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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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離十八年,皇帝病危。

盛京禁行,紫微內城封鎖。

正值深秋,內宮落楓滿庭,荻花瑟瑟,寒雁南飛,碧瓦朱檐映着澄澈高遠的天幕。

端的是好景緻,若在往年,便是把酒賞菊的好時節,但如今,卻再無人有此閑情。

皇上抱病一年有餘,於幾日前霜降時分突發風寒,一夜之間,病情急轉直下,翌日清晨已是無法起身下床。

含元殿內沉沉寂寂,但躺在病榻上的皇帝衛齊沒有糊塗,當即傳了口諭,命皇后妃嬪皆禁於各自寢宮,不得擅出。

千里之外,景安王帥親兵精銳,八百里加急,班師回朝。

與此同時,就在毗鄰含元殿的永樂宮,但傳來戚戚哀哀哭泣聲一片。

「奴婢只不過是尚寢局的掌設,就在皇後娘娘寢宮灑掃床幃時見過一面,陛下根本就不認得奴婢啊!還請吳公公高抬貴手,饒了…」那女子一身淺粉色束綉荷葉宮裝,樣式簡單,色澤並不十分亮麗,環鬢上兩支銀簪歪斜,整個裝扮顯得有些倉促,此刻淚痕已將原本的妝容弄花了去。

吳忠將她打斷,「敏妃娘娘,能被皇上選中,那是多大的造化,老奴勸您還是好生侍疾,將來陛下不會虧待了您的家人。」

一聽此話,被喚作敏妃的女子哭地更是厲害。

吳忠不耐煩地將她往回一推,但見小宮婢急急跑來道,「吳公公不好了,惠妃娘娘投井了!」

他一愣,隨即陰沉了臉斥道,「都甚麼時候了,還一個一個的如此不省心,趕緊救上來,就是死也得死在皇上身邊兒!」

展眼間,永樂宮上下宮人們齊齊在後院石井上忙活,最先拉上來的,是一雙小巧的還掛着金絲繡鞋的蓮足,繼而緩緩將整個身子撈上了岸。

時近傍晚,秋陽落照在高檐青瓦上,餘暉裊裊。

躺在地上的女子鬢髮散亂,鵝黃色撒花羅紋宮裝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玲瓏有致的曲線,濕噠噠的水痕從皎潔蒼白的兩頰落下,她雙目緊閉,飽滿的菱唇因着溺水的痛苦而微微張開。

