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捌拾】金戈
我帶着爹爹和娘親回到景齊,那裏早已是一片廢墟,我與爹爹站在廢墟之上，看着眼前的一切也只是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心頭在想些什麼。本也就是我犯的錯,我也不敢同他頂上半分，然而站在我身側的蒼月卻是十分淡定的,淡定得我直想沖着他那張好看的臉上揮上兩拳。
蒼月本是一塊補天石,於我與蒼玉而言是我們錯在先，他一心想要報復也是應該，可是這景齊也是我的家，殺我家人,毀我景齊,我又緣何不可恨他。
「你在殺我門人的時候,可有手軟過？」爹爹聽我問蒼月，只微微嘆了口氣走向了廢墟之中，留得了我與蒼月兩人單獨站在高處，瞭望廢墟。
我等了很久蒼月也沒有說出一個字來，我抬起頭來看向了他，他也正看着我，我與他的身高相差還是有那麼些多，我抬起頭來正正好可以看見他的下巴，他狼狽了很多，與蒼月在殺他歷劫的那個時候相比，更是有些不濟，那帶着些青色的鬍渣更是讓他看上去有些難堪。
「我本沒有想過要真的傷害景齊，可是我想你也清楚，位置坐得越高，越是想要得到更多的東西，我用你救我爹出來也並不是我與他多麼深厚的父子之情，而是放他出來，我便是有機會得到更多。一開始只是想要成為玉峴門門主，而後就想毀了景齊，再則一步一步得至蒼生天下。」
蒼月在說這些的時候又同從前是不一樣的，我仰著頭看他，脖子都快扭斷了，可是我不願意就這麼低下頭來。這是我第一次，將蒼月看得清楚。
他看向遠方眼中晦暗一片，就像是在看曾經的自己一樣，我亦是收了目光轉過頭去看向遠方，那裏是廢墟，本有青山綠水，卻終也只是毀於我手，消失不見。
「謹歌。」蒼月叫了我一聲，我沒有抬頭只是看着遠方，看見爹爹一步一步慢慢地踏在廢墟之上，那一方的白玉石是門柱，我在上面掛過繩子盪過鞦韆，那一方是荷池，盛夏的青蛙叫得歡快，我還同它們一起嬉戲過，那一方是我閨寢，我搖著蒲扇慢慢入眠。可我總是再也記不起了，那時候的我，到底是何種心情，卻定也沒有料想到會有如今。
我指著那一方開了口：「那個時候的謹歌是真的愛你來着，你毀景齊直等了是要毀了她的整個人。」我頓了頓我又看了看蒼月，他低下頭來亦是回看着我，透過蒼月我好似看到了從前的蒼玉，他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也是低下頭來看着我，可是那時候的我心裏眼裏卻只有蒼月一人，我微微嘆了嘆氣，才又道：「我以為，我可以用愛你抵擋所有的仇恨。」
可是，我錯了。
「那個時候的我也以為我可以因了愛你這一個原因，放下那些曾經過去亦不復存在的所謂報復，可是謹歌你太不了解貪慾了，越多便是越想深入，無法自拔，只得看着自己深陷其中。」
他收回了目光，又看向了遠處，我也跟着看了出去，我再也沒有看到我爹爹了，這景齊亦是有着很大的地兒，晃個兩圈見不著也實屬正常，我便是看着陽光在這廢墟之上折出了多彩的光來，晃得我眼睛生疼。
「你與蒼玉的緣分是七世修來的，修這一世夫妻，所以從一開始我便是知道了這樣的結局，那個時候的我就想，若是有一天你倆做對亡命鴛鴦我也樂得看齣戲摺子。可是謹歌你永遠也不懂當我有一天發現我沒有看見你的時候我竟也是擔心你會在玉峴跑丟，我此時才知道什麼叫愛，可是我不敢不想亦是不願給，所以我看着你生生將你推下了青湖，我聽到蒼玉撕心裂肺地叫着你的名字，我嫉妒，因為我也想大聲地哭着吼著叫你的名字，可是我是玉峴門門主，我做不到，我沒有蒼玉來得那麼灑脫。」
