人肋下還挾著捲軸一類的東西,行色匆匆,步履匆忙。

楊帆到了後院四下一打量,恰看見一濁和尚正坐在西山牆下曬太陽,屁股底下墊個蒲團,微闔雙目,似在養神。

楊帆一看就知道,這位和尚又在向他的三清道祖默頌道經了,做了這麼久的和尚,他倒是對太上老君痴心不改。若是在房裏頌道家經卷,叫其他師兄弟們聽見頗為不妥,所以他每日做功課都是出來找個地方。

楊帆走過去,本想等他作完了功課再問問情況,不能貿貿然去見薛懷義,不想一濁和尚身披僧袍,頌念道典,心裏也有點虛,一俟察覺有人靠近,馬上停了功課,睜開眼睛。

「啊!二郎來了!」

一濁和尚連忙站起來,向他稽首行了一禮。

楊帆還禮道:「大師少禮,薛師可在,這進進出出的許多官員,都是做什麼的?」

一濁和尚道:「薛師在方丈禪房裏,這進出不斷的官員,都是工部和禮部的,為了重建明堂和天堂而來!」

楊帆這才恍然,難怪這麼多官員進出,他一個人都不認識,原來是他從沒打過交道的兩個衙門。

楊帆點點頭道:「明白了,我還擔心出了什麼事情,那麼不打擾大師繼續做功課了,我先去見見薛師!」

楊帆向一濁和尚行了一禮,便向方丈禪房走去,一濁和尚盤膝坐下,彈了彈額頭,嘟囔道:「我念到哪兒了?」

翻着眼睛想想,只好從頭念起:「上藥三品,神與氣精,恍恍惚惚,杳杳冥冥。存無守有,頃刻而成,迴風混合,百日功靈。默朝上帝,一紀飛升,智者易悟,昧者難行。履踐天光,呼吸育清,出玄入牝,若亡若存……」

方丈禪房裏,到處鋪的都是圖紙、禮部和工部的官員把這裏當成了他們的公事房,那種繁忙雜亂勁兒,堪比當年薛懷義聚齊十大高僧研究的場面。其中尤以將作監大匠蕭冷最為繁忙。

那時匠人階層雖整體來說地位低於士農階層,不過真正有本事的匠人就像如眉大師那樣的教坊司大供奉一樣,是極有身份地位的。蕭大匠身為匠作監大匠,乃是從三品的朝廷大員,一二品都是虛職,三品就是實權官員的最高級別了,他的官職地位着實不低。

可是這位蕭大匠此刻也被薛懷義指揮的團團亂轉。

薛懷義盤膝坐在榻上,面前有酒有肉,喝得正痛快:「沒那麼費勁兒吧?要我說,明堂和天堂就用原來的圖紙,稍做一點改動,留出九鼎和十二生肖神像的位置就成了。其他規製圖案全都不變,壓根用不着你們禮部跟着摻和。」

薛懷義端起碗來猛地灌了一大口,乜著蕭大匠又道:「老蕭啊,你也不用太操心,規劃好了立即施工,這邊先建著,關於九鼎和十二生肖神像的大小、模樣,你們再慢慢商量,只要先留出地方就行了,用不着先都商量定了。」

薛懷義把重建明堂和天堂當成了他和女皇重歸於好的一個契機,非常上心,還沒等出了正月,就把工部和禮部的相關人員都叫了來,開始籌劃重建。

他正唾沫橫飛地指點着,忽見門口出現一人,站在那兒不動,這禪房門口進出的人雖多,卻少有站在門口的,薛懷義定睛一瞧,立即兩眼一亮,哈哈大笑道:「十七……嗯?」

門口那人急急打個手勢,轉身便走了,薛懷義納罕不已,撓了撓光頭,對蕭大匠粗聲大氣地道:「你們先忙着,佛爺出去散散心!」

薛懷義摟起散袒的僧袍,趿上衲鞋,踢踢踏踏地出了禪房。

楊帆正在階下候着,一見薛懷義出來,也不說話,只向他打個手勢,繼續向前走去,薛懷義納悶地跟在後面。

西山牆下,一濁和尚睜開右眼,瞄了他們一眼,哼哼唧唧地繼續念:「眾生所以不得真道者,為有妄心……,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