年輕,美貌。

宮婢上前在那秀挺的鼻尖下探了探,猛地縮回手,「惠妃娘娘,沒了。」

圍在一旁的宮人先是垂頭,后私聲竊語,或惋惜,或搖頭,如此標緻的一個美人兒,竟是就這麼沒了,可惜,可憐。

敏妃呆坐在地上,眼睜睜看着內侍將惠妃的遺體抬回房中,甚至都沒有請太醫過來救治,那一雙蓮足幽幽晃了一路。

金線繡鞋,是今早才替她穿上的,惠妃這一輩子,也只有這兩個時辰,配穿得這樣金貴的鞋子。

她們的命生來就是如此卑微,不值一提…

敏妃喃喃痴語,「左右都是個死,嬈兒你倒是來得痛快…」

吳忠說的沒錯,惠妃死了也不能下葬,還要留着身子等著皇上。

死亡的陰影,無時無刻地籠罩在永樂宮上空,不消片刻,眾人已將那自戕的惠妃拋在腦後。

可不一會,芳華殿裏傳來一聲尖叫,婢子素青踉蹌著跑了出來,「惠…惠妃娘娘,又活了!」

敏妃雙眸一亮,便起身往芳華殿裏去。

此時,床幃中一抹纖細的身影,正微微撐起身子。

原本外罩的宮裝已經褪下,只餘一件月白色深衣貼在身上,惠妃垂眸,待有人進來,她才徐徐迴轉,眼波里霧氣隱隱,表情很不明朗。

敏妃就勢一坐,仔細摸索了,見她真真無礙,才舒了口氣,「嬈兒你嚇死我了,以後再不可如此輕率…」

惠妃抿著唇,點點頭,仍是未開口說話。

「想咱們能多作伴幾日是好的,可終歸還是要去。」敏妃秀致的眼眸隱隱濕潤,徑自嘆息。

惠妃掀起眼帘,那一雙眼睛生的極是好看,即便沒有任何錶情,也好似春水含笑,眉梢帶情。

她悄然環顧著四周,盯着桌台上那一盞銀絲掐花燈台愣神,但很快就轉過頭去。

敏妃自顧自地說了會話,見惠妃精神不濟,便伸手在她臉前晃了晃。

「嬈兒,嬈兒…」她喚了幾聲,最後才提高了聲音喊道,「姜嬈?」

敏妃叫的名字清晰,姜嬈。

「嗯?」惠妃終於開口,食指將青絲往耳後綰了,「別擔心,我沒事,就是乏了想歇會兒。」

敏妃還未來得及替她蓋被,惠妃就已經躺下,側身朝內,敏妃只好撫了撫她散在枕上的髮絲,「晚膳一會給你端到房裏來。」

略帶鼻音的應了一聲,殿中安靜下來。

素青挨到坐在梳妝台前的敏妃近前,朝裏頭望了一眼,「怎地感覺惠妃娘娘不大對勁兒?」

敏妃名鄭秋,她和惠妃姜嬈原先同在六尚司職,如今皇上病重,她們因為容貌出眾,被挑選到了永樂宮。

念及此處,敏妃就嘆,「我們這樣的人,到了今時今日,哪裏還有甚麼前途可言,她若非絕望,也不會走到要投井的地步了…只怕是舊病加新傷,情緒不好是在情理之中。」

素青搖搖頭,「奴婢總覺得,惠妃娘娘神態性子都大不相同,從前是如何張揚的人,突然就變得沉靜了…」

敏妃沒有回答,但這些話,卻飄進了躺在內室的惠妃耳中。

眼前處處是微醺的淡香,藕荷色帷帳垂落,惠妃雙目圓睜,沒有一絲睡意。

小林子進來傳話兒時,叩了叩門無人應答。

他以為並沒在內,誰知一推門卻見惠妃靜靜並腿坐於床頭,髮髻鬆散,垂在胸前。

目光綿綿悠遠,散著幽幽的涼意。

小林子恍惚片刻,遂道,「惠妃娘娘,吳公公有請。」

「知道了,我先梳理一番。」惠妃話語謹慎,小林子心裏嘀咕,怎麼她忽然轉性了?

