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春來
春寒料峭，舒雲河上的寒冰已經漸漸融化，那蟄伏了一整個冬天的白色冰龍正蠕動着自己巨大的身子，沉重而緩慢地從劉家村前流過。
才剛開春，劉家村的村口就聚集了一隊規模不大的車隊，車隊雖然不大，但用的卻都是身形健壯的好馬，粗喘著氣，在這還不算溫暖的天氣里不耐地刨著身下的土地。
這絕不是貧困的劉家村裏能拉出的車隊。
劉家村大半的村民此時都聚集在村門口，一家兩家的都圍着一輛輛馬車，將身後的幼童抱上了車裏。
「喲，這不是有成先生嗎？怎麼？葉哥兒也去？」
人群中，一位老者領着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走了過來，老者似乎在村裏很有人緣，一路走來，不停地有人和他打着招呼。
「哈哈，這不是劉老弟嘛，是來送劉小子的？這下可好，我家葉哥兒在路上也有個照應了。」
老者一身道袍，拈著下巴下的白須，倒是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他與眾人都拱手讓了禮，朝着其中一位身材健碩的中年漢子走了過去。
漢子的身後也站着一個不大的男孩，正汲著鼻涕，好奇地看着老者身後和自己一樣的同齡人。
一襲洗得發白的麻布衫，頭上挽了個和老者一樣的髻發，洗得白白凈凈的臉上是一雙靈動的眸子，看起來就是和他們這些整天地里跑的村娃子不一樣，儘管比自己瘦小了許多，但因一直挺著身子，反而讓劉小子莫名覺得一股迫力過來，他愣了一下，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因他一直望着，那男孩也回望了過來，朝他溫和地笑了笑。
「你好，我叫葉戈，我之前和你家大哥經常在一起玩呢。」
男孩大方地自我介紹了起來，他面容並不十分出色，只算得上是白凈。但是笑容和煦，又主動和劉小子聊了起來，本來的迫力忽然一下就消失了，也讓劉小子一下子就忘了那份緊張，情不自禁地放鬆了下來。
「你、你好……我叫劉小牛，你、原來你一直和我大哥一起玩啊。」劉小牛是家中幼子，因為身體有點虛弱，所以不常出門玩耍，倒是劉家的長子，劉大牛人如其名，每天都呼哧呼哧地往外跑，玩到天昏地暗才回來，一般到了此時都是各家吃飯的時間，那些小玩伴們也都各自回了家，所以劉小牛不認識葉戈也並不奇怪。
只是看葉戈才和他一樣的年紀，竟然也能和自己大哥玩到一起？
劉小牛不禁心生敬意。
這邊兩個孩子在聊著，那邊的大人也沒有停下。
「葉哥兒真是懂事，我家小牛真是拍馬也比不上啊。」看着葉戈落落大方，三言兩語就和自家小子熟絡起來，劉賀牛忍不住就稱讚了一下。
「嗨，懂事是懂事，可太懂事了，也是讓人頭疼。」老者忍不住苦笑了下，看他這副模樣，劉賀牛卻安慰地笑了笑。
「葉哥兒不還是答應了嘛。」
老者聽他這麼一說，也只得點點頭，臉上的表情也有了些喜色。
這老者叫葉有成，本是個流浪的道士，平日裏就做些替人看相的活計，準不準不好說，但好歹也能糊個口。
雖然住在劉家村，但平常也常往附近的鎮子裏跑，也就是他這四處遊盪，才在村外的一個山坳里發現了葉戈兩兄弟。葉戈父母也在，只是早已沒了氣息多時，老道士看他們可憐，便幫埋了二人父母，收養了他們，因為不知道姓氏，便讓兩兄弟從了自己的姓。
一去數年，兄弟二人已漸漸長大，本就是難得一見的雙生子，所以在小村裏也是有點名氣，弟弟葉慈性子孤僻，不太好相處，身子也弱，平日裏都是坐在葉有成的攤子后幫着拿些零碎，哥哥葉戈倒是開朗多了，也很懂事，平常就幫着葉有成拉拉客人，跑跑腿，有着葉戈幫忙，葉有成的生意也好了不少，一老二小也是勉強能裹腹了。