楊帆引著薛懷義一直走進清凈禪林,這才站定腳步,回過身來,靜靜地看着薛懷義。

薛懷義笑道:「十七,何事這般鬼祟?」

楊帆道:「我聽坊間傳言,焚毀明堂和天堂的,是薛師?」

薛懷義怔了一怔,哈哈大笑道:「不錯!這件事你也知道了,呵呵,為師一怒之下……」

楊帆靜靜地凝視着他,截斷他的話頭,道:「當今皇帝長女安定公主,據說是在襁褓之中被她的親生母親扼死,薛師以為,此事是真的么?」

薛懷義一愣,皺起眉頭道:「十七怎麼突然說起了這個?」

楊帆道:「請薛師回答我!」

薛懷義撓了撓頭皮,道:「那個……都是坊間傳言吧,不是說,小公主是被王皇后掐死的么?作為生身母親,女皇帝怎麼會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呢?」

楊帆點點頭,又問:「先太子弘,在合璧宮覲見當今皇帝陛下,隨即暴卒,據說是被當今皇帝下毒鴆殺,薛師以為,可信么?」

薛懷義還是不明白楊帆的意思,訥訥地道:「這個……,朝廷不是說,李弘是暴病而卒的么,應該……應該和皇帝沒什麼關係吧?」

楊帆笑了笑,又問:「先太子賢,被發配巴州,后被皇帝勒令自殺,可有此事么?」

薛懷義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下意識地摩挲著腦袋道:「那是……那是丘神績錯會聖意……」

楊帆緊跟着問道:「先太子賢的兩個兒子,也就是當今皇帝的兩個親孫子,被當今皇帝下令用鐵鞭活活打死,可有此事么?」

薛懷義臉色難看地道:「十七,你究竟要跟我說什麼?」

楊帆道:「還有皇帝的四位堂兄發配地方不足一年相繼水土不服暴卒、皇帝的長嫂被鞭笞而死、皇帝的胞姐韓國夫人、甥女魏國夫人覲見今上后未及出宮便即暴卒,皇帝的兒媳,也就是當今太子的太子妃和側妃被杖斃……那些被一家一家剷除掉的李唐宗室我就不提了、那些為朝廷立下赫赫功勞的文臣武將們我也不提了,我方才說的這些人都是皇帝最親的人,除了其中少數幾個曾對皇帝權力有過威脅,其他的對皇帝完全沒有什麼影響!

論起親疏遠近,他們都比薛師你和皇帝親近的多,薛師,他們如今都已成為一縷亡魂,你什麼時候會暴卒或者因為有人錯會聖意、因為水土不服、因為種種亂七八糟的原因而死呢?」

薛懷義的臉色騰地一下紅了,旋即又變得紙一樣白,他憤怒地嘶吼道:「十七,你究竟在說什麼,你知不知道,就憑你這番話,只要落入皇帝耳中,你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楊帆道:「我知道!可是薛師會去告舉我嗎?」

薛懷義勃然大怒:「放屁!你忒也小看了薛某,你明知道我不會做那小人!再說,我又怎會不明白你這麼說是為了我好?我怎麼會……」

楊帆又一次截斷了他的話:「所以,我今天才來直言相告!薛師,你大禍臨頭了!」

薛懷義哈哈大笑起來,擺手道:「危言聳聽!危言聳聽!十七,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我跟他們不同,我沒得罪過皇帝,我只不過是燒了兩幢房子而已,皇帝富有天下,會為此惱恨我么?我可是她的男人……」

楊帆也怔住了,他沒想到這個馮小寶居然會這麼天真,饒是他口才了得,可面對這麼一個混人,他也無從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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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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