姜嬈坐在妝鏡前,鏡中容貌並不陌生,只是鏡中內外,分明又像兩個人。

雜亂的記憶交織,她握緊梳子,側頭問,「我記不清了,今兒是哪一年?」

小林子垂手在門前,「大周元離十八年,咱們皇上登基的第十八個年頭。」

元離年號,太祖正德帝年間。

竟然已經這麼久了…

她仔細瞧去,臉容仍有細微的不同,這張臉眉目間脂粉氣太濃,雙眸軲轆轉了轉,又覺得眼風裏媚勁有餘,清雅不足,一點都不從容開朗。

小林子催了幾次,她終於將盤仙髻綰好,瞧著敏妃的裝飾,她也學着從簡打扮。

但正德帝,似乎只有皇后、靖貴妃、慕妃三位宮嬪…

小林子怪裏怪氣兒地說了一句,「您落水之後,瞧著不一樣了。」

回想起,方才素青和敏妃的談話,姜嬈彎唇一笑,渾然天成的媚色爬上眼梢,「哪處不一樣了?」

小林子嘿嘿乾笑了幾聲,徑直往前引路。

一出芳華殿門,赫然眼界開闊,數丈見方的庭院中,松柏梅蘭,鏤花迴廊九曲宛然,處處精巧。

精巧中又透著磅礴大氣。

這便是後宮內苑…

姜嬈環顧,三面皆為宮殿,高牆玄門。每間宮舍里,都有裝束相似的妃子們住着,且俱都面色哀愁。

猶記得紫微城地界廣博,絕不差這幾間宮殿的。

小林子將她領至殿門前,姜嬈心下判定此人就是吳公公,看袖子和鞋尖上的紋路,可見地位頗高,應為此處的管事太監,便福了福身,姿態雅緻中透著淡淡的妖嬈。

吳忠打量了她一番,低聲眼神遞於她,「殿下要見娘娘。」

姜嬈挑了挑眉,「那,還請吳公公明示。」

見吳忠不容置疑的隱晦神色,她只得壓下疑惑,背後一寒,抿住唇,安靜地跟在婢子身旁。

路過殿門時,就見另一紫色宮裝的女子扒住門框央道,「我不要去!…」

「今兒輪到恭妃娘娘您了,小林子,扶娘娘過去!」

身為妃嬪的,卻都個個如喪考批,難過成這副樣子?

抬頭,面前宮道筆直,巍峨肅穆。

紅雲在天邊翻湧著,漸漸散開,暮霞萬丈,卻透不過這高高的宮牆。

徑自思量間,她悄然窺看,紫微城宏大,百年來經了無數帝王世家,歷史都被印刻在腳下厚重的青玉石階之上。

青苔碧瓦,珠玉琉璃。殿檐錯落,幽深蜿蜒。

只是宮闕的名稱已經更替幾代,翻天覆地,滄海桑田。

姜嬈跟在小宮婢身後,彎彎繞繞,到了不知哪處廢舊的宮舍,才停下,「娘娘請罷。」

她禮儀周全,萬事謹慎,遂款款而行。

卻就是這個一個細微的舉動,便引起了那婢子眼裏不屑的意味。

按理來說,區區宮婢,怎敢對妃嬪如此不敬?

邊走邊想,那婢子推開唯一的一扇活門,姜嬈便踏了進去。

殿中灰塵殘舊的氣息繚繞,光線也十分黯淡,只能瞧見上座的,是名男子。

華服玉冠,目光直直掃在她身上,毫不避忌。

婢子不知何時退下,木門吱呀地闔上,將姜嬈從神遊中驚醒,再抬頭,就見那男子步步向她走來。

臉容漸漸清晰地映入眼帘,一雙微微上揚的鳳目,面若美玉,姿儀修容,幾個細微表情變幻間,亦正亦邪。

身為男子,如此面目委實太過妖嬈了些,但不得不承認,他十分俊美,且舉止氣度雍容,非一般貴胄公子可以比擬。

他應該就是吳公公口中所說的,殿下。

姜嬈垂首,心中漸明。

衛齊育有四位皇子,各自封王,大皇子衛成,封羅成王,整日纏綿病榻,不若眼前人生龍活虎。

四皇子衛滄,封洛懷王,尚年幼,年齡對不上。

餘下的,便是二皇子凌平王衛璃,三皇子景安王衛瑾。

最後繼承大統,鹿死其手的,是景安王。

那,究竟是不是眼前之人?

男子俯瞰,來人靜靜福身,規規矩矩地站在原地,娉婷裊娜。

她清了清嗓子,「殿下所謂何事?」

誰知此話一出,錦衣男子竟是嗤笑一聲,伸手便捻起了她的下巴。

動作輕佻,意味深長。

說出的話,更是教她一震。

「你這小妖精,千方百計地給本王傳了信兒,可不就是盼著如此么?」

小妖精這三個字,撞進耳朵里,登時震得姜嬈七葷八素。

男子見她不語,遂更加放肆,竟彎腰將她打橫一抱,就往內室走去。

還附在她耳邊吹氣兒,「你要是將本王伺候好了,好處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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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官上位守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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