而這兩兄弟性格雖然相差很大，但卻是兄友弟恭，感情很好，特別是葉戈，更是守着弟弟，從不讓他被人欺負。
三年前，葉慈被仙門的仙長選中，去了仙門修仙，村子裏也就剩下了葉有成和葉戈兩個人。本來葉有成也要讓葉戈去測試仙根的，只是葉戈以『葉有成年老，不能沒有人在側服侍』一由，死活也不肯去測試，葉有成實在沒辦法，也捨不得葉戈再離開，便由着他去了。
葉慈走時那仙長留了些許金銀，倒也讓二人的生活寬裕了很多，葉有成年紀漸大，身子骨愈發不好，便不再上街出攤了，只經常窩在茶館里喝茶聊天，而葉戈也孝順地跟在他身邊，不曾離開過。
直到三年後，附近的武林大勢力君家堡要招收習武的童子，葉有成的心思又活躍起來。
現下生活又不困難，也不需要他整日在外日晒風吹地跑生計，所以便安了養老的心思。只是葉戈是他一手拉扯長大的，再加上天資聰慧，確實是個不錯的苗子，如若出去做一番事業，應是能闖出些名堂的。葉戈的孝心讓他很感動，但他也絕不會以『養老』為由，耽誤了葉戈的前程。
一生都窩在在小村子裏，有什麼出息？！
所以他這次軟硬兼施，好死賴活，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麼計都使用過了，才讓葉戈勉強答應了下來——離開自己，去君家堡做習武童子。
這事在君家堡的消息出來之時就鬧了一年，直鬧到正式招收了，葉戈才點了頭，所以劉家村人人都知此事，也皆贊葉戈仁孝純厚。
「這樣，老哥哥也是了了一樁心事了吧。」
「是啊是啊。」葉有成笑眯眯地點了點頭。
「準備走嘞————」
遠處的車隊忽然響起一聲大喝，打斷了二人的談話，看來是人已經到齊，車隊就要啟程前往君家堡了。
葉有成和劉賀牛趕緊牽了葉戈和劉小牛，走到了一輛青色的馬車旁邊。
劉小牛自幼未曾離家，此次一走又不知何時才能回來，只覺得傷心難過，拉着自家母親的裙擺，抽泣不願起來。
劉賀牛無法，只得連哄帶騙，把兒子往車裏送去，最後還指著葉戈，說這小哥哥會在路上陪你，劉小牛才慢慢平靜下來。
才一會兒工夫，劉小牛已經和葉戈聊得熟絡了，葉戈年紀雖小，但卻比同齡人成熟穩重過許多，他已經不自覺地對葉戈有了依賴。
葉戈聽到劉賀牛的話，也連忙跟着上去安撫了一下，幾句話就把劉小牛逗得破涕為笑，最終安下心來。
「小戈兒。」
葉有成忽然叫住葉戈，少年以為葉有成不舒服了，趕忙走到自己的爺爺身邊，準備將他扶到旁邊的樹墩下坐下。
誰知道葉有成卻是擺了擺手，然後神色嚴肅地看着他。
「爺爺已經很久沒有算命了，今天，為你算一卦。」
葉戈愣了一愣，稚氣的臉上馬上露出了一絲古怪之色。
葉有成雖然號稱『神算』，但是到底準不準葉戈也是心中有數，所以看他忽然要給自己算上一次，少年的心中頓時覺得不明所以。
「這什麼態度，爺爺也是能算準的！」看自己孫子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葉有成笑罵了一句，便在葉戈無奈的表情下抬手掐算了起來。
過了半晌，葉有成才睜開眼睛，然後長長地吐了口氣。
望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孫子，葉有成神色有些猶豫，他抬手摸了摸葉戈的腦袋，久久才說道：「也罷，興許還是不準的……只是戈兒，你記着，今後若是遇到執念，且將心放開一些，執念雖能讓人成事，卻也能困人於身……執念過於深重，終究是害人害己……唉，爺爺也不求你能明白，但求你能記住便是。」
葉戈確實不明白，儘管他的心性比同齡人要成熟，可終究還是不太理解葉有成的一番話，什麼『執念』……『執念』又是什麼……
他皺着眉苦思一番無果后，最終也只是懵懵懂懂地應承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