這是這麼些日子以來我與蒼月相處他說得最多的一些話了，聽得我都有些痴了，竟也跟着痴獃當中滾出了幾滴淚來，我一直沒有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竟是這麼可怕，可怕到什麼也可以不顧，就算是有愛，咫尺在這一刻也變作了天涯。
「如今我將這些本該是你的東西統統都還給你，你不欠我，我亦是不想再虧欠於你。蒼玉本是殺了我才能渡劫成為上神，我雖如今是個死人了，卻還是那一顆本體的石頭，我將景齊還你，補齊曾經，也算是了了你我之間的恩怨罷了。」
我抬起頭來看着蒼月，蒼月卻是越變越淡，早於前些日子就死了的蒼月一開始出現在我的面前，我亦是感到驚訝的，可是一想起他本體是顆石頭便也無了他法，只是靜靜地跟着他想要知道他要幹些什麼，卻是不想如今他卻是想來還我景齊。
補天石能補天，更別說只是來補一補景齊，我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着蒼月的形體越來越淡，最後只化做了一顆五彩的石頭向著那一方廢墟而去。
四周突然就暗了下來，爹爹回過頭來看着我，我亦是回看着他，過了許久我才將目光移開，看到那些廢墟一片一片拼湊在了一起，景齊的全貌盡收眼底。
然後那一顆補天石，沒了蹤跡。
娘親和蒼玉來到景齊的時候，娘親看到同了從前的景齊，一絲末變，僅僅只是少了那些匆忙行走工作的人竟也是哭了起來，爹爹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背，壓低了聲音：「好幾萬歲的人了，哭什麼。」
娘立馬瞪了爹爹一眼：「你丫是膽兒肥了？」
我轉過頭去眼觀鼻鼻觀心，裝作什麼也沒有瞅見，爹爹卻是閉了嘴看着我娘仍輕輕地拍着她的背。
「師父。」我還是習慣着叫蒼玉一聲師父，好說也是他將我從青湖下玄虎口中給拉出來的，我叫他一聲師父也是應該。蒼玉聽見我叫他，低了低頭，「我雖是喜歡著紫楓郡，可是我還是想回景齊，咱們搬過來同爹娘住可好？」
蒼玉看了看我，又側過頭去看了看景齊，點了點頭，那溫潤的聲音輕輕地回在我的耳畔：「好。」
此時已入了秋，漫天火紅的楓葉飄飄洒洒之中我好似看到了蒼月，他融進了景齊，同我們住在了一起。
「蒼金戈！你給我回來！」
我追着那小丫頭跑了兩座山了，看着她一頭栽進我爹懷裏軟軟糯糯地叫了一聲「外公」我魂都給嚇破了，我爹倒好抱起來就「吧唧」一口親在了她的小臉上，活像了當初金池親在我臉上的動作，我一滯，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雞皮疙瘩。
「那個……」我走上前看了看，媽蛋，蒼金戈這個丫頭還真是會跑啊，從紫楓郡跑來景齊，難怪我總是覺得說我竟是跟着她跑了兩座山來着。
「嚴丫頭！你對小金戈做了什麼！？」看着我爹那張氣極敗壞的臉我便是想找塊豆腐撞死得了。
我雖與蒼玉決定在景齊住下，可是我爹時不時就跟我說自己也成了家了，理應出去住了，一開始我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來着，畢竟我還是從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他不捨得讓我出去住，也就是說說聽罷了。奈何有一天他突然跑過來一腳踹開了我與蒼玉的房門，蒼玉立馬坐起來裹上了衣服，我睜大了眼睛看着我爹，不明所以。
「蒼玉快把你媳婦兒給我帶走！」
說完就摔門而去了，只剩下了我與蒼玉面面相覷。
「那個師父……我爹是吃錯藥了吧？」
蒼玉這個時候卻為自己倒了杯茶水，看着他才洗完澡，我這鼻血就跟着要往下冒了。蒼玉走過來拍了拍我的頭：「你一心想留下來陪着他們倆，你娘自然對你喜歡，你就好似同你爹搶人一樣，他自然是想讓你快走了。」
我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他想吃犖直說啊！走！咱們今晚就回紫楓郡去！」
說罷我就收拾了包裹就走了，第三天我才收拾了東西回景齊見我娘，我娘一見我就哭，直嚷嚷着為什麼不住景齊了，我看了看旁邊的爹，立馬掉下淚來，直比我娘還哭得慘，嚇得我娘呆在原地，像看傻子一樣看着我。
「娘——，我本也想同你多住些日子的，前幾天我爹跑過來說我再不滾回紫楓他就扒了我的皮……」我邊說還邊小心翼翼地看向我爹，那小眼神，就生怕他會衝過來打我一樣。
我看着我爹的臉色變化，堪比染房啊！
後來我聽下人們說起，我爹睡了一個來月的柴房，真真是大快了人心去。
可這歡脫日子沒有過多久，家裏就添了一個小鬼，直氣得我夠嗆，那傢伙只要往爹娘他們懷裏一蹭，我就是無法再碰到了。我爹只瞥我一眼：「活該，看看看看，這個金戈小丫頭就跟從前的你一模一樣，我倒是要看看她會把你氣到什麼程度，吐個血出來你也就懂了當年我與你娘的心情。」
那個時候，我是真的就差一點點吐血出來了！
「那個爹爹……」
「外公！我娘又責罰我！」
噗！我一口老血給你丫地噴出來，我只是讓你丫給我回去喝葯，你倒是說我責罰你，真真是沒了天理了！可是我那個廢材爹爹一聽我要責罰他的寶貝小外孫女那心疼得，可真是無法直視了，只拉着蒼金戈的手仔細地瞅，又掰過她的小細腿瞧了瞧，活像在家裏我虐待這丫了！
「爹你別聽金戈胡扯，我現在就帶她回去……」
「瞅，外公，娘就是不讓我來見外公和外婆……」我一愣，然後就見這丫的一幅泫然欲滴的模樣，剛巧我娘走過來瞅見了，得了得了，今兒這責罰我想我還真是受定了！簡直不能忍！！！
「來，到外婆這裏來。」
娘啊，你可看見我也哭來着啊！！
蒼金戈忙伸出了那胖乎乎的小胳膊向著我娘去，我看着我娘抱起蒼金戈，然後向著我走過來，我心頭一慌，忙退了一步。
「站住！」
哭瞎，我一聽便是站着不動了。
「你就這麼不待見我們？」
「不是的娘……」
「住口，你不待見我們也就罷了，你還不讓金戈來見我們這兩老頭子了？」
「不是娘你聽我說……」
「哎……」
「娘！謹歌知錯了，金戈這幾日就在這裏陪着你們兩就好了。」我徹底泄了氣，抬起頭來看着蒼金戈那洋洋得意的表情就想把她一巴掌拍下來。
「嚴金戈！」
謝天謝地，蒼玉你可算是來了！！！！
嚴金戈一聽到蒼玉的聲音立馬就乖了下來，不笑也撒嬌安安靜靜地坐在娘親的懷裏等待着蒼玉的到來。
「娘。」蒼玉走上前來，先是叫了一聲娘，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嚴金戈，「娘，金戈最近生病了，又哭着鬧着不肯吃藥，謹歌是想讓她回去吃藥才追着她到這裏來的，容我帶着金戈回去吃了葯再送過來陪你們老人家幾天可好？」
娘親看了看蒼玉，又轉過頭來看了看一臉沮喪的蒼金戈，連忙將蒼金戈給放了下來，轉過頭又笑盈盈地沖着蒼玉道：「是為娘的太過縱容金戈了，你們且把她帶回去便是了，好好養著病，等好些了再帶過來我與你爹瞅瞅外孫女便好了。」
我突然覺得現如今我才是這個家裏最沒有地位的人，就算是蒼玉是外來加入的，也比我得寵得多了，更莫說是我爹與我娘親恨不得沒生過我這個女兒，只收了蒼玉做個兒子也都是極好的。好在我在蒼玉這裏的地位還有那麼一丁點，要不然我就真的可以說是這個家中地位最最低下的了。
「金戈，過來。」每每蒼玉在叫蒼金戈的時候我都會直覺地跟着抖一抖，就像是聽到他在叫我一樣，那種樣子，我還是他的徒弟。
蒼金戈不敢在蒼玉面前放肆，只得不情願地從娘親的懷中跳了下來慢慢悠悠地走到蒼玉的跟前。蒼玉向著她伸出了手來，她有些遲疑地看了看蒼玉又側過頭來看了看我，這才將手遞給了蒼玉，蒼玉拉起她的小爪子就斯斯文文地走到了我的跟前。
我微仰著下巴不理這小丫頭騙子，哪裏知道這丫太會賣萌了，伸出另一隻爪子來拉過了的我裙擺，還不住地搖晃着，我低頭正正好可以看見她那水靈靈帶着些霧氣的大眼睛來，直看得我心神都給晃沒了去。
「娘親你就別生氣了，金戈小不懂事，還請娘親原諒。」我看着她那張包子似的小臉，心頭想着原諒你個毛線啊，你也就是嘴上討饒討得厲害，你爹要是一轉眼指不定我又被你折騰到啥傻樣！
心頭這樣想着歸想着，卻是終究不太會同這般大小的包子生氣，也向著蒼金戈伸出了自己的手，金戈一見我不生氣了立馬跳起來將我的手拉了過去，她的手軟乎乎的煞是軟萌可愛，我不由得多捏了捏，許是因着癢，蒼金戈咯咯地笑着，聲音清脆好聽，徹響了景齊。
「娘，我和師父就先帶着金戈回去了，過些日子再來看你們。」我微微回首，看見娘親與爹爹並肩而立，笑着看着我們慢慢走遠，直至再也看不見，這時我才回過頭來向前同金戈蒼玉一起走了下去。
因為我知道我總是會歸來，等著日子變長，走到如今，爹爹能與娘親在一起，便是他們彼此一生最大的願。
「師父。」
「不對，娘你應該叫爹爹叫相公！」我愣了愣，又抖了抖眉，心頭不住地罵着這丫頭絕逼不是我懷胎十年挖出來的肉，我沒有看蒼金戈，也沒有側過頭去看蒼玉，倒是蒼玉先輕輕地笑出了聲來。
「別逗你娘拿你娘尋開心了。」我看見蒼玉側了側頭，微微欠了身附在她的耳朵悄悄地說着話，我不理會，心頭卻是痒痒得難受。
「娘子，聽說青丘的狐狸們要來紫楓給金戈祝壽。」
「什麼！你的意思是金池那隻火雞也要來！？」
「這貼子就是即墨發過來的，說好了帶家屬過來，想必金池也是會一道來的。」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蒼玉，真是沒有天理啊！！我好不容易擺脫了那隻火雞卻不想三天兩頭地就被她給騷擾了去，隔三差五地就跑來紫楓尋開心，說到底生金戈那會正巧了也是金池在身邊，一個勁兒地嘰嘰喳喳著，說我都懷了十年了，你說這十年師父日子該是有多難過啊。那個時候我一口氣沒上得來，就從下來把金戈也下下來了。
為着這事金池常常嘲笑我是把金戈給噎出來的……
一口老血沒地方吐！
「求求你了師父，我不在再看到金池！」
「呃娘子，師父只能幫你到這裏了。」
「啊不！相公！！！！」
落日餘暉里，只聽到銀鈴般的笑，在這山谷中迴響，這一世，我不會再對蒼玉放手，不僅是蒼玉，還有金戈，還有我整個紫楓這個家。